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浩一立刻把浑身疼痛的身体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为了不再引起别人更多的注意。
走出公寓,浩一栏了一辆计程车,紧张害怕的心情到此刻还没有消失,督促着司机快点开车之后,浩一就一声不吭,手用力地紧握着,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他知道,拐弯处的那家店其实离公寓不算近,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能逃出来呢?俊也一定会把他留下吧,那样的地方,做过那种事情之后他怎么还会留下来?!
司机叫了几声,看到坐在后面客人都没有反应,只好冲着浩一大声地喊了一声。
“先生,你到底要去哪?”
“啊?”他要去哪?浩一觉得自己没地方可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百般无奈之下告诉了司机下门的地址。
现在去打扰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就是不知道他在家里吗?浩一想着,不在话就再说吧。
站在下门家门前,浩一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按下门铃。
还是伸手按下了门铃。
“谁啊?”里面传来了下门特有的粗嗓音。
“嘎?你怎么来了?”打开门,下门发现站着的人是好友,微微有些吃惊。
如果有地方可去的话,浩一不想打扰任何人,他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可是现在的他却无力做到这一点。
“可以让我在你家借住一晚吗?”小心谨慎地问道。
“干嘛说得那么陌生呀?进来再说啦!”朝浩一招了招手,下门转身脱下拖鞋,赤脚踏进房间。
朋友脸上真诚的笑容让浩一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一想到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连忙走到玄关,把门关好后也把鞋子脱掉。
“干什么这副颓丧的表情?被编辑通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下门误以为浩一肯定是逃避催稿而来,因为有些编辑催稿的方式很吓人呐,浩一曾经和他说过。
“啊?是…啊…”浩一含糊地回答着。
“你呀,脑子糊涂到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带出来!”
下门虽然是在骂浩一,可是说这是一种关心也对。
“我想先洗个澡可以吗?”
“可以啊!我去翻浴衣,你等着。”看到浩一什么都没有带,下门走到衣柜里找起备用浴衣。
“呐,去洗吧。”把干净的浴衣放到浩一手中,下门又和他开了一句玩笑,“你跑到我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洗澡吧?”
这让浩一尴尬不已,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洗呢?坐在沙发上不敢站起来。
“我开玩笑的。”下门拍了拍浩一的肩膀,像是要安慰他一样,“浴室在那边,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
浩一心中十分感激这个朋友,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朋友最好,任何时候都可以让人依靠。
从莲蓬头里洒下来的温热的水流过身体,脖子和胸口上布满着红色的吻痕,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浩一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是他自做自受,他欺骗了俊也,可是浩一却再也不想见到俊也了。
无情的水冲走的是后悔的哀愁,却冲不走纠缠在心底的情结。
浩一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的时间,他并没有在想什么事情,只是在发呆,望着透明的液体,脑袋里一片浑浊,直到下门敲了敲浴室的门,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浩一才回神答道:“我马上就好了。”
站在浴室门外的下门明显的感受得到好友今天的不寻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他希望浩一能亲口告诉他。
“泡在水里舒服到我连时间都忘记了。”浩一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
“不要说得和非洲难民一样,你是第一次洗澡啊?冰箱里有啤酒。”下门大刺刺地盘腿坐在地上,喝着手中的啤酒。
浩一打开冰箱,看到还有四罐,拿了一罐出来,顺手在地上拿了一个垫子坐下。
“好冷。”
忘记了季节,浩一喝下一口才觉得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喝冰的东西。
“到了冬天喝更过瘾啊!”下门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还发出感叹的声音。
把啤酒罐放在桌子上,浩一就没有再说话,孤单地坐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了?”
“说、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下门?那又有什么用呢?
“浩一,我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下门停下喝酒,看着浩一,想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俊也,他……”
“那天不是俊也送你回家的吗?”
下门提起这件事情,让浩一心底早就存在的疑问浮了上来,他一直对自己如何跑到俊也家感到疑惑不解。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门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浩一,那天两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相对于下门来说,这只是小意思,而对浩一来说就不行了,醉成一团,连路都无法走,幸好这个时候俊也出现了,他告诉下门浩一就交给他了。
“你就这样把我丢给他了?!”
浩一气结,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啊!竟然把好友送入虎口!
“你当时的那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走路嘛,再说我也喝得迷迷糊糊的,有人自告奋勇要送你回去,我怎么可能拒绝,再说又不是陌生人啊。”
浩一哑然,下门这么做也对,并不能怪他,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有告诉下门,俊也对他来说是一个强力的炸弹,碰不得。
“我不想再见到他。”浩一低下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你们是怎么回事啊?原本是很好的朋友,突然变得像陌生人一样,浩一,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就算俊也再有什么错,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啦,而且那时候彼此都不懂事,你还记在心上干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俊也之间发生的一切,浩一只能露出苦涩的笑容来伪装自己。
“明天,你要上班吗?”
想让下门陪他回去拿一些东西,虽然明明知道明天俊也会上班,可是浩一却不敢一个人回去,那天是星期五,俊也还不是出现了吗?
“我五点下班。”
下门这样说着,就表示明天他要上班,浩一心里立刻失落起来。
“有什么事情就说啊!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都上班,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下班之后也可以做。”
“可以陪我回家一趟吗?”
“没问题,明天我也许还可以早点回来。”
下门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陪同,一个大男人自己不能回家吗?也许浩一认为多一个人的话,到时候编辑找上门他就不会孤军奋战吧。
第六章
答应陪浩一回家一趟,下门三点就从公司回到家中,这让浩一省下了担心,会和俊也碰面的机会因此变得更为渺茫。
一起来到浩一家中,下门跟在浩一身后走进房间,意料中的看到许多书籍。
浩一二话不说,跑到床底下翻出一个旅行包,把冬季要换穿的衣服全丢在里面,不过却发现旅行袋根本装不下那么多的衣服,只好蹲在地上整理出一些必须带走的衣服,然后跑到浴室里把自己的牙刷等生活用品装进一个袋子里,塞进装满衣服的包里。
看着浩一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匆忙地整理着衣服,像是要出远门避难,下门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把浩一弄得那么紧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编辑催稿而造成的后果。
下门伸手抓住正打算把手提电脑放入专用包里的浩一。
“浩一,发生了什么事情?”
惊慌失措的浩一手里拽着黑色的包,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害怕无助的表情,呼吸因为他过分的紧张而变得急促。
“你收拾行李打算去哪啊?”
下门从来没有见到过浩一这种表情,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男人彻底的暴露出懦弱的一面?
“我要回京都老家。”
浩一挣脱开下门的手,慌张地跑到写字台前。
再也忍不住下去了,下门冲到浩一身边,把他拉到面前,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肩膀,下门质问他。
“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现在他还不肯说实话,下门已经等不及地想要知道原因。
“是不是因为俊也……?”
听到这个名字,浩一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身体明显的有点僵硬。
“难怪昨天提到俊也的时候,你的表情好古怪。”都怪他神经太粗,没有在意昨天浩一说话的表情。
“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下门也不知道该向哪方面猜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和和屋俊也脱不了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浩一甩开脑中慢慢浮起的片段,停顿的手立刻又动了起来。
“……离开这里再说。”浩一的声音里参杂着恳求。
无法阻止去意已决的人,下门放开了手,看着浩一快速地把桌子上的手提电脑放进黑色的包里。
走的时候,浩一心情沉重地关上门,即使挂在身上的旅行袋有些分量,他还是加快了脚步,不想继续留在公寓里。
搭乘新干线回京都会比较方便,所以两人在车站的附近找了一家可以先填饱肚子的拉面馆。
下班的高峰时期让店里很吵闹,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两个座位,下门要了两碗叉烧拉面。
“这次回去后,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
大口地吃着拉面,下门看着默默不语的浩一。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俊也,要是不能以一个正常朋友的态度看待俊也的话,他也许真的可能在京都待一辈子吧。浩一没有想过,俊也也有可能去京都找他,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急于逃避的心理,浩一应该很容易就想到这一点。
“反正你是作家,工作也不会受太多的影响,那家伙肯定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面对下门的问题,浩一不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从容不迫的讲出来。
“待会儿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告诉你吧。”
听到下门‘哦’了一声,浩一的耳朵里开始充满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嗡嗡作响的说话声。
从拉面馆走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在车站里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浩一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下门。
“混帐!”
听到俊也对浩一做出那样的事情,下门气得在墙上狠狠捶了一记。
“是我先欺骗他,他肯定是气疯了,才会……”
“拜托!这算什么欺骗?他又没有问过你住在什么地方,你有告诉他的义务吗?”
“我要回京都也没有告诉他。”浩一对再次不告而别感到有点对不起俊也。
“不告诉他是正确的,告诉他了你还走得了吗?你这个笨蛋!被人这样对待还不发怒,说什么也要他向你道歉才可以原谅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被好友这样骂着,浩一委屈地把头低下,他没有想过俊也会跟他道歉,事实上也不可能吧,反正他不想再见到那家伙,道不道歉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会把你在京都的事情告诉那个混蛋的,到了京都替我去看看我的父母,我也很久没有回去啦。”下门叹了一口气,这些年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回趟老家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嗯,要去了,再不走的话,最后一班车要搭不上了。”浩一看了看手表,长针的指向已经超过‘六’这个刻度了。
“哦,时间是差不多了。”下门也发现现在应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谢谢你。”
在关心的朋友面前,浩一露出一抹感谢的笑容。
“不用客气啦,你还是快点进去吧。”
“再见!”
“再见。”
下门朝他点了一记头,然后看着浩一转身离开。
看着朋友孤单的身影混入稀疏的人群中,下门突然扯开嗓门,冲着没走多远的浩一大喊。
“浩一!浩一!加油写你的小说啦!写好了要寄给我啊!”
浩一惊讶地把头朝后一转,看到下门正朝着他使劲地挥手。
忍住快要哭出来的冲动,浩一也朝他举起手挥了几下,接着转身加入到晚归的人群行列。
只是这一次,他感受不到以往回京都的那种愉快心情,也感受不到想念亲人们的思乡情绪。
坐上最后一班开往京都的列车,浩一的双眼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繁华的东京夜景,浮光璀璨的夜幕下,映在玻璃上的俊秀的脸旁上,一颗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透明泪珠滚落了下来。
※ ※ ※ ※
宁静的京都乡下。
古老的和式建筑依然散发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好几代人居住过的建筑至今仍然保存完好。
青原家目前还在使用的祖屋从明治年代开始,就已经有人居住了。
回到老家的浩一穿着宽松的日常和服,披着一件外套,坐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捧着手中的热茶,看着庭院里种植的树木,深秋的枫叶红得似火,可是浩一觉得他们不像火,反而像冷艳的绝美妇人。
从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跟浩一有几分相象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浩一,你对着这棵树整整看了一个月,你的小说写完了吧?”
“已经完稿寄出去啦。”不然他哪有心思悠闲地在这里喝茶?
“没想到从这个家里还能走出一位作家。”男人在浩一身边坐了下来,明显得对自己这个弟弟感到十分的骄傲。
浩一想起当初决定以写作为职业的时候,反对的人比支持的人还要多,大哥却始终抱着鼓励他的态度,这让浩一打心底地感谢这位兄长。
“这都要谢谢大哥,那个时候原谅我的任性。”
“浩一,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京都,所以我要让你去追逐自己的理想,不管你在外面是风光体面的,还是被人唾骂的,你始终是我的弟弟,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你还有亲人。”
心事被看出来了吗?浩一挂着笑容的脸开始僵硬,难道哥哥也猜出来他在东京出了事情了吗?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吧,深夜两点突然回到家里,让家人不起疑心也难。
“没什么事,你不要乱猜啦!”
“没事就好,我去看看晚饭做好没有。”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于是就起身离开。
只有在写稿子的时候,浩一才会真正的忘记俊也,不再想起东京发生的那一切,所以回到老家他就拼命地写稿子,真是托了俊也的福,让他写稿子的速度快了好几倍,原本总是拖稿的他在这两个月里非但没有拖过一次稿,还提前完成了一本小说。
不工作的时候,整个人是轻松的,伴随而来问题是,俊也的影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俊也的消息,这对浩一来说不知道是个好消息还坏消息。
如果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话,浩一低头想着,那么他就会明白俊也为什么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却没想过要来找他道歉。
走廊的一头传来几下叫喊声打断了浩一的思考,轻轻地放下茶杯,浩一站了起来,朝吃饭的厅室走去。
坐在餐桌上位的一身和服打扮,表情严肃的妇人正是浩一的奶奶,浩一刚刚坐了下来,她就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