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仔仔细细地看著那双总让人觉得特别的眼睛。
「我身上,只有这双眼睛和他最像,魔鬼的眼睛……」曲洛辰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嘲讽:「你不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说你爱上了我吗?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和他的看起来很像,不是吗?」
伊丽莎白往後退去,一脸的慌张。
「伊丽莎白,你怕什麽?」曲洛辰紧紧地抓著她的肩膀:「我这麽喜欢你,怎麽会舍得伤害你呢?」
「你认识他?你和他……」
「虽然不是什麽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曲洛辰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有些恶毒:「说起来,伊丽莎白,我们的关系还真不简单呢?你就算叫我一声哥哥,也是应该的吧!」
「你是……他的儿子?」
「怎麽?你都叫他啊他啊的?」曲洛辰松开了箝制她的手掌:「他,不一样是你的父亲吗?伊丽莎白?贝瑞特小姐。」
伊丽莎白看著他,神情渐渐变了。
「这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他的儿子?」伊丽莎白喃喃地说著:「不可能的……」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只可惜……」曲洛辰流露出了怜悯的表情:「我可怜的伊丽莎白,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就像他根本不会记得我的母亲一样。
「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的母亲一个人,这是不是能让你稍感安慰呢?」
伊丽莎白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不开心吗?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还是不得不那麽称呼他的,对不对?」曲洛辰站起来,为自己倒了杯酒:「伊丽莎白,你不是要对我说,你很痛苦吧?」
「我很痛苦……」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
「值得吗?」曲洛辰慢慢地吞咽著丝毫没有稀释过的烈酒:「他差一点毁了我的一生,也许他并不是故意的,但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差劲透顶的男人,可我还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爱上了他,这也太……」
「愚蠢,是吗?」伊丽莎白面无表情地说著:「我承认,这很愚蠢。」
「伊丽莎白,为什麽执迷不悟呢?他不可能否认自己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留给他的家族和姓氏,他怎麽可能舍得放弃?你还是聪明一点……」
「我已经放弃了!」伊丽莎白尖利地打断了他:「我放弃了一切,离开了他,你还要我怎麽做!」
「放弃了一切,离开了他,到处寻找可以替代的东西吗?」曲洛辰回到她的面前,用手抬起她低垂的脸:「真是个傻孩子……」
「你什麽都不知道,有什麽资格这麽对我说?」伊丽莎白用力推开了他:「你什麽都不知道!」
「你又知道什麽了?」曲洛辰顺势坐到沙发上:「我是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麽,但我很清楚他对我做了什麽。他那麽地爱著你的母亲,那种爱……真令人觉得痛恨!」
伊丽莎白浑身一震。
「我的母亲在没有遇到他之前,十分地热爱生命,是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基督徒,一生最大的志愿,只是想成为侍奉上帝的修女。
「在她就要成为一个修女的时候,她遇到了那个魔鬼,可少女朦胧的爱情还没有萌芽,就被残忍地扼杀了。」
曲洛辰冷笑著说:「只是因为神情中和你的母亲有一丝的相似,那个没有胆量争取爱情的魔鬼,强行地占有了她。你能想像一个十六岁、立志为神坚守纯洁的女孩,发现自己被强暴後有了孩子,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伊丽莎白看著他,为他脸上的笑容惊呆了。
「你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和我的母亲不同,她的思想单纯得可怕。
「她那麽地信奉那些供在教堂里的、能够给予她一切安慰寄托的神……她相信这是神对她的试炼,所以,她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遵循著神的意思,把这个魔鬼的孩子生了下来。」
曲洛辰眯起了眼睛:「她确定自己有罪,用尽了所有的时间,在神面前忏悔自己的罪恶,诅咒著魔鬼和他带来的那个孩子……
「也或者,在她心灵的深处,也是爱著那个魔鬼的,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有罪,也更加地痛恨我……」
「怎麽会……」
「伊丽莎白,我不恨他,也不恨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因为他们只是一群可怜虫,一群自私的可怜虫,不值得我花费时间去恨。」
曲洛辰抬起头来直视她,平时总是难以看透的眼睛里,竟是那麽地清澈:「伊丽莎白,没有什麽人值得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既然决定要放弃了,就不要再恋恋不舍。与其最终还是要被他舍弃,还不如先舍弃了他。」
「是的,我知道……」伊丽莎白凄惨狼狈地笑了:「我怎麽会不知道呢?我早就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试了太多次太多次,总说下一次也许就能……结果,总是在别人的身上寻找著他的影子……」
「也许,只是因为得不到而觉得痛苦。」曲洛辰喝著酒,眼睛里又是迷蒙一片:「也许我们爱上的,只是那一种感觉,我们需要一种痛苦,证明自己真实地存在著……人类,堕落得还真是彻底……」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或许我心里能好过些。」伊丽莎白也拿起一边的杯子,为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来说道:「我敬你,恭喜你活得比我清醒。」
「清醒?」就著杯沿,曲洛辰看著自己在酒中的倒影:「清醒吗?人类有哪一个是清醒的?清醒的……那不是人类……」
「非,这不是你的真名吧!」几杯烈酒下肚,伊莉莎白也有些恍惚起来。
「是的,我的确是姓曲,那是我母亲的姓氏。但我不叫曲非,我叫曲洛辰。」曲洛辰轻松地说著:「在十五岁之前,我母亲一直叫我撒旦。这是後来收养我的那个人给我取的名字,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他在一个满天星辰的夜晚,在洛杉矶的大街上拣到了我。」
「其实……你找上了我不是巧合,对吗?」伊莉莎白看著他:「你知道我是谁,还接近我,是为了什麽呢?」
「是的,我起初的确是想要利用你,应该说,我是为了利用你的身分,躲过安士白家的追杀……」
「你说安士白家?」伊丽莎白皱起了眉:「那不是义大利的……」
「是啊!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黑手党家族。」曲洛辰没有打算再隐瞒什麽:「我受雇为他们到梵蒂冈博物馆偷一样东西,可惜我失手了。你也知道,安士白家在欧洲的势力很大,我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偷东西?」伊丽莎白愣了一下:「你说偷东西?」
「很抱歉,我不是你以为的那麽有出息,收养我的那个人是个贼,我当然也不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上流绅士。」
「那最近那些博物馆失窃……你的伤……」
「北爱尔兰人的确训练有素,我这里中了一枪。」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还好不是要害,不过前阵子伤口裂开了,所以可能有些感染。」
「如果是因为安士白家,我可以去找……」
「别太单纯了,伊丽莎白。」曲洛辰打断了她:「你这样做,只会打破他和安士白家微妙的关系。安士白家虽然顾忌他不敢轻易动你,可是,我们已经离开了欧洲,万一处理得不好,连你自己都会有危险。」
「你和我回英国吧!」伊丽莎白对他说:「就算我没有能力做到,但他……」
「伊丽莎白,你应该比我还要了解他不是吗?难道你认为他会为了我,而得罪安士白家?又或者他会承认我和他的关系?」曲洛辰轻轻地哼了一声:「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接受。我虽然不恨他,不过实在不喜欢他。」
「那怎麽办呢?」伊丽莎白叹了口气。
「别担心,就要到纽约了。」曲洛辰摇晃著酒杯:「到了纽约,只要你在下船的时候帮我演出戏,我自然能有办法甩掉安士白家的人。」
伊丽莎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虽然曲洛辰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但她心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但是伊丽莎白,你要答应我,和我分手以後,立刻回去英国,回他身边去,我担心安士白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曲洛辰放下了酒杯,郑重地对她说:「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派人到港口来接你。」
「我不要。」伊丽莎白别过了头:「我不想回去。」
「如果你不怕给他带来大麻烦的话,那你就不要走。」曲洛辰别有深意地看著她:「就算他不关心伊丽莎白,但是他不得不关心他的『女儿』吧!」
伊丽莎白咬著嘴唇,一脸的不甘。
「伊丽莎白,太过忍耐对身体不好。」他拉过伊丽莎白的手,在口袋里拿出那枚代表著贝瑞特家族的红宝石戒指,套进了她的中指:「开心的时候记得要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哭,想要什麽就努力争取……就算要痛,也要让他比你更痛。」
伊丽莎白转过头来看著他。
曲洛辰迷蒙的眼睛里,有著一种没有办法描述的苦涩味道,那种苦涩她很熟悉,每天早晨,她总能在镜子里看见同样的苦涩,充满在自己的眼睛里面。
「你为什麽不去争取?你的心里,应该也有想要忘记的、却没有办法舍弃的人吧……」
「是的。」曲洛辰扬起了嘴角,带著苦涩:「那是一个很残忍的……连忘记的机会也不给我的人……争取?不,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不是魔鬼,我们之间也有著天和地一样遥远的距离。」
看他的样子,他一定……深爱著那个人吧!
「她一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伊丽莎白看著他的笑容,心里一阵凄恻,「我真羡慕她……」
「有人对我说,要幸福……可是伊丽莎白,幸福是什麽呢?那是什麽形状,什麽样子的东西呢?走就走了,说希望我幸福干什麽呢?明明知道我讨厌得不到的东西,还说这个……」
那一晚,伊丽莎白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曲洛辰笑著在问……
什麽是幸福呢?怎麽才能得到……
海上,九月一日凌晨四点三十九分。
曲洛辰用手撑在洗手台上,看著自己狼狈的样子,嘴唇乾裂得一塌糊涂,脸白得像个鬼一样。不过是有点发烧,翩翩风采就都跑得不见了?他摸著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看起来糟透了。
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那死小子真是用力,往死里打啊!
在口袋里拿止痛药的时候,手指碰触到了一样冰冷的东西。
曲洛辰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拿了出来。
深邃的蓝色……他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要扬一扬手,就会不见了……
如果是在大海里面,这麽小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到了吧!
曲洛辰低著头看了很久很久,在指尖上来回移动著……最後,他还是放回了上衣的口袋。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种金属的质感,贴到了他的脖子上面。他浑身一僵。
「我劝你不要反抗,曲洛辰先生。」一个带著笑意的声音,在曲洛辰耳边响起:「我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完整的你。」
「好,我不动。」曲洛辰配合地举起双手,慢慢地抬起了头:「我知道你不需要,不过我自己可是很需要的,所以拜托你的手,千万千万不要发抖。」
「你放心,我也不是很想随身带著血淋淋的东西。」
曲洛辰眼前的镜子里,那是一个有著和善笑容的人,一个随便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毫不起眼的人。
目光滑过枪管上一行微小的刻字,曲洛辰倒是一怔:「狙击手?」
「不愧是第一流的神偷,眼睛真尖。」被叫做狙击手的男人,一边用枪指著他,一边靠过来,伸手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
「居然劳动了全世界最顶尖的杀手,我真是觉得荣幸。」曲洛辰脸上的微笑也不逊色。
「听说你很擅长偷东西,不知道你能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办法偷走我这把枪里面的子弹呢?」特制的长管手枪在手指上转了一个圈,停下来的时候,还是紧紧地抵在曲洛辰的脖子上:「要是你能,我立刻就放了你。」
「我只是个贼,又不是神仙。」曲洛辰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就太可惜了,看来你只能乖乖地跟我走,有人正等著见你呢!」
「我虽然偷不到你手上的子弹,不过……」曲洛辰从镜子里对他笑了一笑:「我还是能偷到你身上其他东西的!」
和曲洛辰脖子後面的那把完全一样的手枪,握在了他的手里,枪口朝後,保险已经打开,他的手正扣在扳机上。
「啊!不愧是最好的!安士白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狙击手惊讶地点了点头:「你是第一个被我用枪指著,还能做出这种反抗的人。」
「我只是开个玩笑。」突然,曲洛辰的手离开了扳机,把枪挑著拿到身前,放到洗手台上:「你总要让我满足一下挣扎的欲望吧!」
「你伤得很严重啊!」狙击手歪著头打量著他:「你怎麽看也不像是个笨蛋,为什麽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你误会了,我只是看上去比较聪明,其实笨得不得了呢!」曲洛辰苦笑了一下:「你看,连偷也偷了支没有子弹的空枪。」
「我只是忘了装子弹。」狙击手夸奖他:「如果你转行,一定大有作为。」
「谢谢!」曲洛辰笑咪咪地道谢。
「走吧!」狙击手用枪指了指门口:「直升机就要到了。」
曲洛辰点点头,配合地往外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狙击手,却在走出门口的时候放慢了一步,眼睛飞快地扫过空旷的浴室,脸上露出疑惑。
是错觉吗?像是有一道视线……
曲洛辰的笑容,只保持到了甲板上的直升机停机坪上。
伊丽莎白正站在那里,在她背後,站了一个穿著黑色夹克的男人。
「说再见,果然很快又见面了呢!曲先生。」那个黑夹克热络地和他打著招呼。
曲洛辰的笑容收住,嘴角轻轻扯动,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太大意了!
「真难为你了,曲先生。」黑夹克夸张地呼了口气:「我们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呢!」
「安士白真是厉害,我还是低估了他。」曲洛辰抿了抿嘴,觉得有些不甘心:「我以为你们会怕我发现而不敢耍花招,没想到还是棋差一著。」
「非……」伊丽莎白声音沙哑地开了口:「这是怎麽回事?」
「这件事,还是我来和贝瑞特小姐解释一下吧!」黑夹克搂住了她的腰,亲腻地在她耳边低语:「昨天晚上,曲先生在你的酒里下了安眠药,你睡著以後,他打了电话,租用了一架直升机,要把你送回英国去。
「可他没想到,那个电话被我们半路截住了,他要直升机,我就帮他找了一架来。」
伊丽莎白惊愕地抬头看著曲洛辰。
「不过,贝瑞特小姐,你可不要误会了。其实这位曲先生真的是很爱你,他可是打算用自己当目标,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呢!」
黑夹克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我们差点就相信,他是为了贝瑞特家族的宝藏而找上你。可结果,他却为了你改变主意,连传说中被贝瑞特家族藏起来的圣杯都不要了,你是不是很感动呢?」
「为什麽?」伊丽莎白问著曲洛辰:「你为什麽要这麽做?你不是说你因为得罪了安士白家……」
「但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啊!伊丽莎白.贝瑞特小姐。」黑夹克显然兴致高昂:「和你比较起来,曲先生在梵蒂冈的故意失手,简直微不足道。」
「真是的……」曲洛辰哼了一声:「那麽曲折地让我知道计画和弄到戒指,就是为了引起我的兴趣,安士白真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