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主任的感情生活 上——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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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您不是骨折了吗,……我就给您熬了点骨头汤……超市买的腔骨,……我做得挺干净的,……以前……我妈……老年人骨头脆,我也时不时给她熬……都说好喝,也不腻……真挺干净。您尝尝……”

他断断续续地,总算把意思给表达清了。

郭晓凌明白过来,吃惊之余,很有些感动。他仿佛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被人惦记着,关心着,即使是简简单单的,也是一件令人非常温暖的事。

他埋下头闻了闻,只有一点淡淡的骨香:“你什么时候熬的啊?”

“昨天晚上……熬了半宿,这味肯定出来了,就是凉了……”梁景健解释道。

“那你怎么中午不给我,拿微波炉热热,我就可以当中饭吃了。”郭晓凌想到什么,不禁问道。

“那个……我怕……怕人家说我……说我巴结领导……”梁景健憋了半天,放突出这么句话来。

郭晓凌一时倒没话可说了,他微张着嘴侧过脸,再次仔细打量着这个红脸膛的高个男人。

晚上,郭晓凌回到家,不无得意地把保温桶墩在桌上。

恰好父母都在家,一齐过来看察看:“这是什么?”

“骨头汤,同事熬的。”郭晓凌言简意赅。

“谁啊,干嘛给你熬骨头汤啊?”父亲问道。

“还不是因为我受了……”郭晓凌差点没说走了嘴,赶紧改口,“……凉。天冷,说给我补补呗。”

“哟,现在都兴这么巴结领导了啊,挺人文关怀的嘛……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骨头汤。”郭父打趣道,还学着电视广告上的样子做了几个动作。

郭母大笑,郭晓凌也忍不住乐了:“爸,您省省吧,啊?”

郭母打开盖看看,来了兴致:“哎,熬得不错啊,他爸,来看看,学习学习,你看人家弄得这……晓凌,男得女的?”

她话锋一转,突然来这么一句。

郭晓凌一愣:“当然男的……我们校对室的一个同事。”

“真男的?”郭母还不死心。

“那还有假,不然我明儿还人桶的时候您跟我去看看。”郭晓凌笑道。

“噢。”郭母登时没了劲儿,“他爸,拿去热热……”

“嘿嘿。你妈失望了。”郭父挤眉弄眼了一下。

“是失望了。怎么没有姑娘给我们晓凌送汤啊。”郭母倒是坦然承认。

郭晓凌今天没有一听这话就掉脸子,还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心想:要是姑娘我还失望呢。

15.写诗

“故乡的夏天没有阳光故乡没有夏天

稻子不能成熟我还是固执地埋下种子

野花在黑暗里盛开了么

也许

因为我看到有光

光芒来自孩子洁白的牙齿

脱下破烂衣裳从山坡跃进池塘

游泳

游泳

身上长出美丽鳞片时我们宣布成年

说声再见吧

给童年说声再见

在更加艰苦的日子里

我们会找到遗失已久的锄头

但挖掘也许并非耕种的全部

我们还拥有更多劳作的可能

故乡的夜晚也没有月亮

但母亲会为我点亮那盏小灯”

郭晓凌面不改色地吸着校对室残留的二手烟,悠闲地坐在桌前看着梁景健桌上的一片纸。

上厕所回来的梁景健看到郭主任正坐在自己桌前,连忙走过去,等他看到郭晓凌手里拿的东西,不免大吃一惊。

他的手伸过去,仿佛是想抢过那纸,但终究没有做成:“郭……郭主任……”

郭晓凌抬起头,嘴边一丝若有还无的微笑:“这谁的诗啊?”

梁景健低下头,似乎是无比惭愧羞于启齿:“我的……”

“呵……”郭晓凌笑容加大了些,“你还写诗啊。”

“我……我闲着没事随手划拉的……唉,您怎么就看见了呢?”梁景健真的涨红了脸——更红了。

郭晓凌听他这意思仿佛是谴责自己偷窥别人隐私一样,自然要解释一下:“你就这么摆到桌上,我当然就看见了。”

“是……是……唉,太不好意思了。”梁景健唉声叹气的像个失了身的处女。

郭晓凌看他这窘样,倒不落忍了:“没啊,写得挺好的。”

他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无可说,俩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那么僵持了。

好一会儿,鸠占鹊巢的郭晓凌毫无自觉性地挪挪屁股,随口道:“你平时还老写诗么?还有吗?再给我看看。”

“我……”梁景健讪笑,扎着手不说话。

郭晓凌突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噢,你坐吧。”

“不用不用……”梁景健还推辞呢,郭晓凌已经站起身坐到对面去了。

自从喝过梁景健的骨头汤之后,郭晓凌虽然没再梦见过他,可也发现两人的关系发生了更进一步的变化。他自然不会因为一桶味道不错的骨头汤就被梁景健收买,但两人之间,较之别的同事,感觉上还真是亲近了不少。

若是别人,郭晓凌常是敷衍,一般都懒得搭理,此时屋中无人,对着梁景健,他倒还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有吗?有给我看看。”

“唉……”梁景健埋着头,恨不能又缩回那堆“书堡”后头去。

郭晓凌随口说了一句,其实并未真的打算从他那里拿到什么诗作,这些东西,他委实是不感兴趣。

没想到那边悉索了一会儿,梁景健谈起身子,真的双手奉上一个硬皮本来。

“都是瞎写的,还有我上学的时候写的……您可别笑……”

郭晓凌愣了一下,接过那本封皮极旧的笔记本,翻了一翻,发现前面几页的蓝墨水都退色了。后面的新一些,应该是最近写的。

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这么旖旎意像的诗,真难以想象是梁景健写出来的。

又翻了一会儿,郭晓凌道:“你来之前我回头看感觉路程很远很长/你来以后我向前望感觉路程很远很长/我站在阳光里就像一个灿烂的瞎子/卜到古老的一卦算出你是尘埃里的花朵为我绽放——这是给你老婆写得……?”

“是……不……”梁景健还没嗫嚅出来,郭晓凌已经再次站了起来,把本子还给他,笑笑:“写得真不错,哪天给我也写首……”

梁景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他印象里,郭主任是不会开玩笑的,而在他自己的词典里,也很少找到开玩笑这个词汇,那么,郭主任要给他写什么呢?他本来就因为窘迫紧张而思维凝结,还在琢磨的功夫,郭晓凌已经走了出去。

郭晓凌的确是对诗不怎么感冒的,然而刚才有一瞬间,几行文字仿佛是冰凌一样撞击在他的心上,让他犀利而清脆地疼痛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肯为自己写一首情诗。

路过魏骏的办公室时,门半掩着,里面烟雾缭绕,传出魏骏和另一个人热烈的讨论,其间夹杂着二人爽朗欢快的大笑。

郭晓凌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坐到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郭晓凌简直是快要虚脱的感觉。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息,压迫在他的胸腔,令他艰于呼吸,面色发红,几乎和梁景健有的一拼。

16.心理斗争

他真不是人,根本就没把一切放在心上……

我是亏了的,怎么还能再为他难受呢?

他怎么就能那么说拿就拿,说放就放……也是,我早该知道,我这么和他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个二奶……不,连二奶也不如,不知被他排到哪里去了……每次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我从前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能够那个样子,难道我还求着他不成?我干脆走了算了,每天对着他早晚会气出毛病来的,我明天就辞职,看他怎么想……不行,他过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走,我来报社的时间比他还长呢,凭什么是我走……

郭晓凌胡思乱想,脑中乱七八糟地斗争着,自己把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悲愤不能自已。

他诚然是别扭的,但不表现出来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情。相反,他那被压抑的感情其实比常人更要如火如荼,简直像个怀春的热血少男,时不时便要发作一番。

和魏骏混在一起最初虽然是有些逼良为娼的意思,且这段不清不楚的爱情并不能使他干渴压抑的心灵达到十分的满意,然而日子久了,郭晓凌也习惯了。他是个念旧的人,对习惯的东西很是珍惜,魏骏就像一滴滴不停滴落的墨水,天长日久已经彻底浸染了他的生活。所以,一直以来,尽管他对魏骏糜烂的私生活很不满,并没有要和他分开的意思。

然而魏骏这次却不一样。

之前固然没有出过这样大的流血事件,可郭晓凌的别扭也没少闹。魏骏向来不会让问题持续多久,即使郭晓凌在与之冷战,他也会满不在乎地、隔三差五地给他联系和表示一下。然而现在,距离他把钥匙等物还给郭晓凌已经多少天了?他是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最重要的是,他对郭晓凌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变化不是避之不及,也不是冷言冷语,相反,是无比的客气和礼貌。

外人如果看到魏骏那种满面阳光的笑容,彬彬有礼的话语和关心,一定会受宠若惊的。但是,如果这种假面一样的客气作用到与他那样熟悉的郭晓凌身上,几乎就是一种酷刑了。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郭晓凌一直是冷一阵热一阵的,他本以为自己对魏骏没有那么多感情,也发誓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他甚至强迫自己和别人开玩笑——虽然有幸收到郭主任玩笑的人往往会漏出一个很囧的表情——可是忙起来还好,一停下来,巨大的空虚、挫败感,以及自怨自艾的情绪就会突然冒将出来,让他快要发疯。

郑主任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目光呆滞、面红耳赤,简直像一个濒临溺死者表情的郭晓凌。他吓了一跳:“晓凌你怎么了?”

“嗯……”郭晓凌像触电般一下子直立起来,眼前一阵发黑。看着郑主任,他勉强一笑:“……没事。”

“我还以为你得什么急病了呢?……真没事啊?有事就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你有没有去复查啊?”

“没什么了……这屋里太热了……”郭晓凌掩饰地把办公室穿的外套脱掉了。

“没事就好……刚才魏总叫我们俩过去谈话了,我打你手机也没找着你,就先去了,你现在过去吧,他应该还没走呢。”说到这里,他做了个神秘的表情,“许社长这一去欧洲,魏总掌握大权,红包厚了不少哦……快去吧。”

郭晓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快要痛恨死自己这不争气的心理素质了。于是他故作漠然地端起水杯,并不动身。

郑主任奇怪道:“怎么还不去啊?魏总可催你了,等会他可能还要去部里呢。”

“嗯。去。”郭晓凌微微发抖着喝了几口水,才站起身来。

17.试探

“哎,小凌来了,坐。”魏骏很亲切地道,彬彬有礼。

郭晓凌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默默无语。

“郑丰都给你说了吧,其实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谈谈,总结一下这一年,工作上、版面上、生活上,有什么不好在公开场合说的,我们谈一谈……”魏骏不紧不慢地说着,和领导谈话绝无任何差异。

郭晓凌听他在那里正儿八经地高谈阔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传递到耳朵里的信息都是无效信息,令他越听越恼。

“啊……怎么不说话啊,别光我说啊,你也谈谈,有什么困难,什么意见没?”魏骏停住话头,问。

他猛然抬起头,面向魏骏那张蒙着亲切面纱的脸孔,抑制不住地失态了:“我不干了!”

“嗯?”魏骏愣了一愣,随即扬起嘴角,“不干了?干什么去啊?”

“你……”郭晓凌恼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站了起来——魏骏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挽留的意思,反倒像正中下怀似的。

郭晓凌涨红着脸杵在魏骏跟前,因为站立不稳,不得不略低了头,以手扶住办公桌。

天蓝色的棉恤垂下一点,露出V字小翻领下一片白皙的胸膛,魏骏看了,不禁心中一动,他一时倒没再说话,依旧保持着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似乎许久不见了的郭晓凌:面白眸黑,身材纤瘦但比例十分良好,就跟屏幕里蹦出来的偶像剧男主角似的——确实漂亮。

魏骏这里沉默且思忖着,郭晓凌依然怒不可遏,他再次脱口而出:“……我不会辞职的!”

魏骏倒笑了:“你看说走的也是你,说不走的也是你,要过年了你这是没吃上火锅拿领导开涮呢?”

郭晓凌没心情也没肚量跟他开玩笑,他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走你很失望吧?”

魏骏轻描淡写地笑着:“这话说的,我说让你走了吗?……你也是个老同志了,工作上有什么事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像鼓足勇气打出的拳头每次都落到棉花上,郭晓凌被他这种太极态度呕得快要吐血了。几次发泄般的试探已经让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完全被剥光暴露在魏骏面前,一时之间,自卑、气恼、绝望一齐涌上心头,他把脸一扭,忍住即将落下的眼泪,朝门外冲去。

“哎,你的年终奖……”魏骏在后面叫着。

郭晓凌本想唾他一句,却连话也不敢再多说,只是飞快地打开门,因为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喷出来了。

跑进最近的洗手间,郭晓凌一头扎进去。关上门,一阵天旋地转,他忍眼泪忍得简直要昏过去。

因为不敢流泪,几乎要憋出内伤来的郭晓凌拼了命地呼吸吐纳,调节身心,在厕所足足呆了有半个小时才走出来,认真地洗脸。

话说郑主任见郭晓凌一去不复返,认定他正和魏总相谈甚欢,并暗自揣测他红包一定拿了不老少,虽然不打算和他提什么,但也早早预备了一个调侃的笑。

郭晓凌一走进来,郑主任就及时地把这个笑抛过去,还仿佛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挤挤眼。

没想到郭晓凌面色苍白,连个礼貌性的微笑也没有回馈,只看了他一眼,呆滞着脸坐了下来。

郑主任的笑顿时变得很尴尬,他自找台阶,继续道:“怎么着?谈得不错吧。”

郭晓凌这回是彻底没有回应了,不但一声不吭,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下可把郑主任给气坏了,但郭晓凌好歹也是个主任,他又不能斥责他,因下低了头也不再说话,暗暗嘀咕:“……臭德行,摆个死人脸给我看啊,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妈的,明年真该给他调走,跟着魏骏舔屁股去算了……操,还穿一个那样的T恤,以为自己是刚分来的时髦小青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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