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 下————安迪
安迪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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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也感受到一点这双美丽姐妹之间永诀日益逼近的凄切气氛,同时发觉,总是静默微笑的林婉仪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艾德华还是不想知悉太多别人的生活,也决不认为客串的角色有成为真实的可能性——如果能够为了一段友谊或者对一个病人的好感而爱上一位美女,他也就不用这样挣扎着跑过大半个地球了。
面对林婉仪出乎当初约定的复杂表情,艾德华很快觉出一点特别的意味。
而这种尴尬情势,绝对出乎当初预料。
廿三 亲情
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照管家产并承继香火的金龟婿身份不但不值得向往c
简直是最难堪的噩梦
……………………
都说病人最怕换季。眼看着凛冽的风正在渐渐变得温软,眼看着灰黄的草坪开始有一点点复甦的意思,大家刚刚想松一口气,来没有来得及开始和大队专家诊疗团和理疗医生讨论,是否可以保暖足够的前提下让林婉文到户外感受一点隐约的春意,病况已经急转直下。
这天下午就接到了医生的病情通报电话,艾德华忧心忡忡。好不容易摆脱下班后纠缠着要跟到他家里去喝酒聊天的小宇,匆匆驱车到到温泉山庄,进了与林婉仪两个人合住的房间换掉西服衬衣,穿上泳裤外面披件浴衣,就预备去理疗室。
这间温泉山庄并不是酒店格局,而是模仿Townhouse的休闲意味,二层小楼散落在草坪、竹林、假山石间,每栋小楼可以分租给2-4户。就在锁了房门预备迈步的刹那,无意识抬头,却发现面前站着以为今生今世也没有机会见面的两个人:总是为不肖子泪涟涟、头发已经从苍灰转为几乎全白的母亲。还有,从中学时代起就对他一脸警惕厌恶,天天眼睛放射飞箭,恨不得这个令家庭蒙羞的大哥尽快从地球上消失的唯一兄弟。
刚刚踏出房门的瞬间,人却呆住。
“妈妈,健明……怎么是你们?”他疑幻疑真,小心翼翼开口招呼。
没有哥哥英俊、也同样一表人才的叶健明,居然没有强调自从开自己名字的建筑师行以后就随时表现的典型香港精英分子型格,从笑容到眼神都很真诚,且带着浓重的歉意:“大哥,妈妈昨天很偶然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们才恍然大悟,这些日子虽然我们都很你,你却为家庭承担一切。我感到很惭愧……定第一班机票,和妈妈一起来探望你。”
大哥?听到这个久违近15年的称呼,酸胀的感觉充溢心胸,艾德华一个踉跄,眼泪差点出来。
兄弟之间,毕竟也有过一起在小小街头公园打篮球或者踢半场足球、并肩在海洋公园看海豚一起发出欢笑的无忧好时光。温馨记忆里面,有小时候圣诞节全家到海港城看圣诞节的新灯饰,或者两个孩子一起奉陪妈妈到点心牌子贴满一墙的纷扰茶餐厅,在阿姑阿婆的赞美声中喝美味早茶……那时候,兄弟之间虽然会为了谁洗碗谁取报纸吵架,相互还是友爱的。
自从某一天,健明偶然发现,满心渴望与恐惧的大哥居然偷窥自己洗澡,并亲耳听见哥哥忏悔这一切是因为欲望。更有甚者,父亲尽力送他去英国念书,希望过去一切都只是青春期的躁动,成长以后就归于平静。但成绩优秀的儿子学生归来,却成为公众媒体采访公然出柜Gay的对象……从此,叶健华变成了这个家庭耻辱的代名词,再没有资格做叶健明的大哥,以及这个香港典型中产家庭的优质长子。
艾德华根本没有听清楚弟弟到底在说什么,直觉今天能够这样站在一起,当然是母亲在尽力斡旋。同时心里泛出一丝说不清楚又不想深究的恐惧:为什么看不见父亲?……严厉,但是他从来都深深敬慕的父亲……
本能地带一种求援的感觉,颤抖着向家中唯一没有鄙视憎恶过自己、离开家时候曾经抱头痛哭的母亲伸出手:“过去种种冲突并不是健明的错,请别强迫他做不情愿的事,包括非要他来向我道歉。过往发生的一切,大半是因为我令你们太多困扰……其实,并不介意。”

母亲叹息一声,刚开始拭泪,叶健明已经又开口:“大哥不要解释了——我是自愿来的。其实不只是我,爸爸临终的时候,已经后悔当初武断,一直喊着找你回来……对不起大哥,我当时还不肯相信,暗中帮助全家度过难关的人是你。”

听见噩耗,顿时连指尖也冰凉。
“爸爸,去世了?”吃力地从纷乱的思绪和讯息中理出一个头绪,机械地重复着根本不愿意接受的事实,艾德华软弱地笑笑,却比哭泣还要凄凉。
让他到这世界上来的人,居然已经走了。因为他非要公开性取向,居然连见最后一眼的机会与资格都没有。当时自我放逐时候,带着悲哀苍凉意味的隐约骄傲,在这一瞬间全被狂乱的痛苦和自责代替。
如果有机会选择,艾德华是不是愿意放弃强项的坚持、公然面对冷眼的勇气,让父亲能够走得安心,不要带着愤怒或者遗憾?
父亲,那常常慈爱微笑着拍拍自己肩膀的父亲……
临终时刻,他是否想念曾经是叶健华的儿子?
叶健明在母亲帮助下,把大哥扶到母子俩的房间,倒一杯热水,等他镇定。
混乱许久,艾德华才从母亲和弟弟夹杂着诸多道歉、伤感、泪水和安慰的言词里面,理出事件的梗概:
当年,叶健华黯然决定不再影响家人,更名为艾德华,离开香港到北京寻求新的生活、彻底远离家人和原来的生活圈子之后,父亲一直郁郁,但一直拒绝母亲提到长子的任何讯息。
一个半月前,发作了很严重的心脏病,而且症状相当奇特,本地医院束手无措。为了替父亲寻觅良医良药,在身边的儿子叶健明尽本分竭尽所能,甚至包机送父亲到美国爱荷华医院,请专家屡次进行昂贵的手术。勉强支撑一段时间,巨额医疗费用很自然地导致叶健明小小独立建筑师行现金流严重不足,原来经营得不错的一盘生意眼看着濒临破产,跟愤怒的妻子也差点闹翻。
最危急时候,有一个北美慈善基金会主动出面,帮助守在爱荷华医院里悲哀兼无助的一家人联系最好的医生,虽然抢救已经无效,起码让病危状况下痛苦得几近疯狂的老父亲拥有了临终的起码尊严。而且叶健明一旦摆脱巨大的现金压力,也就有了时间组织种种资源,在基金会善意的贷款援助下,生意转危为安。
母子当然庆幸天外飞来的好运气,直到听见护士不经意间透露,这个基金会能这样不计成本、不遗余力相助,是因为集团董事长唯一妹妹是他们家长子的女友。叶家人包括临终的父亲全呆住了——长子要是肯寻觅女朋友,哪会有家庭悲剧?但事实令他们不得不信,并且,是欣喜若狂。
寻找失去踪影有一段时间的大哥并不容易,母子先把父亲的骨灰送回香港安葬,又向基金会求援,终于得到了音讯,甚至基金会背后集团的董事长林婉文的秘书亲自安排机票和日程,他们母子才会突然在这温泉山庄出现。
“对不起大哥,是我太固执……”一向尊重事实的叶健明频频道歉。
“即使你当面说故事给我听,我还是要认真地答复你——连我自己都不肯相信,我居然能找到这么有钱的女朋友。”终于明白来龙去脉,艾德华很快明白,多半是林婉文善意的安排,不由苦笑,“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居然很害怕娶那位将要承继大宗家族产业的美女。”
母亲当然听明白,儿子这句话背后,是多年以来倔强而孤绝的坚持。叹息一声,只低头拭泪。
叶健明当然也不是不了解这位倔强大哥的为人处世,以及大哥从来不怕公然谈论的要命性取向和个人选择,但正直骄傲的他忍不住坚持:“父亲不在了,我和妈妈都明白你想什么,都知道你喜欢男人,我们也都已经陪着你折腾过了。但Edward,难道轻轻一句‘全是误会’,就让你那位尽力支持我们家的女友相信,她努力的一切全属多余?……恕我说得严厉一些,你要是不给对方幻想,哪来这样天外飞来的好事情?”

“这不是婉仪做事的风格,一定是她姐姐Vivian在促成……”艾德华试图解释。
但是在林婉文一手安排的这些充满善意(实际上也确实帮助了亲人)的事实面前,任何希望表白自己其实跟一场恋爱事件甚至婚姻合约无关的说法,都格外像谎言。
“大哥,我真的恨过你。尤其在年轻时候,你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吓得我22岁就急着结婚,证明我跟你虽然一母同胞,但情欲反应绝对正常,跟你完全不一样。多年以来,我虽然不喜欢你的选择,恨不得你从我面前尽快消失,但一直相信,你做人尚算坦荡磊落。唯一的毛病,不过是贪恋男色……当时听说事情和你有关,实在是庆幸,这次你居然改变作风,喜欢上一个身世这样优秀的女孩子,还阴差阳错令全家受惠,我们都替你高兴。可是你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算不算令人齿冷?人家女方对我们家的事居然这样周到,总应该给对方一个合理的交代吧?”

“不是不想澄清真相。可是,Vivian命悬一线,随时可能离开,我怎么向她解释,我和她妹妹之间只是朋友,我跟她之间……唉……他们家的事情不复杂,原谅我不想用口舌亵渎。”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陈述事实听起来颇苍白,艾德华也不想再解释更多,只掉头,无限唏嘘地望着母亲,“本来已经不敢奢望,有生之年能够这样和睦地再见到家人,虽然父亲不在了,还是于愿已足。健明,感激你相信大哥的为人,只好再奢求一次——林家要求缔结婚约这件事,还希望你肯谅解……我是有苦衷的。”

“阿华,林家并没有让我们来帮忙逼婚。”母亲听不下去了,觉得儿子说法不够公平,忍不住插嘴,“下午我们刚到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婉仪了,还有陈夫人。他们只是说,想认识一下你的家人,也聊了很多你的近况。你不用这样忙着解释还是喜欢男人什么的,也不用担心你弟弟会要求你非得做什么——这些人里面,除了陈夫人不知情,大家都不想逼你。”

面对母亲的恼火,艾德华不敢反驳,有苦难言。尽力调转话题:“什么时候能跟你们一起回去,拜祭一下爸爸?”
“大哥,和林小姐一起回去的话,爸爸一定含笑九泉。”
招架不住这样的人之常情,艾德华只好苦笑了:“下班特地赶过来,是想看看病人。我们也未必有什么非要一家人关起门来聊的隐私话题……去跟林家的人一起晚饭?”

迤逦到餐厅坐下,不只两家人和和睦睦的笑容,胡永红也正好带着儿子陆宇健,专程赶过来探老友的病情,坐了一大桌子的人。
Vivian最喜欢这种难得的热闹场面,虽然早已经靠输液维持生命,也没有力气说什么话了,还是特意让护士推她出来入席,笑吟吟同叶妈妈打招呼。
表情阴晴不定的,反而是另一对母子——尤其小宇,不高兴简直写在脸上。猜想他是担心合盛现任CEO成为林氏快婿后,大半会尽快辞职替林家打理生意,公司不能没有办事的人,说不定陆宇健的快乐求学生涯和大少爷状态就此告终,从此要承担生命中必然有的担子。
看着小宇的负面反应,满腔惆怅和意外的艾德华,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板母子解释清楚: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于他来说,照管家产并承继香火的金龟婿身份不但不值得向往,简直是最难堪的噩梦。更何况他跟陆申现在虽然人远隔重洋,却已经是认识以来最好的状态——两个人互相确认了感情的归属,目前只是安静等待陆申最后决断,究竟是选择听从自然本能放弃爱一个男人的冒险,还是屈服于情感的热度接受艾德华作为伴侣。即使别后两个人可以不互相联系、不扰乱对方思绪,心里的感觉,是温暖而稳定的。
看见穿家常衣裳依然气质清雅、漂亮温柔的林婉仪,对自己摆出亲密女友姿态,只是陪着简单聊一些家常,就已经令母亲的笑容灿烂成什么样子的时候,艾德华的心忽然揪紧了——多年以来,身为家里的长子,不能按照家人的理想状态生活,这或许是天注定的生命轨迹,他不是不遗憾,但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在父亲已经辞世、母亲也垂垂苍老的今天,相交于患难的Vivian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纯粹希望婚礼能够成为事实,居然安排了这么戏剧性的方式,给了母亲一个美丽的幻象。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勇气再告诉母亲一次,这个儿子不能放弃原则,不能改变本性,去爱一个这样出色的女性,所以,不能让父母的愿望成真?

一想到将来,知道自己最后的选择以后,老母亲必然会尽力压抑但还是偶尔会流露出来的失望表情,嘴里不由泛起苦涩的味道。
廿四 灵·性
如果他只带来灵魂欢愉而不能取悦我的身体 那么很适合做朋友
如果他能令身体疯狂却不能取悦我的灵魂 那么很适合做性伴侣
……………………
有时候艾德华自己都感到惊诧:这段时间真像着了魔——怎么会这样够毅力,居然坚持赶到遥远的温泉山庄去呢?
也是,这么百忙之中天天赶到病人床榻边报道,还要辩解说不是为了美女财产,只是为了不忍心垂危的病人孤单,只是想让帮助一粒快要告别人世的寂寞灵魂,或者只是为了让远离最爱的男人、等待最后判决的枯燥生涯多一点人性的温情,恐怕没有人相信——除了Vivian。
林婉文其实已经开始有一点明白过来,艾德华奔波劳碌,目的真只是珍重那一点随时会被生死隔开的友情,感动之余,反而愈加言词神情之间都公然坚信,妹妹嫁给他才不算所托非人。这份信任和认定,却令他不是不狼狈的。
这天中午,刚刚陪着已经正式主管Marketing的副总小宇跟广告公司一起,讨论好新一轮楼盘的整体宣传预算以及销售方案,总算找到理由躲开几家媒体广告总监和报纸人物版记者,回到办公室已经筋疲力尽,就着咖啡,对付托秘书买上来的三文治。
还没吃两口,门突然打开,合作愉快已经到了单方面熟不拘礼地步的小宇冲进来:“这种夹菜叶子和冷肉的面包怎么吃得饱?走,出去随便吃一点。”
“算了……累了。”
忍不住羡慕这种20岁才可能有的、蓬蓬勃勃得生机肆意的青春——多折磨人的会开下来,都没什么感觉。虽然只大他9岁,平时也觉得自己算得上活力骄人,每次小宇无心靠近,总是被迫认识到,绚烂年轻正渐渐变成记忆——是不是成长岁月里奔波摧折太多,等待对方思考的时间太折磨人的意志,还算年轻的面孔底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逼得肉身也加速苍老?

忍不住闭上眼深呼吸,感受那旺盛的生命气息。
“Edward你也真算奇人,开会时候火眼金睛得那些家伙只恨苍天没眼,吃个饭居然嫌累——是不是没兴趣跟我吃饭啊?”小宇脸色突然有点恼火,“还口口声声说是好兄弟呢……”
艾德华呆了一秒钟,不由失笑——对于他熟悉的小圈子来说,“兄弟”是一个相当令人安心也相当暧昧的称呼。天真的小宇并不知道无意触碰了一个情色意味的词,一脸年少气盛、所以理所当然的悻悻然。更有趣的是,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是好兄弟”。当然猜想到,小宇突然不快,很有可能是隐约在怀疑自己也许会攀高枝而背弃合盛,但是这种没影子的事情越描越黑,不如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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