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的掰弯路 下——万径人踪
万径人踪  发于:2010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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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天早早就穿得低调得体地坐到会场后方旁听。

梅侧峰、何洪刚、江家良,甚至包括陈潮生,都罕见地出现在这个并不算十分特别的开标会上。

井秋并不十分清楚他们出现的原因,有些茫然地转头到秦见天的方向,求助似的看了一眼。

秦见天温和地微笑,抬眉的同时勾了勾嘴角,一若昨晚搂着井秋制止熬夜行为时的笑,有点坏坏的,却又很温柔,让人看着很放心,似乎有秦见天在,一切势必会办得很妥帖,都可以不用担心。

井秋无法控制地把目光调到梅侧峰脸上,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个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折腾到非常复杂,也能把一件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的天才。

M城的出柜风波似乎影响不到他,无论是记者们穷追猛打着八卦,到底是阳光灿烂一点的梅侧峰做0,还是腹黑深沉得多的秦见天做0,梅侧峰从来不回应,甚至连梅泓成震惊之下的申饬也恍若未闻,用一句“私事”挡得彻底。

八卦记者们很尽责地把梅家父子的“争执”再现在世人面前,用夸张的手法,让井秋知道,这次,梅侧峰竟然没有用一贯的撒赖手法逃避父亲的严责。

脸上的指痕还没消除,难道梅泓成也来了G城?还是昨天晚上被扇了之后连夜回的G城?井秋不得而知。

梅侧峰的坚决其实小时候就见识过,绝对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也正因为如此,一切全部都是梅侧峰的手段,更合乎常理。

梅侧峰在注意到井秋的眼神时显然兴奋了一下,眼睛蓦地亮起来,忽闪忽闪地,肩膀甚至往前一耸,似乎要站起来冲过去的样子。

井秋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寻找着梅侧峰这次如此出格的理由。

不,不原谅。

井秋提醒自己。

梅侧峰不会不知道井端对于井秋是什么意义。

那是父亲。

那是相依为命十六年的父亲。

那是慈爱温和而又坚韧的父亲。

那是无所不知才华横溢而又性情宽厚的父亲。

井端当年是多么耀眼,耀眼到M城一半名流为之倾倒,不是倾倒在他的才华之下,就是倾倒在他的风度之下,委托设计源源不断,各大开发商倾力相交,为的,无非是井大建筑师忙里偷闲地给自己的建筑指点一二。

梅侧峰明明知道井秋是为了井端的死回的M城,为什么还要试图利用媒体逼迫自己出这个莫须有的柜?难道他不知道狗仔队的嘴,就如同大江大河里的排污口,有再强的控制力,也总有遗漏的喷泄口的?

井秋不明白,梅侧峰也不明白。

梅侧峰不明白,为什么秦见天会使用这样的手段,让井秋直接面对同性恋身份的认同,媒体,哪一次又能轻易掌控?就算是自己代替江肇湘掌控着报业龙头、何氏家族雄踞着影视鳌头,不照样一直等到报纸出街,才发现小道消息,竟然已经将井秋置于风口浪尖。

封锁消息,在消息已经出街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梅侧峰能做的,就是顶下一切,包括默认从背后拉走井秋留给记者一个背影的,就是自己。

梅侧峰当然明白秦见天这次确实没有掌控好尺度,伤害的发生是意外,可这个意外,也建立在了阴谋之上。

梅侧峰是有意的,有意让媒体误认为自己和秦见天是一对。

只有这样,井秋才可以从那种指责和鄙夷下安然遁逃。

井秋还在看着梅侧峰。

说好不原谅的。

陈潮生笑得牙齿白森森地:“我看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么炽热的眼神,你还哼唧什么?装13小心被雷劈。”

梅侧峰的注意力显然也全在井秋身上,对于陈潮生的取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十里海岸是陶然居最近三年的重头开发项目,市区最后一块千亩以上的地,紧挨着军区最大居住区,真正的黄金地段,闹中取静,治安极佳,还没开工,就已经叫价两万。

将近三公里的江岸线,地形狭长,沿江展开,是G城“一江两岸”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光光鲜鲜贴在市长大人政绩本上的封面部分,重头中的重头。

仅仅是一个方案开标会,不但吸引了众多业界巨擎,地产大鳄云集旁听,国土资源局、规划局、建设局等众多执掌审批大权的头脑人物纷纷亮相,就连章继明,也破天荒地作为军区代表出席了这个开标会。

仿佛出席的权位越重,这个项目就越能做得好。

秦见天向众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佬们一一点头示意,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章继明身上,微笑,传递了一个不可言说的信息:拜托了。

接收到秦见天的信息,章继明微微点头,转脸跟建设局局长一起耳语些什么。

井秋的心思有些飘,很难集中在即将开标的方案上,脖子总是控制不住后扭,眼光在梅侧峰脸上打转,似乎隔了一个星期,井秋又开始重新思索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陶然居的老总竟然就是井秋送标时接文件的那个老头,周之泰,一番冠冕堂皇的致辞之后,井秋不得不在第二顺序上去感谢领导感谢政府感谢开发商。

井秋对秦见天要求自己背下的那句开场白很有些排斥,低声放在喉咙间滚了一圈,勉强背完那句冗长的谄媚词。

好在长得好也算个优点,至少没人会苛责一个书卷气十足的美人,是否把自己的皮鞋擦得够亮,美人只要肯低下头来给自己擦,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那也是极大的心理满足。

台下的人听上几句,问几句不着边的问题,专业问题丢给专家们去审,大佬们关心的自然是:

“这个项目最快什么时候能上马?”

“设计周期能不能压缩?”

“你们公司设计的话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设计有响应国家号召节能减排了吗?”

“这个设计怎么反应一江两岸的设计特色?”

……

井秋不引人注意地蹙了蹙眉。

第一个设计单位讲标的时候井秋还在研究梅侧峰,根本没注意到会场的气氛和自己如此不合,被追问下的井秋低头,蹙眉。

梅侧峰狠狠地心疼了一下,却没有像秦见天一般投去鼓励的眼神,反而是有些带着气地“哼”了一声。

无厘头的问题其实与设计无关,尤其与这个还处在概念设计阶段的方案无关,井秋尽力去解释,可在一个空泛的前提下,要灌输清楚建筑设计理论,其实是个妄想。

秦见天早已经坐到章继明身边,不时低语些什么,在中场休会期间,还抽空跟建设局常务副局长握了握手,递了张名片,换回一堆片子,有设计院的,有开发商的,也有旁的主管部门的。

几乎每一个设计院,都能找出一两个人来跟这些大佬们攀亲叙旧,含蓄地,会心一笑着打打招呼,握个手,除了锦思。

井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讲完标,按理可以离场,也可以留着当场听开标结果。

坐到设计方的位置去,总觉得不够安全,坐到秦见天身边去,显然显得太着痕迹,坐到开发商那堆里去,更是格格不入。

站在会场的走道上,犹豫了很久,井秋终于还是决定离开,独自一人来的,独自一人走,也符合井秋赤手回国的状态。

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拉住:“还是等出结果吧,现在立场,很容易被暗箱了。”

第三十九章:谁的阴谋

井秋总觉得拉住自己的不会是正在气愤愤跟自己陷入冷战的梅侧峰。

正冷战呢,还没原谅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秦见天才对。

可梅侧峰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从来不。

“国内的竞标基本都这样,想凭设计赢,其实很难。”梅侧峰趁着井秋一呆愣的空把井秋拽到开发商们的地盘,旁听席,“专家两票,甲方两票,主管部门三票,你赢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梅侧峰的安慰比不安慰还要让人郁闷,井秋甩了一下手,没甩脱,忽地想起自己昨天才说过的“绝不原谅”,回头瞪了一眼梅侧峰,默不作声地站起就走。

梅侧峰大约也明白自己踩到这只猫的尾巴了,低头跟何洪刚说了几句,又千叮万嘱地跟陈潮生打了半天招呼,末了还不放心,跑到周之泰那里讨了个定心丸,飞速拄拐追出来。

梅侧峰在井秋面前永远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总是习惯用一种鲁莽去撞击井秋竖起的坚硬外壳。

梅侧峰知道,井秋的这种自我保护由来太久,从小如此。

在他还没变成现在这样冷淡自制的坚强之前,井秋也一样善于自我保护,总是用警惕兼着疏离的目光打量一切,包括梅侧峰。

梅侧峰甚至没想过井秋为什么会这样,只要是井秋,那就是井秋,那就是真理,那就是绝对的存在。

井秋出生起就失去了母亲,没有母亲,连照片都没有。

从前一直以为井端是青年丧偶,伤心过度,现在,连井秋母亲是否真的如小时候猜测的,因为难产而死,都是个问题。

梅侧峰不自觉地感同身受,对井秋憋着的气都一起随着井秋带着提防的探究眼光莫名其妙地被蒸发掉。

井秋面对着瘸了条腿的梅侧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来不及细想。

方向盘轮转,油门轻点,车身刮带着梅侧峰的衣襟轻轻飘过,划出一个弧线之后,飞驰而去。

井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只是一个劲向南开。

南边是海,也是M城的方向。

所有的事都乱糟糟地爬上心头。

秦见天昨天夜里的求婚,秦关山再次造访时扔下的炸弹——井秋还有亲人在世,梅侧峰正式和家里决裂,何洪刚决定回家接掌家族公司……

没有人特意告诉井秋,可讯息就像爆炸了一样,四处乱飞,击中本来根本不想知道的人。

井秋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一圈,一直到华灯初上,还流连在带着咸湿腥味的沙滩边,这里只是一个渔港,小渔村,根本不是度假的海滩或者更浪漫的地方,随便踢一下脚边的细沙,就能踢出一条小小的死鱼或者空了的贝壳。

电话不停地响,不是梅侧峰的,就是秦见天的。

井秋都不想接。

秦见天的求婚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井秋重新思索了这一切变故的根源。

井秋一夜未归。

井秋知道秦见天会等在家里,等在那个自己坚持搬的新家里。

秦见天很焦急,不仅仅是因为井秋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冷静,似乎对梅侧峰的态度有所缓和,还因为井秋的方案最终只得了第二——方案第一、关系败北,业内公开的秘密。

秦见天低估了井秋竞争者的手腕,G城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规划、勘察三甲设计院,从表面上看,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可秦见天无法给井秋解释这其中暗藏的规则,井秋不懂,井秋怎么可能懂,一个简单的技术可以衍生出那么多重要问题?还是看上去和项目无关紧要的重要问题。

四票对三票。

井秋输得很惨烈。

梅侧峰找到井秋的时候,井秋已经睡着了。

躺在渔民拖在岸边的小船里,仰望着星空,井秋在第一次怀疑自己回国的目标中睡着了。

寻找父亲的死因,在一场闹剧中戛然而止;重塑父亲的辉煌,在时代的变迁中变得很是可笑。

在这个广阔的建筑设计市场上,井秋除了夜刀别墅,没有任何斩获,众多打了水漂的概念设计,花费大量心血参加竞标的十里海岸,甚至包括一些主动出击寻找的委托项目,都纷纷夭折在井秋面前。

就算是最后成功签署合约的夜刀别墅,也是因为业主梅侧峰的关系,多少也算个暗箱才成功委托的,井秋从没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从来没有。

井秋知道秦见天和梅侧峰都在尽力帮自己获取项目。

井秋看得出来,一个走的官道,一个走的商道,都在替自己走不愿意走的规则道路。

井秋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梅侧峰,以及秦见天。

看着躺在小船里的井秋,梅侧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爬在树上偷窥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梅侧峰可以靠近,可以触碰到。

梅侧峰极不愿意井秋被别的男人碰触,可在几次尝试抱起井秋失败后,不得不坐回车子,摆好虚怀以待的姿势,让司机把井秋抱过来,放到怀里来。

肋骨其实倒不疼,麻,打了钢钉固定的,只要不是很大的力去撞击,基本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只是不能随意发力动作,只能小心地坐着让井秋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

“开慢点。”司机听到这句吩咐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这是梅侧峰第一次这样要求,速度的刺激从来都是梅侧峰的最爱。

井秋睡得很香,安安静静的,就像当初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梅侧峰很熟悉的样子,眉、眼、表情,以及粉粉的嘴唇。

梅侧峰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往,自己带着点霸道的亲近,以及井秋带着点别扭的逃避,还有两相无猜的亲昵。

井秋对梅侧峰绝不是厌恶的,甚至也不是无意的,梅侧峰越来越确定这一点。

井秋对于他不在意的东西,从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如果是厌恶的,一定是避而远之,和十年前的失踪仿佛,梅侧峰再清楚不过。

梅侧峰更愿意把井秋的这些若即若离定义为撒娇,井秋独特的撒娇方式,就像小时候被自己唐突了之后恼怒地开始冷战一样,只是一时的恼羞成怒。

比如刚上幼儿园时被梅侧峰抱着不撒手,没办法去厕所硬生生憋哭了,井秋抓着梅侧峰的手,用他那几颗细细弱弱的小牙齿嗑,眼泪带着怨恨一起含在眼眶里,就是不落下来,这次,“冷战”了三天;

还有一次生活老师不在,两岁的井秋站在厕所前委屈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梅侧峰毛遂自荐地一搁饭碗,冲过去“挟持”着井秋到卫生间,连脱带扶,全套帮忙,周到地连手指都没让井秋动过一根,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似的,这次,“冷战”了一星期。

不过梅侧峰多少年后还曾设想过,要是井秋长大了还跟两岁时那么好骗该有多好,当然这是后话。

到井秋家的时候,梅侧峰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偷偷亲了亲,位置还是梅侧峰小时候最爱的酒窝旁,靠近嘴角的位置,强忍住没把哈喇子涎在上头,意犹未尽地擦擦嘴,然后才摇醒昏昏然的井秋。

破天荒第一次接到梅侧峰电话的秦见天虽然恼怒,却还是十分冷静地在楼下等待,看见梅侧峰指挥着司机开车过来,立刻过去,刚拉开车门,就看见梅侧峰的手不规矩地揽在井秋腰上,而井秋完全是一副昏睡刚醒的模样,既不防备也不排斥,而梅侧峰眼里,全是软和的亲昵,十分刺眼。

井秋刚清醒过来就看见秦见天黑压压的脸,虽然不算紧绷,却从里到外都透着冷,茫然间被瞬间惊醒,一回头就看见浑身没几个地方不绑绷带的梅侧峰,正低头用唇形说“再见”。

还没等井秋有所反应,车就呼啸而去,轰响的引擎炸得街角的一户人家骂骂咧咧地关了窗,一贯的梅氏作风,一贯的张扬肆意。

井秋有些歉疚地看着秦见天,不过片刻,就忍受不住秦见天的注视,转开脸去,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在外面睡着了。”

虽然井秋确实不知道梅侧峰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虽然井秋可以肯定,自己绝非在秦见天帮着走规则之路的时候跟梅侧峰出来幽会,可井秋在感觉到秦见天生气的时候,只能道歉。

秦见天抓着井秋的手有些僵硬,力气偏大,捏得井秋绝对清醒。

清醒到足以明确秦见天说的话不是梦境:“我想和你结婚,马上,最好就是现在。”

井秋转了转头,确实是在小公寓里的沙发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身上,可掐一掐会疼,实在不是做梦。

第四十章:如果坦诚

秦见天把井秋圈在怀里,看着井秋的反应。

井秋只是有些疑惑似的,并没有吃惊,也并没有欣喜,无惊无扰,无喜无忧,仿佛只是听到了秦见天说:哦,今天晚上的天气还不错,看得见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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