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我点头微笑，“真的。”
“那为什么要皱眉，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你的表情……似乎很难过？”谢莱直视我的眼，上身往前倾了倾。
“是吗？”我伸手摸下脸，耸肩道，“也许是光线原因。”
谢莱不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更专注些。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要坚强，要像我在学校里那样，没有什么是可以畏惧的。不能输给他，已经输了心，这次好歹要把尊严留下。
乱伦爱上养父，又嫉恨未来的养母，想想都可笑。
我谢未秋，何必窝囊至这种地步。
“爸，我们吃完饭就回家吧。”我捡了块鱼肉塞嘴里，嚼了嚼说。
谢莱平静地问，“不看电影了？”
“不看了。”
“为什么？”
我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说，“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
谢莱点点头，喝下一小口香槟说，“随你了。”
知更鸟很美，却比不过鲜花的芳香。
二十二岁这年的生日，真是刻骨铭心的悲伤。
第 8 章
大学规定住校，不过因为同城的缘故，我周末经常回家过。
有时候学生会的工作有很多，忙得你死去活来，常常上完课就去办公室赶工作，半夜两点多再回宿舍。那个时候康成总是劝我：干嘛这么拼命，周末有的是时间。
我微微一笑说：不行，我要回去见我爸，所以必须赶在周五前完成。
康成一脸酸麻的表情说：真受不了你，少回去一次会死呀！我看你早晚得过劳死。
他还说：瞧你那样，就像要赶着回家看老婆似的，我看是去和心上人约会吧。
不知不觉中，周五晚上拎着挎包乘地铁回家就成了一条惯例，从地铁站下来，我懒得去挤公车，经常是步行回去。
夜晚的马路上依旧喧嚣，灯火霓虹，斑斓璀璨。我家附近有个电影院，晚上进去看夜场电影的人有很多，大部分都是情侣，手牵手拿着一大杯爆米花，看起来格外甜蜜。
在又一场电影开始后，所有人都走进电影院里，街上一下子空落许多，这个时候谢莱会从停路边的车子里走出来，穿着修长的风衣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等我回家。
这一幕很温馨，每次我从街角转弯然后看到路灯下的谢莱时，总会不由得这么想。
橙黄的路灯从他的头顶落下，他黑色的发会被反光出一层柔和的金色，鸽子灰的双瞳里倒映出橙火的色泽，金色自他的鼻梁滚滚跌落，消融在两瓣紧闭的唇间。
他抬头，站直看我走到他面前。
这个时候如果天气很冷，他会接下自己的围巾替我围上，然后说，“下次记得穿多点，晚上冷。”如果天气很热，他的手里总会多出一杯冰咖啡，然后把杯子递给我说，“车里打了空调，快进去坐吧。”
有人说，迈亚科技的谢莱太冷酷了，在商场上从不给对手留情，下手够狠。
我说，其实谢莱很温柔，真的很温柔。
周六早上，我正吃着早点，手机震动了下。打开看，是魏丹妮发来的短信。
扫了一眼内容，我忍不住笑起来，看来康成昨晚给我订的生日KTV包厢最后转到了魏丹妮这些大一小女生手里，给办起了院团学聚会：今晚7点，拉斯维加斯百老汇包厢，不见不散。
挺有风情的，不过要是让康成给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气结。
手机又震了下，我随意地瞥一眼，居然是康成。他的短信带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前头四个生日快乐倒还比较入眼，不过后头两百多字申讨我如何重色亲友的内容我直接略过不看，末了回他一条短信：谢谢。
倒在床上看了一整天电视，傍晚的时候谢莱回来，带了意大利炒面。凑合着吃了当中晚饭，谢莱进了书房开始工作，我继续躺床上挺尸。
估摸快到六点了。我起身准备出门。打开衣柜，横着挂了长长一排衣服。不过颜色都不是很鲜艳，大多是清淡的色泽，倒也不是灰黑的。康成说我老陈，我回他一句，那叫低调。
如果有人打开谢莱的衣柜，会发现我们两衣服的颜色是那么的相近。
有人说，爱一个人，便会不知不觉中受他的影响，最后连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都会近趋相同。
考虑到是去参加聚会，所以我穿了件比较休闲的白衬衫，黑色牛仔裤。衬衫领口那留了四颗纽扣没扣，领口敞得挺开，胸口的春光露了一大片，性感的很。
我皱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乱的发丝，V字型开口的衬衫，黑色牛仔裤。最后总结：像个招蜂引蝶的公孔雀。
要是在学校我绝对不会穿成这样出去，可是现在不同，KTV，女人，我只是去寻找刺激。
想了想，我把那条新项链系上。两只知更鸟在敞开的领口间看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诱惑的味道。
走到书房门前轻敲下门，里面传来谢莱的声音，“进来。”
推开房门，谢莱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我，一下愣住。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落到我敞开的领口处，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又极快地对上我的视线，“要出去？”
“晚上学妹邀请我去参加聚会，可能晚点回来。”
谢莱翻了翻手中的文件，轻声答，“好。”
彼此沉默了片刻，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我开口：“那我走了。”谢莱没有说话，我咬住下唇转身正要离开，他忽然低声道：“穿成这样去和学妹聚会？”
我飞快回头。
谢莱起身走向我，我搭在门柄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他垂下头，盯着我胸口的那个知更鸟挂坠看了很久，突然皱眉道，“把纽扣扣上。”
“为什么？”我反问。
“除你以外，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条项链。”
我愣住，傻子似的再问一遍，“为什么？”
我们离得很近，他说话的时候吐出的热气轻轻擦过我的脸，我甚至数得清他细长的睫毛。
谢莱深吸一口气，别开和我对视的目光道，“那是我送你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说，“那又怎样？”
“我的东西，我不喜欢和别人去分享。”
我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很久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爸，有的时候你很残忍，你知不知道？”
他的身体一僵，低声道，“是吗。”
“是。”
我转身走出房门。
拉斯维加斯在闹市区，由于是周末，市中心的马路堵车堵的吓人，平常半小时的车程今天硬是用了一个小时才到，结果我不出意料的迟到了。
看了眼手表上显示的七点十五分，我匆匆向服务员报了包厢号，很快被领至门外，呼出口气，我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一屋子人忽然安静下来。
停顿大概一秒，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天哪——！是谢未秋耶！”“学生会主席……”“谢未秋……！！”“他居然来了耶！”“怎么回事？！”
魏丹妮在一群起哄的人中跑到我面前。今天她显然化了点妆，蓬松可爱的头发，加上水果色衣服，让人觉得清纯美丽。
“学长快过来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看起来很兴奋，又有些害羞，言语间不住地往我胸口瞟，脸羞得红红的。
我捂上一边的耳朵来堵住嘈杂的人声，凑近她说，“今天堵车所以来得有点晚，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不会！”小姑娘赶紧摇头摆手，急着辩解，“学长能过来就已经很好了，不用道歉的。”
身后有人推了魏丹妮一把，叫嚷道，“衣服！衣服！衣服！”
我正疑惑，她把一个袋子塞到我手里，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是学长上次借我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烫整齐了，谢谢学长！”
“她还每天搂着学长的衣服睡哦～”身后有人起哄。
魏丹妮红着脸回头说，“我没有！”大眼睛还怯怯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袋里的衣服，确实弄得很平整，似乎还洒了香水。我抬头微笑说，“麻烦你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向来洗好衣服就往外一挂，皱巴巴的也往身上套的。”
我垂目闻了闻，抬眼轻笑道，“很好闻的香水，谢谢。”
魏丹妮的脸有烧焦的趋势，一旁的女生大眼瞪小眼似的盯着我，热烈的目光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谢大主席面子好大，这么多人站门口来迎接你。”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我一愣，拨开人群向后走去。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斜倚在沙发上的夏子淇，依旧一身烈焰般的红，依旧惊艳。
“原来你也来了。”
“我怕学长在我们这些低年级里觉得无聊，就把夏学长也请过来了。”估计看我的面色不善，魏丹妮连忙解释。
我冲她微笑，“挺好的。不过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我只比你们大了两岁多，代沟应该还不是太严重。”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魏丹妮原本紧张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我指指点歌机，大声说，“大家别管我快去点歌吧，尽情玩通宵都可以，我以学生会主席的名义担保你们绝对不会被记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好多人都雀跃地冲去点歌，魏丹妮似乎不大情愿离开我，不过在我的劝说下，她还是加入了抢点歌的行列。
很快就有人拿着麦克风唱起歌来，也许是因为人多有些紧张，唱得有点走调。一旁有几个男生开始喝倒彩，那个唱歌的女生脸羞得通红，声音越唱越小。
女生的视线移到我身上，我冲她微笑，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坐在底下的人跟着我拼命鼓掌，还有人喊加油。
感受到鼓励，女生含羞笑了下，大声唱完了接下来的歌曲。我笑得很谦和，掌声没有停过，好几个小女生在偷偷看我，我只当没发现。
“其实你心里厌恶的不行，表面却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夏子淇坐在我边上，凉凉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的酸味。
我答得风轻云淡，“没错。”
“你真虚伪。”
“谢谢。”
他含怒地瞪我一眼，一拳打在沙发上，我没什么的反应，倒把一旁的一个女生吓了一跳。
我责怪地说，“你要发火就找个没人的地，别在这里。”
夏子淇一脸嘲讽，“怎么？谢大主席平时看到人发脾气不早就过来温柔安慰了么，现在怎么冷冰冰的？”
“原来今天你来找茬的。”
“唷，生气了？迄今为止，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过？”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抱歉，我不记得了。”
烈火般的红色似乎要在将夏子淇吞没，他的尖下巴扬起，颇为讽刺地看我，“我的主席大人，你就尽管自欺欺人吧。”
KTV里的声音很大，有人在用力吼死了都要爱，过大的音量折磨的每个人都神经衰弱。服务生端上来二十几杯果汁，还有几大盆爆米花，几个不喜欢唱歌的女生把爆米花全都瓜分干净，一边聚在角落里聊着八卦。
魏丹妮想要坐到我身边，但是又很害羞，所以站在一边左右为难着。我低头喝下一口橙汁，抬眼看见夏子淇第三次拒绝了女生的邀歌，我忍不住说，“女孩子请你唱歌，保持下绅士风度。”
夏子淇一愣，转头看我半晌才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了。”
我无奈道，“事关男人的面子，我不想你丢脸。”完整的句子是，我不想你给我们男人丢脸。
思量着他也不会听我的话，我正把果汁杯放回桌上，就听到几个女生兴奋的尖叫声。抬头，夏子淇接过麦克风几步跨到场正中，居然和刚才被拒绝掉的那个女生对唱起了《花好月圆夜》。
夏子淇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妖魅，偏中性化的歌声像猫爪子似的撩拨着心脏。一曲毕，众人都有些陶醉地回不过神来。
他丢了麦克风又坐回来，我好奇地问，“怎么又肯唱了？”
将胸前的头发拨到肩后，夏子淇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这下还丢脸么，我其实不在乎面子的。”
我确定，他显然没听见我的话。
刚想重复一遍，眼前人影一晃，一个麦克风被塞到我手里，我被一帮学弟学妹们给拉到了场地正中央，魏丹妮拿着另一个麦克风站我身边，屏幕上显示出歌名：广岛之恋。
“对唱！对唱！对唱！……”周围的人高声起哄着，还有两三个胆子大的男生吹起口哨。魏丹妮红脸说，“学长是他们让我和你唱的，我原来没同意。”
唉，这孩子从刚才见我到现在，脸还没不红过。
我拿起麦克风大声说了句：“安——静。”
被放大好几杯的声音瞬间回荡在包厢里，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身旁的魏丹妮紧张地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一样。我内心发笑，拿起麦克风对周围的人说道，“既然你们要听我们的对唱，就要先保持安静，刚才我连伴唱都听不清了。”
在魏丹妮惊喜的目光中，我回头对她一笑道，“想找我对唱可别后悔，唱砸了我可不负责哦。”
广岛之恋的音乐柔美而哀伤，魏丹妮小女生的嗓音没有莫文蔚来的厚重而感性，难免失了那种味道。
前奏结束，在万众瞩目中，我轻轻开口唱起：“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你早就该拒绝我
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给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时间难倒回 空间易破碎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 回忆
越过道德的边境
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是谁太勇敢 说喜欢离别
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睁睁看着
爱从指缝中溜走还说再见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早该停止风流的游戏
愿被你抛弃就算了解而分离
不愿爱的没有答案结局
不够时间好好来恨你
终于明白恨人不容易
爱恨消失前用手温暖我的脸
为我证明我曾真心爱过你
爱过你 爱过你 爱过你
当时和那帮死党去KTV的时候，柳舒儿点了这首《广岛之恋》，硬是拉着康成从头唱到完，我本是个没多少耐心的人，所以听到那么多个“爱过你”，眉头皱得死死的，差点拔了话筒插头。
后来有次柳舒儿想要和我唱，我思量着这歌听能把人听疯，还是唱格算些，就代替康成和她情歌对唱了一次。那是我第一次好好对着屏幕看一遍《广岛之恋》的歌词，所以看到开头第一句，我就无力了。再往后唱，越是觉得歌词伤人，配着哀伤凄婉的调子，只觉得伤心伤肺伤肝，一晚上心情都郁卒的很，还史无前例地发起了酒疯，康成把我扛回家时连谢莱都错愕了半晌，从此严禁我喝酒。
自那之后《广岛之恋》就成了我的禁歌。
其实人往往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比如现在，我可以微笑着和一个学妹深情款款地唱着曾经连听到都会觉得难过的情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么多个心痛的场景在我面前晃过，而此刻我甚至连皱眉都没有动力。
“爱过你——”
“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