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左岸(出书版) by 小么
  发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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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摇头,"还好!"

我十岁以后就再也不懂何谓伤心了。

"你喜欢你的女朋友吗?你爱她吗?"

我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惰微笑看他,他怎么就不懂如何不刺探他人的隐私?可是他这个问题是好的。是的,我不爱朱颜。和她的交往充其量只能称做是一种习惯,习惯了人到一定的年纪就该有个对象,习惯了他人对我和朱颜郎才女貌的称赞.所以继续维持着清淡如水的交往,习惯了她对我好所以我也平等对她好的生活。这种习惯就像起床后就得洗脸刷牙一样,不具备任何意义。

朱颜在历经两年七百三十天之后,终于领悟到这点,所以毅然决然拂袖离去。

"是的,我爱她。"我肯定地说。撒谎也是一种习惯。

"骗人。"

"真的。我真的爱她。"

我们越过车水马龙的圆环,来到马路另一端,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正牵着我的手,"你不爱她。徐离,你该看看你说那句话的表情,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我爱你"三个字在你心中的份量大概和。今天天气很好。差不多.你女朋友如果真的爱你,肯定也很恨你。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在心爱的人眼中,自己只是下株草。"

他的手细软而冰凉,我有些发冷。那像是朱颜说过的一句话: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你看着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原本已经快要西沉的太阳,在临死前又探出了半边脸,藏在牒云掌心中的我的手,将他揪得更紧,"我爱不爱她有什么差别,我们都已经分手了。"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再爱上另外一个人,当你真的爱上的时候,你就不可以再用那种声音那种表情对他说话,"他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像对孩子说话似的对我说,"因为恋爱中的人是很脆弱的。"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的脑子里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我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走到公车站牌的地方等车,-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虽然离下班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但车上乘客仍旧多得令人咋舌,没有位子,我习惯性地窝在角落处。牒云站在我面前,一只手握住车厢扶杆,另一只手抵住车门,很自然地将我和人群隔绝开来。我不想去思索他这个动作背后隐藏的真意,只是将目光凝聚在车内一位留着乌黑长发的年轻上班女郎身上,直到她的脸红到可以拧出血的地步为止。送牒云回到家,临进门前,牒云倾身过来,很轻很轻地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做出任何日应,他带着些微疑惑的表情松开我,挥了个手,算是道别。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抽出手帕,用力抹去他留在我唇瓣上的那阵冰凉。

第四章

"强度台风韦特预计将在今天晚上十点于花莲登陆,气象局已经发布陆上台风警报,南部沿海地区应严防海水倒灌......"

啪答一声关掉电视机,窗外的雨声顿时变得巨大无比,凌厉的风势刮得玻璃窗摇摇晃晃,天色一片黝暗,雨水像瀑布般地烨啦烨啦落下,确定门窗已经关好,我将身体埋进棉被里,才十月初,天气就因为台风来袭显得有几分萧索的气味。

看这态势,明天肯定又不用上课,今天已经放了一天假,我怀疑韦特根本是个超级台风,还没登陆雨势就大成这样,汐止南港肯定免不了又是淹水的噩运。

汐止......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牒云不就住在汐止?他家不会有事吧?

重新打开电视,萤幕上漂亮的女主播正在用清晰而不带感情的声音汇报各地的灾情,切过SNG连线画面,身穿雨衣的记者半个人泡在污浊的黄泥水里,"估计昨天一整天下来,汐止地区的降雨量已经高达八百公厘,您现在可以看到记者身后淹水的情形,原本停泊在路边的汽车现在全都泡在水里,比较低湿的地区水甚至已经淹到三层楼高......"

无心再听下去,慌慌张张从背包里找出牒云的电话,却传来电信中断的消息,即使是手机也打不通,整个台北地区已经有四十万户正处于断水断电的窘境。会不会是手机‘没电?还是......许多恐怖的想像不停地涌上,忍不住我又拨了一通电话给邵淇。

"老师?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里一常吵杂,人声鼎沸,简直像是在菜市场。

我对着电话大吼,"你有没有牒云的消息?"

"牒云?他家一定淹水的啦,还会有什么消息。"

一个中年妇女操着台语大叫,"淇钦,啥米时俊啊也钦讲电话,紧来斗搬啦!"

"好啦,"郁淇回过来说道,"老师,我要挂电话了,我家在淹水。"

"你不是住东区吗?怎么还会淹水?"

"老师你都没看新闻喔,水已经从南港中研院那边一直淹过来了,我家住二楼,再不搬电视都要泡烂了。牒云那边我不知道,你自己过去找他好了。"

茫然收了线,这算什么?诺亚方舟吗?难道整个台北都被洪水淹没了?

一个很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形,我竟然真的想去找牒云。可是怎么去?开车是不可能的了,难不成游泳过去吗?想到那个滑稽的画面,我不禁哑然失笑。

起身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边看报纸边喝咖啡的同时又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半天里头只剩下半颗高丽芬和一包冷冻蔬菜......这些天概可以做盘炒饭吧?于是着手淘米煮起饭来。在等待饭煮好的时间里,忍不住又打开电视,每一台都在报导台风的消息,看来雨势是愈来愈大了.

牒云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家是独楝别墅,肯定很容易淹水吧?不过还有二三楼可以躲,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糕。但是我记得他说过他不会煮饭。更甭提作菜,连电子锅都不会用的人,他会不会正在饿肚子?

愈想愈觉得这个想法的可能性极高,于是不顾外面正是强风豪雨,我抓起车钥匙便往汐止的方向前去。三重地区还好,可是愈往东区,情况愈显得触目惊心,马路上满目疮痍一到处都是倾倒的树枝和吹落的广告看板及招牌,那很像是只会出现在东南亚或中南美洲国家的画面,一个颓废衰败的城市。

我尽量沿着高架桥走,可是连桥上都很难通行,道路两侧停满避而的小客车。还没有到汐止,水势漫延的程度已经不容许我再继续开车前进了。

于是我开始步行。雨滴又粗又大,打在雨衣上都觉得痛,而且在水里走路的感觉实在很糟,很荒谬的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阿姆斯壮,我想当他踏上月球的那一刻,举步维艰?大概和我现在的情况差不到哪儿去吧?过没多久,我甚至真的开始被迫游泳。在四线道的马路上游泳,这种经验怕是百年难得几回有吧?只是这水实在脏,塑胶袋、宝特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全都跟着我一起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当我正想要放弃时,旁边突然有一艘橡皮艇划过,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大声地对我吼道,"先生,你在干什么?前面淹大水,很危险,赶快回去!"

我像是溺水的人看见浮木,连忙游到橡皮艇旁拜托他,"我弟还被困在家里,我得回去找他。"

这话当然是胡诌的,可是那男子丝毫不疑有他,问我道,"你家住哪里?"

"就在前面,再过五个路日就到了。"

"那快上来,我带你过去。"

"谢谢!"

橡皮艇上的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我拖上去,另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孩子问我,"台风天,你怎么放你弟弟一个人在家?"

我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接过他的矿泉水仰头猛喝了一口,"我到新竹出差,昨天才回台北,本来想等雨势小一点再回家,可是实在放心不下,我怕他一个人会饿死在家里。"

"不用担心这个啦,"小胡子男人笑着说,"我们从前天晚上就开始到汐止地区挨家挨户送便当,没办法啊,橡皮艇不够,没办法把人救出去,只能捡比较重要的,孕妇啦、生病的老人家啦,把他们先送出去,其他的只能等雨停再说。"

原来他们都是志工队的人,把自己家里安顿好之后就连夜出门救灾。

正谈话间,橡皮艇已经来到牒云家门前。说门前其实是不合实际情况的,因为他家一楼已经整个被水淹没,连大门都看不见了。

我挨着二楼的阳台栏杆大喊,"牒云!牒云,你在里面吗?"

没多久,阳台上窗户打开,看到泡在水里的我,牒云的眼睛睁大了彷佛快掉出来,"徐离?你怎么在这里?"

小胡子男人为我接话,"你哥很担心你,你还不赶快把他拉上去!"

一语惊人梦中人.牒云回过神将窗台上早被风雨打得稀烂的盆裁移到地上,年轻男孩托住我的腰臀,双手递给牒云,好不容易才翻上阳台。

末了那个小胡子男人不忘递给我两个便当,"晚上我们还会送东西过来,你们赶快进去,记得把门窗关好。"

朝着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十秒钟的空白。

牒云拿着古怪的眼神看我。,"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哥?"

"不然我怎么说?"这下换我拿着质疑的眼神看他。

半晌,我们两个同时爆出笑声。

他显然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来的?该不会是游泳过来的吧?"

"正是。我游到一半正想放弃,突然出现两名英勇的骑士自愿送我过来。"

牒云趴在黑色的大床上,眼角嘴角全是笑意,"钦,你觉不觉得我们刚才在阳台上的样子很像罗密欧与茱丽叶?"

"有我这么狼狈的罗密欧吗?"脱下雨衣,我甩甩身上的水简直像只落水狗。

"莎翁笔下也没有男的茱丽叶啊,就当我们这是新版的爱情故事吧。"

"那,亲爱的茱丽叶,可不可以赏我一桶热水?我快冻死了。"

他笑一笑,一骨碌从床上翻起,从衣橱里找了一条毛巾丢给我,"浴室里没电,我放了一文手电筒在洗脸台上。"

扭开水龙头,我迫不及待的跳进热水里。在雨水里泡了快半个小时,我的腿都快冻僵了.

"徐离......来这......"

好像听见牒云在外面说了什么,可是大部分都被水声吃掉了。

"你说什么?"我将水势转小一点。

"我说,你为什么会想要来这里?"

为什么?我偏着头竟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因为担心我吗?"

我一时语塞,默默地将身体擦干,套上向牒云借来的睡裤,出来时牒云正斜倚在浴室门外的墙上,他又问了一次,"你担心我吗?"

"算是吧,"我顿了一下,"老师关心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微笑的表情背后藏着不满的情绪二"如果你家淹水,我也会去看你,可不会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师的缘故。"

我知道他生气了,好像给了小孩子一包糖可是却不准他吃一样,任何人都会火大。于是我换了话题:

"你家里没其他人在?"

"我爸到学校去了。"

"今天各级学校都停课。"

"谁知道?这里昨天一早就淹水了,我和我爸六点不到就忙着搬家俱,电视啦、音乡一日啦,搬完之后我爸说要把他和妈妈的合照搬上来,我就说椅子比较重要。那套椅子是明代的桃木椅,当初他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结果他就生气了。"

想也知道他会生气,对"般人来说,死者的遗物合该比金钱来得重要吧?

"搬照片很快吧?搬完照片再搬椅子不就得了?"

"不要。"

"为什么?"

他很不耐烦,"他说要把照片放在我房里,我才不想天天面对一个死人。"

"那是你妈耶!"我喝斥道。

"我管她是谁,横竖我不想看到一张死人的照片挂在我墙上。""你爸......"

他粗鲁地打断我,"你有完没完?你是来看我还是来跟我讨论我爸妈的事?"

他焦躁地从牛仔裤后面掏出一包烟.他真的生气了,和刚才的生气不同,也许这才是他的痛处。痛处。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他心口上的一颗疣.

我觉得没趣极了,重新换上我湿淋淋的衣裤。

"你干什么?"

"回家。"

我打开窗户,爬上阳台,他变了脸色,动手拉住我。

"你生气了?另刂气了,我跟你道歉。"

他以为我是在为他说话的口气差劲生气。我能跟他解释事情并不是那样吗?

"放手。"

他被我严厉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地松开手,我趁隙将另一只脚跨上阳台,正准备要跳下水,却发现他也跟着爬了上来。

"你干什么?"

强劲的风雨打湿他写着倔强的脸,"跟你回三重。"我楞住了,半晌只呐呐的吐出一句,"神经啊你......."

斜睨我一眼,见我没有动作,他再扯扯我的衣袖,"下来吧。下来嘛。"

那天我在牒云家待到很晚,水势还是不见丝毫褪去的迹象,而电力也迟迟不见供应。我们俩个挨着窗户边坐着闲聊,外头一片漆黑,只见水色朝天边漫涨。偶尔几艘橡皮艇划过,带来点点火光,旋即又陷人寂灭之境。

不知怎么他兴致一起,突然说要帮我画一张图,我皱起眉头,想起他那些鬼画符般的抽象画,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把我画成外星怪物吧?"

"不会啦,你相信我好不好?"

"现在这么晚了,又停电,太暗了吧?"

"有什么关系?"他执拗地说,"点上腊烛就好了。"

他果真在房间内点满了烛光,又从桌上抓来笔和素描本,握住我的下巴又上又下的摆弄着姿势,我被他弄得全身别扭,"好了没?"

"好了,好了,就这个姿势,别动。"

我面向着窗外一只半浸泡在水中的招牌,只能拿四十五度角的余光看他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舞。他的神情很专注,漂亮的眼睛在盯着我的同时会紧缩成两道狭长而微扬的凤目,贝壳般粉色的指甲闪着油亮的光泽,挑染成淡茶色的卷发微落下几绺在眉闷,显得他脸部线条更加纤细.

"你真的很事欢画图,你一拿起画笔,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不一样。"

"反正我除了这个也不会别的。一开始只是因为无聊,在课堂上一直听老师讲课也没啥意思,就自己在课本上乱涂鸦,没想到老师不但没生气反而还鼓励我多画一些丁"

"那后来怎么会开始画抽象画?"

"描绘实景就算再怎么像也比不上相机拍照的真实度吧?再说,"他拿起橡皮擦在本子上修饰着线条,"抽象画比较能加进"些我自己的想像在里面.就好像看电影,好莱坞的影片因为充满了幻想才会这么受欢迎,而写实主义则因太接近现实所以显得残酷。好了!"

他掸押本子上的碎屑,继而将它递到我手上。

"这么快?"

那是一张线条很简单的素描,轻轻的勾勒几笔,却能将模特儿的神采完整的呈现。是一幅很棒的作品。

"好漂."我不禁赞叹。

"你是在说人漂亮还是画漂亮?"他促狭地笑问道。

"看你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油嘴滑舌的工夫倒是挺不错!"

"哪有,我是讲真心话:因为人漂亮所以画才会漂亮。"

那很像是在酒吧里把妹妹时所讲的话,想到那可能是他的职业习惯,我不知为什么就突然觉得那些话听起来份外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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