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出书版)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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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今日不比平常,略迟钝了些,愣了四五秒钟方才反应过来。惜楚公子跟老子谈的,是出府么?
惜楚公子道:「这些时日,人人也都想通了。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在这泰王府,终也不是办法。如今也不求别的,天下大得很。只求三尺半丈的一块地方,能安身立命,平常到老。早先也商议过,中秋一场,就算最后一聚。缘份如宴席终有一散。」
容老子反应个先,三公子磕鸠酒的惨烈形容恍然在目,几句话怎么听老子怎么害怕。
我咳嗽了一声,诚恳地说:「惜楚公子,如今大家都打开窗户说亮话。我马小东这个假王爷托各位的福演了这么久。若有什么我做得不到的地方,想怎么解气随诸位。」
惜楚公子笑一笑:「马公子莫误会了,在下等人也是想了许久方才想通。一天天在这王府里耗着,也没什么结果。倒不如出去自寻一块安身的地方,过过平常人的日子。怎么说,如今马公子还是王爷,没有话在下等人也不能随便走了。只恳请公子点个头,与在下等人就算从前死了一回,从今起再重头活过。」
居然说成了这样,老子又怎么能不点头。不过想来也是个道理。十来个公子,总不能一辈子就在这泰王府里一天天过着。天高海阔,哪里不能闯出条路来。我叹气道:「惜楚公子,你今日肯这样同我说。实在是把我马小东当地道一个人来看了。就冲这一条,诸位说什么,我都应了。」秋来天气爽,正是散伙的好时候,该散就散罢。「这些话,都先同苏公子商议过,苏公子又怎么说?」
惜楚公子道:「苏公子与裴公子也没甚么别的说。」我说:「那定下什么时日起程?」惜楚公子道:「暂定了九月初二。」
惜楚公子道了声多谢公子,先走了。我出了小厅径直向前,小顺闪在我后面道:「苏公子在客房与姓卢的客人叙话,王爷要不要……」我摸了摸额角:「今天乏了,我先去歇了,晚饭也别送了。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罢。」
我也要个清净时候,把一团麻捋一捋。什么事情,等明天罢。
[马王爷这天晚上干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会认帐,所以在此处插花某天小顺对某人的汇报——王爷那天晚上究竟干了什么。]
「王爷回房就关了门,小的恐怕另有交代,就和小全在门外头守着。只听屋里来回走动的声,后来王爷就在自家同自家说话。
只能听见声,说什么小的不知道。后来走动声没了,单有王爷的说话声。小的斗胆正想敲门问问,王爷自家开了门,然后吩咐小的给他准备笔墨,多要些白纸。后面轮小全上夜,说是王爷亮了一宿的灯,没睡什么。只听见房里不住地说这个不成,这个也不成。再来就是早上,小的瞧见王爷用袍子兜了一怀的纸头儿,自家拿到院子里去烧。小的只晓得这些。」
抬头瞧瞧问话的,自发自动颤抖地笑两声,怀中摸出几张展平折齐的皱纸,「这几张是王爷走动的时候掉的,小的特特捡了留给您瞧。」
四张纸,每张东倒西歪三个字:苏衍之、裴其宣、符卿书、三个人。
看纸的眼闭了闭,「你先下去罢。」又瞧了瞧几张纸,三张合在手里灯上烧了,剩的一张拿着再瞧了瞧,折了放进袖子。
小顺倒退出门,等下告诉大厨房一声,这两天王爷的饭食里多放些补料。

我深刻地思索了一夜,有的结果有的没结果。
先捡有结果的办了。早膳各用各的,我擦嘴的时候告诉小全:「我今天有些事情找苏公子。」
一刻后我和衍之同在书房,衍之自然晓得我找他做什么:「惜楚公子昨天都与你说了罢。」我杵在桌前道:「说了。情理想来都应该,但毕竟也过了这些日子。十几个人说走就走别说还真有点堵得慌。」
所以我跟着说:「衍之,泰王府的家产有多少,清算清算平均分了,每人各拿一份罢。」苏衍之道:「王府的钱就算分了,又哪个会拿。」
我点点头,只要钱上沾着柴容两个字,泰王府的十几位谁也不会拿。所以说把思想理清楚很重要。我在桌前兜了一圈子:「柴容也死了,王府里的钱不拿亏了,不分留给谁?」苏衍之低眉看帐册,没应声,估计肚子里盘算拿去捐给小庙积阴德。我说:「譬如就拿去捐给庙里,同这些人拿了也没什么分别,左右都是拿去给了该用的人。阴德不如阳德。」苏衍之终于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先把帐清出来。」我忍不住说:「帐交给帐房做就好,成天你也少费些心神。那位来探望你的客走了没?」
老子说这些话,从头到尾,没敢同衍之的眼对上过。
只听衍之说:「昨天傍晚走了。」然后他笑笑,我笑笑。老子不晓得,底下该说什么好。
衍之望望我叹了口气:「帐还是我来清。以前总帐都在这里,交给帐房也麻烦。也只这一次了,也没多麻烦。只是以后,帐目不能都全丢给帐房,你也要自家学着看。」只这一次了,个几个人走后,一个大院子只剩下我与衍之和裴其宣,又该怎么过?
皇宫里来了传话的,皇帝招老子火速进宫。
御书房里人挺齐全,皇帝宁王仁王康王端王安王公主孙将军各个都在,一副把总帐清算到底的架势。不过所有人都坐着,只有一个孙将军跪着,公主站着。
我是最后一个到,进去的时候正逢公主拿着一块帕子揩眼角,抽抽噎噎地说:「……皇兄索性一遭把臣妹同孙郎砍了,今生若生不能在一处死也要在一处……」孙将军跟着磕头:「求皇上莫听公主的话,千错万错都在罪臣一人。求皇上将罪臣千刀万剐。与公主没有半分干系皇上名察。」公主立刻哭道:「皇兄万不能听孙飞虎胡说。孙郎若死了臣妹绝不独活,皇兄就把臣妹同孙郎一起砍了罢,呜呜~~~」孙将军再磕头,皇帝一拍桌子:「两个都闭嘴!」说的真好。
皇帝道:「哭的那个别忙着哭,朕先问你句话。如今皇家的体统跟安国府的面子被你一发全赔进去了。朕要如何处罚你?」
公主捏着帕子,偷偷看了看皇帝,眼眨了两下又顺下去。
「符郧手上握着七万兵马,安国府一家四代忠良,就算朕把你跟孙飞虎一发全砍了,百十来年的体面砍得回来?」
孙将军头磕得砰砰做响:「罪臣,罪臣该死!」
皇帝再一拍桌子:「这屋子里的哪一个又能给朕个主意,闹这一出要如何收场。」老子看安王,安王看端王,端王看康王,一个个地看过去,直看到宁王身上。宁王只好看皇帝,都不做声。小公主不声不响提着裙子低头跪在孙将军身边。
皇帝冷笑:「晓得错处早干什么去了!」袖子一挥扫下龙案上的一册折子,「符家的小侯爷新呈上来的折子,看看罢。」
公主捡起折子,垂头看了片刻,拿帕子捂住嘴,泪珠滚滚。
皇帝道:「瞧见了罢,这便是你看不上的符卿书的折子。你拜堂的时候干下了这般的事情,符家小侯爷还上折子替你求情,让朕成全了你与孙将军。送了个台阶来给朕下。若不是这个折子,朕与皇家的面子,你与孙飞虎的脑袋,一发的全要拿去喂狗。」:
孙将军闭着眼只管磕头。宁王道:「如今这桩事情皇兄要如何处置?」皇帝摸了摸胡子:「符家小侯爷送了个台阶过来,只是未免太便宜他们了些。」
这话就是个活扣,套我与五位王爷替公主求情。老子与五位王爷顿时会意,挨个跪下,从情从理,逐个剖析,替公主求情。求到了一个火候上,皇帝叹气,「也罢,让朕再斟酌。」
第二天就下了圣旨,说安国府小侯爷上万言书,皇帝感动不已,准符卿书所请,改嫁公主与孙飞虎。孙飞虎贬为御林军校尉,永寿公主削封号。一场闹腾,就这么捂了。
其后我与几位王爷又被招进宫一趟,商议怎么安抚安国侯与符卿书。太后提了个意思:「宫里待嫁的公主也不只永寿一个,再嫁一个与那符郧的儿子便是了。」宫里待嫁的公主还有岁昌公主和昭阳公主两个,太后说容哀家琢磨琢磨,挑个好的。众王爷都说太后想的好,但需仔细斟酌。皇帝含笑看我:「可有他解?」老子回说,好极,没有。
皇帝再望着老子露牙笑了笑,回头向太后道:「母后面前朕说句私话,依着朕看,婚还是莫要乱指的好。倘若再出些什么乱子,再这样捂也不成事体。朕先提点符卿书个官位,再放句口谕过去,无论他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成亲的时候朕都下旨,再做个主婚。母后看如何?」
太后点头:「哀家究竟不如皇上想的周详,就如此办吧。」
滚油锅温泉池,就这么让老子各走了一趟。
单宫里来回这样折腾,初二也就要到了。
这几天王府呆的少。初一我本打算吩咐厨房整治桌酒菜大家吃顿散伙饭。但是想起散伙饭这三个字心里还真他妈的闷得慌。厨房的小昆特特来请示我中饭晚饭如何整治,我说就按平时办罢。
中饭的时候尚好,等到了晚饭。大桌子摆开,诸位坐好。老子想到这种场面这辈子恐怕只这么一回了,气氛就来了。
我说:「粥先别忙着上,让厨房添两个菜,把酒摆上。」既然摆明了散伙饭,索性痛快吃了。集体吃酒也只在别庄的时候我同其他公子合伙与衍之拼酒那一回。从惜楚到晨风,自在说话也没几天,就这样散了。
酒斟上来我先举了杯子:「别的话不说了,只这一杯酒,算送行了。」再从惜楚到晨风一一都碰过了。说起来华英雄这孩子也走了几个月,连封信也没有,不晓得学成了以后还回不回来。人生少聚首多分离。果然在这种场面想不悲情都不行。
从一路顺风祝到万事如意,老子肚子里象样的词能用的全用上了。一顿酒喝得感天动地。连忠叔打头侍侯在旁边添饭的一个个都不住拿袖子抹鼻涕。
我端着粥碗笑:「正经是好事情,怎么一个个都悲秋上了。来来,喝完粥算结束。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其他人都默不做声,月清偷偷抬了下袖子,晨风的粥碗吧嗒一声。
散场的时候没人先动,还是老子最先推开椅子大步出门。心里当真跟盐腌一样,散伙总是伤感的。
半夜的时候我一个人踱进院子,一天的星一院的虫叫。从明天起偌大的泰王府少了十五个人,何其冷清
还是金鱼池旁边的亭子,还是裴其宣。还好没有酒坛子,只有个细长的壶,两只杯子。裴其宣也是平常的裴其宣,只刚刚喝下一杯酒脸有些红。举起酒壶高高斟满了杯子,「方才你同人人都
喝过,只还没同我喝。」我实话实说:「一喝你就醉,明天起不来,别耽误了送人。」裴其宣望了望我,笑了:「酒性淡,醉不了人。」我端起杯子,一股扑鼻的香。这个味儿我熟悉,那天裴其宣喝高了的桂花酒。
裴其宣再过了两杯,眼光开始迷离。半靠在我身上忽然道:「你我两个单喝酒,这还是头一回罢。」我愕然,从老子还魂到现在,尤其是最近的时日,酒从没断过。与裴其宣喝酒,居然确实是头一回。我叹了口气,伸手再倒了两杯:「喝了我带你回房睡。过两天我专陪你喝。」裴其宣又笑,我低头看他,一天的星都在那两只眼里。老子忽然很悲凉也很后悔。若我马小东真是个认命的人。当初从头一回就该只想着眼前的这一个人。只这一番风情,也够我消受到下下辈子。如今衍之怎样,符卿书怎样,这个人又怎样。
如今软软的身子就靠在我身上。老子却伸手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XXXX的老子算理解透彻了,自作孽,不可活!
裴其宣正醉到诱人处,老子的鼻子尖却在那双眼半韭菜叶的地方停下来,不敢下嘴。老子闭上眼,很没种地咽了咽唾沫:「其宣,我带你回房睡罢。」
裴其宣靠着我恩了一声。我再一把把他抱起来朝卧房走。在回廊上小停了一下,看了老子卧房的方位一眼,还是往其宣的卧房去了。其宣闭着眼任我放他到床上。应该睡着了。我脱了他外袍,再拿薄被轻轻盖好,再叹了口气。应该是睡熟了。终于还是没忍住,俯身还是在留着桂花香的唇上轻轻碰了碰,舔了舔。忽然还有个冲动,把身下纤细的身子整个抱起来搂紧了。
阿弥陀佛,老子彻底完了!
我转身撤出房门,回廊上给了自己火辣辣一锅贴。自作孽不可活,从今后老子要怎么活。
小顺侯在我卧房门口,老子绝望地吩咐:「打桶井水,等我冲个凉再睡。」

第二天天不亮我起床,穿了衣裳蹑手蹑脚自去找了水洗漱了。我承认今天老子孙子了一点,孙子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个走,这事情老子做不来。没奈何出去避一天,等该走的都走了。省了毛巾钱。
天蒙蒙亮街上还没几个人。只有个菜场挺热闹,我在菜市场口的一个卖油茶的摊子上坐了。喝了一碗油茶,吃了两个茶叶蛋。
菜场上熙熙攘攘尽是赶早市兑菜的菜农跟贩子。街角的巷子里有个戏班,隐约能听见不少人咿咿呀呀地吊嗓子。我以前还站在戏班的院墙外面,听过里面唱两段小戏。词句记不清楚,不过吹的拉的都挺热闹。热闹好。
有回去安王府里吃酒,安王也请了一班小戏,在园子里搭了台子唱。唱的是情戏,听得老子昏昏欲睡。说起来,老子做泰王爷许久,还没请戏班去府里唱过。这个排场没撑起来。安王府上那回,墙角落里树背后都藏着凑热闹的家丁,想我泰王府里的热闹也不会输了这个阵仗。等今天过了,觉着冷清了,这个办法倒可行。
熬等着茶楼开了门,我随便进了一家,点了碗雨前,上了四色果品点心,磕着瓜子听书。今天讲的是新书,这两天大街小巷听得火。名叫做宣春王义释曹氏女。说的是某朝某代某位王爷的世子,少年华美,风流倜傥,人称宣春王。皇帝亲自将朝中广仁公曹公的女儿许给世子,圣旨赐婚,偏在成亲前一天,曹公的女儿同一个书生跳墙私跑,后被官府追回。世子反为两人求情,成就了鸳鸯。说书的两张嘴皮子讲的一波三折,听书的越聚越多。唏嘘声越来越大。我吐出瓜子皮润了一口茶,斜上方传来一个人声,「王爷。」
声音不大,正好只有老子能听到。我抬起头,哪个眼光如此锐利。老子天天在市面上逛悠,头一回被人认出是泰王爷。眼前的人我不认得,白面长须,怪周正一位老兄。拿起羽毛扇子进三国可以扮扮孔明,换身装束扔进水浒能充充吴用。穿着一身青色儒衫也瞧不出是哪个阶层。因此老子把眉毛并成一个破折号,两只眼各含了一个问号,道:「阁下……」
那人抱拳一揖:「草民扬州卢庭。」
扬州卢庭,这四个字这两天没少听。原来就是他。衍之不是说这人走了,怎么还在。
我点头:「久仰,坐。」
姓卢的再一揖,方才坐了。小二乖觉,跟着就添了杯茶。
我说:「前两日来鄙府因没空闲无缘得见,没想着今天遇上,真是相逢不如偶遇。」
姓卢的陪着我笑了两声,方才道:「其实草民今天是专程寻王爷,听说王爷不在王府,一路寻过来的。」
寻我,寻老子做什么?我道:「哦,不过你我从未见过,你怎么认得我?」
姓卢的道:「王爷是贵人,恐怕不记得草民。王爷前些日去扬州查岁贡,见商户的时候草民也在。」
哦哦,那么这个卢庭也是个经商的。怪不得衍之说是他旧交。说起来扬州见商户是去知府衙门报到那回,记得不大分明了。我干笑了笑:「委实记得不分明了,难为你还认得我。」
卢老板又抱起拳头:「草民今日能做两江总商,全仗王爷与安国府的符小侯爷提携。草民今生时时日日感慕恩德。」
我至此才彻底想起来,为什么乍听卢庭这两个字就如此熟悉。这人可不正是经符卿书手亲报给朝廷批准的新任两江总商卢庭。因为徽州江员外牵连进岁贡案被一并查办了,才让这老小子轻松捡个大便宜。
我像个开花馒头一样绽开笑脸:「两江总商卢员外,本王想起来了。方才失礼的地方莫怪。」不过姓卢的同苏衍之有多深厚的交情,千里迢迢过来看人。我拐了个暗示:「卢员外这次进京,是为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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