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翻开一本奏折,眼睛在蓝色的批复(臣子的是蓝批,天子的是朱批)上溜来溜去,许久,硬是没把一个字看进去。
顶头上司都不在了,他一个国师还这么勤勉,萧墨真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形容楼无艳。与其非要他做什么朱雀,不如早点想办法把主子弄回来。
瞥一眼窗外的绿树红花,萧墨开始拿一支笔在手上转着玩。
萧墨的手指又细又长,很是好看,每逢想事情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地重复这个动作,然而他忘了,这是毛笔,不是他用惯了的钢笔,而且这还是一只吸饱了墨汁的毛笔。
一圈,一圈,又一圈。
若水端茶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脸上被甩了无数墨点的萧墨,一个人盯着窗外傻笑,而随着他手指的转动,更多的墨点爬上清秀的脸。
“公子!”
若水递上帕子,萧墨微挑眉不明所以。
“公子日后不要再玩墨汁了,万一弄脏了奏折,若水没办法跟国师交代。”若水把帕子塞到萧墨手中,然后动手将刚才萧墨丢乱的奏折整理齐了放好。
萧墨愣了愣,一看手中毛笔,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急忙擦脸,瞥一眼若水寒冷依旧的脸,忍不住开口,“这些奏折他不是都批了吗?干什么还要让我看?”
“公子是朱雀,多学习一些政事,日后才能更好的辅佐我王。”
若水的回答无懈可击,忠臣,绝对的忠臣,国师大人的翻版。
只可惜,萧墨从来没认为自己是朱雀,更没有想过去辅佐什么我王。不过,萧墨对这种人是佩服的,打心底里佩服,目标明确,认定了就不会回头。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在萧墨看来,楼无艳和若水绝对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自小到大,不知是现代人共有的浮躁,还是这个世界诱惑真的太多,萧墨从未对什么事有过百分百的付出,甚至就连开心、哭泣,也没有过百分百。
曾经有一次,一个朋友问萧墨,是不是尽心尽力付出的人生会很美。
萧墨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从来没有尽心尽力付出过,怎知美不美。不过,看着楼无艳,看着若水,萧墨想,尽心尽力付出的人生,至少应该比想付出都找不到对象的人生会更好。
“若水,右相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有很多人对他不满”,再怎么不情愿,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在弹劾奏折中的名字--薛朗,还是被萧墨记住了。
“右相……国事,若水不敢妄议。”
“没关系,不说国事,你就说说他这个人,八卦,小道消息,都无所谓。”
“八卦?”
“就是关于他的事,嗯,能做到右相,肯定这人能力非凡,中过状元?还是有军功?”萧墨像个上进的学生。
若水摇头,“右相大人,原来只是一名商贾,十年前朱雀大旱,蛮族入侵,国库除了军饷之外,无力拨银赈灾,就是在那时,薛朗全力捐银支持国家,后来……”
“不是吧,楼无艳这样就让他做相了啊,这和卖官有什么区别。”萧墨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国师大人身上。
“不是这样的,国师曾说过,薛朗绝对是将相之才,只是近些年,他府中之人有些不知收敛而已。”
若水的话点到即止。
萧墨点头,难怪楼无艳急着让他当朱雀。
薛朗,大概想反了吧。
天子不在,别人十年的经营,楼无艳怕是撑的很辛苦吧。
可是,就他这么一个不会武功、也没什么谋略的人,国师大人凭什么认为他做了朱雀就能改变局势。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萧墨嘴角勾起,从一堆奏折中扒出几本,仔细看了起来。
若水对萧墨的突然变化有些诧异,但不管如何,他肯认真看奏折,也就是顺了国师的意,于是,斟好茶水,把糕点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默默退去,关上了房门。
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萧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长吁一口气,也不管那茶水是否已经凉透,一口喝了个见底。
终于看完了奏折,也理出了个大概,或者说,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那就是护国大将军--薛青。
薛青,当朝护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曾一次又一次地将蛮族铁蹄抵御在国门之外,这样的人,保家卫国,自该受万民拥戴、铭记在心。然而,薛青确实是被人记住了,不过不是因为他的军功,而是他的另一项癖好。
薛青,居然是个双性恋,不仅妻妾成群,还豢养男倌,并且不停从朱雀国各地搜罗美人。
生在二十一世纪,萧墨对此自是见怪不怪,不过,他相信在朱雀,应该不会开放至此,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借着此事指责薛朗的不是--薛青乃薛朗养子。
国家一半的财富掌握在薛朗手中,如今养子又掌握着军权,不反才怪。
不过,朱雀的大臣们还真够八卦,连薛青最近迷恋某个青楼男倌也调查的清清楚楚,还写进奏折里。
然而,看过了所有的奏折,萧墨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帮大臣私底下还是怕薛朗怕的紧,简而言之,他们只是将所有知道的呈上,然后让楼无艳来处理,成功,则扳倒一颗大树,失败,则与己无关,一切有国师大人顶着。
然而,正是如此,反而让萧墨觉得抓住了一个机会。
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叉腰大笑三声,顿时,惊走小鸟数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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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坐在秋千上,无聊地晃着双腿,第十次叹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只可惜,在如此美好的月夜,萧墨等的不是情人,而是日理万机的国师大人。
国师府中居然有这么一个秋千,刚看到的时候,萧墨大大奇怪了一番,因为它实在和国师大人的万年冰山寒冷太格格不入了。
一块冰……荡秋千……飞过墙头……
那不是美景,那会砸着人!
萧墨想着,想着,忍不住发笑。
不过,无论想多少好笑的事,眼皮仍然克制不住地打架,一般而言,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上下眼皮和好--也就是主人睡着。
嗜睡,是萧墨改不掉的习惯。
于是,当第二十次叹息出口时,萧墨的脑袋终于慢慢靠在了秋千的吊绳上,开始小鸡啄米式的运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异常冰冷的声音响起,让萧墨差点栽到地上,幸亏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
萧墨眨了眨睡眼惺忪的眼,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咧嘴一笑,“你回来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楼无艳的声音如常冰冷。
“啊?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等你啊!”萧墨挠了挠头,站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萧墨揉了揉眼,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呵呵,这里有点冷。”
萧墨并不打算等楼无艳的答案,径自往屋里走,进了屋后翻出一件外套披上,坐到桌前,见楼无艳也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
“我帮你拔掉薛朗这个大树,你送我回去,怎么样?”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能送你回去?”楼无艳不答反问。
“你难道想让我相信,我真的是打一个喷嚏就到了这里?我看是正好在那个时候我打了一个喷嚏而已,我从天而降,好死不活地就落到你面前,你一点不惊讶,好像知道那时候我会掉下来一样……”
“你很聪敏!”
“谢谢!”
“你有什么办法除掉薛朗?”
“没有!”
楼无艳的眼瞪大,修眉轻蹙。
萧墨道,“我只能试试,薛青不是迷恋上一个男倌了吗?”
“以你的姿色,恐怕薛青看不上。”楼无艳毫不客气的话,令萧墨手抖。
手中茶碗一歪,连带着舌头也抖,“你……我又没说去勾引他……我是正常男人好不好。”
“那你的意思?”国师似乎有了兴趣。
“色字头上一把刀,听说过没?好色的人没几个好下场。”
“为什么你认为除掉薛青,就能除掉薛朗。”
“我没这么认为,不过我想,相对于薛朗拥有的财富,你更怕的是他手中握有的兵权吧。”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萧墨相信,这才是令楼无艳一直不敢动右相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我帮你除掉眼中钉,事成后你送我回去。”
“好!”
“哈?”楼无艳回答的太干脆,让萧墨略微愣了愣。
原本还以为他会极力挽留,说他是朱雀,说他是这个时空的人,没想到连犹豫都不带的,就那么答应了。
一时间,萧墨忽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觉得今天自己的一番行为,也许早就在他的预料中。
而且,楼无艳现在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旧是冰冷,却也写得明白: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得,人家挖好了坑,还没让他跳,他就跳下去了。
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萧墨盯着那张绝美的脸,狠狠磨牙。国师大人漠视他的怒气,像是大发善心,要帮他灭火一样,脸上冰冷发挥到极致。
哼,萧墨别过脸去。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就算让你猜到了开始,结局也要自己写。
第三章
萧墨抬头看了看红底牌子上的两个鎏金大字,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青楼,直观明了,绝对的不俗。比那些个怡红、快绿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萧墨瞥了一眼身旁人,依样画葫芦唰一声打开折扇,轻摇,走进门时还不忘将下巴尖抬高了几分。
正门朝南,北边一个大台子,台上轻纱摇,东西两边各有回廊,回廊上摆有桌椅,回廊的末端,两弯楼梯连接楼上。
这就是青楼每夜选魁的地方。
青楼男倌,不能包,不能赎,要想抱得美人,那就每夜光顾,抛银子、比地位、亮武功、显文采,总之,不是你看上哪个就能上哪个,而是你被哪个选上了,才有上的机会。
青楼的男倌,之所以不能包、不能赎,那是因为这些男倌并没有卖身给青楼老板,青楼提供一切用度,男倌自选客人,收益均分。
从若水口中听说时,萧墨很是佩服青楼的幕后老板,太有商业头脑,而且绝对是超越时代的经营思路,难怪青楼能做到凤凰城最红。
萧墨踏进青楼的时候,选魁刚开始,有钱有势的早预定了位置,剩下的即使无缘抱得美人,能一睹美人俊容也不错。
萧墨踮起脚尖往台上望,前面人头太多,无法看清男倌面容,只隐约看到已有三名男倌上了台。
众人不停往前挤,尤其是听到南华的名字时更是一窝蜂而上。
南华,正是薛青迷恋的那一位。
萧墨哪里挤得过这么些个狂蜂浪蝶,正着急时突然瞥见人群中有一块空地,也不管为什么人们都不往那里去,猫着腰拨开人群就往冲了过去。
清波荡漾,莲叶片片,冲到才发现原来是水池一个。
萧墨想停步,然而来不及,不知谁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于是,南华左脚刚踏上高台时,就听到噗通一声响,接着是连连的哀嚎。
这一叫不打紧,谁也没工夫管他,可偏巧南华却停了下来,以为是哪里来的莽撞少年,又见他头发被池水弄湿,一缕缕贴在脸上往下滴水,狼狈至极,还不停嘟囔,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美人一笑,落到了萧墨身上。
萧墨尴尬地扯出一个笑,跳出水池,左右点头、哈腰,表示歉意。
浑身湿透,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萧墨正打算撤,刚转身,一件风衣披到了身上。
萧墨回头,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正盈满笑意盯着他看。
顿时,萧墨的心扑通扑通乱跳,那个声音响到他认为每个人都能听见。
萧墨知道自己脸红了,可他不明白,为何看到一个男人,都能心跳加速,难道是变态。
这个想法让他吓了一跳,一下打开了南华放在肩头的手。
南华错愕,脸上浮起红晕,“我看公子浑身湿透……别无他意……”
萧墨闻言,知他误会了,急忙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穿的那么好看,我怕弄脏你的衣服。”
南华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低头看看自己,忽然一笑,“我的衣服很好看吗?”
一笑倾城,众人沸腾。
萧墨拼命点头,只盼望他能笑的更久一些。
南华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笑容越来越大,忽然从台上跳下,拉着他往楼上走。
萧墨呆呆的,不明所以。
“薛将军还未到”,有人拦路。
“就算是薛将军,也要遵守青楼的规矩”,南华拨开拦路的人,继续往上。
大厅中的人,仿佛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砸开了锅,有嫉妒的、有羡慕的、有不平的、还有起哄的。
薛将军?很熟悉。
萧墨眼睛突然瞪大,薛将军不就是薛青吗?
难道南华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指,今天选定的客人就是自己,完了,还没见面呢,就已经和那个将军结下了梁子。
萧墨尴尬笑道,“我……不是……不是……”,恩客两个字,看到南华那张脸,仿佛鱼骨卡在喉间,吐不出来。
南华不理会萧墨,拉着他一直上三楼,进了最后一间房。
萧墨见房门关上,声音发抖,“我只是路过……我妈叫我早点回家……我还没吃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萧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南华又是扑哧一笑,动手脱萧墨衣服,萧墨这次连腿都开始发抖,感觉到南华手指在皮肤上游动,整个红成番茄一颗。
“下面的自己来”,一条裤子递到萧墨眼前。
萧墨梦游一样缓缓转动目光,发现自己身上原来的湿衣服已被一件略带兰香的衣服代替,又看南华手上的干净裤子,恍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张脸更是红的滴血,嗖地抢过裤子,跑到屏风后换好。
南华斟好了茶坐在桌边,一见萧墨出来,拍了拍身旁凳子,“过来坐。”
萧墨硬着头皮坐下,却捧着茶杯不敢抬头。
“你刚才说你不是客人?”
“嗯!”
“那你来青楼干什么?”
“嗯!”
“我问你来青楼干什么?”
“嗯!”
南华无奈叹气,掰过萧墨的脸,“我很可怕吗?”
“不是!”萧墨又是拼命摇头。
“我问你来青楼干什么?”
“我……我……”,来青楼干什么,萧墨自己也不知道来干什么,自从和楼无艳定下那个约,萧墨通过若水收集了很多青楼的资料,今天只是来看看而已,看看传说中让薛将军迷恋的男倌,问他来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做。
南华见萧墨犹豫的模样,笑道,“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哈?留下来?”
“是啊,以前服侍我那人不在了,你留下来跟着我,我每月给你十两银子做工钱,怎么样?”
“哈?”萧墨眼睛眨呀眨。
就这么打入敌军内部,太容易了吧。
“怎么?不愿意?嫌银子少?”
“不,不,不少,我愿意,我愿意”,萧墨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