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多开心,身后是谢莱恬淡的目光。
即使是二十岁,谢莱依旧有着不可阻挡的魅力。
所以即便是优秀如父亲,也会不可抑制地爱上他。
施金成一直是个执着的人,当年与我出生平凡的母亲结婚,几乎得罪了施家所有人。后来母亲早早病逝,他一个人带我生活了七年。
直到在那个午后遇见谢莱。
父亲日记上写,他以为看见了天使。
那么美丽的一个少年,干净的白衬衣,立在人群之后,神情漠然而孤傲。
在演讲台后的施金成几乎第一眼便被他吸引了视线,那也是施金成第一次演讲当众忘词,尴尬地走下舞台。
第二次看见谢莱,是在齐天集团的招聘会上。
原本只是凑巧前去的施金成在看见谢莱后,支走人事部的招聘人员,自己亲自面试,把一边随行的秘书经理们吓得不轻。
齐天集团的副董事长亲自面试这些只是来应聘普通职员的大学生们,可谓开了齐天的先例。
依着自己性子做事,他这点和谢莱很像。
轮到谢莱的时候,施金成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还未入不惑之年的商界精英遇见天才般让人惊叹的少年,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惜才。
那一次碰面,注定了谢莱从此进入施金成的生命,直到死亡。
厚厚的一本日记,我读着父亲生前留下的笔迹,就像在聆听一个遥远的故事。父亲斜靠在床头,轻轻拨弄过我微长的刘海,然后用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娓娓道来。
如何与谢莱相识。
如何爱上这个男人。
如何挣扎,如何痛苦……
最后如何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一切。
我相信是因为谢莱的出现让父亲产生写日记的念头,因为与谢莱的每一天,都珍贵的让人不舍遗忘,只有用笔记录下来,才能将记忆最完整的保留。
奶白色的花瓣,鲜黄的花蕊,翠绿的枝干。那一株株雏菊在夕阳里定格成一幅忧伤的窗景,融化成一抹淡淡的情愫。
连那一场诞生在午后的爱情,也来去匆匆地失去踪迹。
我站在夕阳破碎的烟云里,身后是拉长的影子。
阳台空空如也的花架,空气里只有浮尘十年的滋味。
黑色封皮的日记本掉落在地面上,风吹起页面,纸张哗啦啦地翻过,然后停在日记的最后。
X7年7月9日 周三 多云
今天落成典礼上,我看到了天使。
……
X7年8月22日 周五 晴
……
他是个天才,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优秀。这一点让我尤其振奋。
我知道,齐天需要他。
我也需要他。
……
X7年11月10日 周一 小雨
我怀疑我自己疯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也许我真的疯了。
……
X8年4月8日 周三 大雨
小然今天问我,爸,你是不是和爷爷吵架了。
我没办法回答他。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
X8年7月28日 周二 晴
认识他已有一年,虽然这一年中我几乎失去了所有,但至少现在很平静。
我知道那件事对小然的影响很大,自从离开那个家后,他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半夜也常常做噩梦。他毕竟是个孩子,遭受这样的打击,我这个大人尚且堪堪承受,又怎么能为难一个孩子。
不过莱让我搬来一起住,也算是因祸得福。看来小然很喜欢他,这让我很开心。儿子愿意接受他,即使不像以前那样贴我这个爸也没关系。
……
X8年7月29日 周三 暴雨
今天我冒雨出去买了一盆雏菊。他说要做个花架养着。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会干粗活,我就向底楼的老王要几块木板做了个花架。雏菊就放在最顶层。
小然抱怨说花架太难看。他只是笑笑,然后帮我把做花架时钉破的手指止血。
最近我在想,其实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即使一贫如洗。
……
X8年8月17日 周一 阴
今天父亲突然出现,将他的过去告诉我。我知道父亲说的都是事实,但我依旧不后悔。他的过去,他接近我的目的,早在一开始我便已经调查过了。如果要放手,也不是现在。
只要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一切利用我都可以接受。
……
X9年1月4日 周一 多云转晴
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我也不想回头。
即使从头到位都被利用也无所谓,这是施家欠他的,如今我来偿还他,对他也算是一种补偿。只是他被伤得太深,我无法让他释怀过去,这让我很痛苦。
我爱他,这毋庸置疑。哪怕将来小然会怪我也不后悔。
只是莱,每次你看我的时候,望着你的眼神我都会想,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伪装的?
……
X9年2月16日 周二 小雨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想打垮齐天。
一年半来我将我会的都教授于他,他天资何其聪颖,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将来必能超越我。那么打垮施家经营多年的齐天,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决定明天和他谈谈,我已经对不起施家,不能再负于他。
……
谢莱究竟有多爱父亲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父亲很爱他。
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写的是2月16日,而2月17日是我父亲的祭日。
我甚至可以想象那天父亲和谢莱发生争执时,父亲绝望的神情。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所有,连欺骗和利用都可以接受,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
除了背叛,还是背叛。
难怪父亲会冲出家门,难怪谢莱没有去追他。
而我追出去,只看到父亲鲜血淋漓的身体。
人死了,就一切都回不来了。
谢莱决定收养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愧疚?
还是说,他在酝酿又一个骗局?
还是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他曾经的爱人?
那么优秀又痴情的父亲,谢莱和我们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动容。说他一点都不爱我父亲,那为什么要在肇事司机被抓到后,把司机痛打一顿,然后抱头痛哭?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谢莱失态的模样,如此优雅的人,竟然也会伤心成这样。
他每次透过我看到的,是谁。
他真正爱的,又是谁。
原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暗恋了十年,到头来我得到的依旧是一场梦。
攻于心计,我永远赢不了谢莱。
他是神,是不可战胜的。
那看我在他脚边痛苦挣扎,看我被刀刺穿身体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痛?知更鸟的挂坠贴住我滚烫的胸膛,冰凉一片,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坐在阳台冰冷的地面上,眼睛干涩得连眼泪也掉不下来。
欲哭无泪,真正的欲哭无泪。
自己跳梁小丑般存在了十年,好不容易以为有所回报,却到头来只是别人的替身。
说出来多可笑。
手臂当在眼前遮住刺目的阳光,我闭上眼心想。
现在,才是真正的绝望……
第 27 章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门才打开,谢莱站在玄关里,衬衣领口微微松开,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去图书馆温书,马上要考试了。”我含糊地回答,一边脱下大衣。
“下次记得开机。”他接过我手中的大衣放在沙发上,“晚饭吃了么?”
“学校里吃过了,”我拉过他手臂问道,“今天案子处理得如何了,要是坐牢我可不管你啊。”
脑袋上被敲了下,“有你这么诅咒爸爸的么。”
面色僵了僵,我缓缓笑道,“回家路上我可买了报纸,情况不乐观哦。”
谢莱绕过我往房里走,修长的背影挺得笔直,姿势优雅而闲逸,连声音也是风轻云淡的,“走路总要摔跤,不过摔倒后还要爬起来继续走。”
“那么自信,”我似笑非笑,“你难道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失败吗?”
谢莱停在书房门口,回头时廊灯的剪影将他无可挑剔的侧脸映照出一片柔和,就像一朵淡然开放的雏菊花,悠然从容。
“你今天怎么了,尽说些傻话。”他微微一笑,仿若世上最耀眼的星辰。
“是有点傻。”我垂下眼睑,手掌下意识遮住双眼,“今天看了一下午书看得我头昏眼花的。”
“那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就像谢莱说的,他的一切确实不用我担心。
各色报道风向变动得很快,几乎半个月过去,谢莱就已成功者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
亓官京平十六年牢狱生活已成定局,而张婉欣愈加不幸些,最终判了二十六年。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上争相报道这条新闻,连着换了几个台,发现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这年头,想找个肥皂剧都困难。
谢莱今晚有庆功宴,我照例缺席。
谢家公子的秘闻几乎是业界最难获取的资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谢莱是孑然一身的黄金单身汉,各个商贾富豪千金的首席夫君人选。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宣布自己有个儿子,多少女人碎了心肝。
至于我这个儿子,基本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尽量低调地生活在谢莱的光环下。
谢莱说这样也好,免得我的私生活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现在想想,这样做确实不错。
因为就算哪一天谢家公子消失了,外界恐怕也不会知道。
“最近早点回来,我会让汪睿去学校接你。”餐桌上,对面的谢莱突然开口。
“不用吧,地铁挺方便的。”咽下一口牛排,我不动声色地回答。
“身体恢复阶段还是小心些,再者我已经安排好了。”意思就是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叹气,“又用你那一套强权,给点民主的空间不行啊。”
切下一块大小适宜的牛排放进嘴里,谢莱不急不缓地小口咀嚼咽下,又饮一口香槟才抬眼看我:“这是为你好。”
心下冷笑,让汪睿接送我上下学只不过是变相的监视而已。
借口一百样,他随便挑一个我都只能接受。
“我知道了。”
趁着谢莱在书房,我提起家里的电话听了片刻,又无声地将话筒放下。
手机和家用电话恐怕都被监听。
嘲讽地笑了笑,谢莱在怕什么,除了像父亲的这张脸,我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挽留的。
那他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封住我所有消息来源,严格控制我与陌生人接触,甚至阻绝不明电话。
谢莱永远对自己那么有自信,但就像他说的,再厉害的人,走多路还是会摔跤的。
手伸进衣袋,一张卡片取了出来。
出神地看了一会,我握紧它,终于下定决心。
要躲开谢莱的监视,其实没有想象地那么困难。
汪睿照例下午四点五十分在小西门等我下课,我如此做了十天,没有一天迟到。
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第十一天,我提前两小时离开,在校门口扫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盯梢的痕迹。我迅速拦下一辆出租上车。
“艾伦宾馆。”
靠在车后座上,我面无表情地开口。
在房间门口停下,我调整呼吸,终于下定决心按下门铃。
门很快打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傅文出现在面前。
“施然少爷。”他微微侧身让出走道,我点了点头走进房内。
轮椅放在落地窗前,施天泽靠在米白色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你来了小然。”说话的人平静开口,缓缓睁开双眼。
施天泽视线颤了颤,然后落在对面的我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我只有一小时,我不想浪费时间。”
眼角低垂的老人就像全身无力般躺在沙发上,他仰着头半眯起眼,神情却很愉悦,“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我来不是想和你叙旧的。”
“和谢莱在一起久了,你的脾气坏了很多啊。”
我沉默,现在主动权不在我手里,一味抵触并不是善举。
施天泽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他像是在陈述般,没有一丝怀疑或玩笑的成分:“小然,迈亚科技将是我的。”
淡淡一句,可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高大威武的背影。
“谢莱不会让你得逞。”我咬牙道。
“以前的他自然不会,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施天泽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惬意的笑容,“毒品走私一案谢莱虽然胜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迈亚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员工集体跳槽,合作伙伴大批解约,股票大跌,资金亏空。谢莱赢回来的不过是迈亚一个空壳,里面早就蛀光了。”
“现在的谢莱,还有什么资本和我斗?”
我冷笑,“搞定亓官京平花了你多少钱?”
施天泽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不过转瞬便笑出来,“不愧是我的孙子,我很欣慰啊。”
“你果然卑鄙。”
“兵不厌诈,何况无奸不商,谢莱以前做过的事未必比我干净。”
“你是不是高兴地太早了,就算这次迈亚损失很大,可底子在这,你要扳倒谢莱几乎是不可能的。”
施天泽笑意更甚,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浅酌了一口道,“你果然还太年轻。我现在不妨就告诉你,我们施家驰骋商场数十年,历经四代耕耘,累积下来齐天家底至少十亿。可迈亚科技不同,谢莱再怎么厉害,短短十年赚的钱怎么可能胜过我施家数十年的积累,再经这场走私分波一闹,”施天泽放下茶杯,抬眼浅浅一笑,“乐观估计的话现在迈亚家底撑死也只有五亿,十亿对五亿,谢莱除非想身败名裂,和我硬拼他必输无疑!”
我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施天泽兴味盎然地又道,“再者,我也不想两败俱伤。这样对施家没有丝毫益处,和谢莱斗,恐怕胜了也会元气大伤,反而让其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我接过施天泽的话,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要在近期高价收购迈亚,对不对?”
赞许地点了点头,老人稍稍坐直身体,视线却一直牢牢盯在我身上,“这件事情必须越快做越好,不能给谢莱有喘息的机会。”
我淡淡地看他,没有露出一丝焦虑或震惊的神情,这显然让施天泽大失所望,他略微睁大双眼问道:“难道你不替谢莱担忧吗?”
冷笑一声,“如果你真要收购迈亚,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傅文约我出来?还真以为今天你是要和我叙旧的?”
施天泽大笑掴掌,太过激烈的笑让他不停地喘气,傅文赶紧替他抚背。
“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商场上的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脸上的病态红潮慢慢褪下,老人靠着沙发重新躺下,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棉毯,抬眼看我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无非是为施家找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甚至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虽然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内心还是在自欺欺人般不愿就此相信。
“只要你回到施家,并且答应成为施家新的继承人,我可以放过谢莱。”施天泽平静地看着我,“否则,我只有通过另一种手段让你回来,虽然这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
“没想到你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威胁我。”我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