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他的不听话,却真的是让人头痛的不听话,无法配合的病患王天不是没有碰到过,他总有办法让他们慢慢适应治疗而向自己敞开心门,找出纠葛所在,而这个罗安绝对是封闭到一丝不透的那种,就算是对於他病发的原因有所了解,但造成现在这种样子仿佛不只是那场变故的原因。他心中有著更隐秘的结,不愿让任何人去碰触它。
“最近感觉怎麽样?”
示意季卓风去治疗室外面等待。室内只剩下两人相处,开头的问话总是很平常的。
“还好吧。”这个美丽的病患木讷地回答,目光不安地朝著门口瞟了一眼,虽是已经相识了三年,王天可以说也算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了,可是罗安还是没有办法自然地面对心理医师。
“卓风说你昨天又发病了,能说说过程吗?”王天对他的不专心已经习惯了。
罗安微皱起眉头,然後叙说著一些回忆的片断。王天认真地听著,边用笔在记录本上详细记下。
“很久没有出现病症了,对不对?”
“是啊,有三个月了。”罗安记得很清楚,季卓风出国作历时三个月的学习考察,在这之前有发过一次,他带自己来过这里。
王天深沈地思索了一下,微微颔首,一边翻动著病历资料看其犯病的记录,他早在许久前就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不过吃不准是巧合还是有必然的联系。
“最近有什麽高兴的事吗?”他问,用聊天的轻松口气。
“没有。”罗安马上摇头。
“真的没有吗?想想看。”
“确实是没有啊。”罗安歪著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坚持己见。
王天却摇头:“刚才卓风不是跟我说你新交了可爱的女朋友吗?这可是你三年来第一次交女友吧,这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哦,这个啊……季老师觉得我应该为这件事很高兴吗?”罗安一脸的迷惑不解。
“难道你不高兴吗?”
“也许吧。”还是一脸的迷惑。
王天不由蹙起眉头,笔在记录本上顿了顿。
“那你觉得什麽样的事才会让你觉得高兴呢?”
罗安垂下眼睑,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最终摇头:“我不知道……真的。”
“真的没有?还是不想说?”王天缓声问他。
明净的眼瞳黯淡了一下,这点小变化也没有逃过敏锐的目光。
“真的没有。”罗安小声地坚持。
王天凝重地睥视了他一眼,拿起笔在病历上又添了几行。
无趣的治疗後唯一可以安慰身心的就是敲诈季卓风一顿美餐。两人坐定在人声鼎沸的夜市大排档里时,罗安脸上已经出现轻松的笑脸了,周围温暖而热闹的气息融化了他心中所有的郁结。
“想吃就尽管点,别跟我客气!”季卓风看著他脸上的笑容,拍著胸脯豪气万丈地说。
“你以为这是星级大酒店啊,这麽摆阔?!”话虽如此,手却不停地在菜单上指指点点,一下子叫了好几个自己喜欢的炒菜和小吃,当真是绝对的不客气啊。
季卓风浅笑著摇头,脸上有著旁人难以明了的宠溺,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这儿不错啊,你和方芷婷可以常来吃哦,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几个菜端上来,他往罗安碗里夹了两只清炒田鸡,一边善意地建议。
“用不著你罗嗦,多管闲事。”对方却不领情,冷言冷语撇出这麽一句话。
“谁管你的闲事啊,真是个没良心的家夥。”季卓风虽是不恼,但被这样无故的抢白总是有点不舒服。
“你生气了?”小心地瞧著对方的反应,罗安觉得自己的确是过分了点,也不知道在发什麽无名火。
“怎麽会?!”又不是小心眼的女生,怎麽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季卓风好气又好笑地回他,用一贯洒脱的姿态耸了耸肩。
“快吃吧,这菜凉了就不好吃。”
又端上一盘爆烩肚丝,红白相间香气扑鼻,他把它放到他面前。
咬了一口肚丝,罗安突然又发了呆,然後瞪著对面的人,澄清的眼瞳里掠过一丝恍惚:“季老师,我发病的时候是什麽样子的?”
“为什麽想知道这个?”季卓风也是一愣,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声。
“因为我自己想不起啊,今天王医师让我尽量回忆,可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麽事,所以有点不安,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啊……”怎麽告诉?难道直接跟他说他失去理智的时候会勾引自己?这样两个人都会很尴尬的吧?何况罗安从认识他开始起就好象很在意同性方面的事。
“其实也没有什麽,你只是会说些古怪的话而已。”季卓风盯著放在眼前的鱼米汤,含糊其辞。
“是吗?那为什麽我会把老师你留在床上呢?”罗安不解,这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疑惑。
“……”眼峰避过散发著柔和光泽的脸,真不知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你……说害怕,要我留下陪你,就这样。”季卓风艰涩地选择著回答的措辞,“如果你觉得不好,我绝不会有下次了。”这句话真不是普通的别扭,只是觉得对方可能对自己会留夜表示不满吧。
“不是这个意思!”大概惊觉到他话里的隐晦意思,罗安情不自禁地反驳,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季卓风抬眼看著对方突然紧张起来的脸,不明所以。
罗安的脸蓦然热了起来,他连忙低下头:“我只是……想谢谢你,在那种时候陪著我。”虽然他还想说:一大早起来能看到你在身边感觉真好。当然,这种奇怪的话能说得出口才叫不正常呢。
“没关系,你怎麽越来越客气啦。”季卓风的脸上轻松地显露出惯有的宽和笑意。
觉得辞不达意的罗安烦恼地低下头,啃著他最喜欢的炭烤肉排。
两个人的相处不知不觉地已经失去了三年前的看似吵吵闹闹,其实和谐到令人怀念的相处模式了,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也许是彼此都有所成熟的关系,说起话来常常会带著小心翼翼的试探。
相处有三年的时间了,照一般的发展来说,他们俩的关系应该是到达一种无话不说的密友程度,
可为什麽会变成似近非近,心头有些不明所状物时常在撩动的情况呢?
8.
气味,这种气味……
仿木段造型的古朴瓶子里装著淡绿色的液体,轻轻一晃,似乎会随风散去般的晶莹轻灵。
“这是经典古龙水Cherish一号,先生你可以试味一下,看喜不喜欢?”旁边的购物小姐热心地为站在男士香水柜台前的美得有些过分的男孩作介绍。
罗安不用试,这气味太熟悉了,虽然是好久都没有闻到了,但自从第一次相识後就已经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不过它比较适合成熟男性,如果像先生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可以试一下这种系列的。”购物小姐挑出一瓶包装比较清爽有活力的瓶子递给罗安。
他没有接,站在身边正充当好奇宝宝的方芷婷伸手取过,放在小俏鼻下轻轻一嗅。
“哇!好干净的橙系味道啊,罗学长,我觉得好适合你哦。”她挥动著小手拍了拍盯著Cherish瓶子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罗安。
方芷婷是个如青苹果一般的女孩子,酸酸甜甜的笑容时刻挂在可爱的脸庞上,让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不知不觉感染到她的开朗,心情也会跟著高昂起来。
看著她美丽的笑容,罗安不禁觉得自己的决定果然不错,哪个男孩子不想要一个开朗又活泼的女朋友啊,而方芷婷正好拥有可爱女孩子的所有美好品质,大方而不矫作,活泼却不粗野,实是个很不错的女朋友类型。
今天正是周末,天气晴朗得仿佛就是为他们俩约会准备的。在新开张的海洋公园玩了一整天,已经对彼此有了一定的了解,说话也难得的投缘,总之是相当成功的一次约会,两人一路上开始商量著下次去哪里玩的事了。在等车的时候,意外发现身後有一家新开张的精品香水店,出於女孩子的本性,方芷婷义无反顾地拉著男友罗安进了门,映目的是满柜满架陈列的中高档香水瓶子,造型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在男士香水的专柜前,对香水一无所知的罗安竟有了令他心跳加速的收获,无意间试闻了一下一小瓶香水,竟是记忆中深藏的熟悉味道!
“请给我这个。”他点著Cherish一号对购物小姐说。
方芷婷困惑地睁大眼睛:“学长喜欢香水吗?”罗学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皂的味道之外很少有其它香味,她还不知道他原来喜欢香水啊,喜欢香水的男孩子并不多见哦。
“不,”怔怔地看著那只精美的瓶子,嘴角边噙著许些难以被人察觉的甜蜜,“我要把它送人的。”
“送给我高中时的导师,”罗安又喃喃地解释著,“今天他搬家呐。”
Cherish?他对他,是这种情绪吗?他突然很想问他,非常非常的迫切。
真是没有想到会这麽累,难道真的老了?怎麽可能,明明才有三十岁嘛,对於男人来说正是风华正锐的时候。
布满灰尘的镜子里映著的男人面目还是如往昔的俊朗,岁月只是在眉峰之间增加一些成熟的韵味。他冲著镜子里的自己扮个鬼脸,扭动一下因长期弯曲而显得僵硬的腰部,放下手中的镜子,等一会儿要把它挂到盥洗室去。
镜子下压的是两只相框。上面的女人笑得如流水般的优雅,睹物思人,让他心情黯淡,把相架用棉纸细细擦拭干净,然後放到书架的顶层。大堆工作上要用得到文件和资料是不能随便乱放的,他把它们从笨重的箱子里一并搬出来,又花了两个多小时来整理分类,挨个放到书桌抽屉里去。
面对还有堆积著的众多杂物,只能大力哀叹。经过全新装修的公寓里摆满了一地未来得及整理的东西。原想是自己一个人的物品不会多到那里去,应该只用一辆车一个来回就能搞定,结果因这个没有头脑的想法让自己累到快要趴倒,今天是周末,去叨扰人家的休息时间当然不好,错误的估算而没有预约搬家公司来帮忙,所以受累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摆弄好床,把书架放正,书也堆上去了,季卓风尽量把自己日常要用到的物品和用具先一一归位,暂且用不著的就先放之一旁。
先休息休息吧,实在够呛了!一头倒在铺好松软被褥的床上,虽然心里反复念著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还有很多事要做之类的废话,片刻就坠入梦乡。
连门也不锁,难道这麽相信高级公寓的治安吗?
拿著季卓风给的地址,罗安踏进这幢大厦,眼望著四周,不由对季卓风的认识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和自己相处的他总是那幅平易近人甚至还有点无赖恶质感的男人,并且由於第一次见面是在拥挤的地铁上,自以为是地养成对方只是个上班族的印象,和惯常在头脑中的装腔作势而矜持高傲地开著名牌车到处拉风的有钱少爷根本搭不上一点的脉,但这幢楼有著令人咋舌的豪华装修,可以看出它并非是普通阶层能承担得起的高档公寓楼。
虽然受了三年的照顾,其实对季卓风了解得少之又少,意识到这点的罗安感觉心里缺了点什麽似的不自在。他除了知道这个人现在是一中学的副校长外,其他具体的关於什麽背景啊家世啊籍贯之类的根本是一无所知。季卓风从来不会提及这些,他也没有觉得有必要去问,想到对方因职务之便对自己倒是了如指掌,这点让他更是不快起来,觉得不公平。
对於这个人,现在才感到好奇,是不是太晚了一点?都相处了三年了呢,应该彼此了解得很深了吧?可是若有若无的,他能感觉到季卓风和自己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让人很不舒服。
手指刚触上门铃,发现门只是虚掩著,本以为对方肯定在里面整理东西,推门进去除了乱七八糟的一地东西外,人影无踪。
在众多杂物间拣出一条可以落脚的小径,尽情巡视著季卓风的新家,亲切的情绪洋溢在胸口。这里的一切都属於那个自己即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好有趣呵!
从一堆看似像垃圾的物品里捡出一只灰色的平绒小熊,脖子上系著棕色格子的领结,憨态十足,拍了拍它的屁股抖去灰尘,罗安觉得它和它的主人有几分神似呢。他嘿嘿一笑,甚为得意地冲著那熊屁股又是几下。
抱著小熊走进靠右的房间,这儿是主卧室了吧,有著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光线明亮,他看到房主人正蜷在床上睡得不亦乐乎。
“讨厌的家夥,害得我约会都不能专心,就惦记著你搬家的事。”对不能听到的人抱怨著,靠近床沿垂眼俯视,目光不由停留在挺直的鼻子下的那张连同性都不得不承认的性感嘴唇上,厚薄适中,唇型优美,肤色润泽。
啧--可以去拍润唇品的广告了诶。
“不知道……他有没有吻过女人?”望著这双颇具诱惑力的嘴唇,罗安心头泛起的尽是无聊透顶的疑问。但他就是觉得很好奇,对於这床上人的私生活,他也是一无所知。不知不觉地弯下身体,仔细地巡视这张熟悉到不行的脸。这样的机会其实是常有的,偶尔和他同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最先醒来的总是自己,却从没有敢这麽近距离地看他的脸。把小熊凑近那双嘴唇,恶作剧地扬起坏笑:变态和小熊接吻吧,你们长得好像哦。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因第一次见面时在地铁上对同性的自己进行玩笑式的搔扰後,就被自己戏称了三年变态的男人有著一张很帅气的脸,不同於自己有些分不清性别的俊美,这张脸充满著男性的独特味道,轮廓分明棱角突出,每一丝每一缕都向他人呈现著充满魄力的刚阳气息,实在很让人嫉妒啊。还有伟岸的身材,具有成年男人特有的健壮线条,结实而不夸张的肌肉群隐没在单薄的衣料下面,很那个……罗安摸著头,竟找不出词来形容,只是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体,凑得太近了,脸上能感觉到对方陷入沈睡的平稳呼吸,心似乎漏跳了一下节拍,有股莫名的燥热流向身体四处,静静地,阴险地窜动著。
怎麽了?紧张地直起身体,深呼吸了两口,这房间的温度太高了吧?为什麽……会热到像起了某种欲望?疯了,这床上躺的人可是一个叫季卓风的大男人啊,罗安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弯上腰,逞强似的更加贴近了令人心动的热源。
“你……在干什麽?”因为奇怪的声音而睁开了睡意浓重的眼睛,不想跃入眼帘的就是贴在胸前蠢蠢欲动的黑发脑袋。季卓风的神智不用及时运转就能知道这个脑袋的主人是谁。
“怎麽没有味道?”对方皱起如象牙雕刻般的鼻子,面呈遗憾的抬起头问了一句不知所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