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岚飞雨(出书版)by 引线木偶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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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这个你收着。」
在袖中摸索,怜渶好困难掏出一个对象后,便高兴地一把拉住岚,将那物塞入他手中。
他身形高,手便也相对大,一手便牢牢包握住岚,两人距离很近很近。只要岚一仰头或怜渶一低头

,两人脸蛋唇瓣即会凑着。但查觉当下姿势尴尬时,两人一时间是都不敢动弹,只是靠着,让交握

的手抵在彼此胸口,心跳轻轻,轻轻……
「这,这是往日我用来攥羊脂玉的雪穗,是霏国稀罕物,只当沾到南风暖流时,才会变色的。」
一句话讲来结结巴巴,可是怜渶就不愿放开岚的手。岚也便听他讲,并先抬头看向怜渶那侧向一旁

已红到耳根的俊逸脸庞,安静而专注地……
「我,我一定会回来!南风再吹起时,我就回来了,要陪你逛明年、后年、大后年的市集呢!」
怜渶涩羞没说出口的,是这羊脂玉及雪穗来由。此物,乃是末代霏王高野赠予妻子耿樱定情之物,

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现下,他分作两半。冥冥中,也正如他的心般,每一口承诺,都曾纯粹──
夏日焚风拂开,午后山坡的回忆,这是俩人孩提年少的最末。
龙朔三十一年,秋初,耿朝派兵十万,出军蛮夷贺兰,历战达三年。
【第六章】
花开花落,春去春又来,夕阳几度桃里红。贺兰一役,不长不短时间,也用去了三年岁月。
三年,比之当年耿霏一役,是短了。但是,一个人年少的岁月里,三年,又显得长了。童稚的纯真

,是拋出就再扯不回的陀螺。回忆,就在那曾经迷惘的旋绕中,慢慢,慢慢,木缘触及地表,停歇

转动。往前走的脚步,再不能回头──
边疆战势如火如荼,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也逐步浮出台面。怜渶初走那一年,宫内朝政便发生大事


当年,岚与霖周游全国时埋下的各处种子,像谈好了似,都在这时纷纷展露头角。一群有野心、有

理想的年轻人,以岚皇子为首,在各方面积极投入建设。但速度太快,态度便显张狂,空有实力没

有渗入体制的经验缺乏,更造成许多建设彼方损害此方一体两刃的问题,引来朝中守旧人士反感,

遂后竟发展成皇子党及守旧党两派的分裂。
这是岚始终未及的严重情形,他冀望能帮助他的棋子,却也同时带来伤害。为了稳固步伐,岚采取

的手段,是强硬。这说来也没什么,但以岚皇储的身份,每个成命每个动作,便都造成杀伤力极大

的效果。
他的双手,在血腥池水旁徘徊。
好些回,错误成命下达。但只在岚齐云宫议策的消息,都会走漏予耿帝知道。总在最险一步时,耿

帝会勒住他已半悬于崖外的马身,甚或,将那责任揽到耿帝自己身上。
三年来,血是尚未真沾染到岚身上。但这已足够惊骇、愧疚,他,渐渐不再是当年那阔谈志向,笑

谈抱负的青涩少年了。将自我更是牢牢敛在闸盒中,层层冰封,再没人能触及。
越来越俐落的作为,深奥的思维,没人能说他不符合身份,趋近完美的表现。在怜渶离开后第二年

,耿帝终于册封岚太子地位。
从齐云宫迁至东宫,离开了那云中宫殿,带着被磨圆的棱角,显露于外的冰寒,已难相见。因为那

寒那冰,已窜融入本是火烫的内心,冻葬纯真……
不过,当南风拂过,攥上岚玉坠的雪穗,却还丝丝撩蹭起他心中某种遗忘的情感。岚每到这个时节

,话会多些,神色会柔和些,还有每月贺兰军情快马回报,也能多少让岚停缓脚步。
这些不显眼地反应,除了贴身接近他的内宫人才会查觉,也让清楚知晓岚动态的耿帝,一一观察在

心了………
*****
浓夜不见渊,雪飞如乱樱。
东宫内,捧着贺兰战役最新捷报,岚来回顿步,神情是难得焦虑。战势竹简上,载录的是本失联于

战场后方,怀恩侯霏怜渶所率三军,从沼地反埋伏,已成功攻破贺兰主都的好消息。他知道,怜渶

这是为求功绩,所以总是冲锋往最险之处。但每回接到这样的消息,却往往会让岚捏一把冷汗,心

跳要漏好几拍。
他过的好吗?
两年多,怜渶始终没有详细音讯。只有时而传回来的信中,用歪歪斜斜的中文字,写着几个单字:

『你好吗?我很好。』
每回看到这样的信,岚就觉得有种无名火,他想知道他在那边过的如何,『我很好』不足以说明。

但当他命达令兵嘱咐他写详细点时,也只换得多几个很难辨识的中文字及怪异文法的信,写道:『

你好吗?天空很蓝,好大草原,心情很好,所以我很好,别担心。』
叫岚是看了好气又好笑,那张明明是俊逸非凡,却总在他面前咧嘴憨傻笑的脸蛋,在此时特别清晰

于脑海浮现。
也只有此时,真正从心迁动出的笑容,岚才会感觉自己原来还是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是那个纵使

给守旧党刺客所伤,看着流满一地鲜红血泉,仍无痛觉,仍无恨意,只有迁动在嘴角的笑,苍冷醒

目的自己。
但父皇却是册立这样的他为太子,而非之前奋力向前的他。
矛盾,他一直渴求父亲认可,但怜渶却始终会触动到先前的自己。理当,他是该避他,但在内心又

鼓动另一种渴望……
放下竹简,一咬牙,岚已确定结论,「佐颖,请示皇上,我要会晤他。」
「现在?」张望外头低垂夜幕,女官对岚的决意是惊诧。
「就是现在。」
华轿慢行,从窗棂看出的景色,像被暗夜啖噬,白昼绵延至地平线另一头的宫闱画宇,此刻只剩下

隐约轮廓。
雪,零零星星地下,越近皇帝寝宫,灯火渐增,湘黄火坛光照下,最是华硕的宫殿,在黑暗中,却

更显孤立于世的寂寞。
「父皇,深夜还来打扰,儿臣深感歉意。」
长秋殿上,耿帝是正坐于案前挥墨研读。因帝君坚持,本该放置奇珍摆设的寝殿,却只有几项基本

家俱。在这宽阔空间内,那孅瘦颀长的身子,便尤显单薄。
「别在意,你妹妹也才刚回去。」耿帝笑的温柔,却因周遭氛围,自动在他身上,呵了寸寒。
体会那冰冷,所以岚始终无法像妹妹自然亲近父亲。坐在有些距离的茶几,岚好奇问,「霖?她是

所为何事夜访父皇?」
「除了又来拗朕暂时别考虑她的婚事,也是来调阅往年政论记录。」
这些年来,已届婚龄的霖,论身份论貌美,她无疑皆是耿朝首位。贵族、官将,只要合乎条件,无

不想娶得美人归。但这霖一股拗劲,就死硬不从,也非三两天消息了。向来宠昵她的父兄,也便只

由得,却是不知她坚持理由何在。
「政论记录?她看那做什么。」从霄口中得知,霖另个目的,才是让岚更不解了。
「她这些年来算看遍群书了,问她也只说是要多纳些知识,斗嘴不想输给某人。还像个孩子呢,朕

建议她可以看看政论,她便给看出兴趣了。」沏开一壶龙井茶,霄笑着续讲。「这孩子很有些小聪

明,说来,可惜她是女儿身,但也许正因为女孩的养育方式。所以很多见第,她能更柔软理性去思

考,有机会,你可以跟你妹妹聊聊,或许能开阔些新的见解。」
起身走至耿帝跟前,岚作了个揖,正经道:「儿臣只望妹妹快快乐乐便好,这些事情,不想让她知

晓。」
真心诚意的,不论岁月让岚怎样改变,他总是将这孪生的妹妹,放在心中最柔软之处爱护。自然,

他不希望让她接触到政治的黑,邪。这世间酸苦,他早她一步降生,便有责先一步尝尽。为她挡下

一切可能苦楚,只愿自己双生灵魂的另一半,幸福……
知晓岚的意思,耿帝并没有接口表示。只是亲自动手收整起桌前杂物,岚本想唤仆役帮忙,却给霄

制止了。
「随手之物,朕自己处理便行。」
这会,岚才注意到桌上所置对象,分别是两封一样的信笺。写着些简单加衣添饭的内容,特殊的是

,一封看来很有些岁月痕迹,纸缘都已泛黄,而另一封则新墨未干。
「岚儿,你这该说说今夜所为何来了吧!」没等岚开口,耿帝一声长叹,倒先声回答了。「朕猜,

你这是为了怜渶而来?」
意外耿帝为何会知道,岚片刻犹豫后,顺着话说:「是的,我希望能调请三军副将霏怜渶回朝。」
「唉,何苦连你们这群孩子也要跳入这苦窑呢?挽回不了,拯救不了,人与人间,真正作决定的,

最终只有自己……」耿帝搁在新信笺上的纤白手指,一揉,那唯一不同之处,画有一座小山岑的属

名,被掩饰过。不同态度对待,将属名单字光的旧信笺,仔细摊平收好后。他续道:「朕会帮你派

文,但你要知道,决定者始终在于怜渶自己,不论是任何选择。」
风雪对床眠,梦魂何处去。
由耿帝派出的那一只诏书,没有拒绝或答应回报。在几项更危险的征伐后,第三年时的夏天,大胜

贺兰后,怜渶如他的承诺回来了。
*****
龙朔三十一年,时节夏,出征贺兰的十万大军,历三年,终于班师回朝。
依战绩升职加赏,除了主帅辛所率的一军得有重赏外,在这回战役中出生入死表现卓越的三军右翼

,也特加赏赐。尤其是率领此军的将领霏怜渶,更是直封堇都郡王,赐地万顷,金百万两,珍宝数

万,仆役千人,足见耿帝对其厚爱。
在帝君特别宠幸下,也传出新王爷与耿朝一代公主耿霖,两人走的极近,在各个宴席上,都是出双

入对。佳话流传,民间更有戏曲迎合传言,编谱了公主多年不嫁,便为相守当年有约的怀恩侯归来

。郎才女貌,画意诗情的故事,驸马身份看来也不遥远。
而回朝后,其手腕之灵活,更叫人惊讶。不属太子党或守旧党,却是在两者间应付自如。展露除了

领兵作战以外,朝务政事也不同凡响的能力。
理当,他平安回来了,岚该高兴;他变聪敏机警了,岚该高兴;他与心爱的妹妹成对,岚更该祝福

欢愉。但心中,百般纠结的情感,却只剩下哀伤。
怜渶已成年,圣上又有加封领地,所以他已搬出皇宫。朝议时,两人还可见面,但也不过是偶然交

肩时,生疏恭敬的短暂对话。
人,已在眼前,心,却遥隔万里。
岚迷惑了,他不知,不知自己在心中隐隐作痛,这些年渴求的情感,到底算什么。或许,每回梦断

人醒时,那些本做甜蜜动心的回忆,真是幻梦一场……
不自觉中,没唤停的轿舆,将太子又扛到每日必先来一探的咸若宫──往日,怜渶所住居所。
走在廊径上,这三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是因这些年来,仅管怜渶不在

,当朝太子还是命下宫女侍从们,要好生整理。
只盼宫殿主人归来,还一如往昔,情亦依然。
但景在,人却非,他甚至连一夜都没睡入。
站在往日怜渶收画轴的壁龛前,岚的心,是揪紧。
摒退随从,撩上芷白描金凤的细致长袖,他低头狂拭檀木壁龛。白净的袖袍沾上点点灰污,磨开金

线,一下,又一下。他,想擦拭去的,却一直不忘。
一下,指尖抵过,想忘掉他声音;一下,手腕划过,想忘掉他相貌;一下,肘子抹过,想忘掉他温

柔。想,忘掉这三年等待,忘掉这多年自己关乎他的莫名感情。
「岚?」
无奈,岚忘不得,宿命因缘也不让他忘得。那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的呼唤,一如往日,熟悉,热切

……
出现在岚身后的男人,已完全褪去青涩。顶天高的挺拔结实身子,俊秀容貌更增刚毅成熟线条,不

变的,是那总专注望他的憨厚笑颜,仍是那么傻,那么痴的,直像要窝昵入心。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或许,只是他的梦一场?看着朝他楞笑的怜渶,岚几乎说不出话来。
「怜渶……不,堇都郡王……」
还待不得岚说完,怜渶大步一跨,竟是将岚拥入怀中。「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连着讲的

话,躁急,好象没嚷出来,便会瞬间失落世界般。
那般掏心剖肺的吶喊,也是岚一直压抑。任怜渶紧紧拥抱着,他想回抱他,但手只是紧捏住袍子,

拧满一壶难化的郁闷,才能让他不妥协。
深吸一口气后,岚决定推开怜渶。没想到的是,怜渶在外地磨练过的臂膀,根本不是常年处理内政

的岚可以对抗。挣扎好一会,岚最后也只得放弃,任怜渶牢牢抱着。他额前的秸灰发丝,垂在岚肩

胛,脸蛋则蹭在岚颈子,一下一下,像大狗儿似。那温暖怀抱,渐渐化开的,是岚这些年来的冰封

……
直到岚头上的发髻给怜渶蹭着,岚嚷了声痛,怜渶才是惊觉放手。急急将岚从肩膀到手臂摸了一遍

,就担心他给自己抱疼了,「不知道力道轻重,弄疼你了。」
「你现在倒好意思说很想,要你写信,为什么都回成那样……」
其实岚更想问的,是怜渶与霖的事,还有为何回朝后都没来找他。但这话讲来他自己也觉得小女儿

态,哽在喉咙好久,又咽回去,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这,我不会写中文字,我不知道要向谁问,不知道该怎么写……」
中土字汇与霏国字相差很多,在基础时期,怜渶又没学好。而军中兄弟虽是中原人,但信任的不识

字,识字的不信任,怜渶根本没法讲出那千言万语想说的话。
见怜渶认真的窘迫,岚气也消了半,几个念头转过,综合所有情绪,他最想问的问题,其实始终只

有一个──
背对怜渶坐下,岚轻舒了口气,问:「那,你这些年来,过的好吗……」语调之轻,之淡柔,这些

年来,却可是揪结怎样一壶浓愁在心,也不过,就是这么句话。
面对这问题,怜渶也不坐下,就站在岚身后。好一阵子,随着哽咽的声音,终于,几滴热泪坠在岚

颈子上。「我好想你……」
每个字,每个音,怜渶讲出的,也是岚的心声。「这,这么大的男人了,还要哭,羞不羞,还要说

想哥哥……」为了掩饰情绪,岚讲着像戏逗的话,一口饮下桌上壶中物,三年来的情绪,却哽咽在

喉舌间。
「我很笨,尽管想要写信给你,但我不会写中文,总写的好丑好丑,文法也讲起来怪怪的。我有好

多好多事情要告诉你,可是写不出来。」
一笔一画,拳头握住笔杆,他好想跟岚讲所有的一切,每一个发现,每天的事件及所有的想念,但

却力不从心。中原每个字长得都好象,可是又不确定意涵正确,这一撇一勒,可有将他的心传递,

纸笺不足负载他的情感,那样困窘、紧张、痛苦。
「此趟出征,辛告诉我许多父王及娘亲当年的旧事……父王会为我取叫怜渶,是因为娘亲名字的关

系。我想,父王应当真是爱着娘亲的……或许这样便够了,觅不得画轴真相也无碍了。」
「那儿的霏国旧民,很亲切很热情,在那辽阔土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可以更坚强了,

我记忆的空白片段也越来越少出现,我都想要告诉你……」
「可是我写不出来,在每回危险时,我都想着绝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去,我要告诉岚这

一切一切,我要快些回去……」不能死,这是在那刀光枪影,箭雨满天的战场,为挣得一份战绩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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