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很平静，他回答地亦很平静，“如果你想出国的话，我不会有意见。”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即使我从此离开你，你也不会反对的。

第 4 章

到宿舍的时候是清晨六点钟。

开门的宿舍管理员惊诧地看满脸疲惫的我走近宿舍楼，我难得没有和他打招呼。

进了宿舍往床上一躺，像死尸似的睡得四仰八叉。

我住的是间两人合住的宿舍，有独立的卫浴和洗衣机，还有一小阳台，透光性和通风性都不错。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我特递选了一间空房，为的就是一个人单独住。

不喜欢和陌生的人太过接近，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去做些只有自己能知道的事。

我看了一眼桌上立着好几个相框，里面全是同一个男子，他垂目微笑的神情格外温柔恬淡。

一些东西，注定只能由我自己慢慢品尝，甚至都见不得光。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是一幕幕混乱的场景，尖叫的路人，喷溅的鲜血染满我的手，然后是一个男人躺在血泊里的模样。

一只手蒙上我的双眼，有人从身后用力地搂住我。

清新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死亡的气息从四周慢慢地退散，尖叫的人越走越远，猩红的血液渐渐被泪水冲得一干二净。

而我的父亲临死前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睡过了一个上午，去卫生间冲了一个澡，出来的时候看了一下刚开的手机，一共十三通未接电话，还有三条未读短信。

电话有三通是学生会一个学弟打的，估计又是些琐碎的小事，我直接删掉记录。后面九通是康成那小子打的，每隔一分钟就一通，看下时间，最早是今天早上九点四十七分，估计是他去我上课的教室没等到我，我暂时跳过去看后面。

最后一通电话比较不同，前几位是区号，座机打的。学校团委办公室的号码。

我很快回电过去。

“喂？”电话那头是个干练的女音。

“你好左书记，我是谢未秋。早上手机没带身上，不好意思才看到你的电话。”

“我找你有点事，中午来趟我办公室。”

“好的。”

“那就这样了。”电话被挂断。

我吐了口气，再去看那三条未读短信。

第一个不出所料是康成的，简明扼要三个字：你在哪。不过后面跟了差不多有二十个问号。

我决定忽视他。

第二条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打开一看长长一大串字，开头是一个很熟悉的尊称：学长你好^_^～，署名是“永远支持学长的魏丹妮”。不知这个小丫头从哪里要来我的手机号，大概扫了下内容，主要是感激我帮了她，用很长一段表达了她对我的崇拜，最后想邀请我参加她们学院这周六晚上的团学聚会。

我按下回复键，手指灵活的在手机键上快速打下几个字：可爱的丹妮，我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这周六见。未秋。

短信很快发送出去。我查看最后一条。

这条短信是今早七点发来的，署名谢莱。

只是看了一眼发件人的名字，我的心跳已经开始变得不正常。深呼吸了一次，我按下查看键。

好好休息，周五晚上我来接你。莱。

死死盯着最后那个名字，心里有什么缓缓流过。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复完他的短信，简单的几个字，却似乎耗费了我的全部精力，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发了出去。

我知道了，记得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未秋。

在食堂随便解决了中饭，我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教学一号楼。等电梯的地方已经站了几个人，看见是我，有几个对我微笑。

我友好地一一回应，站到了队伍最后面。

乘电梯到了二十楼，我在团委办公室门口理了理衣服，抬手短促有力地敲了两下。

“进来。”里面有个女声回答。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节能灯银白的灯光照的偌大的办公室格外冷清，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团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深棕色的办公桌后面。

她在一堆文件后抬起头，冷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左书记好。”我彬彬有礼地开口，顺便合上办公室门。

她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坐在她对面。

“你们院的团委书记前几天跟我说，你最近很少去学生会办公室值班，这是真的吗？”她看人的时候，上挑的眼角看起来更加锐利，给人一种完全的洞察感和压迫感。

我从容答道，“那是因为我最近经常去各个院级学生会和部门，我认为校级学生会应该加强和下属部门的联系，这样才能提高校级活动的效率，扩大学生会在全校范围的影响力。”

她点头说，“你这个想法不错，只要别本末倒置了就好”。

“我会注意的，谢谢左书记提醒。”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要给你交代些事，”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继续说，“这里是今年科技节校方请来的重要嘉宾，因为是学生主办的科技节，所以由你负责接待和全程陪同。记住，他们都是社会名人，我希望你不要给学校丢脸。”

我自信一笑，“请左书记放心，这次科技节绝对会成功。”

她盯我许久，终于露出笑容道，“你知道吗，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自信。”

在电梯里，我把牛皮纸袋里的几张纸出来，只有第一张列了邀请嘉宾的名单，后面几张都是注意事项。

视线一个一个看过嘉宾的名字，大部分是本市的知名企业，全国的没几个，巧的是魏丹妮的父亲魏淼的名字也在里面。

我微微一笑，正想着要怎么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时，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名字。

哗啦啦，手上的纸瞬间失去支撑散落下来。

我看到最后一个名字。

特邀嘉宾：迈亚科技总裁——谢莱先生。

德基独立大学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居然请得动他。还是说他最近变闲了，居然有空来参加大学的科技节。

还要我好好接待他……我头痛地摁着额头，麻烦。

时过季节，樱花树的枝头空空如也，干瘦的枝头倒像一笔一划的图腾。走过音乐广场，我拐弯上了艺术中心二楼的学生会办公室。

才走到门口，门都还没打开，就听到里面吵嚷一片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夏子淇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用看，听这大嗓门就是网科部的李阳，他的火爆脾气全校有名。

“先别管这个，我还想问你这个网管怎么当的，居然让这种照片上传到学校内部的BBS里？！”

“这是内网上传的好不好，我也控制不了。该死的哪个混账传的照片，最好别让我找到他，要不然……”

李阳下面的话在看到我推门进来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沈菲梦坐在电脑面前，李阳站在他身后，看姿势两人都在看电脑屏幕上的什么东西。出乎我意料的是夏子淇也在，长腿在沙发上一搁，他回头看到我时眼神闪了闪。

我直接往沈菲梦那边走去，“发生了什么事？”

李阳和沈菲梦对看一眼，自动让出座位。我刚在电脑面前坐下，等头一抬看到屏幕上的内容，竟然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屏幕上显示的是学校内网的BBS其中一个板块，一个置顶帖子用鲜红粗字标题写着：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原来是牛郎兼同性恋？！

夏子淇将头转开，轻轻咬住了下唇。

打开帖子，里面的内容更加污秽不堪，夏子淇被写成从十六岁就开始卖淫的牛郎，每周都会去全市有名的同志酒吧做生意，而且从来只当被上的那方，有时候为了多拿钱，一晚上会接好几个客人，是那家酒吧里有名的妓男。

后面的内容更夸张，说他淫乱放荡，搞不好因为乱交还得了艾滋病，进德基也是因为和学校高层上床换来的。

最夸张的是，下面还贴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很昏暗，但是从四周一对对拥吻爱抚的男人不难看出，这里是同志场所。照片正中是一个半垂头的美少年，他上身赤裸，正和一个同样赤裸的中年男人激吻。那个中年男人猥琐的表情看得很清晰，手还在少年胸口拨弄。少年的脸虽然被隐在阴影下看不清楚，不过乍看起来和夏子淇长的很像，关键的是他和夏子淇一样留着一头长发。

我滚下鼠标扫了一眼后面的跟帖，无非是震惊，鄙视，谩骂，起哄……两个字总结：无聊。

沈菲梦说，“主席，这个帖子才一天而已，李阳已经封了发这个帖子人的ID，帖子也删了，不过因为点击率很高，估计会给学生会带来很坏影响。”

李阳咬牙说，“我一定把这该死的找出来海扁一顿。”

关掉页面，我站起身来绕过他们两个，径直走到夏子淇面前。他抬眼看我，虽然神情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可是一张脸却有点发白。

我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晚上就去给我把头发剪了。”

不止是夏子淇，沈菲梦和李阳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食指中指拎起一簇黑亮的长发，皱眉说，“把自己弄得这么招摇，不被别人嫉恨都难。你这是自找的，别指望我会帮你。”

夏子淇一愣，不过很快笑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这点小事我自己搞得定，别老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我用力一扯手里的长发，夏子淇立刻皱起好看的眉，大叫，“混蛋你想干嘛！”

扔掉他的头发拍拍手站起来说，“李阳我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你给我查出这个帖子是从哪个账号上传的，我要确切资料。”

李阳点头。

“还有，你要第一时间在内网上用学生会的名义公开发表一篇公告，将这件事情澄清，然后注明：校学生绝对会将此事查清，散布谣言必将严肃处理！对了，你和网科部那些副部们连夜修改内网BBS的发帖规则，要求所有发帖用实名制。”

李阳有些为难道，“实名制？会不会太苛刻了……？”

我果断地说，“连内网的BBS都有人利用虚拟身份进行个人中伤，这说明网络实名制有实施的必要，至少这样能保证每个发帖者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最近学校在全力筹备科技节，我不希望类似的会影响学生会干部和学生会团体的事情再次发生。”

“好吧。”

我想想觉得不放心，这张帖子已经有很多人看过，光网上辟谣力度太小。于是我转头对沈菲梦说，“光网上有公告还不行，菲梦你去通知秘书处即刻拟一份书面公告出来，内容和我让李阳写得网络版差不多，更正式些，然后打印出来，张贴到学校布告栏和各宿舍楼下面，这些工作全部要在今晚前结束。明白了吗？”

“能不能再多给些时间？”

“不行。”我拒绝的很干脆。

等沈菲梦和李阳走后，我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完全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夏子淇，“你到底在学校里得罪了谁？”

他笑笑，“人太多了，怎么记得住。”

我皱眉说，“胡来，被人整死都不知道。”

“没关系，我从来不在乎名声。”他挥挥手，一脸大度。

我冷笑，“是啊，反正你确实是同性恋，至于是不是鸡你自己心里清楚。”

夏子淇的面色一僵，似乎有些恼怒。

没兴趣再和他啰嗦，我转身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正要下楼，迎面却撞上一个人。

康成说，“哟，我正要去办公室找你。”

我板着脸把他往楼下拖，康成被我拽得哇哇直嚷，“慢点呀——”

到了一楼，我放开康成自顾自往前走，他在后头大叫，“你今天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啊，谁惹你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心浮气躁，被夏子淇顶了一句就怒成这样，居然迁怒到别人身上。

我难不成……在意夏子淇？

第 5 章

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在意夏子淇？这个可能性估计比康成哪天爱上男人都小。虽然他和我有过一次性关系，但我对那件事相当抵触，想都不愿去想。

只是那天好歹是我上了他，身为男人的本能，或多或少都产生一点要负责的想法。这次他被人整，我身为学生会主席也该出面做点事。

尽管我和他是敌亦是同伴，关系甚至还有些微妙，不过我清楚我不爱他，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至于他爱我，那只是他自己的事。

“抱歉，内网BBS出了点事弄得我有点心烦。”我刨了下头发说。

康成问，“什么事？”

我摇摇头，拇指比了比远处的图书馆说，“我要去查些资料，陪不陪我去？”

打了个响指，康成把单肩包摔到背后大喊一声，“Of course——去——！”

唉，他那点破英文还好意思拿出来显。

德基独立大学不是什么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古董学校，建校不过短短几十年，所以一些硬件设施都很现代化，比如它的图书馆。

“我每次来图书馆都有一种想鄙视学校的冲动。”康成走在边上不爽地说。

我笑，“喂，你好歹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好不好，注意立场。”

“你看看你看看，”他胡乱指着四周义愤填膺地说，“这些都是用我们交的学费建的耶！搞的跟世贸大楼一样，难怪每年我们要交那么多钱给学校——浪费！”

说着他居然竖起中指，对象还是我。

我眯了眯眼，半笑不笑地说，“啊，我突然记起科协和各院系上交的几十份策划案还没来得及看，麻烦你今晚把它们都看完，记得每份都写个几千字的建议，修改好了明天早上给我。”

“我错了谢大主席！”并腿，挺胸，鞠躬，康成的动作一气呵成。

我好笑地看他一眼，抬脚先进了科技阅览室。

我主修的是商科，对理工科的很多知识都只是一知半解的，这次科技节这么大担子落在我身上，了解点基本常识总是要的。

看我抽出一本《飞行器动力原理》看得津津有味，康成哀嚎一声，“我是自动化学院的，面前有个大活人不用，居然高兴自己去翻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书。”

我不甩他，又抽了几本书找了个位子坐下看。

康成一脸无趣，又不敢打扰我，只好在我对面坐下，包放下的时候故意砸得很大声。

越活越小去了。我低着头无奈地笑笑。

“喂，看到昨天BBS上的帖子没？”前面一桌的一个背对我坐的男生捅了捅身边一个女生，小声说。

“看了，就是那个外联部长是牛郎的那个，吓死我了。”女生皱眉说。

男生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怎么样，这下你还喜不喜欢夏子淇？我早说了他是个变态，还喜欢和男人上床，恶心。”

康成回头看了一眼。

女生有些恼怒，正想开口，眼光一转看到康成和我，立刻闭嘴。

“你刚才说的烦心事就是这个？”康成低声问。

点头，我补充道，“不过我已经处理好了，再过段时间大家就会忘记的。”

“你确定？这么劲爆的新闻？”

“如果出现了比这更劲爆的消息，你说大家会不会忘。”

康成疑惑地看我。“你笑得这么阴险，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难得摆出无辜的样子，眨眼说，“我好歹还披着羊皮，你不可以这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