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溦年
溦年  发于:2010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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郧棽看了半天,终是不忍将之推醒,没有半点动作。

不过这静谧并未持续多久,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郧溆迷朦渐转清明的双眼,一下就与初醒的表哥对上了。然后柔和平静的面容,瞬间就被恶狠狠的狰狞颜色取代。咬牙切齿一番,终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依旧只能以莫可奈何的愁眉相对。

“我去帮你办出院,虽然医生说你最好多躺几天。”郧溆起身,拉了拉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职业装,撇过头,像是不愿意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对不起。”虽不情愿却又倔强道出的歉意,郧棽一脸憋屈继而又一脸无辜,让人看了只好收回指着鼻子开骂的手指。

郧溆点点头,依旧沉默。

曾经也有很多次这种一工作起来就毫无节制以至于最后瘫倒在床的经历,哪一次不是事后被郧溆劈头盖脸地骂半天,脑子里嗡嗡直响,直至入睡还能听见那番令人叹为观止又忍俊不禁的泼辣叫骂。

但是这次郧溆显得太安静。

郧溆是知道表哥对于医院有一种本能一般的厌恶和掩藏在心底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两位老人逐个被推往太平间的经历中以爆发性的速度漫延滋长。她和表哥一起听过,那种空旷走道无尽延伸不断回响床轮摩擦光滑的瓷砖地板的声音,冰冷决绝,不留余地。即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日子不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就不能过下去,但失去亲人的悲伤从脚底逐渐窜上来侵占整个躯体,连哭泣都显得多余。

郧溆一直怀念在郧棽的祖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外祖父母的怀抱中,为了谁更得两位老人的心疼宠爱争论不止喋喋不休。每次都在两老开怀的笑声中面红耳赤,最后也一起跟着傻笑出来。

那些回忆,点滴、零碎,却让人深深怀念。

郧溆只有这一个表哥,亲戚中她一直是做姐姐的人,又因为青春期生长发育女生比男生快很多,于是当时年少便也自动自发,将郧棽归为自己弟弟一般的人物来照顾和妥协。后来花了不少时间来接受自己是妹妹这个事实。

他们只差一岁,即使很久不联系,见了面依旧熟稔,无话不谈。

所以郧溆在郧棽面前才一直这么豪情奔放,不必在装模作样下闷骚淡定礼貌细语。

这一次,郧溆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阴暗的房间,刺鼻的颜料杯面混杂二手空气和香水的味道,像是一种尸体腐烂的味道,漫天漫地充斥着,离哥哥一动不动的身体那么近,那么近……

郧棽仿佛知晓表妹的心思。那个孩子表面精明顽皮又带些冷淡犀利,实则内心敏感、受伤不起。她不轻易敞开心胸,执拗又顽固,一旦上了心的人,不管亲友爱人,都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郧棽看着背对自己往房门方向缓缓走去的表妹,平淡又郑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对不起……

23

病房门被打开,接着就是一个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又有些灰头土脸,笔笔直站在门口。郧溆愣了片刻,继而又摆上带些暧昧不清的笑容:“还没回去呐,老板。”

苏溍沦其实在病房外踌躇不前暗暗矛盾了许久。

C岛之行以后,就因为紧急工作带着助手飞到外地大半个月,每天风风火火兵荒马乱起早摸黑,顺带把手下也折磨得不成人样。基于愧疚心理,一下飞机就自告奋勇护送郧溆回家。姑娘跟着他东奔西跑都憔悴了不少,实在不忍继续摧残,难得爆发了那一点点人性。

结果郧溆说担心表哥的情况要先去看看。苏溍沦才回忆起这期间打郧棽手机一直关机,连宅电都无限忙音。虽然郧溆淡淡告诉他也许是因为闭关工作的缘故,她表哥总是那样,却让苏溍沦心里起了个不小的疙瘩哽在半当中,像一根顽固的鱼刺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憋个半死。

然后顺理成章前往郧棽住处,心中莫名的悸动阵阵翻滚。带着新奇、探究和兴奋去一个人的家里,这种心情是苏溍沦从未有过的。但还来不及深思多虑,在郧溆三番四次敲门而毫无反应,直至急急忙忙掏出备用钥匙的短暂期间,一股不祥预感惊动着神经深处,身体自动冲前,夺过了郧溆手中的钥匙,迅速又利落地开门。

房间很小,三十几平米,进了门几乎一览无余,当然倒在床上那个困难喘息着的人瞬间就落入了眼里。

快步奔走过去,看见那人蜷缩着身体,脸上有不自然的潮红,身体冒汗,神情痛苦……每一个细小的发现就如同尖刺一般扎上心脏,伤口很小,也不会流血,却异常难忍。

根本未经大脑思索,就一把将男人横抱下楼,丝毫没有在意郧溆追在身后张牙舞爪的叫喊,一路飙到附近一家三级甲等医院挂急诊。

苏溍沦一直是疑惑的。

离开C岛之后就一直疑惑着。

虽然没有多少时间给自己细想,但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画面时不时会在脑中跳跃着放映。

他总以为自己不爱男人,对男人不会产生欲望,可是那一夜要怎么解释?但如果自己是同性恋,以前的女人又如何解释?

苏溍沦知道自己对于郧棽会产生出许多新奇又幼稚的情绪和想法,在那个人面前自己维持不了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和身居高位的优越。他只希望能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苏溍沦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他深谋远虑又带些应得的自负,一条路想不通就会换一条换一种方式去想,他相信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他一直就是个卓越又优秀的人物。

但是他发现涉及到郧棽的那些问题,一个个犹如万花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看不真切。竟是条条道路都让自己望不通透,想不明白。

而如今看到那人睁开了双眼,退去了不适之症,心中的疙瘩居然开始软化消失。

苏溍沦对着郧溆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然后踏进病房,轻声关上门,转过身体,靠近病床。

和郧棽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将溢出口的话语却道不出半个字眼。

他们静静相望,没有预料的尴尬或是躲避,只是这么看着。

还是郧棽先沉不住气,宽慰道:“我好多了。”

“嗯,那就好。”苏溍沦有些自嘲和局促,他和那么多人打交道,对付起来游刃有余一套接着一套,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但是他发现面对郧棽,哪一套都没有效果,或者他自己明白,哪一套都不会达到效果。

拉开床旁的椅子坐好,看着平躺着的男人青白的脸色,就觉得一些在体内乱窜的不舒畅变得越发清晰可感。他还无法忘记就在之前不久,心中为这个男人所叫嚣出的惊惧和慌乱,铺天盖地一般倾倒下来。

他们是应该惺惺相惜的人,可是……

“郧棽,我想知道那天……”

“嗯,那天我有些事提前走了,不好意思。”仿佛知道苏溍沦问的是哪天哪件事,郧棽避重就轻地应付着。

但是苏溍沦不放过他:“你知道的,我是说那晚……”

“那晚……”郧棽沉沉叹口气打断了苏溍沦,表情带着无奈和些微不解,却还是悠悠转头,看向了窗外,“那晚,我已经忘了……”又缓缓转回来,看着苏溍沦的双眼,混杂些莫名的坚定,“你……也该忘了……”

24

我已经忘了,所以请你也忘记……

我们都应该忘了……

苏溍沦看不出郧棽有什么表情,但是从郧棽口中得到的讯息和回答并未让自己好受,虽然这看上去是对彼此都好的一种方式。

苏溍沦终于发现原来面前的男人一直在为自己铺好台阶和指引正轨,小心翼翼又毫不犹豫,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哪一步路,每一个前方都闪着明亮的曙光,好像不这样就会万劫不复、跌入深渊。

可是苏溍沦迈不开步伐。

他沉默着,紧紧盯着郧棽的脸,仿佛一定要从那些淡漠里看出火花来。

郧棽显然让苏溍沦失望了,却又激发出另一种不甘的情绪。

苏溍沦握了握拳,又松开,双手搭在床边,身体半蹲着往前凑,迅速又轻快地靠近,靠近,然后用自己的唇,碰上郧棽的,又在对方瞪大双眼的期间往后稍稍退开。

真的只是碰一碰而已。只有一瞬间而已。

苏溍沦愉悦地看着那淡漠裂变成了惊异,浑身上下突然就诱发出一种莫名的力量和冲动。

他们还凑得很近,对方表情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彼此的眼睛。

“你开什么玩笑?苏溍沦!”

苏溍沦勾起了嘴角,右手抚上郧棽的脸,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想忘记,郧棽……我突然希望,我们都能牢牢记住那晚。”

郧棽沉默了下来,脸上瞬间就蒙上好几层戒备:“你会后悔的。”

苏溍沦不答话,就着这个方便的姿势又用嘴唇堵了上去……

郧棽觉得他们彼此都进入了对方围起来的一个怪圈。明明逃脱和远离如此轻而易举,却执意向前,并且彼此默许,像是一次次拙劣的装作看不见的演技。郧棽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抵抗,只是唯独抵抗不了一些久经压抑的渴望。

他的眼睛落入那个男人的眼里,他的脸被捧在那个男人的手心里,他的唇舌几乎也被含在那个男人的嘴里。他突然就感觉无能为力。

窗外响起一些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大雨就砸落下来,敲击在地上,窗台上,万事万物上。雨水覆盖住世界,一滴一滴迅速碎裂。那些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水珠,模糊了视野,跟着风势,形成雨势。流散,或者汇聚。

他们看来是选择了汇聚。

苏溍沦踏上这条新奇的道路,虽初来乍到,却并未慌乱无措。他一步一步走向郧棽,即使并没有靠近多少,但是他毅然决绝跨出第一步,用一种几乎惊吓到彼此的风驰电掣的声势营造出尝试与继续的决心。他在这种新鲜感中动荡起伏,乐此不疲,但并不是轻佻玩乐的心态。他懂得对值得尊重的人施加应有的尊重,从来都不会轻易蔑视他人。

郧棽就这样看着苏溍沦踌躇满志迎风而来,也许一些预示已经开始随着命运的转轮启动,但是郧棽不必担心,他知道苏溍沦是那种即便深陷泥沼也有能力毫不沾染全身而退的人。但是自己没有那样的力量,郧棽从头至尾,所要担心的,就只有自己罢了……

缠绵的亲吻还在持续,郧棽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推拒。他由紧绷,逐渐放松,继而接受,如今又有些回应的冲动。

就好像碰触到自己的是一直飘忽在眼前抓不住、摸不到、逗弄着内心瘙痒的透明诱惑,一瞬间现出原形以实体猛然扑过来。

虽然有些亲吻可以显得很纯情,但是经历了一系列变幻多彩的接触摩擦和时间饱和以后,再如何纯情的亲吻都会有些变质,然后往一个更为消耗体力和精力的方向形成发展趋势。

郧棽有些无奈自己被撬开的口腔里充满着另一个男人的味道。就在他闭上双眼准备妥协的时刻,耳尖地听到类似开门关门的声音。

郧棽瞥向苏溍沦身后,看见一个男人正抱着大把鲜花拎着一大篮水果,用一种惊异而极度复杂的眼神望向这边亲密着二人世界到快要进入浑然忘我境界的两人,嘴巴张了张,艰难地用几乎变异的音色,挤出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25

虽然“眼见为实”这四个字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着高度的可信性,不过人有时候就是喜欢为自己看到的事实找借口和理由来推脱一些无法立刻接受的现状,具体就表现在你明明知道别人在干什么,却还要去问别人“究竟”在干什么。

冯维彦这种反应并不难理解。得知郧棽已无大碍,依旧带着些紧张情绪以及充分准备跑到医院去探望近来苦苦追求的对象,结果映入眼帘的景象如一盆冷水般哗哗哗直往身上浇。

那种距离,以及那种距离下两人所带的表情。只要不是睁眼瞎或者智障,基本上正常人都可以接受到一种奸情满满的感觉。

冯维彦算是对于突发事件有良好的应对和接受能力。状态调整得非常迅速,就仿佛刚刚显现出的愚蠢神态只是别人的错觉。

“如你所见,维彦。”苏溍沦站起身,拉挺了上衣,与冯维彦对视,“这次我不得不与你公平竞争。”

……

啊?

什么?

公平竞争?

冯维彦几乎有一种错觉,难道今次其实是来医院看苏溍沦的而不是郧棽?

“你……喜欢上了男人?”冯维彦对着苏溍沦问出这句话还是有些犹豫。

苏溍沦也犹豫着半点了头。

冯维彦闭了闭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

“溍沦……”冯维彦难得郑重又严肃,“你必须了解,喜欢男人,和喜欢的人是男人,不一样的……”

你是哪种?

你有多少决心?

……

苏溍沦愣怔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可能接受其他男人。苏溍沦思索片刻,发现根本无法忍受去臆想与其他男人有任何逾越的亲密接触,有些恍然大悟又带着一知半解。

冯维彦的表情自始至终都让郧棽看着不解。似乎接收到郧棽投来的询问目光,冯维彦看向这边,然后恢复了以往的微笑:“虽然我觉得已经几无胜算,不过我也不会甘心就此罢手。”

微笑维持着,转向了苏溍沦。

郧棽躺在床上,从自己的视角看过去,竟觉得其实这两个男人才适合在一起。

……

郧溆回来的时候,便觉察到病房里充满和谐又夹杂着对峙的微妙氛围。她适当地缓和了一些僵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风风火火冲进病房开始训斥自己的表哥。弄得当场三个男人有些无法适应如此迅速的场景跳跃。

郧溆主动接过冯维彦手中的慰问品,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叨叨絮絮尽是感谢和啰嗦。说话没有断句也不带标点,流利如反复背诵二十六个英语单词那般喋喋不休。

郧棽倒是乐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充当炮灰。

这种时候人人都几乎要赞叹一番郧溆表妹的神奇力量。

小小病房的站地空间挤了两个大男人一位小女子,好不热闹。

显然有人还嫌这空间不够挤。

在郧溆满房间的叨念声中,另一个女高音从病房外老远传来,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人去阻止那个声音的主人。

女高音渐行渐近,展现着惊人的肺活量和颤音功力……

“小——郧——棽——”

开门,忘了关门。

直接冲到病床边,笑容可掬。

“小郧棽,我来看你咯!我知道你一定没吃东西,特地带了奶茶来噢!”

这女人能不能不要再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身上!

“小郧棽,哪里不舒服?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噢!”

“小郧棽啊,其实不用那么拼命赶工作啦,我们都不急的,知道吗?”

“小郧棽……”

“够了!”郧棽狠狠按住脑门两边的太阳穴,“瑞琳,我不会把这算工伤的……”

26

郧棽的工作完成度还算不错。医院没有白进。

后续处理虽然不是什么超额的工作量,不过非常繁琐忙碌,而且理不出什么循序渐进的步调,整个小小的团体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在工作室左跳右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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