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岚飞雨(出书版)by 引线木偶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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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极了。
他仔细思量过自己是做错什么事,或许,是他那夜将岚弄疼了?也许,他那方面没作周全,岚恼了

?甚或是,岚其实并不喜爱他……
这样假设让怜渶难过,此时,他尤其憎恶自己脑袋不济用。只能仰仗唯一长处,就是身子壮,体力

够。盼他一句回答,直挺挺立着,风吹雨打,屹立不摇。一天,一天,站下去……
飒飒丝雨,随风斜。
怜渶始终痴立,不知何时,才发现身上官袍只斜湿一半,仰头见得一柄遮去半身的伞叶,而身侧,

是有只奋力举高的白晰孅腕,正为他撑伞……
「姐姐?」
那撑伞的人,是霖。
「总算找着了,问了好些人,才知你在这儿。」
成年后的怜渶,比她高出太多了,得要颠高脚,伸直腕子,大油伞才只能遮掩两人半身。
一尾月白裙给雨淋了半湿,浅浸在地,曳出条水痕,长长。
「你瞧,这领巾如何,你之前不嚷着要我缝,我赶这些天给绣出来了。你又不来领,还要劳我找你

。遇上你这冤孽浑小子,我认了,服了。」是埋怨,口气中却更带甜蜜。
「这……」
那只方巾,用高级绢布作底。顺经纬线,七彩金线交错绣展,缝边更以穿珠增制立体。有多耗功,

就算完全不懂女红的人,也一眼能看出。
「你要再嫌我也没法子了,瞧,你爱的双尾凤,我特别拣金线缝的,搭你发色多好看。」将领巾对

在怜渶胸前垂发旁,色泽果真与她设想的一般,合衬。「收牢些,下回我再绣别的东西给你佩。」

讲完这话,霖感到不好意思,步子快了些。怜渶这才瞧见,那白嫩手上,可都是针扎伤痕。点点珠

砂口,凝红。
「嗳,那件嫁衣我已快完成,到时候,要回府京还是要去你故乡。你要去那儿,我随你了……」
三年的约定,日夜晨昏,候着守着,不就为这一刻。不在乎自己公主身份,一针一线,她都亲手捻

来。祈求他在战场上平安,祷告他归来顺利,针线穿引,绣缝的,不过是她一颗羞涩但牢实的爱啊

──
白色无垢的嫁衣,是霖偏爱的颜色。却不知这白,在中土更古远时,所象征的凄、忧……
「姐姐,你,你这话的意思是……?」霖的话,混着远方阵阵惊雷,怜渶只觉天旋目眩。
以为他又是要戏逗她,女儿态的,拽着自己腕袖,霖再不敢瞧怜渶。鼓起好大勇气,霖涩羞答道:

「你就这嘴贼滑,又要逗人,三年前你出征时那问题,这回答你啦!真,真要不喜欢,那会待你这

么多年……」
回复当年英琏在樱花树下,拉着她手问,一生一世相守的承诺。她,始终没有负他……
雷雨滂沱,怜渶手中的伞柄,随一道飓风扫过,滑脱了手。大油伞卷上天,随霖雨岚雾,绕开花样

的霓虹。最后,落到不远处造景石,伞骨折成数节,由内里浸湿的油伞,慢慢,慢慢陷入泥沼。
「对不起……」
「没关系呀,已经快接近宫殿了,我们跑快些就行了。」霖一派天真还以为怜渶所指为被吹坏的伞

,却不知这『散』字,如何运笔──
怜渶一把拉住霖的手,雨中,仅两人对峙,好一阵,他开口剖白:「姐姐,我不能娶妳。我爱的是

岚……」
风雨落叶,声淅沥。
在她耳际响过,在她骨子里窜,是那秋季冰寒。「这是什么意思,你又再骗我?」
怜渶不语,是默认事实的神情。
霖手牢牢捏住领口,想说话,可是混乱焦急,让本来就易口急的她,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有眼泪一直,一直淌落。
『别急,别急,霖你要慢慢慢慢讲,他现在,现在还听着……』
不断的心理建设,但越是这样想,却越无法做到。终于,不断后退脚步的霖,一个踩空,跌在浅水

洼。一身白描羽缎,都沾上灰色泥泞。
那个在夕阳下,教她不要急不要慌一字一句说,他都仔细聆听的男人。此时,却如被雨浇熄的太阳

般,消失无踪,只余下残酷……
滑过倾城容颜的,再不知是雨是泪。
「倘如是别人,我或许还可以生气,还可以恨,还可以怨。但你选的是哥啊!我的亲生、双胞,最

爱的岚哥哥啊!」霖的字字句句,第一回如此清晰。却不知是因雨因寒,那语句颤栗、凄悲──
怜渶本欲再说些什么,可是一步靠近,便被霖喝止。「你不要过来,不要!」凝视着怜渶的水眸,

却是那么痛,一世苍白地。
一口紧咬住下唇,溢开腥臊血水,霖这一路跑开,再不曾回头。
天降大雨,润泽万物,此时,望着霖奔走的背影,怜渶却觉得自己心中第一次如此干裂纠结──
【第八章】
秋末冬初,凉风透骨。东宫主景绛仙阁,环水而立,一波寒气轻拂,水面上的月光,荧荧闪动。
岚一人独坐百丈阁楼,望去,东宫建筑自成体系的绿琉璃瓦片,与自己怀中所持之青册,正相映出

一致幽玄氛围。
皆那般清冷。
是指尖翻过书页,还是风动。这不属他的手扎与袖中的九曜玉坠,都是记载上一辈的情感纠结。自

从岚幼时,偶然于府京旧皇城母后故居凤鸾宫中寻得,便成为他一心悬念之物。
期望能为故人传达心意,以自己的立场,却怎么都拿捏不到恰当。总以为当自己成熟了,将一切甄

至完美了,便能有更豁达视野,为上一辈开解。却没料得,一步步,自己也掉入情感纠葛中……
解不开,化不了,停止的步伐,便会将自我,逐渐逐渐啖噬入泥泞中。
「岚儿。」一声淡柔呼唤,勾回岚的思绪。
耿帝的突然出现,是让岚一惊,忙不迭将手中青册往边旁书堆中一送,再急急起身应答:「儿臣拜

见父皇。」
「朕没让女官们通报,吓着你了?」月色婵娟,挂在那姣好脸蛋上的笑容,亦是柔滑。
「没的事,是儿臣自个发呆了。」
方才的岚,是当真呆楞,望着那东宫青瓦釉融在黑夜水波,涟漪轻荡不见幅,却怎么都能组成那人

影像──霏怜渶!
仿佛入魔般,他避着他,却避不开自己的心。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如果,反复颂读,便能执行作到。那么,他愿意念千遍、万遍,只

为了将那痛彻心肺的情感,割除,纵然带血带肉,也情愿……
「同在一座城内,没在早朝会面,竟好些日子没见岚儿你的身影。」霄白细指尖一路抚过扶拦,坐

到岚的身旁,那动作缓徐,仿佛微风轻拂。「夜来思念孩儿,便亲来一访,岚儿不会见怪吧!」
「有劳父皇亲驾。这阵子季暮变化,可能着寒了,以致身体微恙,未向父皇请安,还恕儿臣疏忽。

这些日子在宫内休养,亦有拟定些草案,已托亲信呈上折子。暂过些时日,等身子调养好,必亲自

推动。」
前话是为了闪避怜渶,早打好的腹稿。但后话真是岚策画许久的政案,言来便难掩兴奋。
「岚儿所说为混血学塾之设立?」
「是的,自攻下霏及西域诸国后,我朝境内,逐渐增加许多混血小儿。父皇您也曾经说过,希望达

到完全的种族融合。但多年来,仅管再三倡导,仍无法提高他们地位。」
岚始终还记得,那与怜渶共游民间市集的夜。当时,为了不让同行的他受窘,那腼腆的男孩,将自

己一头灰发裹入头巾内。如此体贴,也让人心疼极了的反应,始终记忆犹新。
一壶清月凉若水,纵使多年经过,那夜色,那人的句句承诺,大手牵系的温度,不过恍若昨夜。只

是,当梦醒时分再回头,两人间的距离,却太远太远……
强撇开那一瞬的幻象,岚续说:「所以,就儿臣所见,若能推广对混血儿的教育,在各阶层高位,

便能逐渐安插各种族的人民。种族岐见要消弭,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岚这话讲来自信十足,但耿帝显然并非完全同意。
「只单推此案,可有其它辅助?」若有所思地,霄回问岚。
「儿臣尚未想及辅案,但单以此案铺陈,已至圆融。其它辅案,可延至推行后再考量。」
「那么,这便不成。」十指交叠,耿帝一番话说来斩钉截铁。「在政策谋略上,岚儿,你有些想法

,太过僵直,恐怕不易推动。」
意外霄如此响应,岚惊道:「儿臣不解。」
「此案需要从长计议。」接过随身女侍递上的茶盅,霄揪着岚瞧,意味深远,「倒是你自个的情感

,反而迂回了。」
那盅茶水,沏的是芙蕖。清清淡淡,茶香隐约存在,仿佛只有蒸气云云。得要用心品尝,而非舌触


岚皱起眉头,他最是厌恶这款不甘脆的茶品。起身回避霄意有所指的话,「儿臣只望能造福世人,

父皇所说的儿女私情,现下不愿考量。」
茶烟霭霭,清香的,淡泊的,在虚实之间,逼紧他去承认那已退至角落的内心,狭隘别扭。
见岚如此反应,霄也没多搭语,只是和蔼笑着,语句轻柔:「坐下吧,父皇有些话想跟你聊聊。你

走的那样远,父皇都要看不清你了……」
「唉,时间过的太快了,一眨眼,还嘟着肥嫩嫩小手啃的两个娃娃,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那样

轻,那样柔,甚至带些无奈语调,那是一路望大孩子,长辈的疼爱、感慨。
「你始终不像霖儿,总与朕保持一段很远很恭敬的距离。虽以体制来说,你这么做,十分得当,秉

持格守一个皇子的本份。但朕总在想,这么大的皇城,不论是行阳城还是府京城,以一个家而言,

不过就住着我们三人啊!」
语暂歇,帝君望向阁外皇城景色,夜晚连辽阔一方地线,都给融化,何等孤凉。「这世间,朕也只

剩你们俩了……」
「父皇……」这皇居中的寥寥孤寂,岚怎会不能解得,一声呼唤,微哽。
「朕一直觉得你知道很多事,但又不知道你到底了解多少。你自小就聪敏,也是世间少数能分辨出

霄与岑这对双胞胎的人。说来玄妙,至今识得朕与他的人,都是拿捏住关要位置的人。像你,还有

郝政光──可是你们都选择静默无语,没有揭穿说破……」语及已离开自己生命的两位故人,帝君

多有惆怅。
一个是自己亲上亲,五指连缝,有着映镜般容颜身形的双生胞弟。一个,则是自己亏欠一生,爱一

生,恨一生,怎么都无法定义与自己关系,要耗费一生去遗忘的男人……
「父皇您的意思是…?」
明了耿帝在他面前,现在是要亲口揭开,某个他早已知却隐瞒没点破,藏了半世的秘密。此时,岚

倒不知所措了。
知道岚的惊慌何在,但耿帝只是摇了摇头,回以他一笑:「让朕说罢,不论你早先知否,你该要知

道这事的。朕说过了,这世间,就只剩下你与霖,是朕最重要的人……」白嫩的指尖,轻搭在岚手

上,温暖。
遥夜沉沉,风吹露。帝君的视线,远久。
「取耿朝通例,双生子,必是山雨欲来之势。像你与霖的名讳中,带山带雨,朕与胞弟,也是循此

例。耿霄,耿岑,一解作云雾,一解作山峦。」
山雨欲来风满楼,以霄现在走了人生大半,再调头回顾。这诗句对照他们的人生,倒下的好,太好

了……
「在出生时,朕是唤作霄。但为了逃避这天降王位,颠倒过镜相,推诿责任,朕自在作了好些年岑

弟弟的身份。只是,苦了真正的岑,为朕担下这重责。」
语自此处,阖上眼,耿帝舒缓了口气,续道:「一路,这皇帝位子,他替朕坐的痛苦,可是朕当时

幼稚,只想到自己。还认为娶了林皇后,倚赖雁子的岑,是先背叛了我俩双生子的感情。殊不知,

雁子反而是帮着系住岑精神的最后一线啊──」
「而你曾问过数回的那人……前国师郝政光,朕说不上来,他聪敏,但也很有种傻劲。就是愚忠,

他既是辨得出朕与岑弟的互换,尊重朕的选择,一直辅助岑弟,但也无语追随了朕。当时,朕年少

性烈啊!」
那一声长叹,帝君眼里无泪,却有说不出的惋叹:「可难为他了,那样一步一步的跟着,疼着,朕

不曾回头看他呀!等到朕注意了,体会了,再要回头,他已不在这世上……」那不知龄的艳美韶颜

,只是沉静。明媚的月,一斛澄莹,却怎样也难照清那沧海桑田后的痛,绝……
「生死两相隔,我一生却都欠给了他啊──」
不再称呼自己作「朕」,那字「我」,区隔一切身份的替换。呼应了他这个人的一世,一生的情感

,全埋给了一个人啊……
「朕不知道你从何得知政光这事,每回你一问他,朕何等心慌。忆当年,想到稚口小儿的你,都能

查觉,会否其它人也都知道了。就我是个痴人,竟不了解自己对他情感……」那笑,是自嘲的苦涩

。「甚至,上天还派了个跟他一般长相的人,却是一头璀璨金发,不时提醒朕的错亦不让朕逃的,

告诉朕,那不是政光…」
耿帝牢握住衣袍的指节,泛白。
「父……」一句话噎在口中,在霄自己点破两人交换事实后,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人。
现在的身份,他是他的父亲,但在血缘上,实则他却是他的叔叔。理当,是该更尴尬的。但不知为

何,霄的坦然,却像解开了岚心中一个扣住许久的锁,感觉比往昔更能贴近彼此的内心。
曾经,岚不解两人互换身份的原因,隐瞒住这秘密,除了尊重他二人的选择外,也因为母后手扎中

的一句话:『只要雁子相陪着他,就不需干预──』。而府京大火的确掩饰了他父亲与雁子的离去

,这是岚调转马车回头时,亲眼所见。
在那烧葬皇城逐渐熄去的大火中,出现两个一样的身影,而这回,雁子并没有牵错手--父亲以岑

王身份与雁子一同离去,而留下来的叔叔则以皇帝身份,伪造发布岑王以及太监总管安乐雁丧生火

中的讣闻。
这些是岚早知的,但他不解个中原因,于是他被动的强硬自己接受,所以他总与霄有隔阂。而今,

终于了解造就那冰寒的苦因……
那样一句来不及说出的话,是凿下一生的痛啊──
或许,霄早些讲,年少的岚可能还不能感受。那因一句话无法坦诚,使情与债成了一体两面物,曾

经快乐的回忆,也要变成苦涩。现今的他,再理解不过了……
下定决意,岚将那只青册拥入怀中。「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您与郝国师之间,我是从娘亲的手扎中

看得,她,我娘亲,她一直爱着您……」这句话,他应该替母后讲出,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眼前

人心中的梗结。
但话还没说完,耿帝将手覆上岚的肩,示意他不需讲全,帝君谨慎地接过手扎。「她的心意,我收

下了。」
阖上手扎,那厚实青册,一切尘飞旧事,终于也随着那时代最后一个留下的人,掩盖……
「岚儿,好些事情,是我们上一辈的纠葛。你想理清它,是人之常情。但是,很多事,没有在同一

个时空亲身经历,不是当事人,便很难解清……」
「像你们之间,朕也曾想过将怜渶派至南夷,所以三年前这短征便是试验,意图将你们隔的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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