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回屋里上些药就算完了。结果听到众人纷纷议论,外加往校场而去。知觉告诉他,事有蹊跷。
闻重也挤上前去,看见地上被捆绑著跪了三个兵士。
“诶,他们这是怎麽了?”闻重问身边的将士。
将士许是认得闻重,不肖的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告诉他,“想要逃跑,被捉回来了呗。行军打仗,总有一些无能之辈。”
对於对方的意有所指,闻重没有放到心里去。他所担心的是这三人的命运。
闻重最是了解皇上的心思,看得出来,现在的他很是生气。他是个严格的人,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帝绝不会那麽轻易放过他们的。思量再三,闻重反身往营帐而去。他没看到,皇帝在他离开的时候往向他的眼神有多麽复杂。
闻重认定这种时候得去找秦云来化解他的怒气,所以急急忙忙就去把他拉了出来。
“你拉我做什麽呀!慢一点呀。”
“快一点吧,救命的事!”
一边拉著他走一边闻重还要向他吩咐:
“只有你能去劝主子了。今天有人逃跑了,主子为严肃军纪一定会拿他们杀鸡敬猴的。你去劝劝他,或许他会听进去。”
“为什麽呀!”听了他的解释他反而停了下来,甩开他的手,秦云不解地问,“严肃军纪是应该的事,临阵脱逃本来就应当好好教训!”
“你说的轻巧,”闻重也急了,他怕去的晚了,人头都要落地了!“这样的要紧关头,这人要是一杀,还不军心动摇!”
见他被自己说动了些,闻重再接再励:“再说了,战线拉得这麽长,北方的士兵无法适应也是正常,不能为此就动不动要人性命,这还有硬仗要打啊!你应当对主子说,既然大王爷是施的暴政,他更是应当体恤属下啊,不能让人家说这莫国的君主臣子都是残暴无德之辈啊!”
虽然也觉得有点道理,可秦云实在不明白,为什麽是要他去说,他担心有什麽陷阱正等著他。虽说闻重没什麽得罪他的地方,可从骨子里的厌恶,令他无法信任他。
见秦云还是犹豫不决,闻重急得拉著他就跑,“哎呀!再晚就要见红了!”
秦云终究还是硬著头皮来到皇帝面前,将之前闻重说於他的话又说了一遍。因为太过紧张,他始终是低著头,所以没能看到,皇帝至始至终都直直盯著他身边的闻重在看。
无论如何,皇帝还是被劝动了,不论是给的秦云面子也好,还是因为闻重的话在理,总之那三人是逃过了一劫。
“朕念你们长途跋涉,为保江山也属辛劳,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望你们还能将功折罪,奋勇杀敌,以解云南百姓之苦。但,如若以後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朕一定从严治理,以儆效尤!”
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落幕了,在场的众人都是感激万分,直呼万岁!
特别是那三人,等於是讨回了一条性命,哪里有不感激的道理?
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闻重有意退下,毕竟自己的伤还没处理好呢。皇帝看著他离开,心里似乎在想些什麽……
第二日,闻重又去了陆大夫的营帐,这次,不只是拿点药那麽简单了。而陆大夫看著眼前这个跟在皇上身边的年轻参将,没有多说什麽。
闻重没有告诉任何人,皇帝说:你喜欢做英雄,朕就让你做,应当受的罚也就由你代劳了吧。
三日之後,是定下的攻城之日。
那王世臣果真是个角!整个山城滴水不漏,无论如何,强攻也罢,偷袭也罢,就是没能动弹这小小山城一分一毫!
这令皇帝很是著急,闻重能感受得到。也正因此,手下大将、营中将士个个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要说这十万大军里,真正了解静文皇帝的还真就闻重一人。别人或许惟恐做了炮灰,闻重从来都是无所谓的。
以往他不会战战兢兢做人,如今他也不会战战兢兢做奴才。
他不介意为人挡灾避难,上了这战场本就没有准备活著回去,性命都无所谓了,还有什麽值得他担心害怕的?
山城久攻一月不下,期间闻重去找陆大夫治伤便去了不下三次。
陆大夫开始发现,每当有犯错的将士感念皇上仁德,他就该为闻重准备伤药了。这个年轻人是他所见过的最让他钦佩的一个了。
上好了药,没有回自己营帐,闻重径直来到皇帝身边,秦云也在他身边。
皇帝知道是他来了,只管自己看书,没有理睬。
倒是一旁的秦云,偷偷瞧了他一眼。这主仆二人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特别是闻重。他与他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他好像对所有人都是那麽冷淡疏离包括他与父兄甚至是皇帝主子,可对看不起他的众弟兄却竭尽庇佑。说真的,他看不透他,不明白他……
过了许久,皇帝才打破沈默。
“刚才上哪里去了?”皇帝连头都没有抬,问道。
“……外面走了走。”闻重知道他那主子定不会相信,可还是不愿意说,那是自己最後一道屏障,没有了它,连脆弱都叫人瞧了去了。
皇帝也没拆穿,“去把刘弈和闻将军叫来吧。”
“是。”他知道,战事拖的越久,这仗越不好打,这些天,他们几乎就天天在商量这件事。
闻重一离开,静文皇帝合上了手上的书。
“在想什麽?”
突如其来的问话倒是把秦云给吓了一跳。
“没、没什麽啊。”
“……过来。”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静文帝不急著问到答案,只是看著他。
被盯得直发毛,秦云别开了脸。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闻重,朕可以叫他别老出现在你的面前。”没想到他是这样误会的,秦云看著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是这样的结果?惹人厌烦了,就是时候离开了……
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不会有闻重那样的气定神闲,一派看破世事,万事无所谓的样子。
皇帝看出了他有心事,那样的心不在焉,以前从来没有过,本想好好问问的,结果人都进来了,这事也就先放下了。
闻重先进的帐里,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幕,突然他有点害怕,皇帝看秦云的眼神和当初看贺玉郎的一样,闻重担心……
“臣等参见皇上。”後来进来的俩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免了。云儿,先下去吧。”
“……是。”总觉得皇帝有意回避著他,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没有理由啊,只好安慰自己,那是他体贴自己,不愿意让他烦心吧。
“蜀地供给的粮草快到了吧?”一待秦云离开,皇帝不浪费时间,直入主题。
“回皇上,差不多还有十来天。”闻浩之这些天也真够焦头烂额的了,一方面战场上僵持不下,让人觉得他这麽个常战沙场的老将军居然还不如那年纪轻轻的王世臣!另一方面,身後是年轻的皇帝在看著,要他如何不心急如火?!
“嗯,等再近了些,想必他们就会动那粮草的主意,刘弈,这事儿你盯紧著点儿。”
“是,臣知道怎麽做了。”
“嗯,还有,上回朕叫你们回去商量的事,商量的怎麽样了?”
“回皇上,臣回去後,与刘大人相商,实在觉得将全盘大局交付一人身上,有些太过冒险了。”
“……你也这麽觉得?”皇帝沈默了会儿,问向旁边的刘弈。
“是。臣也觉得不太放心……说起来,我们派遣出去的密探也有不少了,这当中很少有安然无恙的回来的,而回来的那些更是鲜有有用的情报。这次的计划非常危险,虽说是个机会,可成功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这样的答案仿佛令皇帝很是烦恼,他不是不知道,可这次事情真的是有些棘手,如果是要早些结束战事,这无疑是条捷径啊。
昨日他们就为这事商量了好久,皇帝的意思是想让人从旁混入城中,到时候想法里应外合,只要是攻破了城门,不愁不能将王世臣生擒活捉!
本来这也是没什麽大不了的事,闻将军和刘弈根本就没有反对的理由,可情况到底还是不同的。
皇帝是心想到时候诱敌来截他粮草,此时再动手攻城,这样就要求时间控制的刚刚好。而敌军也要如他们预料一般,不能行差半步。
“无论如何是个机会呀!”还是舍不得,在僵局的战场上,往往谁抓住了机会谁就掌握了主动。
“皇上,臣也不是反对。只是,考虑得要周密一些。万一不成功,也好有退路。再有,这人,也要好好挑选。”刘弈也明白,很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再看闻浩之,这回也点了头,算是同意。
於是皇帝问道,“那麽这件事应该由谁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应当保举那位才好。
闻重听到这里,多少也能闹明白了。罢了,既然没什麽人愿意做,那就让他这个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去做吧。
“主子,奴才愿以一试。”
随著声音望去,皇帝吃惊的看著他,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会应下这样的事儿,不要命了吗他?!
“不要胡闹!”他真是怀疑,闻重到底是知不知道他答应下的是什麽样的事?!虽然说心中是这样的疑问,但皇帝知道,这麽多年,闻重从来都没有不认真的时候!
“皇上!臣认为可以一试!”自刚才闻重自荐,揽下了这棘手的活,二人就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作为闻重父亲,还是闻浩之先开了口。
而刘弈也马上跟了上去,“是啊,皇上,臣也认为闻参将是个不错的人选。山城里的人都不认得他,再说军中像他这般年纪的,很少有他这样的胆识和能力。”
“你们说的是真的?!”皇帝有些犹豫了,以往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倒也不觉得,可这次他却真要离开自己,他一直不敢承认,那种会失去他的感觉是那麽强烈。而这,是他不愿意的结果。
“主子,让奴才试试看吧。”哎……他总是犯这样的毛病,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要问,然後被预期中会伤害到自己的话来伤害……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也不必,那麽急不可待的呀……
“……可有把握?”
原本是那二人在犹豫不决,这回倒成了皇帝了。
“需借秦云身上物件一用。”
立刻猜想到了他是何用意,在场的人一阵诧异,之前他们怎麽会没有想到呢?!
“你是想以秦云的名义进城?!”
“是有这样的打算,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众人都沈默了,无疑,这的确是最可靠的方法,如果非要选择派遣密探,以此人的名义是最有说服力的。
“……除了他的东西之外,再带上以往秦尚书与大王爷之间的书信吧。”刘弈毕竟考虑更为周详。
“……是。”闻重再望向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也嘱咐些什麽,可至始至终,那个人的目光都在逃避他。
第二天到来了,手上是秦尚书与大王爷以往的通信──其中的一部分;还有是皇帝为他从秦云那里要来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特殊,他会很感激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或许他还会认为这是他关心自己的一种方式,虽然他只是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父亲和兄长甚至没有出来送送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在心虚吗?
一切都看起来很是顺利,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或许闻重会如他自己预料一般至少像个英雄的完成自己的一生,或许不会,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对他的另一次伤害。
离开军营不远,竟就看见一人一骑在他面前,像是在等候。由於是黑夜,他看不清楚,待更近一些,才认清来人。
“你怎麽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个傻瓜,有些事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秦云,你到底是想说什麽?”闻重干脆翻身下马,他看得出,他的心中满是疑问,而今天不给他答案,他是不会让自己离开的。
秦云也跟著他下了马,“是你应该说些什麽吧!”
看著这个像极当年贺玉郎的孩子,如今正如他一般执著的样子,闻重叹了口气。
其实他一直在犹豫,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告诉他真相?他所全心信任的皇上是幕後主使,而自己这个杀死亲人的仇人,却在这里哀叹他可悲的命运──一个生活在谎言里的人,注定没有幸福可言。
“你想知道些什麽?”罢了,自己此去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凭什麽去干涉别人的生活呢?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如何去面对却是他自己的事。
“我父亲……是为什麽而死的!”
“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闻重不答反问,几乎已经是变相在回答了他。
“如果不是那几封信,我、我……”
闻重明白了,原来他早已怀疑了,只是手上的信令他确信了而已。
“诚如你所见的,你的父亲是大王爷的人,皇上容不得他。”
“那天晚上……”
“是我做的。”打断了他,闻重干脆地承认了,说话的语气如同在说 “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我是杀害你父母亲人的真正凶手……”
话还没有说完,秦云的手已经生在了他的头颈。
“你们怎麽可以、你们怎麽可以!”此时的秦云已经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杀他全家的凶手竟会是身边的人。
“你父亲通敌卖国,本就罪不可赦,是灭九族的罪,可他是个好官,可惜选错了主子,走错了路。”
“你以为,为他死後留个好名声就能减轻你的罪孽吗?!你为什麽总是无所谓的样子?!连性命都无所畏了吗?!十五条人命啊!你怎麽可能下得了手!”
闻重看著眼前这个对他推搡,对他动拳头的年轻人,是一阵心疼,他有些能明白他的痛苦,当习以为常的世界一瞬间变成了自己不认得的样子,那种无名的恐慌和心中无限怨恨他似曾相识。
“有的时候不是下不了手,就不必去做的……”
秦云停下了捶打,抬头望向他。
看著被痛苦扭曲了的脸庞,闻重对著他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秦云终於还是撒开了手,身心具疲的他,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看著跌坐在地的秦云,闻重走回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
“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为你家人报仇,只要你做得到;你也可以当做什麽也没有发生,那样你还是你父亲的儿子,你父亲还是莫国的良臣。”
“你!你怎麽这麽无情!”秦云指著闻重骂道,他不能明白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无情的人。
闻重听了也不怒,反倒笑了。
自己无情吗?那是他自进了二王府的那一刻,一直在学的。
“好!”像似下了什麽决心一般,秦云对著闻重说道,“我是绝对不会回到仇人身边去的,你把东西给我!”
“你说什麽啊?”闻重不明白,他还有什麽东西可以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