“是你阿。”傅明尴尬地笑了笑。

叶修走过来，二话不说抬起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挂，扶他下楼。

傅明也老老实实地不说一句废话，挂在叶修身上一步一步跳下台阶。

叶修走得很慢，总是等傅明站稳了才接着走第二步，傅明“呼呼”喘气，叶修也不看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台阶。他的鼻梁很直，嘴唇很薄，轻轻抿着，傅明听说嘴唇很薄的人薄情，他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叶修的嘴唇研究，结果没看出薄情，倒看出一点性感的味道来。他满腔心思犹如猫爪，只可惜，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他样样不占，只能安捺住。

叶修送他下楼，经过宿舍楼前空荡荡的马路，昏黄的灯光笼着他们的身形，拉出浅浅的影子。

傅明心中窃喜，他想要是我天天把脚崴了才好。天天让叶修这么扶着我。他一时得瑟，不禁就把这话说了出来，转头瞥瞥叶修，叶修没理他，恍若未闻。

傅明不以为意，继续自言自语：“不过我也知道你舍不得。”

叶修立刻加快了速度，将傅明累得冷汗直流，最后把他扔在宿舍门口忍无可忍地飞快走开。

第二天叶修跟刘世洋、刘世晴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遇到了傅明。

叶修想：不是他们有缘分，而是因为五一期间，就这家食堂供应早饭。

傅明看到他们，端着盘子一跛一跛地走到他们位子上坐下。

“真是巧。”刘世洋笑道。

刘世晴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人。刘世晴上下打量着傅明，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笑得满脸菜花的男人是个花花公子。

“哦？是你妹妹？真漂亮。”

果然。刘世晴厌恶地皱皱眉，她最讨厌这种油腔滑调的人。

“你们今天要去动物园？那正好，我也没事，一起去吧，不介意吧？”

刘世洋爽快地摇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叶修和刘世晴一起向他看过来。

刘世晴本来借口说，你的脚不方便，但是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人是天生跛脚还是什么的，要是伤人家自尊也不太好，她最后还是决定闭嘴。

至于叶修，连瞪都懒得瞪傅明，只当他不存在。

傅明跛着脚，走着走着就落到后面，跟刘世晴并肩走。他很殷切地向刘世晴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可惜刘世晴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恩”两声表示听到了，注意力牢牢跟着自己的哥哥。

叶修跟刘世洋走在前面，一边跟刘世洋说话，一边听傅明的动静，听他备受刘世晴的冷落，幸灾乐祸地想着：活该。

刘世洋小声问叶修：“你那师兄的脚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

叶修说：“我不知道。”

这话实在假得很，一般师弟见师兄跛了脚，总会过问一两句，何况他们两个看起来还挺熟悉，可是从方才到现在，叶修连一句话都没对傅明说过，实在奇怪。刘世洋搞不清楚状况，也不好瞎打听，就不再多问。

这四个人前前后后走在大街上，外边看着倒像是一伙的，里面却是四副心思各想各的。过马路时一辆小轿车飞快地从他们面前擦身而过，刘世晴和傅明齐齐高喊一声“小心”，一人一个，伸手抓着刘世洋和叶修拉到自己跟前。

“你没事吧。”刘世晴惊魂未定地问哥哥。

“没事没事。”刘世洋摆摆手。

那边傅明的手还牢牢抓着叶修的胳膊，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叶修摇摇头低声答道。

“没事就好。走吧。”傅明道，刚一迈脚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怎么了？”叶修连忙问。

“好像是刚刚又崴到了。”傅明一脸倒霉地说道。

叶修皱起眉：“很严重吗？”

傅明只看着他嘿嘿干笑。

刘世晴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落到傅明腿上，狐疑地问道：“你这脚原来也是崴的？”

“呵呵，是啊。”傅明看着众人，道：“我原本还想跟你们一起去呢，不过好像去不了了。可惜啊。”

“我送你回去。”叶修道。

“不用不用，你陪他们吧，我自己叫车回去。”

“没事，反正已经到门口了。还是让叶修哥送你回去吧。”刘世晴道。

“是啊是啊。”刘世洋道。

叶修已经拦到车，扶着傅明坐进车里，向刘世洋兄妹挥挥手，也坐进车里，让司机开车。

34

叶修和傅明回到住处，季如川听见声响从屋里走出来，一见傅明悲戚戚的惨样，立刻走近问道：“出啥事了？”

傅明笑着半跳着坐到沙发上：“没事，就崴了脚。”

“我看看。”季如川蹲下身掀开傅明的裤脚，果然见脚踝处肿起一块，“怎么崴得这么厉害？我去拿药。”

傅明道：“下楼的时候不小心。”

季如川拿着药瓶走过来，坐在傅明旁边帮他喷了药：“自己再揉两下。”说着又看向叶修，奇道，“你怎么不坐？干站着干什么？”

叶修看着傅明上好药，对季如川道：“我先走了。”

“叶修。”傅明一下子扔了药踉跄着站起来，半跳半颠走到叶修旁边拉住他。

季如川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人还没和好。他冲叶修喊道：“他都这样了，你就不能退一步迁就一下？”

不待叶修变脸，傅明已经扭头向季如川告饶：“季哥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季如川一脸愤然：“得，还是我的不是了。”说着起身就往外走，“我走还不成，你们俩爱咋的咋的。”

季如川“砰”地一声带上门，留下叶修与傅明大眼瞪小眼，叶修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开门，这才发现季如川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哼。”叶修恨恨踹门，怒瞪傅明，傅明心里已经将季如川夸得上天入地，面上却还装着一副委屈的样子，对叶修道：“季哥他，他也实在是有些过分……那要不，你坐会？”

“钥匙。”叶修向傅明伸手。

傅明堆着满脸笑，拍拍沙发。

叶修盯着他看了一阵，无奈只得坐下。

傅明便专心揉自己的脚，不时发出痛苦的叫声，顺带瞥叶修两眼。

叶修心知他在耍苦肉计，打定主意不理他，后来听他一声叫得大过一声，暗觉好笑，后来实在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傅明见状，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怎样？”

“笑，随你笑，你高兴就好。”

叶修闻言又止了笑容。

傅明也安静下来，一边揉脚一边思量着怎么开口，过了一会儿听叶修幽幽道：“我本来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傅明的手顿住。

“我以前总怕你把我当怪物看，所以我说完又后悔了。不过你到底没有把我当成怪物看，你只是认为我脑子出了问题，还可以治。”

“我不是……”傅明急着解释，叶修却不看他，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焦距涣散：“你说要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了，结果却是你不相信我。”叶修苦涩地笑道。

“你以为你是旁观者清，你以为我是当局者迷。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曾经挣扎过，恐惧过。我那时还小，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开始还很得意，后来变得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很奇怪，那些东西老缠着我。我跟妈妈说，她不相信我。谁也不会相信我。你也是。但那是真的，不是我有病，那是真的。如果你需要，我有几十种方法来验证，我试过的。”

叶修转过头摘下自己的眼镜递给傅明：“你可以把它藏起来，我找给你看。”

傅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着手接过来，一瘸一拐地挪到屋里去。客厅里很安静，老旧的钟摆左右晃着，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像时间的哭泣。叶修坐在沙发上木然地听着，呆呆望着前方的白墙。

傅明在屋里喊一声“叶修”，叶修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进卧室，看了傅明一眼，径直走到床边，慢慢掀起枕头，他的眼镜赫然摆在床头，淡蓝色的，安静，忧郁。

叶修拿起眼镜戴好，对傅明道：“你还可以写几个数字，我一个一个按出来。要试试吗？”

傅明目光闪烁地看着叶修，最后一咬牙道：“那就……试试吧。”

叶修便静静坐在床沿，等着傅明写好数字，掏出手机按起来，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递给傅明，对他说：“如果还不信，还有别的方法……”

话未说完已被傅明抱在怀里，连声道：“不试了，我们不试了。”

叶修闻言，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他靠在傅明肩头轻飘飘问道：“不试了？”

“不试了。不试了。”

“你相信我了？”

“相信，我相信。”够了，足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管他世上有没有魂魄亡灵，只要叶修高兴，就是刀山火海也陪着他。

“真的相信？”

“相信，真的相信。”

叶修哽着声，紧紧抱着傅明：“我很难过。”

傅明拍着他的背，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在这里。”

“这里，我很难过。”叶修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

“傅明，我很难过。”

“我知道，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傅明……”

叶修抬起头两眼通红地看着傅明，他觉得自己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揪着自己的的胸口，似要把心掏出来一般，他委屈万分地看着傅明。傅明轻轻吻着他，不断安慰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和你一起。”

叶修用力捏着傅明的肩膀，似乎手上越用力，胸中的痛苦就越能减轻一些，似乎傅明更痛一些，他就可以少难过一些。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傅明反复说着。

傅明进去的时候，叶修的眼泪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淌到枕头上。他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什么，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他抓着傅明的肩膀紧紧贴着他，他哭着喊傅明的名字，听傅明一声声的回应，好像这样做，那些失去的东西就没有完全失去，那些属于他的还在他的身边，他还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是完满无缺的。

35

叶修迷迷糊糊中听到季如川训斥的声音，其间似乎夹杂着傅明唯唯诺诺的解释声，他困得很，没精力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太阳正斜照在窗上，光芒没了正午时候的气势，显得有些慵懒无力。叶修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肚子，坐起身，忽然就抽了一口气，登时又羞又恼，红晕爬上双颊。

傅明推门进来，见叶修正呆坐在床沿，连忙谄笑着奔过去扶住他：“躺会儿吧，我把粥给你端进来。”

叶修没作声，傅明立刻识相地出去。

叶修听傅明在外面跟季如川说了什么，就见他端了粥和小菜进来，笑着问：“要不要喂你。”

叶修恼道：“拿过来。”

傅明嘿嘿笑着递过去，看叶修一口一口吃着，随口道：“我跟季哥这么久，结果他对你比对我还好，怕你别的不好吃，特地给你煮了粥。”

叶修舀粥的勺子顿时停住，抬起头看看卧室的门，尽量神色平静地说道：“你从外面把门关上，另外，短时间内我不想见到季如川。”

傅明依然百依百顺，笑呵呵地出去掩上门。

刘世洋和刘世晴买了第二天早上的返程票，叶修在电话里头说晚上要请他们吃饭，但是刘世洋听得傅明在那头很大声地说“不行”，似乎两个人还争执了起来，后来大约是叶修掩住了话筒，过了一会儿才和他们敲定时间和地点。

傍晚刘世洋和刘世晴等在校门口，老远就看到叶修和傅明一先一后下了车朝他们走来。

刘世洋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早上崴到脚被扶回去的是傅明，眼下行动不便的反而换成了叶修。

刘世晴也看出来了，问道：“叶修哥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我？”叶修摇摇头，“不会啊。”

刘世洋也道：“是有点憔悴，但是，好像又不是……”

傅明哈哈一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走走走吃饭去。”

傅明十分自来熟，刘世洋又惯于场面，虽然叶修和刘世晴话比较少，席间还是笑声不断，热闹非凡。

点菜的时候傅明全由客人作主：“随便点，晚上我请客。”

刘世晴接过菜单翻了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傅明笑得特别开心：“随便点，随便点。”

说完了叶修忽然补充一句：“那个，他不吃空心菜和羊肉。”

刘世晴错愕道：“空心菜你都不吃？”

傅明嘿嘿笑着点点头。

“他觉得空心菜像草一样，老也嚼不烂。”叶修解释道。

刘世洋不觉失笑：“我们这一桌，你不吃空心菜和羊肉，小晴不吃芹菜，我不吃牛肉，诶，叶修，我记得你好像不吃鱼？”

傅明宠溺地笑道：“他，他是只吃炸的鱼，你看他这么瘦，就知道他有多挑咯。”

叶修瞪过去一眼，傅明立刻闭嘴，像个挨打的小媳妇。

傅明安静了一阵，见刘世晴点的几样都是重口味的菜，不由又多嘴道：“点两道清淡的吧，叶修这两天有点烧。”

叶修红着脸又剜了傅明一眼，傅明这才彻底老实下来。

刘世晴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掏出手机在桌下给死党发了条短信：“概率上升到百分八十。”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条：“上照片。”

于是席间正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刘世晴适时拿出手机胡拍一气，道：“风景可以在电视上看，但是吃东西一定要亲身体会才可以。”

第二日叶修和傅明送刘世洋和刘世晴去了车站，临别前刘世晴不忘和叶修交换QQ号，刘世洋看在眼里，不由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回头我给你就是。”

刘世晴闷闷地“哼”了一声，展颜冲叶修笑道：“放假回去常联系哦。”

叶修敷衍地向她挥挥手，不知道这个一直少有笑容的刘世晴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热络。

回到住处，季如川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叶修直觉就要扭头往屋里走，季如川却蹭上来问道：“怎么样？这两天还好吧？”

叶修装傻：“什么？”

季如川心里暗笑，道：“傅明他这个人，就是不知道轻重，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才会搞到发烧，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就不会了。”

叶修闷不吭声地往外伸出一只脚，悄无声息地搁在季如川脚前，在他说得眉飞色舞之际将他重重一绊，心下大悦，然后就听到傅明在一旁迭声陪不是。

第二日一早，叶修尚在睡梦里就听得手机铃大作，他赖在床上不愿动弹，暗恼自己忘了把开机时间设置到中午12点。傅明伸手到床头帮叶修拿过手机，揉揉眼看了半天，递给叶修：“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