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乱语——雾隐空回
雾隐空回  发于:2010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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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白继欢就有点伤感起来……其实,一辈子的时间也不是很长的,也许他能陪他个二三十年再走也可以……

一想到这里,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种想法是昏了头了才会有的,连忙穿衣服起床。

第八章

景轩王府,静心亭。

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此处倒是个清静的所在。若能与欢喜之人于此对饮,倒也是快事一桩。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亭内的二人无论身心似乎皆不对盘。

景轩王发束玉冠,衣衫齐整,面上虽带有笑意,却仍有股令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亭中小圆桌上,酒壶一个,酒杯两盏,水果点心若干,色泽盈盈。

“近些年,我朝一些城镇常遭番邦进犯,边境打仗也打了好几场,却总无法将番邦彻底逼退,如今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说罢,举起酒壶至对方面前,倾斜,酒液缓缓流入杯中,渐满。

一只干净洁白的手轻轻将那酒壶挡住,遂用两根手指紧捏住酒杯,手上肤色与那白瓷杯盏几乎一色,笑声随着杯盏内酒液晃动随之弥漫开来,“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景轩王道:“当今圣上日夜流连于妃子戏子间,对此充耳不闻,你可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白衣人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景轩王默然片刻,又道:“现今天下,虽看似太平,实际已经暗流涌动。”

“你想篡位?”那声音玩世不恭。

景轩王闻得此言面上表情蓦然全收!只一双眼睛冷冷盯住他。

他挑眉,回之一笑,笑容寡淡,带一丝难以捕捉的嘲讽。

景轩王未恼,凑近了些,语调不急不缓:“你觉得,我与他,谁更适合掌管这天下?”

他道:“仁者为之。你为得皇位暗地里与番邦勾结,趁朝廷内忧外患之时雪上加霜,你仁么?”

景轩王反笑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古往今来为了登上王座哪个不是费尽周折,再且,当今圣上仁么?按现下这情形,若那些蛮夷胆子再大些,只怕大举进犯我朝,待时民不聊生,谈何治国?以我看来,应是能者为之。”

景轩王又道:“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番邦之事你勿挂心,等我即位,除去番邦乱党指日可待,眼下只是一些手段。”

白继欢笑容淡去,抬起眼皮看着景轩王:“你能给我什么?”

景轩王道:“你想要什么?”

*** ***

想要什么,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再说往后要离开这里,许多东西要了也没大用处。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那个傻子。并且替他想了很远。

李泉方会活在这里,四十年,甚至五十年,谁也不能预料往后会发生什么,他那么傻,现在给他再多的钱,也难保以后会不会又变成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汉呢。

说起来,现在的乞丐还真是很多,景轩王也确实比当今圣上更有魄力啊。

正走着,前方是草木葱茏的半山腰,一道白光乍现,伴随着一个粗噶的声音:“妖精哪里跑!”

白继欢被那声音震了一震,所有心事刹那消泯,猛抬头望去——

只见一二八模样的少女急匆匆跑着,身后跟着一须发百眉的老道士,道士手中又是剑又是符,口中念念有词,一张黄纸红字的降妖符随之甩出,符在空中燃烧,直击少女后背,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渐渐地,她身形缩小,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道士从腰间拿出一只葫芦,打开盖子,对准那兔子,口中道:“好个冥顽不灵的妖物,非逼得我下狠手才肯罢休!”

待白继欢看清,直冲出去,一个术法使出,将道士手中葫芦劈去。

兔子顺势跌下,在地上滚出一丈远,又复出人身,只是嘴角带血,已然奄奄一息。

道士双目中迸出了金光,一双眼直瞪着白继欢,“竟是一只狐妖!”

白继欢上前一步道:“这只兔子修炼到此番境地也属不易,若没害人,你就放过它罢。”

道士仰天长笑:“笑话!今日我不但要收了它,亦要收了你这自动送上门来的牲畜!”

白继欢冷声道:“那便休怪我不客气。”说话时,双手展开,山上开始狂风大作。

山下人遥望这山头,只道是天气怪异,纷纷避开。

东边日出西边雨这事算不得奇怪,况且那座山,也只不过被乌云遮了一会,没过多久,又是风和日丽。

那老道士却也着实厉害,白继欢擦去身上一丝血迹,走至那少女身旁,轻拍了拍她,道:“你如何了?”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口中又涌出大片鲜血:“多、多谢公子,那、那道士……”

“道士已经走了,你放心罢。”

“公、公子,我已经不行了……不知能否、能否最后帮我一个忙?”

白继欢蓦然扣紧了她的腕子,手竟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你……”

“我叫松茕……还有、还有一个妹妹尚才一百来岁,我、我想必是不行了……求公子能能……咳……”女子不停咳嗽着,一双眼睛通红,反手抓紧了白继欢:“我体内一颗三百年的金丹,就当作是给公子的谢礼罢……”言毕,周身忽的一阵痉挛般颤抖,待定下,已双目磕起,手逐渐从他袖上滑下。

松茕再次睁开眼时,身上已经不痛了,风有些冷,入目是红地刺眼的夕阳。

她以为自己会变成云,或者风,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宽广,她触摸到了自己的,原来……竟没有魂飞魄散。

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人,白衣被阳光染成淡淡金红色,长发极至腰下,如墨如玉。

他道:“我本不是善人,想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却叫他直接染成了个傻人。”

想了想,却微微笑了,又道:“姑娘,三百年功力委实不易,留着金丹好好修炼罢。”

第九章

回到家时,李泉方正搬了一只椅子,上头搁了盆水,笨手笨脚地洗头发。

头发淋湿了,闭着眼去摸皂角,摸了半天未果。白继欢上前,将那皂角放入他手中。

李泉方愣了会儿,咧嘴笑道:“啊,公子你回来啦!”

白继欢点头道:“是啊。”看着他,又问:“你身子好些了么?”

李泉方一顿,脸慢腾腾红了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那里还疼不疼?”

“不、不疼了。”李泉方结结巴巴道。

白继欢唔了一声,伸手在他水盆中探了探,道:“水有些凉了,你身子刚好,用凉水洗头不行,我给你添点热水。”

李泉方便往旁挪了挪,白继欢从一旁舀了一瓢热气腾腾的水慢慢倒下,又将一旁皂角揉碎了,抹在他发上:“我帮你洗罢。”

李泉方道:“谢~谢谢公子。”

白继欢揉着他的头发,看到他一截白皙的后颈脖子,瘦地骨骼分明,心中涩然,说话声音也缓了好几个调子,慢慢道:“我近几日听了一出戏,名字叫《白蛇传》。”

“哦,很感人的戏。”李泉方道:“我很早前听过。”

“我不大明白,为什么白素贞一定要是个女人,报恩也只有嫁给许仙这一个个法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呵呵~公子,你这问题真奇怪,我倒是从没想过呢。”

白继欢冲净他的头发,拿一旁毛巾擦干,说道:“可是我现在倒是很明白了。”

李泉方笑着道:“那是为什么?”

白继欢望着他眼睛道:“有彼此的骨肉陪着他,就像自己陪在他身边一样,即使走了,心中也更安稳些。”

李泉方将盆中水倒掉,笑得像个小孩:“公子,你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罢,将盆子毛巾放作一堆,冲他挥挥手:“我先把东西放一放。”

却忽的被白继欢一下子拉住了手,盆子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白继欢却也不管不顾,直拉着他在屋子门槛上坐下,道:“你陪我坐一会吧。”

李泉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莫名。

天上云层缓缓变幻,院中金黄色树叶稀稀落落摇摇扬扬。

白继欢皱了皱鼻子,使劲嗅了嗅,道:“好香。”

李泉方托着腮道:“是木犀花的香味。”

*** ***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月如东流人不知。

一眨眼,冬天来了。

这注定将会是个不平静的年月。

城外流民积压,大雪纷飞一夜,一早就能见着路边堆积而起的雪,雪下埋着流民的尸身。

李泉方道:“今年好似不大太平。”

白继欢道:“你也察觉到了?”

白府外一顶软轿降下,走出一人,那人身披兽毛斗篷,发上一根白玉簪子斜斜固定,让雪沾湿了几缕,唇上却干燥地有些发白。

见了白继欢,咧嘴一笑:“继欢,好久不见。”

李泉方见了,忙作一个揖,恭敬道:“见过诚王爷。”

诚宣道,“不必见外。”

又朝身后方招了招手,几个小厮上前,手中皆奉上金银珠宝夜明珠此类。

白继欢见状,道:“这是作甚?我不需要这些。”

诚宣四顾堂下一众丫鬟小厮,先道:“你们退下。”

待人退干净了,只剩与白继欢二人时,诚宣解下兽毛斗篷,坐进一旁红木椅中,双目因劳累而合起,伸手揉了揉眉心,与白继欢轻声道:“继欢,这些东西你收下吧,只怕往后……”

说到这里,又顿下。

白继欢道:“往后如何?”

诚宣睁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番邦不知何故士气大振,步步逼近,眼下这境况,我只怕……”

白继欢冷笑:“我朝泱泱大国,竟惧怕那几个番邦小国,说来岂不可笑。”

诚宣道:“本应如你所说,蛮夷小国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是我朝中却偏逢此时内乱爆发,满朝文武分成两派,明枪暗箭互斗不止,若是朝中有奸细,与番邦里应外合,这就难说了……”

“前几日皇兄从民间找来天师,开坛作法,说道这其中有妖孽作怪,番邦皇子本因上了战场重伤不愈,现在得了狐妖相助,又变得生龙活虎,欲领兵大举进犯我朝国土。先莫说什么狐妖不狐妖,这皇子突然好了,岂不是连天都在帮他。”

白继欢袖中手指紧握,“番邦皇子?”

“是啊。”

片刻,诚宣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白兄再会。”

白继欢亦道:“再会。”

初时,景轩王问他,他要什么。他道:我要你保这天下没有流民没有乞丐,保一人世世代代衣食无忧。

景轩王道:等我即位,前者定会比现下少去大半以上,后者是谁,你尽管开口。那么现在我想要你救一个人。

那个人被关在地牢中,衣衫破烂,身上满是伤痕,他却不知那人竟是番邦皇子。

想必此时此刻,景轩王的篡位大计已到了最关键时刻,无需多久,一切就该顺理成章了。

*** ***

接来下数月,天气越发寒冷,诚宣似乎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见过他。

出得府外,街上人都在议论,说是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后来一致变成:朝中有狐狸精作怪,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丧,我朝也将丧于妖孽之手。

每每听到此言,白继欢便只沉默。

又过了几日,那传言更是头头是道:那妖孽是谁?可记得诚王爷?那妖孽便诚王爷的男宠白继欢!

传言似河流,上游狭窄,下游宽广,越传越严重。

外头又道:“诚王爷遭报应了,那报应应他妹妹诚敏身上了!”

白继欢终坐不住,启程去了诚宣府上。

方一进大厅,他便愣住。

堂中站着李泉方,身上单薄,面上也没什么血色,如此一看,竟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跑。

一遇上白继欢视线,李泉方就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我是来看望郡主的。”

白继欢看着他道:“我也正想来探望一番,早知如此你我可一道来过。只是,近几日你做什么都不与我说了……”

正说着,诚宣从偏房走出来,笑道:“白兄你也来了。”

白继欢拱了拱手,道:“不知郡主如何了?”

诚宣道:“你也听到那流言了么?”

“……”

“……你不必放在心上,舍妹是老毛病了,只不过近几日天寒地冻,一时扛不住,病发更严重了一些。”

二人一番探望过后,走出府外。

外面天气阴沉,乌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大雪又将不可避免地来临。

第十章

李泉方并肩与白继欢站着,临着诚府台阶,一阵寒风袭来,瑟瑟发抖。

白继欢便解下身上斗篷替他披上。

李泉方抓紧那斗篷,指关节发白。许久他道:“公子,我有一事想问你。”

白继欢愣了愣,大概已想到他要问什么,并不作答。

李泉方抬起脸,一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嘴角却是个倔强的弧度:“公子,你告诉我,街上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脚下步子停了,白继欢微微蹙眉道:“这很重要么?”

“很重要。”

“……但我不想告诉你。”

李泉方脸上的倔强消失了,眼中有片刻的茫然,随即是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不想说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一切都是真的!”

白继欢有些愕然,一时间忘记说话。

李泉方抓住他肩膀,手在颤抖,那力气大地让他感到害怕,他一字一句道:“他们说你是男宠,狐狸精,你叛国……既然不是,为什么不站出来说清楚?!这是多大的罪,你为什么不说啊!”

白继欢道:“我不是什么男宠……”

李泉方眼中多了一丝光亮,紧紧盯着他。

白继欢拂开他的手,别过脸去:“我不想说是因为我不会骗你,而我既然说了,那便字字属实。只是那些事,我本是真的不想让你知道……”

李泉方眼中那丝光亮瞬间殆尽……

……

“是我医好了番邦皇子,我就是那所谓的狐妖。”

街上不知何时起大雪纷飞,空荡荡,静悄悄,白继欢眼中忽的闪过一丝悲哀。

那个一直对自己信任依赖的人,此刻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几乎要把他烧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泉方将字咬的几乎要牙碎了,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一步步后退着,眼中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叛国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我欠你的!我是狐狸精,我上辈子欠了你,我要报你恩情,所以我对你好——”

李泉方惊怔,仿佛这一刻才终于明白这‘狐妖’二字究竟是指什么,喃喃问道:“你在说什么?”

白继欢住了口,望着他的眉眼间一片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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