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年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与母亲相依为命,寒窗十年,颠簸半生,同佑七年的探花,文采卓然,
傲骨如梅,为官清正,爱民如子,这样的人会通敌?李君逸想,会么?不为财不为利,为官八年只
为一方清明,他李君逸是傻了么?竟然怀疑这样的人会通敌?
暖暖阳光下,李君逸只觉得心口冰凉,若是如此,他为何而被人杀害?是果真如褚日持所言,周行
之杀人灭口?还是被人杀害陷害周行之?若是后者?又为何偏偏是他?只因为他是此地县令?是朝
廷命官?可若是只因为他是朝廷命官,这个理由也未免牵强了些!李君逸拧眉,转身回房细细查阅
卷宗与众人证词,忙忙碌碌一个下午,却是丝毫的头绪也无。
夜色渐深,李君逸看着桌上成堆的一摊,心中一团乱麻,他揉着额角,起身推窗,窗外漆黑一片,
远处也没有几颗星子,他怔怔看着天空,忽然眼前一亮,转身匆匆出门。
夜静无人,那黯淡一角犹显孤寂。李君逸把灯烛小心放在一旁,伸手进去鸽舍小心的摸索起来,摸
了半天,终于被他发现什么。
一只小指粗的竹筒,一头被蜡封死。
李君逸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死死的攥紧了竹筒,很明显这是张之清留下的,但是他为何要以这种方
式?李君逸手心直冒汗,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回到房中,李君逸挑亮灯芯,小心溶开竹筒的封蜡。里面是一张上好绢纸,薄如蝉翼,墨迹斑斑,
虽然沾了水,却有的字清晰可辨。李君逸一字一字看下来,顿时天塌地陷。
“元月十九日……虎牙……兵变!?”
第十二章
李君逸魂不守舍出了县衙,漆黑的大街上空荡无人,四周安静的出奇。天阴,无星无月。他怔怔站
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动作,远远的,看见街那头有点明亮靠近,努力看过去,却是褚日持。
褚日持手里拎个酒坛,见了他,笑:“千日留香,既然你碰上了,就该你走运。”
千日留香,顾名思义,就是此酒香气醇厚,可千日不散,虽是夸大了点,却也说了这酒的好。
三杯酒下肚,李君逸才觉得心口暖了一些,他转头问褚日持:“张之清,其人如何?”
“柔和舒展,谦谦君子,傲骨如梅,如兰雅致。”
“他若是叛……”
“他不会叛,之清侠骨丹心,誓死忠义,利诱威逼皆不可动摇其心。”
李君逸默默点头,抬头是一片阴郁天空,漆黑不透一丝光亮,犹如一张黑布兜头罩下,让人看不清
左右却又寒气四溢。
褚日持他仍是不敢信的,可这几句话说是张之清,他却是信得。张之清为何会被杀害,事情明明白
白的已经摆在眼前。竹筒中的薄绢显然是张之清看过的,他是怎样得到的那只鸽子姑且不论,但他
之所以会常去虎牙关找周行之为的大概就是此事。他必是想规劝周行之,却想不到反被杀害,如此
一来,褚日持所言竟是丝毫不假了……周行之杀了张之清灭口,同时发现朝中有流言传出,所以铤
而走险就势割了张之清的头,之后的无论是云居楼上有人大放厥词还是在虎牙关发现人头,都是为
了正名他周行之是被人诬陷,儿胡贵的死,明显也是为了斩断线索,又一个杀人灭口!
第二日天刚亮,李君逸借了褚日持的马直奔虎牙关,天色阴沉,远处天边上压了厚厚一层云,未几
时,便洋洋洒洒下起雪来,夹着风,越下越大。
李君逸顶着雪道虎牙关时还未到正午,雪势渐小,虎牙关的屋顶墙头之上都罩了一层雪白,李君逸
踩着雪找到周行之,周行之见他面沉似水,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两人直奔书房。
到了书房关上门,李君逸单刀直入:“张之清的死,与你可有关系?”
周行之微微皱眉:“没有。”
“好!”李君逸点头:“那八月二十二到九月初六,张之清曾多次里虎牙关寻你,可有此事?”
“有。”
“那你为何不见他?”
“我为何不见他?”周行之反问:“八月二十二张大人至虎牙关求见与我,时值东齐小股兵力犯我
边境,抢掠财物,杀人无数,并且神出鬼没寻不见踪迹,我等将士数次设下埋伏都因走漏风声而无
功而返,这种时候,哪里有功夫听他闲扯?”
“闲扯?”李君逸冷笑:“不知这张大人都闲扯了些什么?”
周行之蹙眉看他:“闲扯的话,你觉得我有必要记住么?”
“张之清在此地待了八年,素来与你虎牙关没什么来往,他忽然找你闲话家常,你不会觉得不妥?
”
“就算觉得不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周行之问:“坐下来与他继续闲谈?还是打发他立刻离开
?我们数次行动都走漏风声,他偏就来了,还是来说闲话,你觉得我可能会跟他细谈么?”
“那他既然来的颇为可疑,你们为何不盯紧他?”
“当时的精力全在杀敌之上,哪里有时间管他?更何况,他的行为虽然古怪,可也没什么值得去查
的。”周行之说到此处,有些感慨:“若是我们盯紧了,他也不会遇害了。”
李君逸寻思一下,深吸口气点点头,他手托茶盏盯住周行之,慢慢道:“八月二十一那天,张之清
在集市之上买了一只鸽子,你可知道?”
周行之微一沉默,思索道:“你一说,我到想起来了,二十二日那天,他第一次来虎牙关时,似乎
跟我提过这件事。”
李君逸叹口气,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那只鸽子,是只信鸽。”
“信鸽?”周行之一愣:“张之清……果然通敌?”
李君逸站在原地,默默的看了周行之良久。
“张之清并未通敌。”
“那……?”
“那只鸽子是通敌证明,可张之清,并未通敌。”
周行之看着他:“你是说,张之清发现有人通敌?”
“对,他来找你,为的就是此事。”
“可是他并没有对我……”周行之说着忽然停下,盯着李君逸沉默了半晌:“他可是,知道了些什
么?”
“他肯定是知道什么的,”李君逸扬眉:“不然不会被杀。”
周行之拧眉,顿了一顿:“那你,有怀疑的人了吗?”
李君逸回答干脆:“有。”
周行之点头,良久未语。
“周行之,”李君逸唤他名字:“我虽然怀疑,但我却是不信的。”就算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他
也不信他会反叛。“所以你告诉我,张之清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若是有兵变,必有调兵遣将之行
,既然日期已定,张之清亦死,那多半不会再加改动,所以在元月之前,他必须查个清楚。
“那陛下哪里?”
“你放心,我既然信你,必定不会上奏。”其实赵玦并不信周行之会反,他现在要做的,只是送上
一颗定心丸。
第十三章
是夜,有下了一阵雪,北风吹了半宿,到了下半夜才终于煞了风。
因为这风雪,李君逸夜宿虎牙关。北地向来寒冷,更何况才刚下过了雪,李君逸缩在被窝中捱了半
个晚上被窝依旧冰凉,实在是冷的不行,他只好穿戴整齐在屋里来回的踱步,踱了约莫有一刻钟,
又觉得无聊,想起来周行之的书房有不少的书,就准备去拿两本闲书来熬夜。他开门出去,走了还
没十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李君逸回头,见是郑青,就笑眯眯打招呼:“郑大哥还没
睡?”
郑青走过去,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回,故作轻松道:“你也没睡?”
“啊,”李君逸拢了拢袖子:“你这虎牙关也太冷了点,睡不着。”
“恩……”郑青点头:“是冷了点,这么冷,你这是去哪里?”
李君逸哈哈一笑,说话间嘴边还带着一丝白气:“郑大哥放心,这次不是去你们侯爷哪里!我去书
房,找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郑青不说话,跟着他脚步往前走,李君逸瞅着他这是打算跟着自己了,也就随他去跟。两人又走了
几步,李君逸忽然觉得上次的事儿还是需要澄清一下,就边走边跟郑青说话:“郑大哥,你跟着你
家侯爷也不少年了,莫不是还要这么一直跟下去?”
郑青撇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李君逸继续不着边际的说:“郑大哥,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有句话一定要跟你说。”
郑青有些不耐烦。硬邦邦扭过头去,走在一旁的李君逸明明看见还是假装没有看见:“你家侯爷呢
生的相貌堂堂,长得英俊潇洒,技艺超群,学富五车,还贵为权贵,虽然这年纪是大了点,早就该
到了成家的年纪,但是他要是想娶妻,那就算是公主陛下也会舍得嫁给他。”
郑青皱眉转过头,盯着李君逸忍不住开口:“你想说什么?”
“呃……”李君逸重重唉一声,语重心长道:“郑大哥,眼看你也小三十了,就你这相貌脾气,再
呆在周行之身边,你这辈子就该打光棍了。”
郑青深吸一口气,忍住火气没吭声。
“呃……郑大哥,你别误会,我这么说的主要意思呢,就是说周行之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就算
是结婚生子,我也不会说什么。”
郑青咬牙,这个主要意思,他怎么就丝毫的没听出来呢?
“所以说,上次,你看见我从他屋里出来,也只是朋友间的聊天而已,没有别的。”
“聊天不聊天我管不着,但是李君逸,”郑青站定脚步,看着他:“你若是跟六年前一样做下不该
做的事,不用侯爷吩咐,我自会动手杀了你。”
李君逸看着他,旋即一笑:“六年前的事儿你都知道,那么你也今天也该清楚,周行之当年没动手
杀了我,对他是大幸。”
“……”
“我若是当年就死了,今天周行之早就该被判个谋逆之罪,满门抄斩了。”
郑青大怒:“你!!”
“我怎样?”李君逸负手而立,雪地反着天光衬的他脸色雪白:“就算是想杀我,那也得看现如今
你杀不杀得我,不是么?”说话间,已经抬脚走出去好几步,回头见郑青还杀气腾腾站在原地,颇
为阴森的笑了一笑,亲切道:“郑大哥,你不送我去书房了?”
郑青憋了一肚子的火,可还是得跟着他,脚印一个一个重重压在路上的积雪上。
两人无话,都隐着杀气各走各的,雪夜寂寥,除了隐隐的风声便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到了书房外
面,李君逸抬脚上要台阶,忽然听见有什么模糊的动静,他站在门口愣了一愣,回头看了郑青一眼
,郑青横眉怒目回他一眼:“做什么?”
“呃……没什么。”李君逸回头缓步走到门前,手推房门,又问:“书房有人?”
郑青冷哼:“有人为何不点灯……”
李君逸点头:“对啊,为什么不点灯呢?”话没落音就听见书房里“咔”一声轻响。
郑青脸色一变,一把拽住李君逸,抬腿一脚把房门踹开。两人冲进房内,只看见窗子大开,冷风呼
呼直冒。
郑青沉着脸看了李君逸一眼:“赶紧回你房间。”撇下话来,自己起身就追。
李君逸抱着膀子在冷风中站了站,转身晃晃悠悠走出书房。回自己房间管什么用?这种时候有些热
闹不看可就白白浪费了。
不过,这个不见踪迹的刺客,真是一身绝好的轻身功夫,竟然连郑青都没有觉察。
第十四章
李君逸冻得哆哆嗦嗦到了周行之门口,抬手刚要敲门,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唰的窜出个人影,李
君逸大惊,才刚要喊,窝屋里有窜出个人来,紧跟着前面的人影,呛一声便交上了手。李君逸站着
那儿看着廊外那两个黑影纠缠一处,不由得皱起眉来。周行之的身手他知道,马上马下都是强将,
一把金勾刀更是用的炉火纯青,鲜有敌手,可那刺客的招式他却也是异常的熟悉,招式刁钻却又敞
亮大气,一开一合独具风范,这是卫鹤起独创的洗月刀法,他绝不会认错,可是据他所知,这当今
天下,会这刀法的人也就三个而已,这会是谁?李君逸心头一跳:“江阅?!”
院中打得不分上下的两人被他这一声喊得俱是一愣,周行之手下一慢,那刺客却立刻收刀窜出圈外
,身子一纵,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周行之咬牙正待再追,却被李君逸一把拉住:“若是江阅,你赢
不了他。”
微弱灯光下,周行之面寒如三九严冬:“那不是江阅,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江阅用刀没有这么凌
厉霸道。”
不是江阅?李君逸一怔,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抬起头来看着周行之一脸惊诧:“不是江阅,更不可
能是他!”
“谁?”周行之拧眉:“你知道是谁?”
李君逸看着他,一脸凝重:“人死不能复生,不是江阅那更不可能是那个人。”十五年前平定吴王
之乱时那人就已经死了,死无全尸,面目全非。
两人一时僵持在一处,忽听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松明火把,一时间把个院落照的亮如白昼,郑
青垂首道:“刺客被末将弓箭所伤,可惜带伤逃走了。”
周行之点头:“能从你弓下逃生,也算是厉害人物,传下令去,缉拿刺客。”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双桥城里的医馆药铺,要严加盘查。”
郑青领命下去,众将士也各自退下,院落里一时就剩了俩人,李君逸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周行之
看他一眼:“你若回双桥城,我派人送你回去。”
李君逸深吸一口气:“那我先回去,张之清的事,你若是再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转身要走,
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身:“你不妨注意下各州的军事调动,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动手杀你,那必
定是真的要有所行动了。”
黑暗中看不清周行之的脸,只是屹立在哪里,一动不动。
“你只管去,这里有我。”
李君逸点头,转身走的毫不犹豫。
回到双桥县衙的时候天才大亮,李君逸才刚进门就正撞上王主薄,李君逸看看天色不由奇怪:“您
老这么早?”
王主薄花白胡子一抖一抖,颤颤巍巍的低头递上一封信。
李君逸狐疑看他一眼,心说这大冷天的怎么还出了一头的汗?信封接过,打开是一张薄纸,字迹李
君逸认识,在双桥的这些天,他看过无数次的张之清的字迹。
“这是那儿来的?”张之清的往来信函他都看过,可是绝对没有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