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下+番外——钟南山上的狗
钟南山上的狗  发于:2010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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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寒箫手腕一抬,就要动手。

伤心小箭,墨子悲秋。

站起身来,苏念白负着手:“墨九爷,先不要动手。”

心里冷笑,知道苏念白绝对不会放过唐悲和那个女人,不过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墨寒箫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上却谦和恭敬:“墨某知道苏大侠一向宽厚待人,只是这弑兄逆上,禽兽不如的行径,绝对不可以原谅!”

苏念白摇摇头:“老夫不能为一己私名,愧对九泉之下的唐苦,今天就是有人骂我苏念白心狠手辣,老夫也在所不惜,就是要为枉死的唐苦讨回一个公道。”

说到此处,苏念白向四周一抱拳:“各位,俗话说,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来人,把苑泠泠解开,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有人过去,解开勒在苑泠泠口中的布条,也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有十来个人站成半圆,把她围着其中。

苑泠泠跪坐在地上,揉着自己被捆得发麻的手腕,然后拢了拢略显凌乱的头发,这是个清秀如竹的少女,此时显得有些落寞。

只是她的反应,多少出乎人们的意料,连苏念白和墨寒箫都有些意外。

按照常理,就算苑泠泠对他们有所顾忌,此时也会想法子逃跑,毕竟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可是看现在的情形,她没有逃跑的意思。

苏念白和墨寒箫不由自己地对望了一眼,在这一瞬间,他们忽然感觉到不妥,虽然事情都按照他们预想的发展,但是他们好像忽略了苑泠泠这颗棋子,此时的苑泠泠,让他们感到有些陌生。

冷场。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时间,仿佛在那瞬间被凝固了,灵堂上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终于,还是苑泠泠先动了,也许是她沉不住气,灵堂上的气氛太阴郁太压抑了。

她爬过去,抱住唐悲的头,手,摩挲着唐悲的脸,眼中,立时泛出泪来。晶莹的泪花,在红红的眼眶里边转了又转,划过脸庞,滴落在唐悲的脸上。

昏迷中的唐悲,蹙起了眉头。

如此不避讳他人的亲密,无异于授人口实,苏念白和墨寒箫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苏念白沉声道:“苑夫人,你和唐悲是什么关系?”

神色倦怠地抬了一下眼光,苑泠泠似笑非笑地:“以前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后来我是他的嫂子。”

苏念白皱眉:“苑夫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有些事情,你不愿意说,我们也不愿意听,因为有些事,龌龊肮脏,不堪入耳,而且涉及名节声誉,不但有损自身,还会殃及亲朋。老夫只问你一句话,唐苦是你和唐悲联手所杀吗?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还是那副倦怠的神情,苑泠泠斜着头看着苏念白,忽然噗嗤一笑:“苏大侠觉得,唐苦应该是我和唐悲联手所杀?为什么不会是我和唐绝联手杀了唐苦?”

第 41 章

一片哗然。

好像谁也没有想到苑泠泠能在唐苦的灵前,如此无所谓地笑,就算她和唐苦是同床异梦,起码也要装出一副哀戚的样子,而且在这个当口,她居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用挑衅的口吻去回答苏念白的问题。

唐绝挺了挺身子,他对苑泠泠的回答也特别奇怪,因为他知道,苏念白和苏怜父子暗中吩咐墨家的人将苑泠泠的家人给软禁起来,苑泠泠的生身父母早已经亡故,但是她的义父,就是曾经收留过唐悲的草台戏班的班主,苑泠泠和唐悲在戏班中曾经共处过两年,那个草台戏班里边,有苑泠泠的义父义母,还有她义父母的儿女、徒弟。

那些人,根本无法抵抗墨家子弟的攻击,会的不过是跑江湖卖艺的把式,花拳绣腿而已,所以捉住他们并不吃力,现在这些人,就被关在谢轻容的采菊阁里边。

和苑泠泠谈条件的时候,是唐绝陪着苏怜去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用苑泠泠一条命来换取她义父

义母那些人的性命,苏怜说得很明白,唐苦的死,需要替罪羊,他要把这个罪名栽赃到唐悲的身上。

只是一直以来,唐苦和唐悲兄弟之间,感情很好,所以兄弟相残,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苑泠泠,应该很容易成为这个理由。

苏怜不容置疑地告诉苑泠泠,她只有在唐苦的灵堂前,承认和唐悲旧情复燃,勾搭成奸,并且联手害死了唐苦,她的家人才有可能逃过一劫,而且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要么她和她的家人一起死,要么她自己背负着不贞的罪名死。

果然,苑泠泠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选择自己死,而且还是背负着污秽的罪名死。

唐绝当日知道苏怜为什么要杀了唐悲,因为他要唐苦死,苏怜告诉唐绝,他要利用唐苦诈死的时候,真正地杀了唐苦,所以唐悲这个人,绝对不可以留下来,唐悲对唐苦太死心塌地,如果让他发现了苏怜和唐绝联手将计就计,暗杀了唐苦,唐悲会不惜一切地进行报复。

在这场一箭双雕的计谋中,苏怜看中了苑泠泠这颗棋子。

这个女人,出身卑 贱,武功低微,她是因为唐悲一路寻来,还真的让她摸到了兰城,但是唐悲并不愿意履行从前的那个婚约,苑泠泠悲恨之下,嫁给了唐苦做妾。

嫁入唐门之后,苑泠泠就像是关入笼中的鸟儿,几乎被软禁起来,失去了自由,连唐家的大门都出不去,好像苑泠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在苏怜的眼里,苑泠泠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怨妇,一个怯懦的弃妇。

唐苦也不喜欢这样女人,他纳了苑泠泠为妾,不过是在考验唐悲,当考验过后,苑泠泠就被抛弃一旁,很少人去注意她。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所以对于这个女人,唐绝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可是今天,唐绝感到诧异,在原有的计划中,并不会涉及到自己。

转过头,唐绝看着身边哭得楚楚可怜的苏怜,苏怜低着头,抽抽噎噎,根本不去看他,唐绝的心,陡然一凉。

苏念白眉立:“苑夫人,唐苦尸骨未寒,你不能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冷笑,然后轻蔑地看着苏念白,苑泠泠挑衅的眼光越来越冷厉:“苏念白苏大侠,你不是以正义自居吗?那就请为我主持正义!我与唐悲有婚约在前,所以才千里寻夫,找到这里,可是唐悲受了唐苦的胁迫,不敢娶我,当时唐悲也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我,是另外一个人告诉我真相,这个人说,他和唐悲一样,也受着唐苦的要挟,身不由己!他告诉我,要救出唐悲,就必须留在唐家,我一个弱女子,唯一可以留下的理由就是成为唐家的人,所以我不得不嫁给了唐苦。”

嘴角抽搐了一下,唐绝越发感觉到苑泠泠有问题,因为她现在所说的话,并不是原来的安排。不过苏怜的问题就更大,苑泠泠现在所言所说,和他们的计划并不一样,可是苏怜连一点儿异样的反应都没有,反而哭得更加哀切,头垂得更低。

寒光一闪,唐绝长剑出鞘,穿着孝衣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阴冷的雪色团影,剑,刺向了苑泠泠。

昏沉不醒的唐悲,还被苑泠泠抱在怀里,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唐悲的唇,冰凉又柔软,迎面而来的那道凄厉的剑光,苑泠泠反而视而不见。

啪嗒。

纵身飞起的唐绝,忽然在半空中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极为诡异,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恐惧,好像是眨眼间的停滞,然后连人带剑都摔倒在地。

长剑,应声而断,片片而碎。

拿着剑的手,犹自颤抖,唐绝的眼光,慢慢空洞下来,身体也开始颤动,不断地蜷缩着。

忽然的变化,让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唐绝没有死,但是他的状态让人觉得他是生不如死,而且,没有人看到谁出手伤了唐绝,苏念白仿佛吃惊地站了起来,四下观望,如果连中州大侠也看不到是谁出的手,那出手的除非不是人,而是鬼。

想到鬼,人们的眼光又情不自禁地看向那口没有钉上钉子的棺材,想想里边躺着的正是枉死的唐苦,不由得毛骨悚然,一阵阵的寒意,从脊梁后涌了上来。

看都没有看唐绝一眼,苑泠泠漠然地:“这个告诉我所谓真相的人,就是唐绝,而且他还劫持了我的义父义母,要挟我在唐苦的灵前诬陷唐悲,而且”她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抬起头来“而且

他为了让唐悲没有反驳的余地,还偷袭了唐悲……”

说着话,苑泠泠忽然一扯唐悲的中衣,将他刚刚结痂的伤口,暴露给所有的人看,大家围了过来,不由得咂舌,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蜷缩颤抖的唐绝。

墨寒箫摇头叹息:“哎,唐绝,果然人如其名,真的如此之狠,如此之绝!苑夫人,那么你杀死唐苦,也是被唐绝所要挟?”

苑泠泠摇头,自顾自地:“唐苦不是我杀的,唐苦是唐绝所杀,本来唐苦立志要将唐家剑法发扬光大,定下门规不许兰城唐家的人使用毒药和暗器,但是唐绝却背着唐苦,与别人偷偷研制暗器,唐苦就是死在唐绝的菩提子之下,凡是中了菩提子的人,身体僵硬,成木成石,死而不腐,脸上还会带着诡异的笑容。除了菩提子,唐绝还研制出另一种暗器,叫做大悲泪,中了大悲泪的人,会在临死之前,从眼角淌下一颗泪水。”

苦涩,好像身坠深海的苦涩,又咸又涩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向唐绝侵袭而来。

其实大悲泪和菩提子,都是唐苦一手研制出来,然后把大悲泪交给了唐悲使用,菩提子交给了唐绝,在唐苦想除掉某人,有不方便下手的时候,就让唐悲和唐绝用暗器来解决掉,因为在人前,唐苦都自我标榜,他们兰城唐家绝对不碰暗器和毒,没有人会轻易怀疑到他。

大悲泪,菩提子,还有那个妖冶鬼魅的苏怜,就是唐苦手中的三绝。

自己,原来也是苏怜手中的一枚棋子,和自己一起去设局,不过是计中计。

到了现在,唐绝就算是猪头也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苏怜在骗自己,他记得方才进入灵堂之前,苏怜还温柔如水地抱了自己一下,亲吻了自己的唇。

他以为那是对自己的暗示,唐苦一死,自己就可以和苏怜在一起了,原来,那只是苏怜给自己下毒而已。

呆滞的目光,看着苏怜,唐绝感到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变冷,他只是不甘心相信,苏怜对自己真的是在逢场作戏,或者,他也是被人所迫?

苏念白?

或者谢轻容?

或者……

苑泠泠努力地撑起了头颅,脸色越来越苍白:“当然,其实唐绝不过是一介莽夫,根本没有研制暗器的天分,他,不过是投靠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采菊阁的谢轻容!”

苏怜已经站起来,白衣素裹里,他憔悴而伤神:“小五儿,原来相公猜得不错,你真的勾结了采菊阁的谢轻容,容妈妈本是德王爷的心腹,我们唐家,只是江湖隐客,不求闻达于朝堂,只求逍遥于江湖,可是小五儿,为何你不记得相公的教诲,被名缰利锁所困,为富贵荣华所诱?甘心供谢轻容的驱驰?”他说着,蹲下身子,哀伤的目光紧紧盯着唐绝“兄弟如手足,小五儿,你怎么如此狠心?”

泪,双双对对地落下来,苏怜仿佛哀伤欲绝,连身上如雪孝衣的重量都不能承受。

冰冷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唐绝的脸上,更加无法承受之重,击打着唐绝的心,他在苏怜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痛楚和哀悯,而是惬意,残忍的惬意。

嘴唇嗫嚅了几下,唐绝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忽然想起了苏怜问过他的话,想起了种在墨寒竹和墨寒笙兄弟上边的阴阳尸毒,他现在只想问问苏怜,自己真的变成了第七个?也就是最后一个?

如果真的是,他必须在死后两个时辰之内,开膛挖心,这样阴阳尸毒的威力才会发挥到极致,看来苏怜真的在他的身上下了阴阳尸毒,因为苏怜喜欢炖汤给他喝,他喝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抽噎的苏怜,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先是跪向了唐苦的棺椁:“相公,小五儿一步做错,愧对我们唐家的列祖列宗,妾身待相公执掌家法,只要受了唐家的家法,身死之后,仍是唐家子孙,仍然可以葬入唐家的坟茔之内,小五儿是被利欲熏心,妾身就挖去他的功利心,祭奠相公的在天之灵,也涤净他的污浊心尘。”

一颗泪,从唐绝的眼角流下了,他此时无法动弹,无法反抗,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所有的罪名都轻描淡写地转嫁到他的身上。

噗通,苑泠泠的身躯先自摔倒,嘴角淌出一丝鲜血,她挣扎了几下,哀伤而眷恋的眼光看着尚在昏沉的唐悲,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因为在答应接受苏怜的条件时,她已经服下了苏怜的毒药。

死,是她必然的结局,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死,还是值得,只是此生,尚有遗憾。

她一直爱着的人,并不爱她。

寒风,从苏怜的腕底,直刺向唐绝的心口,唐绝看着苑泠泠咽下最后一口气,心口也跟着一凉,他努力地低下头,看着雪亮的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胸膛,看到血,从伤口两下流淌开来,白色的衣裳,尽被染透,尖利的匕首,划破肌肉,撞断胸骨,他甚至看到自己跳动的心脏,被苏怜那双纤纤玉手给揪了出来。

唐绝的泪,融化在滚烫的鲜血里边,不见了痕迹。

第 42 章

夜深。

人散。

灵堂上,长明灯摇曳着阴郁的暗影。

汤的香味,淡淡的白色水雾,弥散在灵堂里边。

供案前边的瓷盘子里边,供奉着两颗心,一颗属于唐绝,一颗属于苑泠泠,只是唐绝的心已经下了汤,被换上一颗猪心。

唐悲依然昏沉不醒,躺在里间的床上,吊着一口气。

苏念白,苏怜,两个人对坐,桌子上边,放着羹汤,唐绝的心,就在汤里边。

素蜡的蜡芯,爆了一下,苏念白冷冷地:“快点儿喝,一会儿冷了就腥了。”

听话地端起了碗,苏怜不敢反抗也不敢吭声,而且他更需要阴阳尸毒,如果没有阴阳尸毒的威力,他无法对付眼前这个人。

从小到大,他都受制于苏念白,包括把他向女儿一样嫁给了唐苦,唐苦当他是苏念白安插在身边的心腹,苏怜费尽心机,让唐苦相信,自己是被苏念白所迫,他其实喜欢唐苦,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甚至为了让唐苦相信自己,苏怜出卖了唐绝。

虽然从小到大,只有唐绝,真心真意地对他好,也只有这个人,可以被他轻而易举地利用,唐绝始终蒙在鼓里,当然,还包括那个暗中喜欢着大哥唐苦的唐悲,一起都是他和唐苦在做戏而已。

今日这场暗杀,是苏怜和唐苦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

唐苦算准了唐悲会为了他而心甘情愿地牺牲掉自己,苏怜也算准了唐绝对自己不会有丝毫防备,所以,唐苦在受伤的唐悲身上,下了毒,让他一直昏迷不醒,好用来要挟王小楼,而他苏怜,不

但狠心陷害唐绝,而且还要把唐绝吃到肚子里边。

当然,唐苦的打算,是要除掉苏念白和谢轻容,然后利用手中对他俯首听命的王小楼,向当今皇帝献宝,本来唐苦是倒向德王爷一边儿,可是他如果真的投靠了德王爷,就永远摆脱不了苏念白和谢轻容他们的摆布,唐苦绝不甘心寄居人下。

因此,他和苏怜商量,准备铤而走险,倒戈一击,把苏念白他们一窝端掉。

这一招,非常险,但是富贵险中求,苏怜也愿意一试。

现在,躺在棺材里边的唐苦,只是凭借着药物,暂时延缓了呼吸和心跳,等到三更时分,药力就会缓解,苏怜的阴阳尸毒也会发挥起威力,到时候两个人联手,就可以杀死苏念白,现在,必须忍耐。

他看着碗里边泛着油花儿的心片儿,阵阵作呕,可还是捏着鼻子,没有咀嚼就吞咽下去。

看着苏怜的表情,苏念白一笑:“真的和你娘一样贱。”

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苏怜低眉顺眼:“爹爹,那些人应该也魂归地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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