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钟 下——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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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人太多了,”沈默打量了拥挤的舞池一眼,“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旁边还有个空著的包厢,两个人在包厢里坐定,”随便点了酒。有话要说的人是沈默,然而这会他却一语不发了,只是一直看著卢剑,目光里不带责难和盘问,就那麽单纯的看著,卢剑却觉得他的眼神在平静里透出一股凉意来,一直就冷到骨髓里去。

卢剑很快就沈不住气了,他挺直腰,却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沈默,我知道你和陈扬关系不一般,但是你们没在一起对吧?所以我有权利追求他。”

沈默笑了笑,那笑容却让卢剑觉得更加阴冷,“卢剑,我们是没在一起,而且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该追也追你的,你知道,我生气的不死这个。”

卢剑费解地望著他,沈默的声音暗哑下去,“卢剑,我们以前是朋友。”

那一瞬间他冰冷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伤似的寂寞表情,沈默举起酒杯来,做一个干杯的手势,卢剑和他碰杯,两个人仰头干掉杯中的酒,酒落在胃里,疼痛落在心里。卢剑几乎就要开口向他道歉了,然而沈默却突然狠狠地把杯子摔倒墙壁上。

玻璃杯发出一声脆响,冰屑一般的碎片炸裂开来,每一片都反射著细碎的光芒,刺得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疼痛。

“卢剑,”沈默斩钉截铁地说,“从今天开始,咱俩谁也不认识谁了。”

 

他推开门走出去,卢剑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扑面而来的乐声里,但沈默还是听清了那句带著歉意的话,“沈默,我是真的喜欢陈扬。”

他很想问问卢剑有多喜欢陈扬,他更想问问卢剑到底对陈扬了解多少,然而他最终还是什麽也没有问,头也不回地走进浓黑的夜色里去了。

他把车扔在酒吧的门口,就那麽漫无目的的在夜色里走了许久,然而这黑夜也是不宁静的,到处都是来往的人潮车海,污染似的灯光肆无忌惮,把黑夜渲染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妖魔。

渐渐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於是他低下头走回酒吧门口,开著车缓缓向前行进。他刻意开得很慢很慢,因为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世界的轮廓在他的眼睛里,慢慢变得模糊了,仿佛隔了一层雾湿的玻璃。

他把车停在路边,摸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通讯录上的名字一排排的翻过去,通话键上的手指却始终悬在空中。

快四百个号码,也就是四百个人,每一个人见面时都可以大声说笑仿佛极度熟稔,然而这个时候,沈默竟然连一个可以打电话给他的人都找不到。

 

他盯著发光的屏幕很久,又看著那屏幕一点点的暗下去,熄灭。最後他还是熟练地按下了一串号码,等了很久,终於接通。

“欣欣,”他沙著嗓子说,“出来陪陪我吧。”

 

47

李梦昕到的时候,沈默正在喝马丁尼,旁边还摆著三四个空杯子。李梦昕夸张地尖叫一声,把酒杯抢过来,“沈默你才刚出院!”

沈默抬起头冲她笑了一笑,李梦昕被他落魄的神态下了一跳,“欣欣,我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你就找死?”李梦昕倒硫酸似地把酒倒进垃圾桶,招呼来了服务生,“给他那杯牛奶……啊,你不能喝牛奶。那拿杯水好了。”

胃溃疡的确是不能喝牛奶的,但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个,沈默惊讶地看李梦昕一眼,“你怎麽知道我不能喝牛奶?”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沈默也仍然看到她的脸有些红,“我上网查过。”

她在沈默的注视下不好意思起来,搭讪著走到门口,嘟囔著,“水怎麽还不来。”

“昕昕,”沈默抬起头冲她笑了一笑,“你喜欢我,对吧?”

李梦昕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慌张的神情让她显得十分稚嫩,“谁说的!”

然而她看清了沈默的眼神,专注里带著歉意,深深地望进她心里来,她的脸慢慢红了,“有一点啦──不过是过去的事了。你都是GAY了,我还能怎麽样,总不能变性吧。”

“要是文娴姐知道我叫你出来,肯定又要训我一通,”沈默摇摇头,“但是昕昕,我除了你,什麽人也不能找了。”

“沈默……”

“昕昕,我就你这麽一个朋友了,所以你别怪我。文娴姐让我跟你直说,我也觉著还是直说好,我就你这麽一个朋友了,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但我永远都把你当成朋友,你明白麽?”

“我知道,”李梦昕的声音有些气恼,“早就知道了,犯得著特意再说一遍麽,沈默,你今天抽什麽风?”

 

沈默刚想说话,服务生就推门进来,把一杯冰水放到桌子上,李梦昕一见就叫起来,“要温的!”

沈默冲服务生挥挥手示意他出去,“不要紧的。”

“沈默,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和卢剑掰了。”

“哈?”李梦昕瞪起眼睛,“你们……”

这个故事太长了,沈默想,但他还是原原本本的把一切都将给了李梦昕听,从关远到陈扬,再到卢剑,当讲到今天晚上他和卢剑的决裂时,沈默抬起头冲她笑了一笑,李梦昕白皙的额角简直爆出青筋来,“我要是你,我就大嘴巴抽死丫的。”

她骤然飙出的京片子让沈默吃了一惊,他知道这小姑娘是真的动了气,他原本以为她会替卢剑辩护的,毕竟他们也是那麽亲密的朋友。然而李梦昕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话语里全是愤怒和鄙夷,“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学什麽不好?挖墙脚!还挖上自家墙角了!当小三挺光荣啊,他大爷的,就没见过他这麽有同性没人性的……”

她义愤填膺地骂了有三四分锺,“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终於停下来喘口气,将那杯给沈默叫的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沈默看著她,心中的郁结解开了一半──当有一个人理解你,坚定的支持你、回护你时,所有的艰难和痛苦,都显得不那麽沈重了。

 

“不过沈默,”李梦昕放下水杯,口气也略微沈稳了一点,“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那个陈扬,你不喜欢的话,放著也是浪费,送卢剑算了。”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沈默的口气很冲,几乎是脱口而出,李梦昕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搞了半天你喜欢他啊?”

沈默几乎气结,“我说了那麽半天,你都没在听是不是。”

“我听了呀,是你没说明白……唉,“搞了半天你喜欢他啊?”

李梦昕皱著眉,十分认真地总结起来,“就是说,你喜欢陈扬,所以你想踩死卢剑──那你和关远又算怎麽回事?”

沈默低下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那……我们简单点。”李梦昕坐到他身边,手搭著他的脖子,“沈默,你还爱他麽?”

“以前是肯定是爱的,但是现在……”

“不爱了?”

“可能吧……”沈默摇摇头,十分苦恼的样子,“我不知道。”

“沈默,我都替你著急,”李梦昕一脚踢在桌子上,“那你觉得,你们还能和好麽?”

“不能了。”

“那,”李梦昕的手扯扯他的耳朵,“你喜欢陈扬,对吧?”

“对。”

“有可能在一起吧?”

“嗯。”

“那不就得了,”李梦昕拍拍手,手势和神情仿佛幼儿园的阿姨在招呼小朋友吃饭,“就算是当储备粮我们也得把他稳住,省得後悔──大不了以後再甩,反正不能让卢剑那孙子给挖走了。”

她说把荒唐的话说的那麽理所当然,连沈默也觉得她说得有三分道理了。他笑了笑,“陈扬不会真的喜欢卢剑。”

“那你觉著他喜欢谁?喜欢你?”李梦昕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默,“其实卢剑和你比,也不差什麽呀。”

沈默当然知道感情不是这麽个比法,他也知道陈扬对他和对卢剑,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比较起来──他比卢剑好在哪里呢?

长相麽?卢剑的长得也很不错,甚至更俊朗。才艺麽?艺人的才艺无非是吃饭的把戏,没什麽好炫耀的。他想了半天,没觉得自己和卢剑比起来有什麽突出的地方,而卢剑至少有一点比自己要强──他是真的喜欢陈扬。

他也喜欢陈扬,这种感情在他复出以来越来越浓烈明显,如果不是关远的出现,再过一段时间,他大概就这麽和陈扬在一起了。然而他和卢剑不一样,那种全心投入、毫无顾忌的感情他没办法给陈扬,也没办法再给任何人,和关远的感情耗尽了他所有对恋爱的热情。他对陈扬是喜欢的,也许是很喜欢,并且可能更喜欢,但也就永远停留在这个层面。至於关远……他们拥过那样的过去,却永远不可能拥有未来。

“昕昕,年终酒会陈扬也要来。”沈默半闭著眼睛,慢慢地说。“你说──”

“不用说了,上吧,”李梦昕一掌拍在他额头上,“不能便宜了卢剑那小子。”

“你说得跟抢钱似的,”沈默坐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盯著空了的玻璃杯,“我得找陈扬问清楚,如果他真跟卢剑──”沈默打了个隐晦的手势,“那我就滚蛋。”

“滚蛋去和关远在一起?”

“你怎麽还没明白,”沈默站起身来,脚步因醉酒而略微有些踉跄,“我和陈扬怎麽样,都跟关远没关系。”他顿了顿,李梦昕看到他侧脸过於单薄的轮廓,在灯光里呈现出半透明一般的感觉,“我们就是我们,跟谁都没有关系。”

 

48

 

年终酒会,顾名思义是在年末召开的酒会,然而沈默的公司偏偏例外,每年都在十二月初的时候提前走入第二年。杜文娴对於娱乐圈的年终酒会有过这麽一个评语:男人卖腐,女人卖骚。

於是那天沈默下午就被推进了化妆室,化妆师犹如画油画一样,一笔一笔细致地给他画著妆,恨不得把他打扮成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沈默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效果倒还是好的,然而他下意识地回顾了一下陈扬的审美,就坚定地要求换造型。

画好状给卸掉一半,沈默到底还是自己挑了衣服──牛仔裤,日本小店里淘来的T,休闲西装,脚上踩了双板鞋。造型师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不阴不阳地扔出一句:“加个护腕,直接打篮球去吧。”

沈默不置可否地笑笑,拿了张湿纸巾继续把脸上的粉擦干净,他在时尚方面是公认的迟钝不可救药,他永远不知道时尚喜欢什麽,但不管怎麽样,他至少知道陈扬喜欢什麽。

 

酒会八点半开始,但通常十点之前都没有什麽人,沈默去得格外早,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和陈扬说几句话,然而直到十点半陈扬才和余金峰一起姗姗来迟,身後跟著打扮得十分耀眼的卢剑。

今晚的主角是谁不言而喻,到场的少数记者立刻对准三个人狂拍起来,沈默正和一群人聊得火热,这时候也被快门的声音惊动了,他转过身来,最先看到的就是走在前面的陈扬,他穿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和平时的样子略微有些差别,然而不论在哪里,他还是一样的优雅干练,从容大度,四周灼热复杂的目光对他并没有造成什麽影响。他走进来,充满威严感地环视了周遭一圈,然後,他看到了远处被人群拥簇著的沈默。

两个人遥遥地望著彼此,不过是半个月的分别,沈默却在那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曾亲密的相拥著入睡,然而现在却连靠近一些都觉得如此艰难,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距离,而是难以逾越的人的海洋。

 

余金峰做了介绍,陈扬简短而精炼讲了几句,因他的风度翩翩而引起海啸似的掌声。沈默的视线一直跟随著他,看著他和人寒暄,接受记者的提问。两个人身边都环绕著不同的人群,片刻不得空闲,然而即使是这样,每次陈扬侧头去看沈默时,总能感觉到沈默一闪而过的目光。

当记者终於从陈扬身边撤走,很快又有新的人围上来。沈默被几个记者拖著走不开身,好不容易打发了记者,又有个鬼佬制片人跑过来和他扯东扯西。

沈默的英文如果拿去考试,很难说到底会得几分,然而他的口语的确很不错,发音尤其标准,虽然有时嫌太标准了一些。说到底这还是陈扬的功劳──他和陈扬在一起的时候,陈扬总有意无意地提点自己的英文,他这麽多年也就断断续续的学了下来,居然成效显著。

沈默心不在焉地和老外聊著天,卢剑正跟在陈扬身边,一脸殷勤地不知道在说些什麽。陈扬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然後他抬起头,望向沈默的方向,两个人的视线第一次相接,过了半秒锺,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掉开了视线。

几乎就像是给人当胸开了两枪,沈默的心脏抽搐似的疼痛了一下,接下来的谈话就变得杂乱而不知所云。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parden”了,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看著陈扬的方向,当卢剑从陈扬身边走开的时候,沈默刚想走上去,一个女策划就立刻填补了卢剑的位置,笑容甜美勾人地直盯著陈扬谈话,眼神暧昧。

鬼佬到底还是走开了,沈默试图离陈扬近一些,但刚走了一步就被一个新人堵住,沈默敷衍了他几句,一抬头就看见卢剑拿著两杯鸡尾酒做过来,颇殷勤地递了一杯给陈扬,眼神里慢慢的都是炽热和爱慕。而陈扬仍然是淡淡地,似乎是道了声谢,然乎就继续地转过身继续刚才的交谈。沈默注意到,他始终都没碰卢剑递给他的那杯酒,过了一会又侍者走过,陈扬立刻不著痕迹地把酒杯递到了侍者的手中。

一会功夫陈扬身边已经换了好几拨人,有男有女,每一个都用发光般地眼神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座待开采的金矿。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在这些灼热的目光里,卢剑的爱恋反倒成了不起眼的东西,不过是宏大交响曲中细微的一抹竖琴声。

 

沈默三言两语打发了新人,慢慢退到角落的阴影里,望著陈扬的身影发呆。他突然就明白了,或者说他突然就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自己的不确定,如果是对关远,他大可以让他去等,因为关远可能等他四年、五年,甚至八年十年,然而他永远也不可能让陈扬去等。

陈扬身边永远都有太多的人,五光十色,来来去去,无论什麽都能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沈默在角落里安静地看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恐慌而烦乱。不管陈扬处於什麽目的捧红卢剑,但就如沈默预料的,他的确不喜欢卢剑。然而自己和陈扬之间的那点情感,或许珍贵,但也未必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一次不是卢剑,可是下一次,也许就是其他的人。

 

女人的笑声尖利地刺激著沈默的耳膜,香水味、汗味、食物和酒的味道混杂著,让沈默感觉到一阵阵恶心。他穿过噪杂的人群,几乎是在奔跑,一直跑到了走廊最近都的洗手间。沈默低下头,用双手狠狠地将冷水拍在脸上,哗哗地水声充斥著耳膜,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混乱的头脑,却仍和心里的疼痛隔著一层,无法缓解。他自虐似的将自己脸在冷水里浸了一会,才沮丧地抬起头来,望著镜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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