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钟 上——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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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做好了准备,喝倒彩、辱骂、嘘声,连万一有人扔东西的对策都想好了,却没想到是如此的风平浪静,他有种不真实的欣喜和兴奋。

“喏,你的手机。”她把沈默的电话递过去,“怎么用这么个老古董啊。”

“人要念旧。”他笑笑,有些心虚的接过包和手机。

“女人送的吧。”李梦昕矫情的撅嘴,“哼,快看看吧,有信息,响了半天了。”

 

是蔡淼发来的消息,询问他演出的状况。他回复,隔了一会,又收到蔡淼的短信。

“明天别出门,等我去接你,有安排。”

李梦昕陪他聊了一会,恋恋不舍的继续去奔忙,沈默从后门悄悄的打车回住所,洗了澡却完全无法入睡。

舞台的灯光还在他眼前不停闪动,他辗转反侧,找出一支烟,闻了闻终于还是没点燃。他把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决定去楼下的网吧上网。

熬夜对皮肤很不好,他现在需要紧守自己最有利的武器。但今天是个特例,巨大的兴奋让他没办法躺倒床上去睡觉。

 

网吧的老板正睡眼朦胧,沈默拿出200块钱在天桥办的假身份证,他没发现任何异样,迷迷糊糊的给沈默开了机器。网吧里没有几个人,沈默坐在角落里,安心的刷着网页。

逛了几个常见的论坛,没有一个话题让他提起兴趣。混纯爱的人今天似乎十分猥琐,TY也叽歪得让人生厌。他有些神经质地按了数次F5,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干什么。

他在GOOGLE搜索栏里打了“沈默”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按下ENTER。页面刷的一下更新,跳出无数个项目,却都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些。

除却在别人口中提到的自己,以自己为主角的消息,仍然充斥着诸如“同性恋”、“男妓”、“包养”之类的字眼。他注意到,那基本都是两年,甚至三年前的消息了。

他改搜今天的演出,跳出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若干网页里,没有一条提到自己。

 

他和从前的公司解约很久,官方论坛早就关闭了。他漫无目的的乱点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百度贴吧。

跳出来的页面显得很混乱,他看了几秒钟才从错综复杂的符号里分辨出文字来。首页的帖子基本是今年和去年的,没什么与他相关的内容,似乎是几个人在聊天灌水,全用冷僻的繁体字,夹杂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符号,他看得一头雾水。第二页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和垃圾信息,其中有不少同志和色 情 网站的地址,沈默去过其中几个,上过一次电脑即刻瘫痪。第三页文字清爽了很多,版面也显得很统一,发帖者是同几个ID或IP,标题统一,显然是爆吧的遗迹。他继续向后翻着,心里有些茫然。

贴子页数很多,他看得心烦,直接切到精品区,大多数都是四年前的帖子。沈默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贴吧已经没有吧主了。

精品贴的格式很统一,都有花样繁复的前缀,后来沈默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贴吧所有的帖子都要加这个前缀。他猜了半天才知道,“?芉╰☆╮嚍`?.┅※默”的意思应该是“千金一默”。

精品贴大多数是对他活动的报道,也有单纯抒发自己喜爱之情的帖子,沈默看了几个,只觉得幼稚而盲目,那种狂热的语气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然而这种狂热已经不再有了——那些都是四年前的帖子了。

 

应该是从关远的事情开始,不断有人爆吧、挑衅,开始他的粉丝还和爆吧者吵得火热,为他辩护的、骂他的,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吧规改了又改——然而3个月后,爆吧者逐渐少了,吧里的人也逐渐减少了。

两年后,关远出狱,在TY掀起风波,那是吧里有热闹了一阵,骂他的少了,帮他说话的也少了——不,是几乎绝迹了。

爆吧者似乎也觉得没有对手的战斗很无趣,闹腾了不到一周就扬长而去,沈默吧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然后,又过了两年,一群绝不超过20岁的女孩占领了这个贴吧,开始讨论和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深夜清冷的网吧里,沈默坐在阴暗的一角,翻着这些陈年的贴子,彷佛能看见这个地方怎样从喧闹走向沉寂,就如同自己过去的人生。

 

突然有一张帖子引起了沈默的注意,它没有加那个前缀,因此在一堆帖子里显得极为醒目。帖子的题目是“沈默”,他打开来,没有文字,只看到一张PS处理过的图。

背景是一片血红的天空,火焰为它染上刺目的颜色,整个天宇都在熊熊的燃烧。在冲天的火光中,他顶天立地的站着,双眼望向无尽的远方。

在他背后,一只凤凰从火中冲出,扬起流光溢彩的双翼。四个鎏金的大字在一旁闪耀:凤凰涅盘。

 

帖子的时间是一年半前,那是这里已经没有了人烟,回贴只有一个,是毫不相关的广告。沈默看着那只凤凰,它在屏幕那那么华美净朗,图片上的自己站在它前面,也带着烈焰重生的悲壮和激昂。

发贴的人叫“纳兰流萤”,沈默自然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希望自己能够记住。

他的眼眶又一次湿润。

他不是凤凰那样的神明,他只是一只羽毛华美的野鸟,无意中飞上了至高的天空,却被一枪打落,烧焦了羽翼。

如今伤还没好,并有可能永远好不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再飞一次,再接近一次上帝居住的天空。

 

网页右面是免费邮箱的广告,沈默突然想起,自己的邮箱有近三年没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名字是“SHENMO1980,”密码却想了半天,点了登陆,页面闪烁两下,打开了。

收件箱有130封未读邮件,最上面的一封,是6个小时前发来的。

沈默好奇的打开,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冻结,如坠冰窖。

过了很久,他鼓起勇气又看了一次,没错,仍然是那么分明的两个字。

 

邮件很短,正文只有五个字,“我看见你了。”

正文的下面还有落款,关远。

8.

第二天蔡淼来接他的时候,沈默眼睛浮肿,一脸憔悴,蔡淼不满地打量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昨天没睡好。”

“去收拾收拾,我在车里等你,等会去见剧组的人。你这样让谁敢派角色给你?”

沈默强打着精神上楼,洗了个脸,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一些。镜子里的人仍然面色发青,神色憔悴,他从柜子里翻出包化妆品来——从化妆师那里顺手牵羊拿的小样,薄薄的拍了层粉底,总算看起来好了些。

蔡淼总算满意了些,“走吧。”

“淼哥,是什么剧组?”

“《今夏》,听过没?”

沈默诚实的摇头,他很久不接触娱乐圈的消息,更别说是还没开机的电视剧。

“你是乡下人伐?”蔡淼在车里点燃一根烟,沈默很想开窗,到底忍住了。

“邱予斌导的,我估计会火,今天你自己注意点,分什么角色给你还没定。”

沈默“啊”了一声,邱予斌他自然听过,算是个一线导演,从前拍电影不得志,六年前该行专拍电视剧,拿了几个奖就声名鹊起。

 

吃饭是在国际饭店,沈默来过几次,对他家的菜色嗤之以鼻。时间定的是十一点,两个人等了一个小时,邱予斌才姗姗来迟。他身后跟了个女人,三十左右,容貌清秀,气质颇佳。

“呦,邱导,”蔡淼站起来,“快坐快坐。”

沈默跟着站起来,冲邱予斌点头致意,然后目光转向那女人,意味深长的停了三秒。女人笑笑,云淡风轻。

“邱导,这个是沈默,我跟你提过的哈。”

“邱导,”沈默语气诚恳,“久仰大名了啊。您的作品我一直特别喜欢,《三生之水》我看了四遍,您别笑我,我当时都看哭了。一直就想着能见见您就好了,今天终于让我见着了。”

邱予斌的电视剧,沈默其实一集都没看过。他刚才在车上借了蔡淼的手机上网,临时背了几个关于邱予斌的评论。《三生之水》是个不太火的电视剧,但据说邱予斌本人很喜欢。果然,沈默话音一落,邱予斌的看他的眼神立刻郑重了些。

“现在的年轻人,看有深度的东西挺不容易。”邱予斌说完,招呼那女人落座,“你说是吧,娴?”

那女人仍然淡淡的笑,细长的手指从纪梵希的包里拿出一盒烟,低声问,“可以么?”

几个男人自然说请便,女人姿势优美的抽起来,烟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不至于上沈默生厌。她抽的是SOBRANIE的薄荷味,沈默看了一眼,记在心里。

 

邱予斌未婚,这女人断然不是他的妻子,但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带在身边,一定和他关系匪浅。沈默不缺乏讨好人的天赋和自觉,如今他处境艰难,各到了草木皆兵的阶段。

一餐饭吃下来,蔡淼和沈默轮番的奉迎称赞,邱予斌也很受用,主宾尽欢。唯有那个女人,一直没怎么说话,偶尔恬淡的笑,持续沉默的抽烟。

沈默为了嗓子很少喝酒,今天也喝到八分醉,送邱予斌出了门,他立刻跑到厕所大吐特吐。

吐到一半,蔡淼在外头敲门,“沈默,等会你自己回去吧。有个人来了,我去机场接一下。”

沈默应了一声,引起了新一轮的恶心。他吐完了,摇晃着打了个车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了过去。

 

蔡淼去接的是陈扬。

陈扬是黑道起家,从上海发迹,后来转战香港。近年来他很有些转实业的意思,渐渐的有意向回大陆发展。他在北京新收了几个公司,这次来见几个新任的高层。

蔡淼进娱乐圈正是陈扬帮的忙,新宇传媒他有大把的股份,陈扬很少关注娱乐圈,但说话却很有些份量。蔡淼鞍前马后地安排了酒店,提早一个小时去机场等候。

“扬哥,有什么事您随时吩咐。”带陈扬去了酒店,蔡淼一副鞠躬尽瘁的架势。

“行,你先回去吧,别让别人知道。让你来就是不想折腾的满城风雨。”

“是是,我有分寸。”蔡淼看看陈扬,又看看一脸木然站在旁边的阿铭,“那个。。。扬哥,今晚还是。。。”

陈扬每次来北京,蔡淼都会安排个男孩子陪他过夜。陈扬在这方面算是好伺候的,对长相没什么要求,干净顺眼,懂事乖巧就好。

“你安排吧。”

“那铭哥呢?”

阿铭还是一脸木然,陈扬笑了笑,“你不用管他。”

“那我先走了,扬哥你好好休息。”蔡淼伸手去拿包,手一滑东西撒了一地,几张沈默的照片格外醒目——是拿给邱予斌和杜文娴看的。

蔡淼手忙脚乱地收拾,陈扬突然问:“沈默在北京?”

“对,他最近都在。”

“今晚,”陈扬有些疲惫似地伸手按按太阳穴,“让他过来吧。”

 

沈默睡的并不深,梦里凌乱的梦见些场景,让他在梦里频频翻身。他梦见自己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开歌唱,观众是一群长着动物脸孔的怪物,全都穿着统一服的黑色服装,仿佛动物的葬礼。他唱的是《寒钟》,唱着唱着却发现伴奏改成了哀乐。他正想说音乐错了,关远就拿着指挥棒走过来,对他说,没错。

他想反驳怎么会没错,明明是哀乐,关远却猛的一挥指挥棒,他身后长着黑色猫脸的乐队立刻猛的弹奏起来,音乐震耳欲聋,狂乱如同雷电。沈默大喊着错了错了,却发现关远的指挥棒变成了一把刀。然后整个大厅塌陷了,天花板迎面压下来,他惨叫一声,音乐变成了《MEMORY》。

 

他喘着粗气醒过来,心跳快而紊乱,一声的冷汗,音乐却没停。Streisand极度煽情的演唱着,沈默隔了三秒恍然大悟——是手机。

他接起来,蔡淼不满地说,“你怎么才接?”

“我有点喝多了。”确实是喝多了,头痛,胃也疼,冷汗涔涔。

“半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去王府饭店。”

沈默坐起来,一阵眩晕,眼前金星飞舞,“淼哥。。。我不太舒服。”

“陈扬来了,你自己看着办。”

蔡淼不等他回答就挂了机,沈默呆坐了五分钟,爬起来洗澡换衣服。

 

抱着马桶又吐了一会,吞了两颗胃药,又烧了杯开水给自己喝,沈默连头发都没吹干,蔡淼的车就停在楼下鸣喇叭。

大概是沈默惨白透绿的脸色吓着了他,蔡淼一路都没说话。沈默走进酒店,蔡淼才叮嘱了一句,“等会见到扬哥,说话小心点。你这个大的人了,有分寸吧?”

沈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连连点头,点了几下头昏脑胀,赶紧停住。

 

坐电梯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吐,敲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靠在门上。房间里鸦雀无声,沈默等了几秒,门突然打开,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跌进去,正撞在陈扬身上。

陈扬比沈默高半个头,因为无力到站不直,沈默的头正枕在他肩上。房间里空调开的太足,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陈扬的胸口温暖坚实,干净温暖的一股味道,沈默靠得太舒服,恨不得就这么靠着睡过去。

但他还没难受到不顾死活的地步,道了声歉刚想走开,陈扬却伸手扶住他,半拖半抱的把他带进房间。

9.

被手臂环着的感觉极舒服,沈默有些自暴自弃的就这么靠着,任陈扬把他带到床边坐下。日光灯太刺眼,沈默眯着眼还是被次得眼睛流泪,陈阳的手松开了,沈默感觉到窗帘被拉上,空调响了几声,似乎是调高了温度,然后灯光转成柔和的暗橘色,他总算睁开眼。

陈扬在他旁边坐下,拿了个枕头帮他垫头,他诚惶诚恐的坐直,“别,扬哥,我——”

这一动又是天旋地转,连带着胃疼,陈扬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好,“别乱动。哪不舒服?”

“扬哥我没事,”沈默说这话的时候很违心,“就是中午喝多了。”

陈扬哦了一声,拿起座机拨了个号码,“送杯热牛奶过来。”

“扬哥,真不用——”

“你胃不好,少喝酒。”

 

陈扬声音低沉,一开口如夜半海潮拍岸,沈默识相地闭嘴——也确实是说不动话了。

陈扬就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语不发,倒是意外的祥和安宁。沈默对陈扬仍是畏惧的,这时候也忍不住偷偷去看他的脸。男人的五官还很年轻,线条硬朗,神色却是成熟而沧桑的。似乎是因为旅途劳顿,他下巴上冒出些许淡青色的胡茬,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敲门声响起来,陈扬喊了声进来,门响了一声打开,是阿铭。他左手拿着房卡,右手端着杯牛奶,显然是新鲜的,因为热还在冒着气。

“放这吧。”

阿铭把牛奶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弯腰的时候,他和沈默的脸挨得极其近。沈默感觉到他看了自己一眼,极普通的一眼,却让他如芒刺在背。

阿铭关门出去,陈扬端起杯子试了试温度,然后凑到他嘴边。沈默受了惊吓一样跳起来,“扬哥,我自己来。”

陈扬腾出一只手把他按回去,“别乱动。”

 

沈默自然不敢再动,陈扬把杯子放在他嘴唇上,沈默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杯牛奶。陈扬喂得很细心,每当沈默要换气时就换换杯子的角度,那杯牛奶喝了很久,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仍然是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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