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吧，”笑了笑，杨敬朝总算开口：“郁先生……再见。”

把手中的菜换了一只手提，他侧身从郁憬身边绕了过去。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能真的挡了谁的道，对不对？

“喂！”郁憬才不管有没有人看，直接抓住杨敬朝的胳膊，声音急促：“站住！那是你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肯回去？”

杨敬朝任他抓着，只是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垂目思考一会儿，他的表情很快舒缓了开来，淡薄的笑意自他双眼溢出，郁憬竟然看得有些痴。

“杨老师，没事吧？”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凑上来，瞪了郁憬一眼，表情极是严厉。

“没事，您放心，我这就回家。”杨敬朝笑道。

天不怕地不怕的郁小少爷竟然有些心虚，咳嗽一声，他紧贴着杨敬朝跟了上去。杨敬朝果然转身向楼里走去，步子不紧不慢。因为长期站立，他的背挺得很直，配上略微有些古板的发型，倒真的和他的性格很相称：沉稳、不张扬，但却绝对死心眼、喜欢往牛角尖里钻。郁憬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送斧头那天自己和孟映风的对话。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就是游戏上那个让人总觉得有些懦弱的妖怪么，那个打架不行，骂人不行，连粗话都很少讲，除了无原则的对人和善，几乎找不出什么优点的男人？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楼。杨敬朝回头看郁憬一眼，后者仍旧有些神不守舍，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他打开房门，进屋，然后很快又将门锁上。

听见关门声，郁憬猛然回神。看着紧闭的大门，他愣了好一会儿。

“杨敬朝。开门。”沉下心，他摁着门铃。

“杨敬朝！”又过了好一会儿，怒极的他开始直接用脚踹：“你他妈什么意思？！”

见面时，杨敬朝一直都在笑，一直都没有摆出太冷的脸。郁憬原本以为他至少会生气，或者会破口大骂，但是他一样都没有。现在，他把自己关在门外，又是什么狗屁意思？

任他在外面闹腾，杨敬朝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开门的打算。郁憬沉不住气，掏出手机打，杨敬朝自然不接。他于是继续砸门，邻居大妈终于忍无可忍，威胁着要叫保安来赶人，这才让他罢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温热的饭菜香从各家门缝中透出来，隐隐还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郁憬定定站在门前，没有表情。他不是头一次吃闭门羹，但是站在原地等待而且一点都不想离开，确实是破天荒。

没错，杨敬朝就是这么死心眼。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固执依旧，只是执着的原因，与当初南辕北辙而已。

风从走道尽头吹了过来，郁憬突然觉得有些冷。靠在墙上，他看着昏暗的楼道，头脑也有些空白。过了不知多久，旁边的门内响起脚步声，由轻到重，越离越近。

猛的回头盯向锁眼，郁憬双眼满怀希冀。他希望听到的，自然是拧开把手的声音。但是，脚步声虽然停了很久，却还是让他失望了。

杨敬朝只是从门缝底下塞出一张纸条。慢慢弯腰，蹲下，郁憬将纸条放到眼前，上面的字体遒劲有力，笔划清晰：

“你说得对，既然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不回来？你走吧，别等了。”

写到这里，他好像停了很久才又重新开始落笔，因为接下来的字写在纸条的角落，显然是意料之外，后来才加上去的：

“别勉强自己，也别再任性了。”

……勉强？又是勉强？！把纸条捏成一团，郁憬一拳砸在门上，回声传得很远。为什么杨敬朝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是在勉强自己？是不肯相信自己喜欢他么？还是对自己根本没有一点信心可言？

“杨敬朝。”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即使声音不大，里头的人如果没有离开，也应该能够听得清晰。郁憬站起身，将额头贴在门上：“……我喜欢你，真的。”

门里头没有光。郁憬等待着杨敬朝的回答。四周突然变得很静，门里门外的呼吸交应，两人却还是隔开在两个世界。脚步声重又响起，但这次是由重到轻，越走越远，直到重又恢复宁静。

好吧，又失败了。

郁小少爷沮丧归沮丧，却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摸摸自己的肚子，胃突然一阵痉挛，郁小少爷脑袋立刻一麻：为了防止杨敬朝在自己外出吃饭时逃走，他显然不能现在离开……所以，从来都是衣冠楚楚风流动人的郁家二少，要在这里叫外卖，然后蹲在地上捧着盒饭进餐了么？

57.番外：如果他们在一起

孟家大少爷孟映风，下有一弟一妹。性格阴沉，行事万能。缺点：偶尔面瘫，说话很冷。

郁家大少爷郁琨，独有一个小弟。性格同样阴沉，行事同样万能。缺点：只要遇到关于郁憬的事情就会婆婆妈妈，犹豫不决。

两人同为自家产业继承人，自小就被施行以精英教育，又因为两家主母关系极好，所以难免会有比较。只是大人拿来当作玩笑的话，小孩子却十分容易当真：

“小疯子学钢琴被老师讲说缺乏感情，弹什么曲子都一个调调，还劝他最好一辈子都别跟音乐打交道了……”

“哈哈，这算什么？我们家小琨还被老师说走路都同手同脚了还练什么武术？出去打个架直接可以笑死对手，绝对不战而胜呢。”

就是这样小小的两句调侃，不慎被两个小孩同时听到。于是本来就莫名其妙相看两厌的两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同时露出险恶的微笑：哦，原来他，也是有缺点的。

从此，孟映风就成了郁琨口中的“小疯子”，而孟映风确实比较毒一些，从来都毫不避讳的称郁琨为“那个脑瘫”。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们只要一看到对方，就会琢磨着怎样才能打消对方的锐气。两位公子人前贵气十足，冷漠高傲，但是只要放到一起，绝对就是一场冷之又冷的闹剧。双方家长虽然百思不解，却也乐见其成：反正打起架来也算是窝里斗，而且有一个强力的对手更有利于进步，对吧？

要打击对手，第一步就是要寻找对方的缺点。孟映风跟自家老爹学得极精，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学会用金钱收买人心。其实，就算他不去威逼利诱郁家的下仆，郁家大少疼爱弟弟胜过性命的事情也早已经尽人皆知了。

郁憬，郁家小少爷，作为郁琨唯一的弱点，他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孟映风知道郁琨对于郁憬异于常人的执着时，专门搜集了一整套从各个角度拍下来的郁小少爷的照片。本来孟映风是不屑于欺压弱小的，但是一看见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和郁琨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就条件反射皱起了眉头；再仔细看看这个小孩脸上傲慢的、目空一切的、还是和郁琨一模一样的表情，小小的孟少爷暗暗点头，下了定论：好吧，这个小屁孩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一整不要紧的。

不要质疑同样只有十来岁孟大少怎么可以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毛孩子上纲上线，反正孟大少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而且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确实没有错。郁憬就是个恶魔，不仅郁家的亲戚佣人朋友这么说，连郁憬的亲生母亲也只能承认：

“我怎么教出个这么没教养的小孩？让他给他小姨抱抱，他居然还打他小姨脸上一巴掌？”

且不论小孩软绵绵的巴掌到底有没有杀伤力，反正郁小少爷骄纵成性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头疼归头疼，郁琨依旧很幸福的跟在自家弟弟屁股后面为他收拾烂摊子。跟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道理，郁憬再调皮捣蛋，再不讲道理，在郁琨眼里也是又可爱、又招人疼的。

两人斗智斗勇的状况一直维持到高中，当郁憬小朋友从小学来到和两人同一所学校的初中部时，事情就愈演愈烈了。孟映风当然不会放着现成的挑衅工具不去使用，郁琨也不会由着孟映风欺负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弟，一时之间，学校里鸡飞狗跳。每当发生恶性事件且在事后被爆出相关人士是孟大少及郁家兄弟时，大家都会一致把矛头指向郁憬、我们的郁小少爷：孟大少冷静自制，教养良好，而郁大少沉稳老练，做事成熟，唯一脾气暴躁满嘴脏话恃宠而骄的就只有郁憬你了，罪魁祸首不是你，那是谁？

所以我们也知道了，在两人的高中时代，最痛苦的，实际上是一直都很无辜的郁憬小朋友。

敌人做得久了，对于对方的一切也慢慢熟悉了起来。对方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厌恶什么，有时候会比对方的亲人还要了解。就像郁憬给郁琨买生日礼物前都会咨询一下孟映风一样，得到答案之后除了孟映风提到的那几样，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买没关系的：因为孟映风挑出来的，肯定都是郁琨最讨厌的东西。而郁琨，对于孟映风的私生活，也比他的家人更为清楚。

“你竟然喜欢男人。”这是郁琨郁大少在接到线报之后立刻给孟映风拨去的电话，陈述的只是事实而已：“你也不怕你爹把你屁股抽烂？”

——两个人只要对上了，心理年龄就会急剧退化到少年时代。

“你不也喜欢男人么，你就不怕你妈把你给阉了？”

“谁说的？”

“做过的就不要不承认，我听说你和你家管家小子热吻来着。”

“那只是玩笑。实际上，男人女人我都还没有特别喜欢的。”

“都没有特别喜欢的？难道你是恋物癖？喜欢臭脚或者大便之类的东西？”

“你怎么不去死？”

“我等你先死啊。”

“那真要让你失望了。”

“听说你的宝贝弟弟也喜欢男人，前两天在夜总会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我知道，那个是我介绍给他的。让他去喜欢别的乱七八糟的男人，还不如跟我精心挑选的在一起。”

“你弟跟谁谈恋爱你也管？你是神经病吗？”

“总比你这个疯子强。”

基本上，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直到成年很久，他们都已经接手自家公司的事宜、开始独当一面时，情况依旧还在继续。虽然再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在小事情上不遗余力的让对方感到不舒服，依旧还是他们努力的目标。时间长了，大家也渐渐看出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处处都看对方不顺眼，但一旦遇到需要合作的事情，却依然可以完成得完美无缺。

如此一来二去，时间一长，就有好事者开始猜测他们俩的关系。两人都是台面上的人物，有头有脸，相貌好，人品好，绝对是黄金单身汉的不二人选。就是这样条件优厚的两个人，各自传出的绯闻在最后总被证明是空穴来风，未免会让人觉得奇怪，于是，有关他们俩实际上是同性情人的流言，开始渐渐传开。

有人说，他们是以拌嘴吵架为乐趣的、难得的欢喜冤家。

有人说，他们从小就关注着对方，慢慢的，发现了自己眼里只有他。

有人说，他们虽然敌对，实际上却相爱着，只是谁都不肯先开口。于是他们俩之间依旧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纸，只要捅破，绝对天雷勾动地火。

还有人说，你们都错了，孟映风一点都不喜欢郁琨，他喜欢的……其实是郁憬，所以爱弟如命的郁琨才处处和他作对……

好吧，这些只是众说纷纭而已。事实上，当时的孟映风并没有固定的情人，而郁大少则有着一直单身下去的不良趋势。只是，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到底会怎样？

“我不想天天弹琴给一个木头听。”这是听到传言后，郁大少的第一反应。

“我不想和一个小脑不完全的人滚床单，估计他连六九的姿势都摆不好。”孟大少眯眼考虑良久，如是说道。

这两句话很快就传到了对方耳朵里，当然免不了引起一番舌战。吵着吵着，可怜的炮灰郁小少爷也被拉进了战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脑瘫你和小屁孩的世界观一样的扭曲，如果哪天真的乱 伦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针对那个自己喜欢的竟然是郁憬的传言，孟映风很不厚道的回击。

“其实和小憬在一起的事情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一提到郁小少爷，郁琨立刻转性，他很自动的忽略了孟映风语中的讽刺：“只是谈恋爱必定会伤神，我再小心小憬也会伤心难过，所以，还是算了吧。”

只可怜了在一边分机里偷听着，本来想看好戏的郁小少爷，脸是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紫——太可怕了，为什么他的生活要和这样两个变态搅在一起？

“你的弟弟，估计只有你能喜欢。”

“彼此彼此，你孟大少眼界高，那你去找个比小憬好的给我看看？”

……

接下来的内容郁憬没有细听，毕竟那两个人再聊下去，难保不会出现更劲爆的话题。郁小少爷轻轻放下电话，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打开电脑，登陆游戏。

还是去杀杀人，练练级吧。至少游戏里的玩家们不会跟他讨论他和自家哥哥乱 伦的问题。

那个时候他还是杨敬朝的徒弟，而孟映风，也只是略微听说过七星瓢虫这个人而已。

58.回来

回到客厅，杨敬朝走到窗前。外面的天空有些阴沉，冷风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会下一场雨。关上窗子，他依旧没有开灯，只是重新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然后静音。黑暗里，电视屏幕闪烁不定，许久，觉得有些晃眼，他又把电视关上，只是发着呆，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屋子里很暗，也很静，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却好像也能听见外面那个不速之客的呼吸。

不速之客，不被欢迎的人。杨敬朝不明白郁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明明已经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怎么能这样因为他的任性又勉强扯到一起。看着他那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贵公子气，杨敬朝知道他一定是在众人的追捧与疼爱中长大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大的风浪，即使有，大概也会有人立刻为他挡住。这样一想，游戏里他的性格，他的作风，好像都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他一定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也一定不懂他越是这样勉强别人，越难从对方那里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对郁憬的感情就好像一首回忆里只能哼出几个音节的情歌，明明知道它曾经深入骨髓，却怎么也想不起它完整的样子。也不是不想原谅，可是，原谅之后呢？

心好像被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一阵紧缩。站起身，杨敬朝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郁憬靠在对面的墙上，正举着手机，看到杨敬朝阴沉的表情，他一脸的措手不及。

“进来。”打开门厅的灯，杨敬朝说。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郁憬讶异。

——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挣扎，当他终于准备打电话叫外卖时，原本以为不到天亮不会打开的门竟然开了，而且，还让他进去？

杨敬朝没有回话，任门敞着，自己掉头向屋中走去。只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郁憬就立刻撒开腿奔了过去，直到确认自己确实踏进了门槛，他才小心翼翼的带上门，生怕杨敬朝后悔。

屋子布置得很简单，简单得好像屋子的主人随时都可能搬走。除了必要的家具家电和一个大书柜，客厅里再也找不出多余的什么东西。有些心慌，郁憬看着坐在电脑面前背对着自己的杨敬朝，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坐吧。”回头看看竟然有些局促的郁憬，杨敬朝依旧略带笑意。心一紧，郁憬还是站在原地。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他定定看着已经进入开机页面的电脑。桌面没有经过任何修改，还是默认的蓝天绿草，但因为那是杨敬朝的电脑，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