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很美,黑而柔的长发常常是随意盘在头上,用着一根枯木做成的发簪定住,在鹅蛋般的脸上有
着两道柳叶眉,纤细而修长,双眼黑白分明,每次只要她上街去买东西,双眼这么一眨,卖东西小
贩马上会自动加料给娘,曾经听过邻人给娘所下的评语『红颜祸水』这句话,娘听到后反倒是笑的
花枝乱颤祸,要我别理会他们。
像是上次娘买虾,她只用了二十文钱就买回一斤虾,当然这可惹的吁艏十分不快,他讨厌娘去抛头
露面,说什么娘贵为卫家之后,怎样也不该与那些凡夫俗子混在一起,娘却回他鹤立鸡群,自然与
他人不同,惹的吁艏跑出去三个时辰不回来,直到暹纤放出殽鹰,他才回来,说到这暹纤,娘说,
他是娘弟弟的护卫,从小到大,娘由吁艏保护,她弟弟则是由暹纤保护,暹纤与吁艏都长的一样,
要不是我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我铁认不出谁是谁。
吁艏他个性十分直率,这样说好了,家里边会对娘大呼小叫的只有他,娘却也不怎么生气,甚至还
告诉我,这是因为他把娘当成自家兄妹,才会这样,我不曾见过舅舅,据说,他生得俊美,我娘曾
经这样形容过他:「天上飞的鸟,看到他会落下来,鱼看到他就会沈入水中,你娘容貌可没他的一
分。」
但,吁艏却是这样说:「你舅舅根本就是祸水,男人长成那样就是祸害,你给我乖乖听着,是男人
就要练功…天天起来晨练,就会有强健体魄,这样才能当男人中的男人。」说完后,逼着我在太阳
底下晒了三个时辰,我娘闲适摇着团扇,吃着暹纤不知从哪弄来的葡萄,跟着不知死活的吐出:「
没用,早跟你说了,他是我们卫家的孩子,晒不黑,你就认命,他就是生出来危害人间的,嘿!」
娘一甩团扇,暹纤便走到我身旁,替我套上外衣,拉着我跟在娘的后边走入房里,外边是吁艏悲愤
的吼叫,娘脸上有着慧黠的笑,我登时醒悟,娘根本就是在整吁艏只是用上我这人。
娘一直没跟我提过爹,我每次只要问起我爹是谁,吁艏马上说他很忙,要忙着去赚钱,暹纤则是吐
出一口气,脸上表情全是失落,没人愿意告诉我,我爹是谁,我也曾想问娘,娘却是横眉竖眼的瞪
着我,让我吓到闭嘴。
娘不常出门,不过每年都会带我坐上半个月的船,晃晃荡荡的到了离家莫约九百里外的省城去,去
那做什么呢?其实就是扫墓,娘总是带我去替舅舅扫墓,娘每次都会抚着墓碑叹气,娘说,我落地
的那刻舅舅却是死去,一生一死,惹的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娘会在舅舅的坟旁住上一阵,才又带我晃攸晃攸的转回来,在舅舅坟旁住的那段时间里,娘夜半都
会出去,我也想跟上,却是被吁艏与暹纤拦住,他们要我乖乖睡在房里边,两人却是坐在院外,娘
总是会到天亮才归来,每次她眼睛都是肿的老大,吁艏与暹纤两人看到她这样,都只有叹气,谁都
不愿告诉我,娘为何会这么难过。
这样直到我五岁,有一天娘本来在家里边逗猫玩,这时,一旁的吁艏问娘,我五岁生辰该不该庆祝
,娘突然停下动作:「让他去学堂上学,别老跟你们学武,学的一生武艺,逞凶斗勇,他的结局不
也跟我爹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娘提到家人,娘甩出手上的小线球,只见那线球竟然就这样卡在土里边,让我咂
舌不已,我这才知道看来柔弱的娘,其实身怀绝技。
吁艏却是跪下:「宫主,他怎样也是霨熙宫的真正传人,您……」
「闭嘴,我不许他回去,霨熙、霨熙、霨熙,我恨死那地方,夺走我娘亲,害死我爹,让我卫家一
门尽数命丧于那,现在我身边除了你们与酆烨外,还有谁在?」娘恨恨拍了拍手边的几椅,只见那
几椅晃了几下,便散了开来。
「霨熙宫可是由您曾祖首创,怎可………」
「哈!他还做了什么?我恨死他……恨死他,如果不是他,颖还会在,颖不会死──不会死……」
娘掩面抽泣,吁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宫主让小主子习武,他可是万中选一的练武奇才,他…
…与炘公子一样,可以练成转化神功……」
「你……不许他练这个,颖练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不想我卫家还有人受害……他只要当个凡夫俗子
,快乐过一生就好,不要想什么报仇血恨,那些都是空,都是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娘这么生气
,只见娘从楠木椅下抽出一柄泛着绿光的剑,剑出鞘后,只见那剑宽三吋长约五尺,薄若浮冰,颜
色青翠,如同我早上看到新长出来的竹叶一般,嫩绿;不过吁艏看到这剑后脸色简直黑到跟锅底一
样,他往后一退,闪躲起来,娘剑起剑落,都是带着利风,转眼间大厅里边的桌椅全都裂成好几块
,我心中暗自叹息,这下家具得重买,吁艏铁定得去外边找工作,好偿债。
幸好,这时暹纤加入战局,他把吁艏往后一拉,丢出大厅,跟着捧起一柄剑,那柄剑的剑鞘红若焰
火,上边鳞光闪闪,我本以为暹纤会遭娘砍成两段,不过,娘一看到这剑后,失魂落魄停下动作,
轻轻把手中的剑抛落在地,然后拿起暹纤捧着的剑,把剑抽出鞘,我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红光冒出
伴随着的是娘咽呜的哭声。
「炘,姊姊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么狠的下心丢下姊姊?为什么?」娘把那红剑按在她胸口,眼
泪大颗大颗坠下,暹纤整个人等于是俯在地上,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娘才收泪,她轻轻把剑拿
起细看,那剑通体发红,但,却是透明,我可以透过剑身看到娘,这剑跟娘的剑好像,一样的宽与
长,只是一个红,一个绿,这时吁艏拉住我,把我带进厅内,娘看到我,苦笑起来:「扶风,你可
愿意练转化神功?」娘唤着我的小名,把我拉到她身边。
我却是摇摇头:「娘如果不要我练,我就不练。」娘一听,苦笑更炽:「扶风,转化神功乃是我霨
熙宫镇宫之功,只是这门转化神功只有男人可练,练到极致,可以用飞花落叶取人性命。」我听到
后更是摇头:「才不要,那要是我不小心使出,不就会死一堆人,我不练。」
娘听到这,眼神闪了闪,淡淡叹气:「扶风,练,你跟炘果然一个性子,我不要你后悔,只是,记
得,你这辈子都不可以爱上男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娘说完后,把那柄红剑递给我,我双手接下,娘轻轻笑了:「这柄剑的名字很难听,叫红男,你娘
我拿的就叫绿女,你的剑现在就放在我这,等你长到十五岁时,我自会把剑还你。」
不过,娘还是要我去上学堂,一日间只有半日可以练功,其余时间,娘不是教我念书就是要暹纤教
我音律。
暹纤很会弹琴,他收了我这学生,算是他失败,怎么说呢?因为每次他弹琴时,总会吸引上许许多
多的鸟儿来到他身旁,而轮到我,连在房间里边午睡的娘,都会被吓醒,就连原本在聆听暹纤弹琴
的鸟儿,也摔落泰半,大部分还吓死……
不过暹纤也不死心继续教我,经过了两年,我弹奏的琴终于可以入耳,虽然没有暹纤这么好听,至
少娘不会被吓醒,鸟也会快乐的在我家附近的树上跳着。
就在这年的炎炎夏日时,家里出大事,有天当我从学堂下课,才想回家,却是被一起念书的朋友带
到溪旁,打算抓鱼来吃,关于煮饭这点,我可就拿手多,吁艏常常骂我,他说什么君子远离疱厨,
要我别老窝在厨房里边煮食,不过我得到我娘真传,马上问他,那家里三餐是谁煮,可把他这个天
天料理我们母子俩三餐的人激到摔刀子。
我站在溪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旁边的同伴兴奋指出一条大鱼躲藏的地点,我把石头放在手心,跟
着拇指往后跟着弹出,那枚石头破空而去,瞬间打穿那条鱼,那鱼就这么翻了白肚,我跟朋友一起
把它捞起来,四下找着枯叶树枝打算生火烤鱼。
没想到在溪边的大石头边,看到一个人倒在那,他手按着腹部,腹部有着褐色血迹,半张脸上还溅
了血,身旁有柄断成两截的剑,同伴都在尖叫,只有我走向他,从怀中掏出娘给我放在身上保命用
的大寰丹,塞入他嘴里,我不知为何我要救他,但,我已经动手,就不会迟疑,我飞快点住他伤口
附近的穴道,替他止住血,同伴这时也围上,我要他们替我拿水来,他们赶忙拿起能装水的竹筒去
打水,好不容易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是发现,他长的跟一个人好像,那人被画在卷轴上,娘天
天对他丢飞刀。
不过我没空想这么多,他已经开始发出无意识的呢喃,眼看就要转醒,我更是加快手脚,替他把伤
口洒上药,然后,义不容辞的把这人怀中的钱包给带走,甭开玩笑,做这事不拿好处可是会倒霉的
,这可是娘千交万代的,做好事,一定要拿好处。
这时从一块墨玉也从他怀中落出,我捡起来看了下,这下更是骇到不行,那东西怎么跟我颈子的墨
玉几乎可以凑成一块,我掏出颈间的玉石与那墨玉相对,竟发现他们竟然可以接上,把两块墨玉一
接,登时成句,我一直以为自己手中的墨玉只有两个字『海誓』,却在另一块玉上见到它的另一半
『山盟』,这时,手上的墨玉被人抢走,跟着丢回那人身上。
「扶风,回家。」暹纤厌恶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人,嘴上只说了这么句话,我来不及告诉他,他丢
错了玉石,他已经拉着我往家里走,回家后,他跪在娘面前,小心述说这件事,娘眉头蹙起:「马
上搬家……那家伙来这做什么?」
「小的不知,但,少主救了他……」暹纤淡淡说着,娘叹气:「扶风天性善良,看到这样怎会不救
,也不怪他,快叫吁艏回来,这里我也待腻,走吧!」
「是,只是吁艏去了别村,等他回来可能已经是申时…」暹纤抬头迟疑的说着。
「等他,还有,可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他知道我们还活着?」娘眉头还是紧锁,但,脸色已不
像是方才这么灰败,我紧张的吞吞口水,深怕被娘发现,我手中的墨玉已经换成另一块。
「不曾,他只服下大寰丹,相信不会知道谁救了他。」暹纤说完,娘却发现我不对,她盯着我瞧了
许久,终于,她开口了:「他……还做了什么?」
「少主拿了他钱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时暹纤也发现我不对,他极力回想,却是怎样也没想
到…我终于抵赖不过,自己承认:「他掉了一块墨玉,我……我捡起来看完,没想到,丢回去时,
不小心丢错,把我自己的丢给他──」
这句话一出,娘『霍』的一声站起,满脸的不相信:「你把你的那块『海誓』丢给他了?」
我颓丧点头,娘开始尖叫:「天啊!!你竟然让他知道我们还活着,你可知这样会带给我们多大的
麻烦?」娘嚷完,神色严峻起来:「不可以让扶风被他找到,暹纤,去,放出骥羽,把桑洛找来,
信上边只要写『我求你』就好。」
「宫主……您…」暹纤登时瞪大眼,似乎不愿娘这样做,我想也是,好强的娘什么时候求过人?她
只有在想吃麻油鸡时才会涎着脸去找吁艏,吁艏每次都是边骂边弄出来,但见到娘吃的眉开眼笑,
他嘴角会扬上,对母亲宠溺的微笑。
「我知道,桑洛说过,只要我求他,他会帮我,只是相对的,我得答允他一事,他…有多想娶我,
我自然知道……」
「那您想让吁艏如何自处?」暹纤这句话让娘傻住,娘坐在椅子上,黯然开口:「谁教他从不说,
不曾说……我与他形同天路,遥远不可及;今生,就算我负他。」说完,娘甩袖咬着牙,走入她房
内,不久我听到细碎的哭声传出,连暹纤也哑然,走到外边,从鸟笼中掏出一只纯白的老鹰,跟着
一张手放出;老鹰去的又快又急,一下子就飞远。
放出骥羽不到两个时辰,外边却是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响,我本以为他们会呼啸而过,没想到那群
人却停在外边,家里的大门被擂响,暹纤负手在后大步走到院子中,表情痛苦的闭上眼睛,好一会
才把大门打开,然后拱手问着:「敢问可否是桑门主一行人?」
「这是真的吗?吁艏,你们都没死……卫琹人呢?」一人紧按住暹纤肩膀,神色狂喜,暹纤苦笑:
「桑门主,当时情势危急,我与主人只得假死逃开,今日仇家再度找上门,主人无计可施之下,只
得求您帮忙。」
「有什么事是我担待不了的?竟然这般见外,不愿告诉我,只要是卫琹的事情,我都愿意承担。」
「我怀了你孩子,你说,你娘会放过我吗?」娘不知何时出来到院子里,我回头看到她头上插着金
步摇,唇上点着胭脂,原本乱盘的发,如今整齐束好,身上穿着一套白衣,衣服正随着晚风飘荡着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彷若仙子,似乎只要风儿刮起她便会随风而去。
那人看到娘后,一闪身便把娘抱进他怀中,娘悠悠叹气:「桑洛,这是我儿子,当年,我发现怀了
你的孩子后,只得逃离你身边,你娘一直都说我是狐狸精,把你迷惑的团团转,怎样也不肯让你娶
我,我怕她会害死这孩子,只得装死……你不怨我吧?」娘抬起头眨着如同繁星一般的眼睛,对着
他大送秋波。
「不怨…不怨…」跟着吻住娘的唇,我却是看到娘眼睛中闪烁着泪水,在闭眼的瞬间,泪水滑落,
那人心疼的把娘抱进怀里:「这些年,苦了你………」
不过,就在这刻,吁艏回来到家里边来,他开心的提着两只鸡,边大吼:「宫主,看看我拿到什…
……」
抬头看到娘与人相拥,他手一松,两只活鸡不停挥动着翅膀,一边叫嚷出声,娘没有回头,继续留
在那人怀里,暹纤则是走到吁艏身旁,轻轻按住他:「宫主今天要桑门主过来一趟。」
吁艏低下头,苦笑起来:「吁艏见过桑门主。」
「怎会有两个吁艏…」那人大奇起来,他指着吁艏与暹纤问着,娘却堆起笑:「这两个你都见过,
可惜,两人用同个名字出现在你面前,哪!这是吁艏,这是暹纤,两人都是我护卫。」
「是这样吗?我一直没认出来过……」他对着暹纤与吁艏一笑,吁艏却是怎样笑不出来,他直直看
着娘,娘却是低下头:「桑洛,我惹上巫嵚,他……就要来我这寻我麻烦,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轻轻的诉苦桑洛却是一笑置之:「巫钦又如何?你将会是我桑洛的妻子,在这江湖中,有谁
有胆惹我?你放心,一切有我。」
「桑洛,你不想见见你儿子吗?」娘淡淡的说着,语气间没有期待,只有询问。
「……当然,卫琹,他叫什么名字。」桑洛苦笑,眼睛里有了那么一丝痛,当年的我不懂,直到后
来,我才知道,他早知道我不是他儿,他是为了娘而接受我。
「卫酆烨,我擅自让他跟我自己姓,你不在意吧?」娘笑容虽灿若春阳,但眼角却是泛上光,眼神
不经意露出愁苦,当时桑洛正抱着娘,怎样也没看见她眼神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