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 下————安迪
安迪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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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公开恢复使用父亲姓氏的Edward静静站在人们注意力聚焦的位置,在教堂管风琴雄浑肃穆的音乐声中,微笑着等待新娘出现。英俊外表和优雅从容的英式仪态,以及沉凝的力度、站立的姿态,都在低调地散发性感魅力,令全场所有男男女女都心折。
站在这个位置之前,艾德华已经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
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彼此湮没在茫茫人海。可事实就是陆申一去之后完全没有消息。事已至此,即使能上天入地找他出来,似乎也于事无补。在事业上帮他一些,也许是目前能做到的、最与他有关的事项。
反复在心底权衡过的答案像一条刺,梗在眉间心上——林婉文所作的一切,已经注定了他必须做的选择、不得不做的事情。无论最后是否娶林家的女继承人,平凡渺小的艾德华,都已经没有可能和陆申顺利重聚。
林婉文的武器,针对的是人类内心深处最本能的情感,比如陆申男人的骄傲,比如艾德华勇于尊重旁人选择的天性。
此刻,艾德华并没有心思仔细一一辨认来宾,毕竟以后林氏集团将是他任董事长的地方,有的是机会。前前后后已经想得通透,也就能调整好心态,平静面对这场不够道德的婚姻。
对名利场中的一切,他始终并不热衷。真正令他嘴角始终挂着由衷淡淡微笑的理由,是在场两名亲人喜不自禁的欢悦。因此他的视线,也始终追随着亲人的身影,根本没有注意来宾都是哪些出色人物。
不特别被注意的人群中,陈致平当然不会不来,虽说林婉文临终前所作的一切令他狼狈、意外而且出离愤怒,再怎么说,他也不愿意放弃林家的亲戚位置。
喜气洋洋的人们已经在纷纷走进家族小教堂,眼看着身着大礼服的神职人员们也陆续到位。
穿梭在人群中寒暄招呼,居然看见黎明前匆匆回家换过礼服出席的陆申,想起陆申曾经为今日这位光鲜的新郎付出过的沉重代价,陈致平的笑容不禁变得复杂了些。多年交情在过去几个月的短短时间里,已经被些许利益争执变成回忆,不是不后悔愧疚的,也只好维持一个斯文礼貌的笑容,用中文招呼:“陆兄,你已经知道新郎……”

不肯拿婚礼本身作为寒暄话题,陆申微笑打断老友:“我来祝福艾德华林婉仪这一对儿。都是好朋友,瞧着他们能够有好结果,我也高兴不是?”

陆申深深了解,遇到任何事情,他深爱的艾德华都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一下,然后尽量得出一个对别人比较公平的结论。那么,他陆申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认为,这场婚礼是对两个人之间感情的背叛?

他情愿相信,艾德华这么做,总有必须这么选择的理由。
也许那个理由对陆申来说不重要,就像他明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对艾德华来讲并不重要、他却必须苦苦强求自己要重新创造一定的经济实力,才有资格回到艾德华身边——每个人都会执著一些旁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当事人自己,却会觉得不得不如此。
看着陆申毫无嫉妒愤恨等等杂质的澄净眼神,陈致平油然觉得,实在愧不如这名硬汉子。所作所为能不被当面计较,陆申已经很给面子,何必悻悻然?再解释已不在这个世界的女人安排的种种,来暴露自己作为男人卑劣的一面,似乎也不必要。于是,能够有的表情,也就只剩下苦笑了:“真希望你能不介意我曾经做过的一切。”

陆申爽朗大笑:“都是哥们儿,这么说,忒见外了。”
两个人伸出手一握。
接下来的一切恍如梦境。
明朗的阳光穿过小教堂高高的穹顶、穿过五彩拼花玻璃,照射在洁白的栀子花钟和神坛边艾德华沉静的面孔上,变成梦幻般柔和朦胧的色泽。
唱诗班还在吟诵着天籁般的赞颂歌声,小管风琴奏出的庄严音乐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婚礼进行曲。
一直低声寒暄的人群默契地全部安静下来,让开铺满白色芬芳花瓣的长长深红色地毯,视线和新郎一起,投向款款走来的美丽新娘。
悠扬的唱诗声中,艾德华漂亮的面庞带着接近圣洁的恬静微笑。连独处时陆申觉得出奇诱惑甚至能导致血液沸腾的一举一动,此刻都伴随着悠扬的圣乐散发出很Man的性感魅力,令在场的男男女女们都悠然滋生倾慕的心情。
在神父的引领下,新郎新娘都用清晰坚定的英文,跟着复述了婚姻誓言。
面对“你是否愿意与对方结为婚姻”这个例行问题,他们都毫不犹豫回答“我愿意”。
人群中的陆申听到艾德华熟悉的声音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言宣誓,要终身照顾爱护身畔的女子,无论怎样艰难困苦,贫穷或者富贵。心已经一颤,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的焦点,眼睁睁看见艾德华——今天,似乎更应该叫他叶健华——优雅地缓缓俯身,吻上微闭着眼颤抖着、期待的新娘柔软红唇。
举起手中的数码DV,小心调整焦距,让高清晰液晶显示屏发挥望远镜作用。调整合适后,可以看到携新娘已经从小教堂走回到庭院阳光下的艾德华对新娘怜惜爱护的眼神动作,以及婉仪脸上快要漫溢出来的幸福味道。通过一扇轻微晃动着的屏幕,陆申也注意到了,艾德华的眼睛里面并没有燃烧熟悉的危险情欲火苗,以及过去自己常常见到的激情导致的极端痛楚表情,

没有叹息,没有泪水,更没有眼睛里燃烧的那种毁灭性的痴迷热情,而是一种温和节制的愉悦,和温柔的宁静。
这是陆申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真正给到艾德华的。
这一刻,一颗在期待中空悬了数月、痛楚中挣扎了整夜的心,终于在自认为看懂了一个安详的微笑之后,在痛切明知道无能为力之后,重新归于平静。
真正的平静。
和感激。
如果因为结婚,艾德华终于能够得到陆申即使毁灭一切、即使死过之后重活一次也不能给予他的宁静欢悦,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仪式结束,人们欢笑着争抢新娘抛出的花束,然后纷纷吵着上前印下祝福的吻,并拍照留念。
专程赶来的陆宇健当然不可能注意到人群之中还站着久违的父亲,也跟随人群耐心轮候着。终于轮到他亲吻新娘并送上祝福,之后很自然地转身拥抱新郎,趁机在艾德华耳边低语:“Edward,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选择我,虽然我爱你。但是,请正视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不要伪装一辈子……舍不得你恸哭然后勉强微笑。记住,为任何目的,都不值得赔上自由身。”

艾德华浑身一震,挣扎着离开那紧紧的怀抱,拉开一点距离,审视这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大的年轻面孔。
陆宇健的眼睛里面燃烧着不加掩饰的痴情火焰。
顾不得场合不适合聊天,艾德华焦急地也小声回答:“你是否接受我不小心使用错误方式的劝诫,不再尝试玩火?”
“放心吧。我懂得你的心意。”
“小宇,不要辜负你亲人对你的期待。”
“是。”
“请快乐生活——即使,只是为了让我放心。”
“好的,Edward,好的。我会为你而快乐生活。”陆宇健一脸阳光般的微笑,又拥抱他一下,小声但语气坚决:“如果一天居然有需要,请记得,我在北京守候着你……不必摇头,不会勉强你。我愿意用任何方式帮你——就算永远得不到你,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
不等艾德华有空隙回答,已经推开半步,掉头拉新娘和一边不无遗憾微笑着的母亲过来合照。
隔着涌动人群和忙碌的专业摄像师摄影师,陆申听不见一字一句,只能看见儿子小宇拥着艾德华说话时,脸上那个无悔、无奈、无顾忌的表情。
别人也许根本就忽略这个只有十分之一秒的瞬间,陆申却刻骨铭心——儿子这个狼狈中燃烧着热情、勇猛却无处着力的无奈表情他太熟悉了——每天早晨刮胡子的时候,都能在镜子里看见一双被无力感烧得布满血丝的眼睛。
刚刚平静一点的心,不由得一路沉到深渊。
自从生命中出现艾德华,陆申就失去以往所有平静与满足感,身不由己投入欲望和灵魂交缠的崭新生存状态。除了内心影子一样时隐时现的罪恶感,还背离了数十年的婚姻和儿子,放弃了半辈子心血成就的公司,收获的,却是亲眼目睹艾德华同别人口交的场面,是见证他和美丽女孩携手走宣誓的花钟,更发觉自己亲生儿子神情中流露出与他的暧昧关系……为什么以往平静生活中珍爱宝贵的一切,总是在这个自己最揪心的男人引起的化学作用中变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这个笨拙中年男人、这颗心沉痛的付出,总得到出乎意料的残酷回应?
太大的震动令他呆呆凝视着艾德华,忘记回避眼神。
终于,在小宇和胡永红已经转身离开,新一位宾客还忙着亲吻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隔着鲜花和人群的珠光宝气,偶然遥遥相遇。
陆申努力压下满脑子狂乱的思绪,缓缓展开一个温煦的微笑。
极端意外的艾德华反应则是腿一软,差点坐倒。
残余的一点清醒意志,拼命一遍遍提醒艾德华要面不改色。但是鲜花丛中,怀里是身披洁白婚纱的新娘,不远处是自己一时错误判断招惹了的他儿子的背影……对勇于肩负两个人未来的责任独在异乡艰辛开创的男人来说,这样的情境,是怎样过分的背叛与打击?

猝然遭逢最想念的人,却不幸是在最错的时间地点。
艾德华哪里还笑得出来,脸色顿时惨败不堪。
那一张看上去如此张皇苍白、充满自责痛苦的面孔,几乎可以拍下来作为负心背弃的呈堂证供。
也就是这一刹那,陆申的心软了。
在宽恕的平和心情中,不甘心不放弃的最后那点子怨怼也都悠然消失,只剩下淡淡的感伤——既然上一分钟还一门心思祝他一生幸福,何必计较种种阴差阳错之中多一重债?
儿子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就算纯属猜测和感觉到的某些不堪情事真的发生过,也不能完全怪罪艾德华。
就当种种痴情今日了结,对新婚燕尔的他来说,是不是最理想的结局?
失望到极点之后,反而得到了无可奈何的大解脱:不必再隐约担忧自己是否真可以接受一个男人的感情,没资格再考虑用什么方式、找什么机会面对艾德华。
几个月来几乎失魂落魄的迷恋与思念瞬间被迫变成回忆,反而泛出温馨意味。
而翻腾许久的罪恶感,和居然爱上一个男人而对自己男性气质的怀疑,也就此消失。
再三观照已被阳光下的事实安抚得宁静下来的心,陆申隔着遥遥人群,肯定地又给了白色栀子花钟下的艾德华一个温暖的微笑,清清楚楚传递不含任何杂质的祝福。
然后,转身挤出笑语喧哗的人群,从容离去。
廿八 洞房
这个总用谦卑的心默默付出从不居功的男人
值得她付出任何代价
换取他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
洞房之夜,一个只对男人有欲望的男人,如何让新婚的娇艳小妻子感觉到幸福?
早在合盛CEO北京办公室里认命向天衣无缝进行中的预定婚姻计划认输,决定亲自开口求婚的那一瞬间,艾德华当然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不得不面对这个违背良心和做人原则以后必须面临的审判。虽然一切都不由得选择,但他当时还是曾经暗暗发誓,既然自己在选择的时候把天平放在了这一头,就应该尽量让相对无辜的林婉仪能够享受到每一个新婚妻子该有的幸福,包括……性。
哪怕再违背自己身体的意志。
他买好了适当的药品,也作了足够的身心准备。至于快感这种奢侈的事情,在酒店房间里弄清楚陆申的罪恶感并决定等待之后,在知道向前走的路只有一条并且和陆申的生命轨迹一定不交融之后,他早已经不再奢望。
前段时间,确实忙昏了头——毕竟要同时结束合盛那边身为CEO林林总总的事务、需要尽快帮助胡永红和陆宇健掌握公司一切脉络,又已经开始忙着接触林氏集团的生意,试图在无损公司利益的前提下,尽快停止林婉文授意的对陆申新公司种种不动声色的遏制。忙碌之中只想到一定要平衡各方面事件、所有微妙纠结的公司关系必须整理清楚,居然根本没有考虑到,当初陆申因为朋友交情的关系,在偌大地球上偏偏选了多伦多来发展;更压根儿没有考虑到本地华人圈子并不大,陆申居然也有可能成为婚礼的宾客之一。
人群之中,居然和陆申目光相遇。
他居然来见证婚礼,光这事实已经足够令艾德华魂飞魄散。
更令Edward忍不住震惊兼伤心的是,面对一个这样的婚礼,即使不敢祈求陆申还能够流露出任何爱意,还是会隐约希望他忍不住流露出不悦——不管是狂怒、伤心,甚至是公然咆哮,Edward都会觉得好受一些,起码可以相信隔着遥远的时间空间,陆申心里还有自己。
真相总比愿望来得残酷:鲜花芬芳和阳光灿烂中,陆申居然绽开了那样一个不沾丝毫情感痕迹的平和祝福笑容,就像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牵挂记忆。
自那一刻起,艾德华惟一的愿望,就是但求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浑浑噩噩挣扎着在笑容明媚灿烂如阳光的林婉仪身边,木然微笑颔首,简直快要忘记身在何处,所为何来。
可怕的是,就算猝然发现除了收获亲人的欣悦尚可安慰,生活本身已经失去大半意义,但婚姻的承诺就像《勇敢者游戏》里面已经开局的棋子——游戏一旦发动,就必须玩到终结,没有可能临时弃权。
正式婚礼仪式结束之后,下午是一个场面珠光宝气的茶聚,主要是招呼生意往来中美加生活习惯的朋友。紧接着,晚上还有一场完全中式环境与进行环节的热闹喜筵,觥筹交错、熙熙攘攘,加上中国人在婚礼上一贯过分的热情,场面简直热闹得不堪。等这排场华丽甚至快要接近刻意炫耀边缘的一切都顺畅终结,从早到晚忙着频繁换装的林婉仪已经累得不想再说话。艾德华虽然体力一向不错,英文中文粤语甚至法语频繁切换着自我介绍与寒暄了一整天,一直熬到午夜,也累得只能勉强维持镇定与精神奕奕的表面姿态。
终于可以揽着倦怠的新娘,迈着疲倦的步子,跟在喜气洋洋的韦斯莱太太身后,穿过闲闲装饰着名家真迹画作的走廊,回到楼上主卧。
但他的心并没有真正安定下来。
静静等婉仪沐浴更衣的那一点点安闲里,终于可以卸下微笑面具,放松片刻。
无意识的目光掠过一房间年代悠远的柔和沉黯色调名贵家具,雕花工艺古朴精细,比如那张一看就能辨认出属于维多利亚时代古董的优雅梳妆台,比起每年米兰展上新出品的意大利名家作品或者精彩的概念作品,又多了一份“老钱”带来的衿贵意味。
入眼还有碎花墙纸背景上悬挂的两幅印象派油画真迹,题材分别是普罗斯旺阳光下光影生动的葡萄园,以及暗暗泛出蓝幽幽感觉的睡莲。在审美本能支配下细细观赏片刻,突然醒悟这些作品属于私家所有,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把玩,不由微微苦笑。
多少年来刻意追求的品位生活,因一场婚姻就能轻松拥有,难怪现代社会那么多苦苦渴望走捷径的男女。更因此而想通,林婉文为什么会这样如临大敌地担心祖业落入居心不良的男人控制——林氏几代人累积的势力,确实已经丰盛到值得某些人觊觎。
用指尖感触柔软度恰到好处的黯色沙发靠垫的亚麻质感,情不自禁惶惑地自问:艾德华卖身给这场婚姻,究竟有百分之几是希望帮到心上人,百分之几是为了亲人的期待,又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向往金钱带来的支配能力以及优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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