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辰依旧低著头,手心的钻石像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真过分……」过了很久很久,他轻声地说:「真是过分……」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
经过琢磨的棱角嵌进他的皮肤,切开了他的血肉,深邃的幽蓝,染上了一缕鲜红的色彩……
伦敦,八月十六日下午五点十八分。
「非,我不是故意给你找麻烦的,只是……」汽车里,伊丽莎白挨著曲洛辰坐著,一脸忧虑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麽会打电话报警,说有一个……天使要……谋杀我的……」
「是我不好,我昨天晚上有急事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你说一声。」曲洛辰靠在车窗上,脸色不怎麽好。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只记得自己头痛得厉害,清醒的时候,就看见了警察……」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曲洛辰笑了一下:「不过,伊丽莎白,那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对神经的损害很大,你以後还是少吃点吧!」
「你知道……」没想到他会这麽说的伊丽莎白,一下子变了脸色:「我不是……」
「没什麽,我只是凑巧知道那种药物罢了。」曲洛辰拍了拍她紧抓著自己的手:「我是怕自己以後真的被天使绑架的时候,别人因为这个而不相信你。」
「对不起。」
「不要道歉,伊丽莎白。」他把头转向窗外:「我最不喜欢听到道歉……」
「非,出了什麽事吗?你看上去……」觉得有些不对劲,伊丽莎白伸手想要摸摸他苍白的脸颊。
「嗯!没什麽。」曲洛辰侧头躲开,勉强地笑著说:「只要回到船上以後,帮我找个医生就好了。」
「你到底怎麽了?」
「可能淋了点雨,有些发烧。」他笑得恍恍惚惚,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会记得跟医生说,我对大部分抗生素过敏……」
昏睡之前,他听见伊丽莎白紧张地叫著他的名字。
只是发烧而已,不必这麽紧张。
曲洛辰想这麽说,但实在是太困了,也就没能说出来。
伦敦港口,八月十八日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曲洛辰醒过来的时候,暖和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
「你醒了啊!」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伊丽莎白,柔和地对他说著:「肚子饿吗?想吃点什麽?」
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也许是他还没有从身体和心灵的疲倦中恢复过来,也许是伊丽莎白不施脂粉的容貌,异常地美丽温柔,也许是因为……
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非……」伊丽莎白有些诧异,但她掩饰得很好,神色如常地对著他问:「你要喝水,对吗?」然後转身,去为他倒水。
曲洛辰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觉到指尖渐渐湿润,手心里被绷带缠绕的地方,隐隐地痛著。
他不是在哭……只是阳光太过耀眼,刺激了他的眼睛。
放下手的时候,伊丽莎白正转过头来,扶他靠到床头上,把温热的水放到他那只没有包绷带的手里。
「伊丽莎白。」他笑著说:「我到现在才发现,你居然是个很体贴的女人呢!」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坏男人。」伊丽莎白坐在床边,笑得有些促狭:「如果我一开始就太体贴,不是要把你吓跑了?」
「有可能吧!」曲洛辰双手环抱著温热的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润著乾渴的嗓子:「我不知道怎麽和太温柔的女性相处呢!」
风和日丽,他靠在床上,她坐在床边,说些琐碎的小事,都带著些许倦怠的神色里,没有任何浓烈的情绪。
然後,不知是谁先停了下来,房间里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伊丽莎白,你有没有一样非常想要得到、最後却始终没有办法拥有的东西吗?」
她愣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
「有。」她微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拥有,所以早就放弃了。」
「那选择放弃的时候,你又是怎麽对自己说的?」
「就算没有了,我还是一样能活得很好。」她立刻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伊丽莎白,你在说谎。」曲洛辰轻描淡写地说。
「嗯,是啊……」她也承认了:「要是那麽容易放弃,就不用天天早上对自己说这些话了。」
「只要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论藏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我一直以来都能得到手。」他扬了一下嘴角:「可是,还是有的……我怎麽也碰触不到的东西,我一直都知道,那和我想要的其他东西都不同。可我还是像个普通的傻瓜一样,有了侥幸的心理。
「心存侥幸就注定了失败,会以最快的速度失败……我犯了最不可原谅的、最低级的错误……」
「非……」她最後还是没有忍住:「佩罗……是谁?」
曲洛辰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
「从你昏睡以後,你的嘴里,除了母亲,就一直反反覆覆念著这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是你嫌枕头太低了,就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你喊母亲我能理解,可总不会在叫枕头不要离开吧!」
「是吗?」曲洛辰无力地靠在柔软的枕头堆里,想起了枕靠著羽毛的触感:「你误会了,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枕头不见了,我只是在担心,我以後可能都睡不好觉了。」
「真的吗?」
「真的。」
「我不相信……」
「我自己也不信。」曲洛辰看著她,因为光线的关系,稍稍眯起了眼睛:「可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我能代替吗?那个枕头……」她也看著那双漾著水色的眼睛,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只要这个男人的这双眼睛,专注地凝望,就会让她心跳飞快地加速。
「那我能代替吗?那个眼睛和我很像的人……我真的能代替吗?」曲洛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著。
她沉默了。
他也不再说话。
阳光在一室的沉寂中,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雷克亚雅维克港口,八月廿六日凌晨零点三十五分。
「你疯了啊!」伊斯兰公主号的高级套房里,有人正暴跳如雷。
「不要这麽激动嘛!」和他完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对面的那个人没有一丝火气地说著:「小颜,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曲洛辰,你自己看看!」用力地把一叠报纸扔到那个白痴的面前,小颜的肺都要气炸了:「我以为你只是一直在玩女人,可你居然背著我去干这种事情!」
「嗯!不错嘛!」曲洛辰拿起了报纸,一张张细细地看著:「占据了所有的头版,可惜他们都没有拍到我的脸……」
「曲洛辰!你到底想干什麽?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啊!」小颜忍住了打扁他的冲动,无力地叹了口气:「你最近很缺钱吗?为什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去冒险?」
「没有啊!」曲洛辰拿起了酒杯,笑容满满:「我只是觉得很无聊嘛!所以呢!就订了一个计画,我想知道自己在一个月里,能得到几样第一流的艺术品?」
「没有计画,就一个人去闯苏格兰和北爱尔兰国家博物馆,你不是疯了,就是想自杀!」小颜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我拜托你用用脑子,你没死,是因为你运气好,你以为你一辈子运气都会这麽好吗?」
「我的运气,好到你都不会相信……」
「再好的运气,都有用光的时候!」小颜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这麽下去,与其被人把你当场击毙,我这就把你捆了送去警局。」
「……」
「你说什麽?」只看见曲洛辰动了动嘴皮的小颜,挫败地松开了手:「曲洛辰,到底出什麽事了?我和你搭档也有五、六年了,你是第一次这麽反常,我觉得很不舒服。就算我是比较迟钝,一遍听不明白,你就不能对我多说几遍吗?」
「小颜,吻我一下吧!」
小颜听清以後,脸都黑了。
「你这个神经病!」小颜退到沙发後面,一脸防备:「你玩出毛病了啊!硬梆梆、平板板的男人有什麽好的?」
「你就当我疯了吧!」曲洛辰打开衣柜,让他看那些胡乱堆在一起的画卷和珠宝:「这些你拿去,算是这麽多年来的报酬。你明天就下船,从现在开始,我们拆夥。」
「什麽?」小颜一下子愣住了:「你说拆夥?」
「对,就是拆夥。」曲洛辰走了过来:「你不是一直说不想干了吗?你下船以後,想办法把这些脱手,钱也不必给我了,想去哪就去哪,也不要再和我联络。这些钱够你买一个小岛,一辈子奢侈地生活了,不过,你这麽节省,大概奢侈不起来……」
「为什麽?」小颜一脸呆滞:「难道就因为我不给你吻……」
「也许吧!」曲洛辰坐了回去,一口接著一口地喝酒:「你是不是改变主意,想让我吻了?」
「如果你真的饥渴成这样……」小颜露出壮士断腕的表情:「我去帮你弄男人来,你想要什麽样的都行!」
「说什麽呢!」曲洛辰笑了出来:「硬梆梆、平板板的男人有什麽好的?」
「那就女人……」
「我招招手,就有成打的抢著往我床上跳。」
「那你想要什麽样的?」由於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茫茫然的小颜更加摸不著头脑了:「难道你发现自己爱上我了……」
「别说蠢话。」曲洛辰淡淡地说:「除非有一天,我看见你在天上飞,才会有那个可能。」
「我怎麽会飞?」知道他拿自己消遣,小颜十分不满:「我又没长翅膀……」
「你钱也拿了,还待在这里废话什麽!」曲洛辰突然不耐烦起来:「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个三八男人,怪不得你要叫颜如玉,一天到晚像个长舌妇,唠唠叨叨的,你恶心不恶心啊!」
话刚说完,小颜的拳头就挥了过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曲洛辰闷哼了一声,手里的酒杯打翻在地毯上。
「曲洛辰,拆夥就拆夥!」小颜的脸上时青时白:「我管你去死!可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不宰了你就不姓颜。」说完,拉了床单包了衣柜里的东西,气冲冲地摔门走人。
「我看你是巴不得不姓颜吧!」曲洛辰在他离开了以後,才笑著说。
捡起脚边的酒杯,他重新为自己倒满了酒。
拿起酒杯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没到嘴边就撒了一半,他只能把杯子放回去。
曲洛辰低下了头,深色的衣服看起来只是有些地方被溅湿了。手碰了碰刚才挨拳头的位置,染到了一手的鲜红。
海上,八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一分。
船上的宴会厅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曲洛辰靠在一张宽大的沙发里,身边围坐了各式各样的美女,有的为他捏肩,有的喂他喝酒。
他慵懒地环视了一眼,成功地压低了那些讨论的声浪。
「非。」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伊丽莎白。」曲洛辰懒洋洋地打著招呼:「好久不见了。」
「很晚了,回房间吧!」伊丽莎白努力地克制著怒火。
「你这种样子,真像是我太太呢!」曲洛辰侧过脸,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你好像还没有答应要嫁给我呢!」
「别玩了。」伊丽莎白咬了咬牙:「适可而止!」
「说什麽呢!伊丽莎白,我这可是在向你求婚啊!」他懒洋洋地从身边拿出了一个黑丝绒的大盒子,慢慢地打开:「只要你答应了我,喜欢什麽就拿什麽,就算全拿去了也没关系。」
盒盖被掀起的时候,惊呼就一声高过了一声。
钻石、宝石、珍珠、翡翠、玛瑙、黄金……整整一大盒的,你说得出材质和说不出材质的珠宝,发出夺目的光芒,连宴会厅里明亮的灯光都相形失色。
在场的每一个人非富即贵,可一下子见过这麽多名贵珠宝堆在眼前的,还真是没几个。
伊丽莎白也愣了一下。
「怎麽了?挑啊!」曲洛辰捧著盒子走到她的面前,笑吟吟地说著。
伊丽莎白刚要开口,却在那一堆东西里,看到了一样觉得眼熟的东西。
「这个……」她拿了起来,惊讶地看著:「这不是……」
「亲爱的,你真有眼光。」曲洛辰凑过来,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十八世纪後期,英国女王赏赐给贝瑞特伯爵的家传戒指,用了质地最好的红宝石,在背面篆刻了贝瑞特家族的标记。
「最重要的是,据说,这枚戒指隐藏著开启贝瑞特家族宝藏的方法。」
「这是……我们家的……」伊丽莎白紧盯著他:「它已经失踪了几百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根据物质不灭定论,所有的东西都不可能平空消失,最多只是换了地方存放而已。」曲洛辰半真半假的说著:「如果你选了它,可就是要嫁给我了喔!」
「想让我嫁给你?」伊丽莎白微微低下了头:「那就跟我回房间去!」
「伊丽莎白,你真是令我吃惊!」曲洛辰顺势靠在她的肩上,笑了出来。
两个人靠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和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人没什麽两样。
「伊丽莎白,要我回房间也可以。」这句话,曲洛辰刻意说得大声了些:「不过,你对我可要温柔一点喔!」
这样公然的调情,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他们两人就在这一片哗然之中,紧贴著离开了宴会厅。
「你想做什麽?」伊丽莎白转身关上房门,疑惑地看著他:「你为什麽突然变成这样?」
「我本来就只是一个糜烂堕落的人。」曲洛辰拿起桌上的酒瓶,打开了瓶盖。
「你不能再喝酒了。」伊丽莎白抢过他手里的酒瓶和酒杯:「你不舒服对不对?」
「是啊!」他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里:「我的心受了伤,是你伤了我的心。」
「你别这样……」伊丽莎白皱著眉说:「你在发高烧。」
「只是有些头脑发热。」曲洛辰撑著自己的额头:「每一个人都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过会就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只知道你病得很严重!再这麽烧下去,你连命都要没了!」伊丽莎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火烧一样的温度把她吓了一跳。
「没关系。」曲洛辰半垂著眼帘,唇角勾起:「不是很严重,很快就没事了。」
「不行,我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伊丽莎白站了起来,手却被紧紧地抓住了。
「不用了,伊丽莎白,你别管我。」曲洛辰把她拉了回来。
「非……」伊丽莎白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虽然没什麽资格干涉你,可是,生病了要看医生,这是常识。」
「我还没有烧到神智不清。」听见伊丽莎白用哄小孩的口气和自己说话,曲洛辰笑了:「只是我发烧的原因不适合被别人知道。」
「原因?」伊丽莎白疑惑地问:「不是因为你还没有康复吗?」
「小感冒的话,就不会这麽麻烦了。」曲洛辰抬了抬眉毛:「後天就到纽约了,到了以後我自己会上岸去找医生的。」
「你……是受了伤?」伊丽莎白不确定地说。
「你这麽聪明,一定也猜到什麽了才对。」曲洛辰抓著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我的确是受了枪伤,你乖乖的,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人盯上我,我不希望他们看出什麽来。」
「非……」伊丽莎白看著他,越看越觉得心惊:「你究竟是什麽人?」
「什麽人?」曲洛辰摸了摸她的脸颊,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伊丽莎白,这麽久了,我也给了你这麽多的暗示,你还是没有联想到吗?来,看看我的眼睛,你觉得熟悉吗?它让你想起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