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鬼(出书版) BY 寿丹
  发于:2010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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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根技巧性扶住脸色惨白的嵇模棱,几个小时之前为了找出路戒兰的去处,嵇摸棱不得不用一个最有效却十分危险的方法——碟仙,在梅根一旁戒护之下,终于把碟仙请回去。他们知道了几个消息:一是「十二岁」、二是「南方」、三是「水」。

他们按照这几个不明确的消息缩小范围,「位于南方十二岁时路戒兰就读的国小,这座国小可能拥有湖或者水池。」可是路戒兰从未谈过他的过去,嵇模棱只有一次从他嘴里听说他有很多在鹿娥山玩耍的趣事,于是他跟梅根匆匆找到这座城市,现在已经是第五间学校了。

「啊!」教务主任突然转过身来。「跟着我来,我先生一定认识。」

嵇模棱和梅根互看一眼,对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交换心情,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路戒兰?」一身破旧T恤、牛仔裤的中年男子从电脑椅上转过身,把仙贝的碎屑从唇边擦去。

「不好意思,我先生就是这么散漫。」教务主任不停道歉,闲杂着斜瞪的眼光。

「不会。」嵇模棱微笑。「我们想请问你认识路戒兰吗?」

中年男子先抒了口气。「我是他的导师怎么不认识?」

「请问您知道路戒兰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吗?」

他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地走出办公室,回到刚才他们待的地方。「李老师,帮我找那年的毕业纪念册。」

她抽出一本褪色的本子交给他。「是这本了,这孩子现在不知道怎么了?」

他翻到路戒兰的班级,让他们看他当时的大头照。「这小子很帅啊!在学校一直是风云人物。」

纸上的人虽然只有露出肩膀以上,但是仍可以看出站得很挺直,眼神直视前方,但是没有泄露出多大的感情,一看就是当班长的人物。但以他俩对他的了解,实在很难不去想像在镜头外他的脚其实是歪斜地站着,这个路戒兰是现在的路戒兰?

「聪明,十分聪明。」他点点头。「可惜太过聪明了,什么事都放在心底,这样的孩子太苦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语气里的叹息让敏锐的嵇模棱直觉有事。

他翻到联络处。「你看。」每个同学都有地址电话,但偏偏路戒兰名字的后面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家?」

「有的,他有一个人人称羡的家。」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们为了保护他。」

李老师接着说。「这一批毕业纪念册甚至重印了一次,把之前印有他联络方式的全都销毁。」

「可惜我们小看世人,他们还是有办法挖到消息,跑到他家骚扰他。后来他搬走了,风波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份泛黄得厉害的报纸出来。「实在是太可怕了,想起来还是余悸犹存,这些东西我很久没碰了,这是一件连我这个外人都很想忘记的事情。」

嵇模棱和梅根摊开报纸,一眼就看见那则消息,嵇模棱原本就惨白的脸不禁透青,梅根于是轻轻把报纸阖上收好,把这个消息藏在过去。

「当时我才二十七岁,跟你们差不不多大。」他抽了口烟。

「他就那么呆呆地握着电话站在他们面前,连我这个大男人冲进去时看到那个景象都忍不住腿软,但是他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掉泪。后来我去牵他的手才知道他的痛,他手的肌肉僵得跟钢铁一样,连血液都凝固了。」

梅根握紧嵇模棱的手。「可以带我们去那个地方吗?」

「你们是要找什么呢?那个地方是找不到他的,他永远都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路戒兰不会是永远的路戒兰,他会回来的。」

「闭上眼。」

鞠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在他的臂弯里并不温暖,不知道是因为水太冷或是他根本没有温度。「做什么?」

「没有符咒了。」

他浑身一抖。「不,你不能这么做。」

「乖,闭上眼。」

「我会很痛的,你知道,我会很痛的……」他软软捉住他的手臂,咬紧下唇。

「只要一下子,鞠水。」

他望向他的眼底。「你是谁?」

「我是路戒兰。」

「不,你不是。」

他咬破手指,把挣扎的身子制在身下。「别动。」

他把爪子深深嵌进快要印上额头的手臂。「我不要!不要!」

「别耍脾气。」

他开始大力挣扎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我说我不要这样,我不要!」

他忽略四处飞散的水珠,找到那张充满泪水的小脸掐住下巴,轻轻把鲜红的印子押上去。

真的很痛,鞠水疼得全身打颤,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得一而再再而三承受这种疼痛,也不如道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做。可是他还是把两根细白的手臂挂在路戒兰身上,然后把自己缩成一团,任呛出来的泪水再次把自己呛着。

四周一片黑暗,他俐落地把鞠水塞进车厢,坐上驾驶座。

「去哪儿?」鞠水勉强睁开泛红的眼睛。

「别问。」

「路戒兰!去哪儿?」他忍着浑身疼痛叫出来。

「什么都别问可不可以!」他用力槌打方向盘。

鞠水活生生被吓住了,他没有看过这样子的路戒兰。没有一丝笑意,恶狠狠对着自己喊的路戒兰。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只好抱住自己的身体躲过闪进车窗的灯光,但还是在他身上留下青绿色的伤口,他哆嗦地咬紧下唇。

车子一路开,他躺在后座看着窗外橘色的天空。如果撇开现实不谈,他会以为这是一场浪漫的旅行,在高速公路上一对情人寻找爱的故事。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是深夜毁尸灭迹的故事比较符合一点,鞠水困难地悄悄撑起身子,把手用力扣在门把上向外推,却被一阵紧急煞车阻止了动作,整个人摔落在脚踏垫上。

路戒兰一脸阴沉,就那么停在高速公路上,幸好现在是晚上,要不非出事不可。后方传来急促的喇叭声,一辆接着一辆从耳边穿过,音波划破空气呈现扭曲的急促,他锁上所有门才踩下离合器。

「你疯了。」

「我还没疯,如果你试图离开我,我会这么做。」

鞠水缓缓闭上眼睛。「你早就离开我了,不是我离开你,那个女人你记得吗?你和她上床。」

「我只是……」

「你只是爱上了她,不爱我了是不是?」他再次睁开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可怜兮兮的水鬼,他的唇边有一丝嘲弄讥讽,已经染上七情六欲的颜色。

「你胡说什么?」男人点上一根烟烦闷地说。

「多麻烦,把我搭进来又要大费周章把我处理掉,真不值得。」

「我没有要把你处理掉。」烟味稍微解决一些烦闷,路戒兰又恢复冷静,语气冷然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鞠水的语气也冷,幸亏黑暗隐藏起一脸泪痕,和他拼命压住胸口的动作。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是鬼了,他的心还是火辣辣地痛。

「一切都没有变,鞠水,你只需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他笑。「然后你就可以拥有两个人,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是不是?」

路戒兰没有回答,车子引擎停止发动,他下车把鞠水伤痕累累的身子抱出来。

「请你不要这样假装深情款款地抱着我,我会想吐。」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他依然以同样的力道抱着他。

「你教我的,我不得不学会。」

路戒兰掏出钥匙,略显生疏地转开钥匙孔。屋内很暗,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仍可感觉一阵潮湿的霉味袭击而来。打开闪烁的日光灯,他把鞠水抱进浴室,然后大略清理一下,开始放水。

两人都很安静,只剩下浴室里空荡的水声。

「你知道吗?这是我家。」他突然开口,没什么情绪。

鞠水靠在墙角不说话,看着他忙。

「这几年我一直持续缴着水电费,也没打算卖掉,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这是一种诅咒,我知道我迟早会跟他们一样下场。」

「这个地方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总看见他们张开手臂咧着嘴笑,欢迎我回来。」

「他们是谁?」鞠水抬眼。

「他们?我最爱的人。」他扭紧水龙头,抱起鞠水。

「你打算也把我算在里面吗?」

「是的,永远在一起。」

他听出他嘴里的坚决。「你真的疯了。」

他缓缓把他往下压。「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

「我一直是我,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不,不一样……」

「睡吧!有时候我们只需要睡着,就不会觉得痛了。」

鞠水痛苦地呛咳,却安静地接受了痛苦。他已经放弃这个混乱的局面,他遮住自己的五官。因为太痛苦,他已经不能去面对。

路戒兰松开手走出浴室,屋子里空荡荡的,但他一点都不会害怕。他走到从前他的房间,搬出他的那张床移到浴室,慢慢地躺在上头闭上眼睛。再也感觉不到东西,他感觉他又是那个干净的路戒兰。

第九章

下雨了。

男孩站在办公室外,透过窗户盯着唯一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他知道他是谁,六年级的班长,也是毕业生代表,大家都叫他王子。他的房子很漂亮,像城堡一样大,大家都羡慕他。可是男孩一点儿都不羡慕,他觉得这种人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他光是烦恼他自己下一顿温饱就有困难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羡慕像王子这样子的人物。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的吃住就留给叔叔跟婶婶,他们家住得很远,没有足够的钱让他坐车。叔叔要他每天等他下班顺道接他,可是等到的机率很低,叔叔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年迈的狗,想丢弃却又不忍心,不甘愿却又极力忍耐,所以男孩也尽量表现得像一只年迈的老狗,安静顺从,忠心耿耿地讨主人欢心。

他看着王子低着头改考卷,一张张卷子就像无沾油的碟子,轻轻冲洗就干净地被叠到另一边,本来要进办公室的步伐踟躇了。

他怕王子跟他说话,王子看起来家教极好,应该会跟他打招呼几句才是,但在清冷的寒喧之后又应该是什么呢?更衬托出他们之间的差距,他怀疑他一进去会立刻看起来像一个可怜的乞丐。

可是他又极想和王子说话,说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只觉得像王子这样子的人竟跟他一样在这个时刻孤单地在校园里,他觉得有一时半刻他们很近,好像他跟他眨眨眼他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他贪婪地闻着办公室的气味,这让他觉得安全。他很喜欢待在学校,老师同学对他很好,不会因为酒醉就动手,不会有难闻的气味让他难以入睡。

他提着一袋老师好心捐助的营养午餐站在办公室门口,王子始终没有发现他,改完考卷之后就拿出一台机器把两个小小的东西塞进耳朵里。他知道那个东西会发出好听的音乐,而且不是小学生可以拥有的。

在闷雷中他好像也听到王子耳里的旋律,于是他轻轻微笑起来,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搓搓耳壳挠挠耳窝,像是被耳机发出的震天价响弄得很难受。

轻慢的脚步声从远方的走廊传来,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年轻的男老师,也是王子的导师,他赶紧躲到饮水机后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小偷一样躲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偷了别人的快乐所以他心虚了,但是不管被别人发现或是躲在饮水机后面都一样可怜。

办公室传来和乐的吵闹声,空气中飘散着温暖的面香,他觉得他一下又跟王子离得很远,不免受伤。他觉得刚才王子的孤独只是假相,只是他施舍给自己的娱乐,跟他当成主业的孤独不同,有一种遭受欺骗的感觉,所以他收拾起自己的笑容,转身走进雨里。

那个家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所有人放弃他,他还是像忠狗一样寻回家,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别条路走。

走在冰冷的雨道,车轮溅起的水滴泼在他的小腿上,差点泼进营养午餐里,他赶紧缩着膀子躲进屋檐下。

好冷喔。

他这样抱怨着可是脸上却茫茫然一片,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忙碌的人群,一辆急速奔驰的机车划过他眼前,平凡的速度因为车后座转过头望他的人而慢速度播放。他看见王子黑色深邃的瞳孔定定望着他,让他呆呆地忘记收起傻愣愣的表情,直到王子转过头消逝在雨幕里,他才小心露出笑容。

他们是一样的,他小心翼翼把刚才那个眼神接触收藏起来,像交了一个珍贵的朋友。

即使他知道他们的世界是多么遥远,

「起床了。」

「再让我睡一下嘛……」

「再睡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少年从床铺弹起来。「终于!」他揉揉漂亮的眼睛。「让我等好久,他们也折腾得够了,看样子是时候饱餐一顿。」

霍深河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快点起来吧!我们还得赶到那个地方。」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牵起嘴角。「那也是你的地方吧?说得好像不认识似的。」

「霍桑,你只需要吃你的灵魂,我做我的事情。」

他嘟起嘴。「好歹你也是我『爸爸』,干嘛分那么清楚啊!」

「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大的小孩。」

「你怎么知道我那里大?」

霍深河苍白的睑上微微泛红。「你一天不乱说话会死是不是?」

他无趣地翻个身下床,到处找拖鞋。「亏你的情人也跟你在一起那么一段时间,你们之间都不会说一些情话?」

他一僵。「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你还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嗤笑。

「你不懂。」

「哎呀!反正只要你帮我找到灵魂喂饱我的胃,你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不过别再心软就成了。」

他停下打包的动作,额上的眼随着他的心情瑟缩了一下。「我的心还不够硬?回到那个地方还能轻松打包上路,我想我的心已经够硬了。」

「对我来说还不够,还不够。」他靠在门边喝着牛奶,一边轻率地摇头。

「是,你最厉害,什么事都掌握在你手心,你什么都不怕。」他用力关上行李箱盖,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就气恼。

霍桑走过去挂在他身上。「哎哟!别这样嘛!我又没说你这样不好,就是因为你心软我才想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救出你的相好。」

「我看是你想利用我吧!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相好,我只是还他而已。」

他一耸肩。「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人类真麻烦,说爱不是爱,说恨不是恨,到底什么是真的?」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他被他逗笑。「我看你只知道吃。」

他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啦!有什么好吃的现在?」

「厨房桌上有早餐,你去吃吧!」

「耶!太棒了!肚子饿得受不了,我可以吃下一头牛。」

「吃快点,等着上路呢!」

他胡乱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抽空抬眼瞄了一下忙进忙出的男人。「急什么?他们的故事还没到尽头呢!赶着去当观众啊?」

霍深河使劲把东西都塞进行李箱。「你别管那么多,吃饱了就快来帮忙。」

「好啦!好啦!催什么啊?不过是房东要来收钱。」

霍深河白净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知道了你还不来收拾?」

「你怕他做什么?」

「瞧你说的大言不惭的样子,钱到底是谁花掉的?」

霍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霍爸爸也变成一个坏人了啊!」

他的脸突然又白又紫。「我早就是坏人了,从来不是好人。」

他抹抹嘴,走过去推开快要昏倒的霍深河,把快爆开的行李用力扎起来。「你不是好人那我不就是罗刹鬼了?」

霍深河却不敢随便回话了,怕问句里藏着几分真意。

霍桑突然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男孩笑容。「不过我昨天还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呢!我也算是一个好人吧?」

他翻个白眼。「是,是,你可以去竞选好人好事代表了。」

霍桑搔搔头,挺不好意思的。「真的?还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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