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对自己狠心？”徐长卿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儿。
青儿点点头：“你把所有人都装进心里，却不把自己放进去。这是对你自己的残忍，也是对爱你的人的残忍。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变得这么复杂这么纠结呢？你喜欢飞蓬，飞蓬也喜欢你，你们就在一起好了。往大了看，他是天界第一神将，你是蜀山掌门，你们又不对立，身份也算相当；往小了看，虽然是两个男人，但是并非没有先例，而且连天帝都默许你们在一起了，为什么还不愿意呢？把事情搞到现在的地步。都是你的错。”
被青儿训斥的徐长卿相应地做出自省的表情，这样的反思他每天都会做。这辈子，他最大的错误，到底是爱上景天呢，还是爱上景天之后却不跟他在一起。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景兄弟是景兄弟，飞蓬将军却是飞蓬将军，人非昨，情何在？”
“徐道长，你也算是半个仙人了，怎么不知道轮回转世，或许改变一个人的外貌，声音甚至脾气，但是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你用这种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太不合理了吧？而且，你自己没有发觉而已。不管景天也好飞蓬也好，只要还是他，你最终都会爱上他的，你阻挡不了，就跟他会爱上你一样。你其实现在已经开始把飞蓬放在自己心里顶替景天的位置了吧。”
“不，没有，景兄弟永远都是景兄弟，没有人能够替代。”徐长卿突然间显得慌乱了起来，总是波澜不惊的他，很少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青儿便知自己多半是说中了，按着徐长卿的肩膀安慰道：“不必隐瞒，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景天就是飞蓬，就是他。在你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他。”
“他，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就算是慌乱的时候，徐长卿依旧能够捕捉到青儿话中的不同。他，是景天是飞蓬，又不是景天也不是飞蓬。他便是他。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不过你要答应我，不，你要发誓，用飞蓬的性命发誓，答应和飞蓬将军在一起，永远不离弃。”
徐长卿紧锁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默然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青儿还是不放心，又道：“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会死，而且会死得很不甘心，我的怨念会留在人世，成魔成疯。”
“只要是为了人间，我会尽我所能死守这个承诺。”徐长卿这样说道。
青儿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这便是徐长卿最基本的原则，动不得。
“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只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飞蓬是伏羲的后人，你或许知道。伏羲曾有一把佩剑，名叫太一剑。它，就是你的心，也是顾留芳，林业平和之前更多转世的心。”

二十七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的上古说起。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从天上掉落的石头，落在北冥之北，在那极冷极寒之地历经千年，吸取天地之精华，积聚了强大的力量。蚩尤作乱之时，用这块铁石炼铁，铸成了一把邪剑，以血相喂，斩杀了无数生命。
后来蚩尤被杀，这把剑落入伏羲手中。原本该被融汇的邪剑，却因汇聚天地之灵气，被伏羲留在手边，取名太一。伏羲开创道义，为人讲道之时常把太一剑带在身边，用道义来感化太一剑，收敛其嗜血本性。
只是太一剑虽然吸聚天地灵气，渐有人气，但毕竟是寒铁所化，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它只想一心跟随伏羲，眷恋伏羲，却不想因此执念，斩杀伏羲身边之人，差点因此入魔。伏羲无奈，又不舍熔毁太一剑，便请求天帝讲太一剑堕入轮回之道，历经人情世故，盼它能有所感悟。
青儿说完故事，看着徐长卿紧锁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帮他抹平，却让徐长卿躲开了。青儿只笑道：“你虽然已经忘记了这一切，但是本性依旧是太一剑。传说中，太一剑除了伏羲，无人能触碰，否则会被太一剑无情斩杀呢。”
徐长卿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共鸣之感。
“你几世都是修道之人，不止是为了追随伏羲，更是因为如果你离开了道，就会没有办法控制你自己的本性。太一剑在至冷至寒之地历经千年，你的心冰冷异常，如果不是遇见伏羲，你会一直冰冷下去。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如果离开景天，你便无情无心，如果不修道，你便是冷血孤傲，心中只有肃杀。”
徐长卿闭上眼睛，原本既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被青儿一样样说了出来，无言反驳，无处可逃。他其实就是个冷血冷心的人，他只有修道才会让自己的心有安宁之感，他用拯救天下守护人间来充实自己，强迫似的让自己为这样一个信念而坚持。或许本能地，他就是想守护这个伏羲创下的人世吧。
但是遭逢背叛之时，尤其是和景天反目的那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内心强烈的杀意。那一瞬间，他近乎想要毁了这整个世界。这么想来，倒是还好有邪剑仙在，还要他不停地在耳边说让他成为他的手下，太一剑的孤傲，让他不屑于此。而常年修得的道义，也最终掌握了理智，让他宁可选择伤害自己，也没有伤害到别人。
“这些都是娘告诉我的。她和你，也就是顾留芳遇见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彼此身上都带有伏羲的气息，不自觉地互相吸引。也亏得这样，顾留芳被逼入绝境之时，没有绝杀，因为身边有伏羲的气息。
等到林业平的时候，离开了道观，性格突然大变，娘便开始怀疑了。她毕竟只是女娲的后人，历经千年转世，与伏羲的牵绊也已经很浅，压抑不了林业平身上的本性。可是林业平不像你这般自小学武，最后上了战场，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那道省去了人界的一场浩劫。
但你就不同了，娘已经从古书上知道了你的身世，所以把刚出生的你交给蜀山，是为了让你从小修道，克制本性。但你也因此习得了一身武艺，而且因为你本身的灵力强大，已经成为了一种威胁。还好你遇到了景天，也还好景天爱上你，你们两个在一起，世界就是安全的。”“你说，伏羲他，他爱过太一吗？”不自主地问出口，因为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这样叫嚣着，害怕着听到回答，却又强烈地希望知道答案。
“爱？不好说，那时候太一只是一把剑嘛。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和怜惜的吧，不然伏羲也不会三番四次地保护太一剑，不让别人毁了它。而且爱是不爱，看景天，不，飞蓬就知道了嘛。”
飞蓬不是景天，景天也不是伏羲，徐长卿心里道，但明知不是，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安心。
“那这些，与你盗走飞蓬的心又有什么关系？”徐长卿并没有忘记最初的问题。
青儿的脸色黯了黯，看着徐长卿，一狠心道：“原本你们两个在一起没什么关系，但是你拿走飞蓬的心，还用你自己的心封印他的心，就等于把你们两个的心封在了一起。事情就是这么来的。”
青儿深深吸了口气，答应紫萱不说的，但是现在看来，不说也许问题更大，那便豁出去了：“飞蓬虽然是伏羲的后人，但是脾气和伏羲差很多。他喜欢强者，他崇尚力量，他喜欢配得上自己的强势。一把太一剑，比斩妖剑更能让他称手。当然，他原本不知道你是太一剑，但是你们两人的心封印在一起，最初的形态便能互相感知。太一剑已经在你心中觉醒，而飞蓬的心也已经知道你是太一剑。若让他的心回到飞蓬身上，最坏的后果，便是你为他化剑，而他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力量之后被心魔吞噬，那又是六界的一场浩劫。”
***
各种传说混杂的背景，无根据的设定，漏洞颇多，请勿当真。
不过，竹妖真的觉得，道长其实是个很无情很冷血的人，除了对上景天。对天下苍生的博爱，更像是责任与承诺，只有对景天，才是发自本能的关心。或许颠覆了道长形象，不喜的便就此打住吧。

二十八

“我需要怎么做？”徐长卿定定地出神了一会儿，看着青儿认真地问。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就好。之所以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想太多。放心，太一剑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已经完全十个人了，会哭会笑会爱人，你只要保持这样就好了。”
青儿轻松地说，可是这些话显然不能让徐长卿也轻松下来。
知道自己的是太一剑转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一把杀人邪剑，他便不能平静。下意识地想要遏制自己，不管内心有什么想法都要抑制，但这样的结果，反而让自己陷入自己营造的困兽的境地。
“道长，你不要这样嘛，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想，天下百姓的安宁都掌握在你手里，你更好好好对待自己，不要把自己当做祸害嘛。”
青儿看到徐长卿苦闷的表情，也拧起眉头努力安慰着。徐长卿知道她的意图，舒缓了脸色，却依旧低头沉思。
“啊，飞蓬往这边来了。道长拜托哦，好好对飞蓬，像原来那样，打打闹闹过过太平日子嘛。”青儿伸出手，在空中滞了滞只是微微碰了碰徐长卿的肩。
“那他的心……”
“不用担心，封印在女娲庙里，用大地的力量守护，地上的生灵是不可能打破封印的。”青儿转身就不见了人，只有声音从远处飘来。
徐长卿目视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立在林中，明知道飞蓬已经到了身后，也不想开口打破这平静。他真不知道，如今该怎样面对飞蓬，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长卿。”
飞蓬在背后叫他，是飞蓬的语气。但是转瞬间又和记忆搅浑在一起，景天只会叫他“白豆腐”，但他还是觉得，那就好像是景天在叫他。
徐长卿没有回头，飞蓬不习惯被人无视，上前一步加重了语气：“徐长卿。”
明明是最熟悉的名字，听起来却是分外的刺耳。徐长卿苦笑着转头，微微欠身：“飞蓬将军。”
“第三次了，我说我不喜欢被叫做将军。”
飞蓬皱起眉头，觉得今天的徐长卿有些不同，想起青儿刚刚说的话，便问道：“你没事吧？”
“我？”徐长卿一愣，看到飞蓬定定看着自己，明明毫无波澜，却又真真切切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心中一动，连忙转开头，略显尴尬地说，“长卿很好。雪见姑娘如何？”
“在魔界时间长了些，吸了点瘴气如今正在昏睡。我已经把她送回她师傅那里，暂时是安全的。你……真的没事？”
原本不觉得有异的飞蓬，见他如此反倒起了疑心，在林子里绕着徐长卿漫步一圈，皱眉道：“很重的妖气。”
“是妖王诛心。”徐长卿并不隐瞒。
“他来做什么，蜀山的事情是他做的？”飞蓬显出厌恶的神色，手中的斩妖剑似乎已经蠢蠢欲动了。
徐长卿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飞蓬，你想要变得更强吗？”
飞蓬抬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缓缓道：“不是想要不想要的问题，这是本能。”
“本能。”徐长卿念着这两个字，原来如此。不是他想要追求强大，而是自然而然地去靠近强大。就算是景天，虽然懒散懈怠，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强大起来。
当初，他能够跟景天并肩作战，因为他有力量。而现在，飞蓬的力量远在他之上，就算是蜀山掌门，他有资格站在飞蓬身边吗？他会成为拖累成为累赘，还是成为他的助力呢？是不是只有是太一剑，才能配得上飞蓬，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徐长卿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想法。青儿也不会想到，她的话，不是让徐长卿谨慎，而是成为了某种心理暗示，让徐长卿情不自禁地产生出那样的想法。
然后幡然醒悟，懊悔不已，责怪着自己竟有如此念头，纠结于此反而越陷越深，脸上阴晴不定。
“你在想什么？”
飞蓬已经看了他很久，确定徐长卿一定是有什么心事。而他能联想到的，只有徐长卿问他那一个贸然的问题。
“我虽然喜欢强者，也渴望能够有和我一样强大人可以作为对手，但我并不喜欢，我身边所有人都只是我的对手而已。”飞蓬很少说这样的话，难得还记得顾及徐长卿，又问他道：“你明白吗？”

二十九

回答飞蓬的是徐长卿长久的沉默，飞蓬便安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徐长卿的侧脸。
他没有去想徐长卿是否理解，也没有再想徐长卿的心事，突然间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是单纯看着徐长卿，单纯觉得很满足似乎什么都不用再求，觉得时间就这样静止了吧。
“飞蓬。”很久之后徐长卿转过身，看到飞蓬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错觉吗，他竟然觉得飞蓬在笑，但是仔细一看，那眉目分明，神情冷漠的飞蓬，依旧是那样的表情。
“什么事？”飞蓬也从自己的失神中回过神来，当清晰的头脑再次感觉到四周一切的异动，斩妖剑又在手中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却没由来一阵寂寞，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
“对不起。”徐长卿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
飞蓬挑眉，想要问个明白，但人世的记忆还残留在他脑中，清楚地告诉他不该问，也问不到结果。
“找回了心，你就会回天庭吗？”徐长卿深呼吸一口，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自若。
“不。心既然是我给青儿的，只要她能够确保它不被不该的人利用，我不必找回它再回天庭。”飞蓬照实说，语气一成不变的冷漠，但是心里有些怪怪的，好像他对不起谁似的。
“这样啊。”徐长卿点点头，神色也无少改，向飞蓬深深一揖，道：“长卿恳请飞蓬将军相助，帮助蜀山捉拿妖孽，重新封印锁妖塔。”
飞蓬举起手中的斩妖剑，豪爽地应道：“敢扰人间的妖孽，我飞蓬手中的斩妖剑定饶不了他！”
于是，如青儿所愿，飞蓬和徐长卿一起踏上了寻妖灭妖之路。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并不是她所想象那样一如往昔。
大多数时候，徐长卿都是闲闲靠在一边，把“耍帅”的机会让给飞蓬，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总是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飞蓬，突然而来的寂寞让他选择用武力来发泄，但是那些肖小妖孽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越打，便越发觉得无聊，同样郁闷的脸。
“这样的喽啰，根本不值得我拔剑。”
又一次找到一个占山为王的妖怪，飞蓬看着对方幻化出最厉害的本尊，蓄势待发准备奋力一击的时候，冷冷一哼，把斩妖剑放了回去。
徐长卿听见了，眉头轻皱，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抽剑上前，很快将小妖斩于剑下，然后收入瓶中。
“这样的妖怪，的确不该让飞蓬将军来出手的。”徐长卿见飞蓬看他，便说道。
“这样的妖怪，也不需要蜀山掌门亲自动手。”飞蓬定定地看着他说。
徐长卿原本想说自己已经不是蜀山掌门，但嘴唇一动，飞蓬那目光之下也不再为字面意思争辩什么。
回去是不可能的，飞蓬不是景天，他徐长卿，也不是当年的徐长卿了。青儿费尽心思为他们创造了这样的条件，但是人已非似，就算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也不会再有同样的结果了。
这些都是他的借口而已，原来是因为知道不会再有这样的境遇，所以这样说。但其实呢，两个人若真要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不同的境遇，生出不同的结果而已。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也不能让历史重演。
“也是啊，我都已经不是蜀山掌门了，还管这些做什么？”徐长卿好像突然顿悟了什么，舒展开眉头，自嘲一笑，“我想，我们还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