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明。”张尚廷走过来的时候,秦见天依然没有反应,还是微笑着,很有规律地隔一小会儿抿上一口。
“啊!秦先生也在。”张尚廷很自觉地靠在章继明的身边,倚得很近,却留了一条均匀的不超过五公分也不小于三公分的缝隙。
周围明明有不少空沙发,可这三个人好像都没有去坐的意思,宁可站着,甚至是像个侍卫者似的,坐在沙发扶手上,双龙拱珠一般,做秦见天的陪衬。
张尚廷明显也和这两位沉默的人一样,不想受身份的拘束,只是想享受一下娱乐的空间,一个“先生”,就已经暗示了彼此隐藏真实身份的意图,倒确实比这两位来得直接一些。
秦见天微微举了举杯,脸颊上已经有些微红,晕开来,染得眼角眉梢多了几分诱惑。
三个人都无语,各喝各的,除了举杯饮酒,谁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时间弄得方圆五米之内气氛怪异,强大的气场甚至波及到了舞池中,从激烈嘈杂的劲舞转变到了如泣如诉的慢曲。
“嗯?”章继明向秦见天举了举杯,示意了一下,放下酒杯。
秦见天抬头,看着站起来的章继明,嘴角勾了勾,也站起身来,酒杯递到嘴边又抿了一口,才缓缓放下。
“我醉了,会踩你脚。”口腔里的酒滑落到胃里,缓慢的速度反倒加速了血液的沸腾,秦见天的一倾身,就微微显出了醉态,幅度偏大,贴到了章继明的肩,显然这么失礼,绝不是秦见天平素会有的举止。
章继明显然也是个有些城府的人,被秦见天碰到肩,非但没有后退一步,反倒向前贴了贴,一手搭上秦见天的肩:“难得有这种机会,踩几脚换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张尚廷捏了捏手里的杯子,有点凉,到秦见天的位置上坐下。
皮质的沙发冰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刚才根本没有一个大活人在这里倚坐良久,冷得跟秦见天这个人一样,不被接受的,表面上看上去依然是敞开怀抱等待接纳,实际上等你坐下去,才知道这个怀抱,是如此地冰冷。
章继明显然不是第一次和秦见天跳舞,怎么看都是一路人,模样气质都很接近,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像是两个高手在下棋,棋、手穿插,明明该是很亲密的接近,却总是在对垒,一举一动之间,透着小心的试探和谨慎的接近。
张尚廷摸了摸下巴,笑出了声,放下空酒杯,招来侍者:“加一瓶五粮液。”
酒还是国产的好,尽管价格不如洋酒,可张尚廷喜欢实在。
梁思德认得这位大爷,消防局的老大,娱乐场所没有一个当值的敢不认识。
随时抽查,消防局可以轻易地关闭任何一个娱乐场所,安全嘛,疏散嘛,这比警察临检还要痛苦,因为出问题的,往往是硬件,一整改,就没有了尽头。
不是消防水龙的充实水柱不够要求,就是烟感器的反应时间太长,要么,就是防火门的防火时间不够长。
总之,国家规定的那些个消防要求,真要严格来测算一次,基本所有的设备也都需要重新安装一次了,尤其是防火门,等你测算出它的耐火极限,它也就该报销了。
惹不起的大爷啊。
而且还是不受地方政府约束的。
就算你手眼通天,只要你没通到军队系统里去,消防局就敢不正眼瞧你。
政府工程?算什么!哪怕你是市长大厦,消防局也敢卡的,你供的是佛祖,人信的可是太上老君,不在一个罩下啊。
“这里是两瓶十年窖藏的五粮液。”梁思德亲自端了盘子送过来,却也不敢太谄媚了,这些个大爷,来你这里消费是赏脸,可赏脸的时候未必就想露出众所周知的那张脸。
“换三十八度的过来吧。”张尚廷看着眼角点满桃花的秦见天,忽然没了拼酒的欲望,或者像这个内敛深沉的家伙一样,慢慢品一品味道,来个七八分的醉意,搂个相貌品性都良好的人,比起酣畅淋漓之后昏睡一晚,要来的惬意。
“有心事?”章继明这样问秦见天。
其实章继明认识秦见天已经有十多年了,要不,也不至于为秦见天进军内地市场如此落力,从军队的高官,一直引荐到政府要员,地方的大佛尊尊拜到,最后,还把张尚廷也约出来打招呼。
当然,章继明没想到会在打招呼的过程中遇到秦见天。
“不算。”秦见天微笑。
自从那一年在M城遇到这个明面上没有任何官职的章继明,秦见天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海外联络处。
一个很奇怪的办事处。
没有正式的级别,却可以挂“口A*****”的牌子,口,是口口军区,几大军区之一,中国人都知道,A,是总参、总政之类的总字牌照,不明白?总政歌舞团总知道吧?直接隶属于军区的部门。
秦见天一直到了美国,才明白,原来这个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微笑不语的人,就是外人常说的——间谍。
海外联络处,联络的是什么人,秦见天从来没见过,倒是章继明一直不温不火地接近自己,从不说政治,也从不说党派,不谈红色,不谈白色,除了不打紧的世界形势,剩下的,居然还是交流性取向居多。
秦见天从没见过章继明如何窃取情报,也从没见过章继明暗杀过谁,更没见过章继明穿着大风衣梳着间谍头,穿过小巷子逃避过什么人的追杀。
章继明仿佛从来都站在阳光下,坦然,微笑。
总是那样微笑着,说:“这样啊……”
章继明从来没劝过秦见天投资内地,可秦见天分明清楚章继明的这种愿望。
帮助秦见天给井秋二十四小时内办妥出境手续的,帮助秦见天给井秋换一个叫做秦秋的身份的,一直都是章继明。
“他……拒绝你了?”章继明其实长得很难让人记忆深刻,可偏偏怎么看怎么顺眼,很舒服就对了。
就像一叶绿草,不千紫万红,也绝不枯黄蔫萎。
秦见天摇头。
章继明知道井秋,当然也知道一点秦见天苦恋十余年的心事。
五年前,秦见天从美国回来,章继明曾经派驻过H城,见过秦见天最放纵堕落的时光,原因,仅仅是因为井秋对秦见天的离去表示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井秋在秦见天刚回国的第一年,甚至都躲避着不接秦见天的电话,用各种理由。
没听见,不在家,没带手机,睡着了,在洗澡,上厕所……
秦见天每去一次,回来都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跑到酒吧或者夜总会,放肆地猎取些什么。
有时候是一段酒精麻痹的记忆,有时候是一段疯狂节奏下的安静,有时候,也会是一段短暂的性。
“没有。”秦见天笑,今天,不是因为井秋的疏离需要宣泄些求不得的苦,而是……对,太想念刚刚点头答应交往的井秋了,有些急切地欲望需要得到宣泄。
对,井秋答应交往了。
秦见天心头一震。
章继明拍了拍秦见天的肩:“你还真醉了,你不该来这里,我送你回去。”
如果不是秦见天一直对井秋深情难忘,章继明总觉得自己或许会和秦见天有什么,不过那也仅仅只是或许,或许的意思,就是或者允许,或者没有也许。
两只内敛深沉的攻碰在一起,注定只能是朋友,或者情敌,没有任何多余的选择。
第三十四章:兄弟天性
一路飞车,秦见天从来没这样急切过。
章继明终究还是没有来送,都喝了酒,被逮到虽然可以凭借特殊身份得到豁免,可要是真酒驾出点什么事,再被追认个烈士,就有点对不起党国了。
张尚廷扫了一眼来接秦见天的小区,只用了一眼,就把身高、年龄、面貌、服饰、车牌号、车型通通印入脑海。
“一路小心。”张尚廷摇了摇手,回头对着章继明笑,“你对他兴趣很大,我居然才知道。”
“你对他兴趣这么大,我居然也才知道。”章继明也笑,对着张尚廷补了一句,“可惜,我们都是一类的,他只做1,而且,还心有所属。”
张尚廷在知道章继明约见的目的之后只笑不答,哈哈几声,和着酒,连带着允诺也一起吞下了肚。可秦见天方才只是一点头,一句轻轻的抱歉、拜托,立刻就伸手相握,说了句:“你放心。”
显然,这不是这个年轻局长平日会有的谦逊。
“哦?”张尚廷对章继明的提醒很不以为然,“我不喜欢男人。”是1?是0?是同性恋?张尚廷从来没有为这个困惑过。
规矩很重要,可规矩的存在,就用来让勇者打破的。
到了酒店,秦见天的酒已经醒了个透彻。
一路上,从兴奋地想要冲破点什么,到甜蜜地想象着来点什么,又渐渐变得有点期待些什么,到了楼下,秦见天反倒有点犹豫了。
到底,要不要这样做?会不会把刚刚开始接近自己的井秋给推出去?
秦见天很少犹豫。
井秋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里密密麻麻的短信。
不是秦见天的,就是梅侧峰的。
秦见天的,带着一点含蓄的挑逗,只要揭开那层纱,就可以看见火辣的内里,梅侧峰的,无一例外,全是可怜巴巴地讨好,做低伏小,字字句句之间,透露出一股浓重的奴相,给个裤裆,他也是肯钻的,只要那是井秋的。
秦见天站在门口,反复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没问题。
抬手敲了两下房门。
房间是江家良定的,用的是秦见天的名义。
所以秦见天手上很轻易地拿到了另一张房卡。
可秦见天没用。
夜半三更,会来敲门的,出了梅侧峰,井秋想不出还有谁。
赶紧起来把门锁好,连带着把窗子也检查了一遍,还不放心,又去把门闩插好,所有保险都一个一个拴上。
虽然梅侧峰现在是瘸子,可难保他那根筋搭错,干点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井秋有些好笑地想着。
“小秋,是我……”秦见天显然听到了井秋插门闩的声音,俯在门边压低嗓门说,声音里带着三分酒意,刚刚清醒的慵懒和不加防备,是难得的秦见天,真正柔软的秦见天。
井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小秋……”秦见天这一声有点失控,带着压抑了十多年的苦,音调苦闷,带着十分的伤痛。
井秋能确定门外的,不是梅侧峰,而是秦见天。
梅侧峰从来不会叫自己“小秋”。
“小秋!”门开的时候,秦见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扑”了过去,紧紧地搂着井秋,紧到像是世界末日来临时,带着无助,带着恐惧,当然,更带着独占的保护。
“你……喝酒了?”酒意虽然醒了,可酒味还是很浓重,井秋有些吃惊。
秦见天其实从来没失礼过,这样的状态,井秋确实第一次见,有些不确定地试探,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秦见天的后腰。
门迅速被关上,秦见天像是捧着一件宝贝似的,小心地看着井秋的眼睛:“我太想你了,小秋……”
最后喝的那一杯五粮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兴奋,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井秋被这样热情的秦见天感染了,糊里糊涂就被牵到床边坐下。
“顺利?”井秋迅速反握住秦见天的手,捏了一下,阻止了秦见天更进一步的接触。
秦见天假借酒意的热情一下被浇熄,只好半拥着井秋点头:“还好。”
井秋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嘀嘀两声,又是新的短信,屏幕上跳着两个大字:“阿峰”。
井秋深夜未睡,开着手机,停留在短信界面上,显然等的不是自己的短信。
秦见天很清楚。
井秋有些尴尬。
其实手机刚刚开,因为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秦见天半裸的肩膀和梅侧峰露出一点尖尖的舌头,不是这个脱光了爱抚自己,就是那个狗似的乱舔。
刚翻到秦见天那张出浴的“裸体”照,本尊就来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呢,梅侧峰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三更半夜地发信息。
井秋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去拿手机。
秦见天盯着那屏幕,从振动着亮起,到没人搭理暗下去,刚收拾好情绪,想亲上一下,手机又吱吱哇哇地叫了起来,这次是电话,依旧是梅侧峰。
“接吧。”秦见天微微松了一点手,凌晨两点,说梅侧峰疯,自己又何尝不是?驱车两个多小时,就为了来看一眼井秋,看他接梅侧峰的电话。
井秋看着秦见天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忽然就心软了。
秦见天有什么不好?梅侧峰又有什么好的?
除了都是男的,秦见天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会做饭,会疼人,很绅士,很温柔,能赚钱,能顾家,有涵养,有风度,幽默、大度、体贴……还很性感。
对,很性感。
关键就是这个够性感。
井秋不敢告诉秦见天,自己看见那张“裸体”照的时候,确实被“勾引”了,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男人的诱惑时,有过某种记忆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了一些反应,井秋觉得不该有的反应。
被秦见天这样半拥在怀里,井秋觉得自己也跟喝了酒似的,浑身都是鼓噪着往外冲的血液,很想亲上去,就下巴那里就好。
秦见天的下巴很干净,带着一点刮胡水的清香,虽然是晚上,可秦见天不单喜欢早上出门前整理仪容,更习惯晚上洗澡后把自己收拾干净。
井秋亲了一下,才在秦见天逐渐火热起来的眼神中站起来,拿着电话走到窗边。
“你好。”即使知道电话那一边的人是梅侧峰,井秋也还是习惯以这两个字开头,有礼,却也有点疏远。
秦见天舒了口气,略微放下一点心,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确实不太好闻,干脆去衣柜里翻了件浴袍,到浴室中洗澡去了。
“阿峰,我不能接受。”井秋看见秦见天拿了自己的浴袍,忽然有些脸热,涨涨的,秦见天傍晚发过来的那张照片再也挥之不去,在眼皮下面晃动着。
“是,我是选择接受,可我选择的是他。”井秋为自己下了个决定。
就算不是贞操论的拥护者,井秋也绝不是滥交的赞同者,三角关系,井秋玩不来。
“公平,我觉得很公平。”井秋笑,忽然觉得之前的困惑都很幼稚,怎么会有人这样排斥真正的爱情?怎么会有人分辨不清年少时的迷恋和成熟的爱恋?怎么会有人留恋粘腻憨痴的纠缠放弃温柔深沉的保护?
换谁,都可以轻易选择吧!
至少,此刻谈恋爱,井秋可以选择,可以尝试。
至少,现在看上去,秦见天的可尝试度,要比梅侧峰高得多。
“阿峰,请尊重我的选择,这是我第一次想试着谈恋爱。”井秋始终不温不火,缓慢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我承认,我到现在为止对谁都没有到达占有的地步,可我不想因为我犹豫的缘故,失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我很看重你,和他,全部,所以我必须选择。”
如果不选择其中之一,兄弟两人的争斗不可避免,这一点,井秋其实之前就有感觉了。
答应秦见天开始尝试,其实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避免争斗,避免三个人任何交恶的可能,保持起码的友善。
井秋知道,选择得越早,越容易关系的恶化。
“不,不是。”井秋有些难以回答了,“我没有恨你,当时的情形,也不能全怪你……”
井秋沉默了很久,好像是在等梅侧峰的情绪稳定,也像是在平静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