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今天早起进宫前,我先密封了一张条子叫人送给苏公子。条子上是老子东倒西歪的一行毛笔大字:苏公子,你对借尸还魂有什么看法?
听了我的话,苏衍之的脸色果然变了一变。不是由白变青,是由冷变热。苏衍之的嘴角渐渐往上勾,「衍之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王爷。王爷从棺材里还魂,灵棚里失忆,昨天开始从善,似乎什么病症都好了,言行举止又完全换了模样。现如今四下无人,王爷能不能给衍之个解释?」
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我站起身,拍拍袖子:「话到这个份上,大家摊开了说!王府上下,只有你一个明白人。兄弟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了你也别不信。我确实不是你家小王爷。我叫马小东。被阎王殿管天谴的天打五雷轰劈错了。借你家小王爷的壳子还魂来享福的。」
苏衍之听到如此劲爆的内容,当然要消化吸收一下。然后说:「王爷,您身子还没养好。还是先回去歇着。话到衍之这里,止了罢。若出了乱子,怕谁也招架不住的。」
切?什么话!不明不白的。我石头上踹一只脚:「苏公子,你到底听懂了没有跟我说直的。不明白我再给你解释解释。」
苏衍之忽然正起颜色:「说起来,我在老家徽州倒是听过一桩借尸还魂的事情。是地方大户的一位千金。死了两天忽然又活了,说自己是某人家被屈打致死的小妾。阳寿未尽,过来还魂。但是那家人以为,躯壳既然是自家千金,不能给一个下贱的人糟蹋了尊贵。于是金箔封住女子的口鼻,依旧当成死人抬进棺材葬了。」
苏衍之轻描淡写的说,我听的心惊胆战。砍头老子不怕,但是要在鼻子上封张纸,钉到棺材里活活闷死,那罪比凌迟也差不了多少。
苏衍之又说:「衍之昨天听说,王爷从今有心向善。须知道向善的第一步,便是言谨行端。王爷天赐尊贵,言行举止均在众人眼里,更不能出半点差池。」
老子是个傻X也听得出姓苏的在暗示我。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毛病,讲话嘴里塞个鸭蛋,绕着舌头说。
苏衍之继续说:「王爷日后真的向善从新,若有什么要衍之帮忙的地方。尽管到东苑吩咐一声,衍之一定……」
我掏掏耳朵:「我说苏公子,你直说愿意帮我的忙不就结了?绕来绕去的累不累!」苏衍之看看我。
我到苏公子面前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傻瓜。实话我只跟聪明人讲,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兄弟我绝对是个大大的好人。你以后慢慢会知道。日后大家是朋友,有什么要我马小东帮忙的,尽管说。讲话也别那么客气,我听着怪累的慌。」
苏公子苦笑:「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我大乐:「我最喜欢人说我爽快。没人的时候就喊我小东,我也喊你衍之,怎么样?人前面当然样子要装足,」我板起脸整整衣服,「衍之,本王的话,你可同意?」
苏衍之的脸终于开始抽筋:「我,恭敬不如从命。」
大功告成!我伸手想拍拍苏衍之的肩膀,苏衍之跟我现在身高差不多,拍起来十分顺手。苏衍之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我的手落在半空,蓦然想起姓苏的是小王爷的男宠,别误会老子也爱那个。心中一阵尴尬,干笑两声把手缩回来:「对了,能不能跟我说,回去的路怎么走?」
苏衍之领着我从小道拐上游廊,没几分钟走回主院。小顺正跟几个下人蹲在房檐下嘀嘀咕咕,夹着两三声暧昧地奸笑。看见我和苏衍之一起走过来,都吃了一惊。小顺乖觉,最先跳起来,窜到我面前垂手立定,恭恭敬敬喊了两声:「王爷,苏公子。」一双眼滴溜溜在我跟苏衍之身上扫来扫去。
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苏衍之道:「王爷,没别的事情衍之先告退,请好好安歇。」挥挥衣袖,把我甩下跑了。
小顺跟在我身后进了小厅,殷勤地给我捧了杯茶,鼓起贼胆凑到我旁边压低声音:「王爷不是在南院怎么又到东苑……」我漫不经心地说:「啊,从南院出来天还早。我想着这几天都没看见衍之了,就顺路过去瞧瞧。结果忘了时间,一直耽误到现在。」
小顺钦佩地望着我,两眼闪闪发光:「王爷龙马精神,小的佩服!」
我正慢斯条理地品茶,忽然反应过来。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双手一抖,茶水喷了小顺一身。
小顺一句话,搅和老子一夜没睡好。
那句话给我一个清醒的提示:务必来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我马小东在天下人眼里,依旧是变态的断袖小王爷柴容。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床上一下地就吩咐小顺:「去各院子里把十九位公子统统叫来!」妈的,老子改革,雷厉风行周到全面!
小顺看我一脸坚定果决的表情,踌躇片刻,哆哆嗦嗦地说:「王爷,您身子骨还没大好……一次十九位也忒~~~~~不然~~先叫四五位过来~~~」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差点背过去。声色俱厉拉下脸:「我今天有事情要宣布!统统叫过来!早饭以后在正厅集合!」
小奴才被我的严厉神情震住,飞快跑去办了。
王府的确有效率。我喝完稀粥推开空碗,小顺回来报告说十九个公子已经在正厅集合完毕。
我虽然了解十九个男宠背后的故事,但是到今天才有幸一瞧全体的庐山真面目。震撼啊!~~~震撼啊!~~~一十九个一一望过去。柳眉若黛秋水如丝,粉面桃腮弱质纤纤。哪个拎到泰国去都不用动手术的。我家燕妮整个一包黄土渣。乖乖!正数第十六个那个,比椅背只高出一个头多点,才十二三吧,小王爷个畜生!我含笑对小朋友招招手:「过来。」
少年低下头,应了一声,怯怯地走过来。我摸摸他的头:「今年多大了?」少面抬起眼偷偷看了我一眼,拼命想挤个笑容:「王爷忘记了,怜我今年十三。」
他妈的禽兽!真事八岁到八十岁都不放过!好好一个祖国的幼苗。还起名字叫怜我!连我,分明是个娘们的名字!
我感到一股正义的怒火从头顶直烧到脚跟:「你以前叫什么?」连我又抬起眼,开始发抖:「回,回王爷,怜我以前叫天宝。」~~~~~
我搽搽额头:「你姓什么来着?」少年抖得更厉害了:「华。」幸亏姓还像个样子。华,对,这孩子好像是全家因罪被抄,柴容看他标致从皇帝那里讨过来的。趁火打劫的禽兽!
怜我低着头,从头到脚都在轻轻颤抖。我想起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弟弟小石十三岁的时候……多么青春,多么热血!好好的孩子,活生生变成现在不男不女的模样。不要紧!有大哥我教导你,一定重新把你变成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我再摸摸小朋友的头,一拍桌子:「从今天起,你叫华英雄!」
第六章
小朋友听见这个名字,顿时腰杆直了,目光有神了,底气也足了:「王爷?!」看罢,名字的作用多么巨大。我含笑点头,不错不错,立刻精神了许多。「华英雄,明天我请个高手过来教你练练棍棒拳击。把身体锻炼结实。现在我还有话要跟大家讲,你先去找张椅子坐。」
华英雄瞪着水汪汪的眼看看我,乖乖到一旁拉了张椅子坐下。我向其它十八个人摆摆手:「你们也坐啊。」裴若水拉把椅子坐下。其他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齐看苏衍之。等苏公子在椅子上坐了,才各自坐下。
我清清喉咙,开始发言:「同~~」乖乖,一得意差点说出「同志们」。再咳嗽一声:「各位,本王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个事情要宣布。」我环视厅里唇红齿白的一群,责任感油然而生。
「大家可能听说了,本王经过这次的生死劫难,对自己以前犯下的种种错误,有了清醒的认识。以前的柴容,真是罪大恶极,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实行改革。」
听众中开始出现切切私语。我切入正题:「以前,我对你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不敢乞求各位的原谅。从今天起,诸位都是自由的人。想要什么补偿的尽管开口。想离开的,尽管离开。王府不会再对各位以及家人做任何为难的事情。」
正厅里忽然鸦雀无声。我继续说:「如果需要什么,只管提出来,我会尽所有能力,帮助各位。」
「王爷,」一个声音飘进耳朵,顺着神经直蔓延到我头顶脚尖。裴若水一双细长眼瞅着我,「是不是,王爷想让我们出府?」
我点头:「这样解释也行。」我左右看看,发现十几个人的神情有些异常。听到我要放人太兴奋了么?
裴若水不再做声,我正准备继续往下说,众人里忽然站起一个人来:「王爷,晨风逾越,想问一句话。」晨风?我还晚风咧!水风怜我~~~小王爷的文品真他妈的差。等下老子再给这一位想个好名字!我皱皱眉毛:「请讲。」
穿湖色袍子的清秀少奶奶惨白着脸,像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问我:「王爷刚才说不再为难我们的家人,可是当真的?」
果然不能接受美好的现实。我露出耶稣般的微笑:「当然,本王说话,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还想……」
少年忽然对我一揖:「王爷如此说,晨风别无他求,先告退了。」呃?我话还没讲完!我刚要张嘴,其余十几位公子突然都站起来对我一揖,转身,一个接一个,走了。华英雄瞧瞧我,再看看其他人,也从椅子上爬起来追出去。我被闪在正厅里,莫明其妙望着唯一留下的苏衍之:「怎么搞的?」苏公子高深莫测饱含深意地望着我摇摇头:「王爷,一时解释不清,我先跟去看看,别有什么事情。」
我摸摸鼻子,搞不好我讲的事情叫他们兴奋到难以接受,要回去先消化一下。苏衍之说别有什么事情,靠!难不成还能乐出病来?
我喊正厅的当班小全端了一碟子五香蚕豆打牙。有两项宏大的计划没来得及宣布……也罢,事情讲究个循序渐进。让他们先消化吸收一下,我下午再开讲。老子也喝口水润润喉咙,对,那个晨风,改成什么比较好?狂风?惊雷?霸天?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我放下茶碗:「什么事情,你连吼带叫的?」
小顺连滚带爬奔进正厅,气喘吁吁按住胸口:「王爷,苏公子让小的赶紧来通知您,不好了!院子里~院子里出事了!裴公子跳了望星湖,三公子四公子喝了鸠酒,八公子抹脖子,十一公子上吊,十三公子十四公子……总之,总之,您先去内院看看罢!」
怎么会这样!
我站在内院的游廊底下,看祖国山河一片凄惨暗淡,人仰马翻。为什么会这样!!
跳湖一个,跳井三个,上吊六个,抹脖子两个,磕药四个,外加一个撞墙的。除了华英雄跟苏衍之,一十七个人,没有一个囫囵的。
老天在上,我真没干什么!我仰天长啸,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什么?在望星湖旁的空地上给裴公子做了个人工呼吸,裴若水睁开眼,压在我的胳膊肘子上,神情叫一个哀怨:「我裴其宣污秽一世,想干干净净死,也不能够。王爷,求你开恩,给我个了断罢。」靠!他跟那三个跳井的约好的,连台词都一样!
给从腰带上解下来的十一公子流云也做个人工呼吸,流云睁开眼,手拽着我的袖子,神色凄楚:「王爷,你何苦救我。」恩,话虽然老套,还算正常。「王爷,求你赏流云个干净,也省得王爷麻烦。」与其他五个上吊的,口径基本一致。
四个磕药的用皂角水灌回来三个,剩下一个四公子月清。忠叔的老婆刘婶是隐藏在民间的洗胃高手,捋着胳膊撬开月清的嘴,又灌了两大碗皂角水,抡起铁拳在月清肚子上一阵猛敲。我蹲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据小顺介绍,刘婶的儿媳妇翠娘有磕药瘾,家中常备一坛鸠酒,一怄气就来一杯。刘婶在长期的婆媳生活中炼成一身好本事,喝孔雀胆的都能给灌回来。
月清泛青的脸被敲的蜡黄,张开嘴哇的吐出一大滩白沫。刘婶卷下袖子,两个小厮扶起月清,喂了两口清水。月清的眼慢慢睁开一条线。我自主自动,走到月清面前站定。果然,月清无比凄苦先看看四周:「连天都不收我。」我开始数一二三,月清看向我:「王爷,求你……」求你没落音,我数到三。月清双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两个抹脖子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目前不方便说话。都只望望我,再往往屋顶,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我最后去看那位撞墙的。
撞墙的兄弟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提问的晨风公子。十九公子入门最晚,方法最惨烈。额头上撞破了一大块,鲜血淋漓,看得我唏嘘不已。第一句话先问大夫:「脸上会留疤不会?」乖乖,老子也没救了。
王府的郎中两缕两缕山羊胡子颇有仙风,看起来很是精干:「王爷放心。您忘了?当年苏公子拿刀子把脸划成那样,不都被老夫医回来了?」真是不折腾不知道,王府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晨风公子再床上闭着眼躺着,来个姓徐的进老曹家帐篷,一声不吭。我指望从他嘴里掏个答案出来。拖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诚恳地请教晨风公子为什么要这样。
晨风公子一言不发,连眼皮都不睁。我叹口气作罢,伸手掖紧他的被子,倒了杯开水在床头。转身要走,晨风公子忽然在我背后说:「王爷。」我转回去,晨风公子依旧闭着眼,慢慢说:「王爷又何苦非要让我活着。给我个痛快,王爷也省得麻烦,岂不是大家干净?」我靠!老一套!
有谁能告诉我,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我揪住一个下人打听苏衍之在哪里。下人说,苏公子在西院劝抹脖子的八公子和十五公子。
我赶到西院,揪着苏公子拐进一间空屋,插紧房门。真心诚意地向苏公子请教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苏衍之答非所问,反问我一句话:「公子,你怕不怕死?」
怕死?!当然不怕!我立刻想到奈何桥跟科长大叔。说老实话,老子还怀念咧!但是我怕不怕死跟这群人要死要活有什么关系?
苏衍之说:「人怕死因为对人间有依恋,有牵挂。没牵挂,生死皆无所谓。」
听起来有几分哲学的思辩。不过好像依旧同正题无关。苏衍之看我一脸大惑不解终于点破玄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出府罢?」
我记起来裴若水问过我是不是要放他们出府,难道这个词还别有深意?「我放他们自由,不叫出府么?」苏公子脸上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想哭:「主子把男宠妾室玩腻了,有的转赠他人,有的转给妓院,叫做出府。」
我傻了。乖乖个龙!怪不得上午一说出府,十几个人的脸色那么难看。「天地良心我是真心放人~~话也说清了,随便离开不为难家人……」我忽然灵光一闪,住了嘴,想反手煽自己一嘴巴。
靠!还想不明白么,就是因为说不为难他们家人,这帮子人才觉得生无可恋,无牵无挂,想早死早解脱。
我摸摸鼻子:「我本来是好意……」苏衍之轻轻一笑:「我知道,不过我们这样的人,今生今世,哪里还有办法在太阳底下抬头做人。」他一笑,一分落寞两分淡然更有七分凄凉沧桑。我居然看得愣了一愣。啧啧,姓苏的当真越看越耐看。不愧是柴容十九个男宠里排名第一的。而且俊美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清淡气度。到底是江南第一世家的公子,对头,据说苏家自从苏二爷死后早就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
苏衍之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又凄楚:「其实在这世上能活得久些也好,好过在阴曹地府见着不想见的人。」
我出了门,望着苏衍之细长单薄的背影在原子深处渐隐,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是味儿。我正在品味刚才他话的深意,小顺又不知道打哪里突然冒出来:「王爷。」我叹气:「又什么事情!」小顺恭恭敬敬回话:「没别的事情。王爷,十七位公子都没大碍了。」废话!老子早八百年就知道十七个人没事了。我盯着吞吞吐吐的小顺:「有事直说!」
小顺低头:「王爷,几位公子这一闹腾,身子都虚的很。大夫开房子说要多进补。尤其是八公子跟十五公子还有十九公子,失血多,要大补。」我掸掸袖子:「那去吩咐厨房,多弄些有营养的东西。什么人参燕窝,鱼翅鲍鱼……」妈的,说的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小顺头往上抬几分:「王爷您忘了?太后懿旨,大斋三天。才过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