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糟糕」正想拔剑应对,手腕一紧便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缠着一条银色细索,在月色下,微微泛着凄冷的光芒。银索的另一
端,是握在一只纤瘦苍白的小手中,小手笼在一袭单薄的白衣内。
月色下,白衣少年终于回转身来,和韩剑正面相对;但是,他却在转身的一刹那,从袖中飞出银索
,制住了韩剑,只用了--
一招。
清秀的容颜映着月光,更是出尘,然而犹显稚气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天真。白衣少年冷冷扬眉:「
又是你!」
「啧!」韩剑并不被他气势慑住,只怒睁双眼,「我好心好意想要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对我出手!
你武功好又怎样?武功好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你小小年纪--」
他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少年一双清冷的眸子正在盯着他,眸光竟是清亮宁静的,好象……是长辈在看着一个强词夺
理的晚辈……韩剑一呆。
白衣少年轻轻笑了。「原来如此,你初出茅庐,想要扬名立万,建一番事业……」他的笑里没有讽
刺,却有谅解。
韩剑不觉一怔,没想到,这少年也并非蛮不讲理。
「不过--」少年笑容骤然一敛,很深很深地看了韩剑一眼,「江湖路上风霜紧,武林谱中血泪凝。
建功立业,绝非你想的这般简单。你不会喜欢那种生涯的……还是回去吧!」
月光,轻轻落在少年衣上、身上,轻柔,却带着不消的寒意,如秋晨的霜。
韩剑呆呆看着少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喂!小鬼,你才多大年纪?竟然教训我?!喂喂喂,明明是个小鬼,还装出一副大人样……你就
不会单纯一点啊!就不会对前辈尊敬一点啊?我怎么说都比你大好几岁!哪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
呃?这……看着唾沫横飞忿忿不平大放「连珠炮」的韩某人,这次换白衣少年发呆了。
月色笼罩天地,此时,却是没了寒意。
第二章 大雪天涯路
白衣少年看着韩剑大吵大闹,当真是哭笑不得。然而,更多却是淡淡的无奈:韩剑比他幸运,一开
始就是……韩剑能哭,能闹,能象个孩子一样和别人怄气,也能在开怀一笑后与别人冰释前嫌--他
则不行。他甚至不能哭泣,因为哭泣,会让人软弱。
白衣少年徐徐吐出一口气,微微仰首望天,眸光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大漠上,月色寂寞如雪。
韩剑正骂到兴起,忽然看见少年的神情,心中莫名地一痛,骂不下去了。因为,那一刻白衣少年的
神情,不再是冷漠也不再有杀气,有的只是莫名的倦怠……这表情只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恢复了
原先的神情。
韩剑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觉得,一时间月光如雪,寂寞如一条不能止息的河流,从心
底缓缓淌过……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大漠苍茫。月色如刀。
刀锋骤然杀意迫人!
--有人暗算!韩剑心头一震,没来得及应变,手腕已是一紧,银索扯动马背上的身子,倏然腾空而
起!就在他身子飞起的瞬间,一道湛蓝的刀光险险从马背上横斩而过,与他身子相距不过半寸!
--若是白衣少年没有及时扯动银索,韩剑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战局惊险,敌人凶残。
韩剑身在半空,心中却只悬念那白衣少年,手忙脚乱中仍不忘回头看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看得呆了。
苍茫的大漠上,不知何时多出几个黑衣人:黑衣,黑带,黑布蒙面,只留下一双眸子闪着精光,连
眼光也透着冷意。那冷意,不是肃杀,更没有清澈,那只是本能嗜血的欲望。
韩剑仿佛看到了大漠上流浪的狼群,心里一寒,却只见黑衣人手中蓝印印的毒刃,正泛着幽幽的冷
光--他顿时清醒过来:这不是狼,狼至少还不会在自己的牙齿上下毒。他们只是杀手,比狼群更凶
残的杀手。
杀手团团围住了白衣少年,手中的毒刃已蓄势--待发--
但还是没有发出去。
月色冷,大漠荒凉,狼声四起。空气似乎凝滞了,杀意肆虐般弥漫。
白衣少年就在重围之中,四面楚歌八面埋伏。杀气,冷冷地包围他,侵肤,入骨,直要将他击倒击
溃击散。他却只是衣袂轻扬,宛如黑夜里一枝白梅。
--凌寒独自开,迎霜傲然笑。
黑衣人有些心惊,一个十三岁的小孩,竟能在重围之中,毫不屈服胆怯……这,真的只是个孩子么
?
黑眸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杀气不觉减弱了几分,随即,暴发出一阵狂笑:「好好,真不愧为柳
五圣使,果然是少年英雄,胆色过人!」
声音如雷,一时连大地都震动!显然,黑衣人内力大是不弱。
远处的韩剑心中剧震。他想救白衣少年,却来不及过去。
白衣少年没有动,眸光更是清亮,他知道,只有色厉内茬的人,才会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希望能
以此震慑对手。
「各位也不愧为绝命九子杀手,只为了三百两白银,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断绝了!」淡淡一句话,
却令得九个黑衣人勃然大怒。
「你--小子狂妄,不知死活!」怒声如雷,攻击疾风骤雨般、向荏弱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打到!
刀光闪动,刀气森森!
一刹那仿佛地狱的魔焰穿透了时空,无数的鬼魅飞舞着,张牙舞爪……漫天漫地,是刀声,是鬼魅
的狂笑--又仿佛利刃击断人骨的声音!
它,直要打入你心里,打入你灵魂深处,将你完全击垮!
这不止是刀法,这已经成为刀术,这不仅要击垮你的肉体,更要击垮你的精神!
一个人,若是连灵魂也被击垮,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身躯,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白衣少年身影完全没入刀光之中,只有一双眸子,清,静,明,莹,完全不被黑暗震慑。
他知道,「绝命九子」本身的武功修为并不足惧,他们之所以能够扬名江湖,是因为他们所修习的
一套联手战术:
「九子同心」!
这是一套能够互相激发潜能的武功,一旦使用,九人刀气结合成网,将对手困在其中。既缠住强敌
,又消磨对手的战志,除非……
月光照射下的大地。纠结缠绕的刀光魔网。无所不在的杀意。
银光骤然闪起。如落了一地的霜,如飞了一天的雪。
白衣少年银索飞舞:如初晨的霜色,犹带着雪意,清寒;如黄昏的微雨,湿了衣,染了轻愁,惹了
飞花……也似是情人的幽怨,借由一曲笛乐,辗转悠扬,入梦入心。
如梦的银索。
在这样的招数下,即使是血光的飞溅,也会幽艳凄美如一片落霞。
黑衣人怔住,银索摧毁了杀意,也在那一瞬间划断了他们的咽喉,没有一点血溅出,甚至来不及觉
得痛苦。纵使死亡……也如一场梦。
韩剑这时才跑到白衣少年身边。
白衣少年垂眸低首,月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梦中的情绪。然而他一开口,语声
清亮,没有半分梦意:「九子同心靠摧毁别人的战志而成功,而我的冰弦银索就只能摧毁你们的战
志了。」
「柳煜云……你以为发现教主大业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么?你不要得意……」有个没死绝的黑衣
人,喘着气狞笑,「石长老……比你……厉害百倍!……他,不会……放过……」
话至此,气绝,脸上还残留着怨毒,在月色里分外狰狞。
白衣少年柳煜云冷冷望着他的尸体,许久才道:「石魁背叛本教,就算他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只不过还真没想到,连绝命九子也成了他的手下。」
月光里,他白衣如雪,荏弱到了坚强,却又坚强到了凄寒落寞。
韩剑怔怔望着柳煜云,什么话也说不出,一时只觉月光照在身上,冷彻心扉。
几缕狼烟袅袅升上天空。
韩剑怔了半晌,才喃喃自语般地问道:「你……你当真就是柳煜云--苍圣神教柳五圣使?」他语气
充满着不可思议。
白衣少年微微抬眸:「我姓柳,双名煜云。」
韩剑一时惊愕了,他完全怔住。
柳煜云,本来是个平凡的名字,却有着一段注定和平凡绝缘的身世。
他的父亲柳独雁,曾经是江湖上第一魔教--「灵苍山」苍圣神教的左使者,在苍圣教中的地位仅次
于教主;武功更是超凡绝代,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
然而世事难料。正因为柳独雁智计武功为上上之选,反而遭到教中其余高手的嫉恨。柳独雁心高气
傲,一怒之下离开「灵苍山」,来到了僻处天山雪谷的「寒花宫」,结识了柳煜云的母亲。
他的母亲梅映月,曾经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寒花宫」的宫主,武功当世一流;容貌更是清丽
绝俗,宛如仙子;而一首《梦影霜月琴曲》则为天下之绝响……就是如此一个仙般脱俗的女子,却
死心踏地爱上了柳独雁,不惜为他破坏宫规,逃出寒花宫。
可以说,柳独雁与梅映月的相爱,确实是一段武林传奇。但是,传奇的背后,却往往是血泪斑斑。
自从逃出寒花宫后,柳独雁一直心悬苍圣神教,终于被他打听到:「正道总联盟」将择日攻打苍圣
神教!
于是,在一个飘着《梦影霜月琴曲》的雪夜里,他离开了深爱的妻子和未足月的儿子……独自一人
,击杀了正教六位绝代高手,自己也身负重伤,死在寒夜的风雪中。
于是,柳煜云从小就没有父亲。他的童年,就和母亲在天山脚下一个冰湖畔度过。
在十岁以前,他的梦中,一直有个幽幽的调子回响不休:
清影仍旧飞梦花,霜月依稀当年华。霜月相照不相牵,梦影又隔天一涯。
那是一首清温平淡的曲子,没有激流急湍,弹奏起来,琴声可以随着手指一路脉脉流下,就如一弯
细细的泉水,清灵,轻柔。
然而不知为什么,每一次他的母亲弹奏起这首曲子,就会落泪,细细轻轻的两行泪……然后,她沉
默。从天黑到天明,一个人坐在湖边,沉默。
柳煜云年纪还小,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望着远方,仿佛在期待什么,甚至,连自己拉她
的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一个人,着了魔,中了邪一般……等着,盼着……
他的疑惑持续到八岁,然后,他才忽然明白了:母亲,在等自己的父亲……而父亲,永远不会回来
了……
比起同龄的孩子,他很早就懂事了,那是因为一段不幸的经历:当年梅映月逃出寒花宫,已身怀六
甲,曾被「四大长老」追杀,遭逢暗算中了奇毒「罗罹兰」。梅映月虽然被救治无恙,身在母腹中
的柳煜云却因而心脉受损,从此落下一生病痛。
柳煜云知道自己的身体很不好,纵使修炼了寒花宫的《冰弦心经》,小小年纪已经心如止水,武功
卓绝;但这病发之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却没有丝毫得减。
在苦痛的洗礼中,小小的他,已经学会了坚强倔强地对待命运,学会了承受世上无穷无尽的痛苦,
也过早的学会了沧桑与平静……只有在不经意之间,他才会流露出淡淡的倦意和隐隐约约的稚童天
真……
岁月,在绿洲冰湖边,一晃十年。
过去的日子宛如那首幽幽无声的曲子,响彻了自己和母亲的梦。然而曾几何时,这曲子却断了弦、
绝了音,再寻不回来。
虽然是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至今想起来,却依然不能抑制心口隐的钝痛。
有一天黄昏,当年一直追杀父亲的人,终于找到了他们母子。
于是,血光,刀影,惨呼……一个原本平静的世外仙居,刹时变做了修罗屠场!鲜血染得夕阳分外
惨烈。泪水,离恨,恩仇……一时间,模糊了过去,绝响在未来。
柳煜云犹记得:母亲在拼死抵抗,杀退敌人,而她自己也身受重伤后,只是紧紧地搂住自己,用微
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
「云儿,娘不能再保护你了……从今往后,自个儿好好地活下去……到灵苍山……那些恶人就害不
了你……」
她幽幽笑了,清丽的面容溅着数点鲜血,刹时凄艳如雪中梅开,竟是绝艳不可方物!然而,那样的
神情,却充满着欢欣快慰。
「对不起……云儿,娘要走了,去……找你爹爹了……」一脉清泪,幽幽地自母亲脸上滑落,惊破
了柳煜云生命中最初的曲调。
曾经是传奇,却最终演绎成了遗憾;曾经如梦,最终,却是梦醒的伤痛--也许世间的事情,正是如
此地无奈。身在局中,谁能真正看得破这红尘迷梦?而谁又能摆脱既定的命运?
但是柳煜云不信命。他的生命比一般人短暂得多,也痛苦得多。然而,即便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
至少,他要决定生命的厚度:
有些人,活到了古稀之年却一无作为--这种人,他不屑;
有些人,虽然在一生之中吃喝玩乐享尽了人间清福,到头来却后悔无及--这种人,他不齿;
他要真正活一生,有所作为的一生,让自己不后悔。
于是他以九岁之龄孱弱之躯徒步走到「灵苍山」,于是他以极高天资,刻苦习读奇门遁甲、机关阵
术之学。
匆匆三年,竟然让他学而有成,当上了「苍圣教」位份极高的「七彩散仙」之五,成为八百年来「
苍圣教」最年轻的阵术师。从此,江湖上人皆不敢直呼其名,尊称为「柳五圣使」--
他,要活出自己的分量,即使……要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呵,代价?
柳煜云看着足边的尸体:冰冷而狰狞的面孔上,双眼圆睁,颊上还溅着几点鲜血--即使已经死去多
时,那刻骨的仇恨与怨毒,还是透过这一刻的表情,清清楚楚地传达出来!
因为那是,从地狱升起的怨恨。
嘴角轻轻扬起,少年眸中泛起不属于他年纪的冷傲不屑:真是讽刺……当他们任性地杀戮无辜之时
,丝毫不去理会别人的痛苦、害怕、怨恨、绝望……怎么一旦事情降临到自己身上,就能这么理直
气壮地显露出一脸怨恨呢?
……呵,难道他们竟然忘记了么,这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代价的事情!
真是讽刺呢。柳煜云想着,微微冷笑起来,却不觉,月光,正静静地拂上那袭单薄而倔强的白衣,
很轻,很轻,仿佛还带着一声叹息。
在他身后,月光铺下一条长长的身影,傲然却孤独,孤独而凄然。
韩剑刚从「得知眼前少年身份」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一片荒凉的大地上,一袭白衣的少年,神
情冷傲,背影却这么孤独……他心里一震,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举手杀死「绝命九子」的少年,
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他张了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