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事情不该是你说得那样。你喜欢他，他喜欢你，那你们就在一起好了，身份地位还有周围的人，根本不用去管啊。再说，你是蜀山掌门，他是天界第一神将，你们说了算，会有什么不可以的？”
徐长卿摇摇头，眉尖轻轻皱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再次摇头。
“雪见姑娘，有些事情并非两个人就能决定的。我们说要在一起，的确没有人敢当面站出来反对，但是容不下。飞蓬将军身边，容不下一个徐长卿的存在，而蜀山掌门身边，也不需要有一个景兄弟。就算强要在一起，磨光了爱情，最后也只是不欢而散。”
“我还是不太明白……”
“雪见姑娘，打个比方，如果现在唐老堡主还在，依旧认你做孙女，但是堡内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唐家的人，你会愿意回唐家堡吗？”
唐雪见想起了叔叔婶婶们的嘴脸，坚定地摇摇头，不过又说：
“但是我一定会回去看爷爷的，我不会连爷爷都不要。”
“那是因为雪见姑娘毕竟还是在唐家堡长大的。我和景兄弟有太多不同，也有太多不容。他的周围，有太多与我不同，有太多与我相冲的东西，在一起久了，便是矛盾便是冲突，甚至注定要他选择舍弃其一。我不想他为我舍弃自己的坚持，却也不想他舍弃我之后痛苦。所以，便由我来舍弃他，至少现在，虽互不干涉，我们都知道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怎样。回忆起来，总还都是过往那些美好。”
“有点懂了，你说的似乎和清微道长是一个意思。可是菜牙上次说过，他才不要这么高尚，这么高姿态。他要是抓到喜欢的人，会一辈子不放手，生生死死地跟他在一起。”
这句话也是第一次从唐雪见嘴里听说，徐长卿垂眸浅笑，又似是害羞。但是抬头时又见一脸忧伤：“景兄弟的确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他现在已经是飞蓬了。”
“飞蓬又怎样，还不是同一个他？”
“千年前的飞蓬，为了自己的坚持，宁可被天帝打入凡间，舍下夕瑶一人经受相思之苦。姜国的龙阳太子，也可以为了自己的承诺打断龙葵的腿弃他而去，至于景兄弟，雪见姑娘你也该明白，他倔强起来，也是一样。”
“你说了太多，都是你自己想的。听到现在我只明白一件事，简而言之，你徐长卿就是怕他景天今后不得不把你甩了，所以你决定甩了他先下手为强。”
徐长卿并不分辩，充耳不闻接着道：“而雪见姑娘，要说喜欢景兄弟你绝对不比我少，而且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你可以陪着他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让他没有顾虑。所以，今后景兄弟，哦不，是飞蓬将军，则要拜托雪见姑娘了。”
“为什么，我又不喜欢你，别忘了我还在讨厌你，凭什么听你的？”
唐雪见突然佯装生气地说。
“告诉你，要不放心他自己看去，我可没有义务帮你什么的，菜牙要是还那么冷脸对我，我就不理他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长卿哭笑不得地看着突然唐雪见，正欲再次说道，唐雪见连忙拦住他。
“等等等等，我的事情已经说完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十五

很显然，徐长卿也不愿意多提景天的事情，不如不想，难得糊涂。唐雪见这么说，他便闭口沉默，转身去寻找出路。
唐雪见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虽然看上去依旧是一个彬彬有礼，一个相看生厌，但是神情间却能感觉到不同。
这却是那暗中看戏的人所不愿见到的清淡戏码。不见人影，那声音却无孔不入地从四面八方传来，钻进人的耳朵里。
“徐长卿，你这个臭道士，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你除了放弃，什么都做不来，”
唐雪见下意识地点头附和，猛的发现彼此立场不对，双手叉腰指着天顶了回去：“连面都不敢露，只会用这种伎俩把我们困在这的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呵呵～”轻笑一声，只让人觉得俏皮，却很快转得冰冷：
“不是我不敢露面，是有的人没有脸面见我。”
徐长卿的脸色刷的就变了，拦住还想说什么的唐雪见，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青儿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下来，很长时间的静寂，唐雪见看着徐长卿悲伤痛苦的侧脸自己都忍不住湿了眼眶。突然之间，乌云散尽，蓝天白云一点点出现在眼前，也不见周围的魍魉，人界恢复了人界应有的模样。
唐雪见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变化，等到四周不再灰暗的时候，她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飞蓬，欣喜地向他招手。
“我就说菜牙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你看吧。”
唐雪见推了把站在原地发呆的徐长卿，飞蓬见状似乎有些不解，也只是一闪而过。落到唐雪见面前的时候，恢复了脸上的淡漠。
“她走了。”
徐长卿说，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刚才满布在空气里的哀怨。
“我把心送给重楼了。”
飞蓬淡淡地说，语气随意地像是送了几根头发给人。
“什么，你竟然……！？”唐雪见立刻跳脚起来。
徐长卿倒像是早已料到，带着苦笑说：“难怪，她突然就走了，原来是目的达成。”
“什么目的达成的，那可是菜牙的心诶，怎么能说给就给的。重楼不是你兄弟吗，要你的心做什么？”
唐雪见愤愤地说，看样子随时都要去跟重楼拼命似的。
“他说我的心可以救紫萱和青儿。”飞蓬看着徐长卿说道。
徐长卿不语，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皱得化不开。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重楼和我说这事的时候，要把你们困在这里。因为你们一定会反对，但我觉得，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飞蓬说这话的时候，连唐雪见都忍不住去看徐长卿的表情。依飞蓬的意思，重楼是兄弟，紫萱是兄弟的女人，所以要救。而他徐长卿，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其实飞蓬只是不善表达。他知道徐长卿为了景天对紫萱和青儿心有愧疚，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补偿那母女，想让徐长卿不必再为此挂心。
徐长卿摇摇头，目光抬起与飞蓬相对，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含义，眉尖蹙得更深：“的确，飞蓬将军之心，送给谁长卿都无权过问。但是，有一件事，紫萱是女娲后人，青儿开始成长之后，她的力量就会慢慢转移到到青儿身上去。而她的死，是最正常的老死，飞蓬将军的心虽然力量强大，但和女娲大地之母的力量相差太多，根本不能让紫萱复活。”
“还有青儿，她被水灵珠封印了上百年，吸收了水灵珠的灵性，后来又有圣灵珠养护，又吸收了紫萱两百多年的功力，以她现在的实力，在人间吃不了亏。飞蓬将军的心对她来说既不能救伤，也不能护体。”
飞蓬也跟着沉下了脸。
“那她这样费尽心思得到我的心，到底为何？”
徐长卿闭上眼睛：“不知，所以才担心。”

十六

匆匆赶回蜀山，常胤正带领蜀山弟子急急下山而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渝州有大量的人口失踪。常胤查探的结果，这些人应该还在渝州城内，只是再也不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我去吧。”徐长卿听完之后皱着眉，立即做出决定，要常胤留下。
常胤担心徐长卿，却不能违背掌门的意思。飞蓬却不管他，直接拦在他面前，坚决地说：
“你留下，我和雪见去。”
“是啊是啊，长卿大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还是留下休息吧。”唐雪见跟着说。
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平安村的客栈里，不过这个“景天”虽不再是他的老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更加不容置喙。
“两位也同样几日未曾休息，却还要为了人界的事情操劳。这本是蜀山的份内之责，长卿非去不可。”
“你是人，我们是仙，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蜀山又不只有你一个人，你再这样奔波下去会累倒，反而误事。”
飞蓬就事论事，细心地察觉到徐长卿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不再说话。
“请掌门放心，常胤一定会找到失踪的人，保护好人界的安全。”常胤主动请命。
徐长卿叹了口气，拍拍常胤的肩膀，嘱咐了几句，也就不再坚持。目送几人远去，耳边突然回想起飞蓬说过的话。
“你是人，我们是仙。”
他是人，他是神仙，这点徐长卿很清楚，只是听飞蓬亲口说出来，心有点觉得刺痛。真的，只有一点，转过身就感觉不到了，飞蓬不是景天。
其实，这样也好，飞蓬为了找他心留在人间，就跟当年一样，他们有共同的目的，他会协助他，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他，在他英勇耍帅的时候微笑着看着他……
生生止住脚步，徐长卿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背后渗出了冷汗。慌忙打坐诵经，驱除自己心中的这些邪念。
“你怎么了？”
突然冒出的声音，徐长卿睁眼看到飞蓬站在眼前，冷汗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没什么。”徐长卿慌忙擦汗，动作颇有些狼狈，很没有蜀山掌门的风范。
飞蓬抬起手，想为他擦汗，却停在了半路上。徐长卿已经迅速恢复好自己的一切，站在他面前礼貌地问：“飞蓬将军为何突然返回？”
“我不放心，我觉得如果我不回来，你一定睡不着。”
是回来帮他唱催眠曲吗？徐长卿想起往事，不由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在飞蓬面前真心地笑，浅浅低头，嘴角勾起，连眼神也充满了笑意和别人体会不到的温馨。
飞蓬脑中忆起同样的场景，却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他只是看到眼前浅笑着的徐长卿，觉得惊艳，不自主地想要留住这样的笑容在他脸上。
“但是我不会唱催眠曲。”
飞蓬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口干，他只是想说自己要说的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很怕他说完之后徐长卿脸上的笑容就不在了。
徐长卿的确不笑了，但是眼中的笑意仍在：
“长卿亦非当年的长卿了。飞蓬将军说得对，长卿现在的确需要休息，长卿会尽力让自己安眠的。”
飞蓬点点头，自己是否多此一举，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看样子，徐长卿应该能够好好休息了。
“我是来告诉你，把心给她的那个人是我，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责了。”
徐长卿愣了愣，他已经很小心地隐藏自己了，没想到还是被飞蓬看穿。
“我……走了。”飞蓬转身离开。
“飞蓬将军路上小心。”徐长卿在他身后行了个简礼。
“不用这么客气，还有，叫我飞蓬。”
飞蓬停下，没有回头说了这些话，便挺身飞出了蜀山。

十七

飞蓬很快赶了回去，像是没事人一样，唐雪见好奇地凑过来，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问他：
“你回去跟他说了什么啊？”
“我只是回去帮你拿你落下的东西。”飞蓬淡淡地说，把头转了开去。
唐雪见从背后绕到飞蓬的那一端，不肯放弃地继续说：
“肯定有问题，你回去怎么可能没有遇到他，你看你，都开始口是心非说谎了，这可不是你飞蓬的作风啊。”
飞蓬皱起眉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抿嘴不语。
“难道你是因为害羞，你觉得不好意思了？”
飞蓬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什么叫做不好意思，他不懂。
唐雪见耐心地给他解释：“你明明对徐长卿另眼相待，却不敢让别人知道你飞蓬动了心，这就是不好意思。”
“我现在没有心，何来动心？”
“对，这就是重点了。你明明没有心，但是你却会去关心徐长卿，担心他。你会为了他做一些多余的事情，讲一些多余的话，都是没有心的飞蓬不会干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喜欢他，你就算没有心，你还是没有忘记爱着他的感觉。”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不承认了，除非是你不敢。哼，没想到你变成了飞蓬，胆量还不如菜牙呢。”
唐雪见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转过头不理飞蓬。飞蓬并没有被她所激，反而好奇地打量起唐雪见，说：“你跟他之间又是怎么了，一开始的时候你一直都很讨厌他，为什么现在又要为他说这些话？”
“谁说我为他说话了？我是在为我自己，为我的菜牙说话。告诉你，我到现在还是讨厌徐长卿，讨厌他敢爱却不敢当的个性。但是我现在发现你更令人讨厌，你连爱都不敢说。等你以后找回了心，看不悔死你。”
飞蓬定定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
“看什么看，我的确喜欢菜牙，但我知道他跟我在一起，虽然笑的时候很大声，但是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很多。如果和长卿大侠在一起，就算是痛苦，他也会笑着觉得幸福。原来讨厌长卿大侠，应该是最了解菜牙的人，却连他笑得是不是真的开心的偶分不清楚。”
“那现在呢？”
唐雪见看着飞蓬，故意拉长了脸：“你又不是菜牙，连承认喜欢人家都不敢，我凭什么告诉你啊。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飞蓬哼了一声，顾自走开。唐雪见站在原地看他背影，睥睨天下的气势和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身边那个位置，也只有徐长卿能够站得住。
其实，不管他是景天还是飞蓬，不管是永安当的掌柜还是神界第一的神将，对于唐雪见来说，看到他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情早就和他的连通在一起。
飞蓬回去帮唐雪见取东西，而常胤带领的蜀山弟子早就在城里展开了搜寻情报的工作。失踪的大多是壮丁，是家里的顶梁柱，剩下的老弱妇孺都很担心。
场景返照，没有感觉到妖气，却是那些人自己离开，向着同一个地方去，然后消失在一道白光之中。这里应该实施过极强的法术，这点蜀山却没有探测到，很可能是借助了飞蓬之心的力量，因为神界之人，不在蜀山能够探测的范围之内。
飞蓬听常胤说明了情况，自己又去渝州城转了一圈，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生活过的地方，大概也已经深印在骨子里，没有心也依旧能感觉到那份熟悉。不知不觉走到了永安当门口，这里早已易主，曾经在这里一起生活过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不过和原来一样，永安当的门，永远为蜀山之人敞开，这里几乎成了蜀山在山下的一个据点。常胤入内熟悉得与掌柜招呼，然后坐下来开始做法和徐长卿联系。
听着常胤向徐长卿详细地报告这里的状况，飞蓬在屋里乱转起来，竟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通讯仪。
飞蓬拿起来，那一瞬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从心底溢出，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只顺着那股冲动，拿起通讯仪轻声唤道：“白豆腐，你在哪里？”
那或许是景天留在通讯仪上最后的执念，抒发了之后，就再没有刚才的强烈感觉，飞蓬略显慌乱地丢掉了通讯仪，而那一边，常胤听到了徐长卿的一声惊呼。
“掌门，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你继续吧。”
徐长卿很快恢复平静，常胤继续报告，而飞蓬，最终没有听到通讯仪传来的回音，怅然与失落似乎比想象中要来的深刻。

十八

其实，徐长卿的通讯仪早被他锁进了柜子的最底层，眼不见为净。他发出的惊呼，并不是因为飞蓬的呼唤，而是因为看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