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言有点舍不得,可也只能点头。「嗯,大祭司也早点休息,晚安。」
待他走后,后院一下子静下来。
谢离将烟花摆在草地上,回身走到回廊,像往常一样懒懒地躺下来。
要说淳王府有什么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院这片回廊了,不论什么时候躺着,都分外惬意,白天躺着看蓝天白云,晚上躺着看星光闪烁。
这些事正好一个人做就够了。他自嘲地想。
枕着手,看那此摆放在花草中的烟花,他伸出另一手的手指,点了点第一支烟花。吱的一声,那烟花被点燃,朝空中射出金色花火。
谢离笑起来,觉得很好看,又懒懒地伸了手指,点了点第二支的方向。
红色的烟花接着那片金色,窜到了空中。
果然,还是最喜欢这个颜色啊……
风寂云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惬意舒畅的画面,好象突然闯进来的自己,反而是个破坏者了。
「谢离!」他叫他的名字时,有点咬牙切齿。
看那家伙懒懒享受的样子,他就恼火。
「怎么了?」谢离淡淡回应,这次连身都没起,依旧维持仰躺的姿势。
风寂云大步朝他走过来,脸色更臭。
「小心你脚下的烟花。」他突然出声,可还是晚了半拍,风寂云走过的地方,那支烟花刚好被点燃,嗖的窜起来,差点炸到他。
「怎么会突然点燃的?」风寂云惊魂未定,疑惑地看了那烟花筒几眼,又不敢靠太近。
「我点的。」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对烟花筒的研究,极力克制的黑脸还是显了出来。
可恶,这家伙看到他走过,还故意点燃!
「你坐起来。」在他身边坐下,他狠狠地瞪他。
「我觉得这样比较舒服。」谢离没有理他。
面对这个情况,他很想过去把他抓起来,但那抹白色的身影这样静静地躺在身边,又让风寂云做不出野蛮的动作。
「为什么不守约?」有气无处发,再想到今天被放鸽子,胸腔里的气愤又开始累积。
忽然不想去了,那种地方不适合我。
「所以你就和贺真一起出去,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像个傻瓜一样?!」
谢离坐了起来,那双面纱后的眼幽幽地盯着他,「你像个傻瓜一样?风寂云在月河祭上玩得很愉快吧。」
「你……晴言说的?我和舒默一起出去……」他顿时没了气势,想到那个突然的吻,更是心虚。
「随你,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谢离站起身,似乎想回房,不想和他继续谈话。
「等一下!」他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谢离的眼神是冰的,那双幽黑的眼看着他,很冷很冷。
「我不是有意和舒默出去,因为听说你和贺真一起走了,很生气才……我以为你会很想和我一起去月河祭的,回家没看到你,我很失望。」
「你玩得开心吗?」
风寂云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
「我……」他一时无法回答。和舒默一起出去玩是很开心,套圈圈的时候,看烟花的时候,都很开心,只是那个奕如其来的吻打破了一些平静,不过自己的心情……
想到那个吻,他还是会心跳加速,那种莫名的心动很难描述,他特别喜欢他吻自己时闭着的眉眼,清新纯净里带了点撩人,又是那种让他心动的感觉。
所以,他喜欢……
「我说过,顺着你自己的心意就好,如果想和他在一起,我没有意见。」谢离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甜蜜的回想。
风寂云被他的话惊到。他是不是能看透人心?
「也还没有那样,我……」
「风寂云,你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也不要去学那些虚伪的人,因为世俗的关系,对我敬若上宾,这些我都不需要。」
他有点无法应对他直白的话,支支吾吾的想反驳,「我不是因为我们成了亲才要对你好,我……」
「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明明动了心,但是想到我又觉得不应该,毕竟我们成亲并未多久。不过你可以换一种想法,你此刻对我这么客气,是因为我没做出什么冒犯你的事,如果我现在说要去伤害舒默,你又会怎么样?」
他果然一震,惊疑地抬起头,「伤害舒默?」
「是,如果我对你说,我很讨厌他,要去杀了他,你会怎么做呢?」谢离沙哑地笑,眼睛看着他。
想起这个人过去杀害同门师兄的恶名,风寂云心里有此发寒。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也不了解你的个性,但是如果你真伤害了舒默,我不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谢离就沉沉的笑了,「看样子你已经明白自己的心,那么,晚安。」
他关上门,留给留下的人一扇冰冷的门扉。
风寂云在门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听到他走远,谢离靠在门柱上的身体慢慢滑下来,在地上呆坐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站起身定到铜镜边,摘下面纱,丑陋的脸孔在月光下显现。
拿下发间的木簪,攥在怀里轻轻抚摸,闭上眼,眼前又闪过一张俊雅的面容。
他还记得那人当时的神情,是那样温柔地帮自己插上发簪。然后他笑起来,左眼角边的桃花痣很能媚惑人心,他温暖的嘴唇,轻轻地贴在自己耳边说:「真好看,阿离,你戴这个簪子真好看呢,就像是为你而做的!」
冰凉的泪水沁出眼角,攥在手心的木簪甚至刺痛了掌心,谢离凝视着发簪,轻声自语。
「我只剩下你了。」
早上晴言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谢离应门,他有点担心,便自己开了门。
「大祭司,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响应。他心里的不安增加了几分,快步走进内室。
还好,床上的纱帘是放下来的,大祭司还没有起来。
不过这么晚不起来也有点奇怪啊,平常他都起得很早。晴言想着,走近他身边。
「大祭司,你还没醒吗?」他轻声问,想撩开纱帘。
「晴言,我还没戴面纱,所以你不要靠太近。」
谢离沙哑的声音传出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没什么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能面对了,都和大祭司相处好久了嘛。
他拉开纱帘,想整整被子,然而目光落到那张脸上,这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谢离立即转身,将头靠向墙面,有几分懊恼。「我说了,叫你不要过来的。」
「怎,怎么……」晴言不明白为什么他现在的脸看起来有一层淡淡的绿色,把原先的那一伤疤衬得越加恐怖了。
「可能是昨晚着凉,有些发烧,旧伤又犯了,所以颜色会比较难看……」谢离闭着眼,咳了几声。
他这样一说,晴言才发觉他的声音比平常更嘶哑一些,而且有气无力。
壮着胆子用手去摸他的额头,试了一下体温。
「啊!大祭司,真的烧得好厉害!我去叫少爷!」
谢离滚烫的手抓住了他,「不要去,一般的医者不会治我。没事的,我躺几天就好」
「那……」
「你让我好好休息就好了,不要去麻烦别人。」谢离又咳了会,翻个身,想要继续睡的样子。
「去煎退烧药也没用吗?」
「嗯。」谢离沙哑地应了声,晴言……
「什么?」
「把桌上那支木簪拿给我。」
「木簪?」晴言看了下那空空的桌面,又再看了一遍,「没有木簪啊,大祭司,桌上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知道谢离指的是哪支木簪,那是他喜欢的东西。
谢离坐起身,目光落到桌上,果然,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心一跳,直觉的认定,那木簪不见了。
晴言回身的时候,就看到他闭着眼睛,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念着什么,接着有一光点从他的手指飞出,掠过自己,直飞向窗外。
接着,他跟着谢离穿过花园,一直走到舒默所住的听涛小榭。
一路上,侍卫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大祭司形色匆匆的身影,晴言则是满心担忧既担心谢离的身体,又担心他找错地方。
凭一个光点就能知道木簪在这里?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谢离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门。
舒默正在写字,看他突然闯进来,惊讶地抬头。
「大祭司……」
「把木簪交出来!」谢离向他伸了手。
「木簪?什么木簪?」舒默不解地抬抬眉毛,神情镇定地看他。
见他这样,谢离也不再理他,手臂一挥,从衣袖里飘出许多五彩光华,一下子,屋子四处多了许多彩衣侍女,到处开始翻找。
「等一下!虽然你是大祭司,可是你忽然闯进这里,还这样乱翻我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舒默的脸色有些变了。
谢离冷冷地看他,交出来。
「主人,找到了。」很快的,彩衣侍女将一个锦盒捧到他面前。
谢离正要打开,那侍女忽然被舒默一掌拍击,打退了半截。
见到舒默动手,晴言更是吃惊。印象里一直弱下禁风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功夫?!
闪过攻向自己的拳脚,谢离将锦盒向空中一抛,木簪果然落了出来,在半空中,两只手几乎同时去争。
他一掌挥开舒默,然而舒默不避,反而拼了命去取木簪,一迟一缓之间,那木簪被舒默抢到。
「还给我!」谢离声音嘶哑,已经到了生气边缘。
「这不是你的东西。」舒默冷冷回嘴。
谢离没了耐心,银光闪动,手里已多了一柄长剑,长剑挥过,对着他一阵猛攻。
没想到舒默的身法很好,灵巧的避开了,而谢离已经烧得晕眩,几乎快站不住,舒默便趁此之际,忽然将木簪往他剑上一砍。
「叭」的一声,那木簪撞上锋利的剑身,应声而断。
四下远远围观的人都吓得白了脸色,因为谁都可以感觉到大祭司身上顿时发出的可怕气息。
「这是我赤焰国的圣物,凤血,你根本不配戴在头上!」舒默却还不怕,冷眼瞧着他,就像在瞧一个怪物。
谢离长剑一抖,速度快得无法看清的瞬间,那剑已经在舒默身上砍了一道。
舒默闷哼一声,却没有害怕的神色。
剑身又一闪,这一次,直接架到了舒默脖子上。
「大祭司!」看他真的要杀人,离两人最近的晴言首先回过神,扑过来拖住他的手,「大祭司,虽然是你喜欢的木簪,但要是杀了他,少爷……」
不能杀了这个人啊!杀了他,少爷会更讨厌大祭司的!
舒默的脖子渐渐渗出血丝,谢离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一点温度。
「住手!」下朝回来的风寂云,怎么也想不到家里会是这样的场景——
听涛小榭门口站着吓得发抖的家仆,屋子里面乱七八糟,最刺目的,是架在舒默脖子上的长剑,那鲜血已经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谢离,你疯了!」他瞪大了眼,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昨天晚上说要杀舒默的谢离,今天早上真的就动手了?
他一掌挥开剑,谢离被他打退半步,身子晃了一晃,是用剑尖支在地上才没摔倒。
「这是怎么回事?」风寂云瞪着他,扶起舒默。
「少爷,不能怪大祭司。是这舒默偷了大祭司最心爱的木簪,还故意把它给毁了!」晴言急忙拉住少爷的手,不想他误会。
风寂云却是无法理解,「为了一根木簪,你就要杀人?」
谢离的眼睛结了冰,「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话音刚落,他就飞扑过来,长剑也像有眼睛似的朝舒默猛劈,风寂云立即格开他的手,拆解他的进攻。
拳掌相击之间,变成了两人的战斗,侍卫都看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谢离,你真的疯了,听到我的话了吗?住手!」
「滚!」谢离送他一个字,一掌击在他胸口。
眼见剑直指舒默心口,晴言吓得捂住了眼,眼看舒默就要被刺身亡,下一刻,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一双手狠狠按住了谢离急速飞来的剑尖。
「要杀他,就先杀你,是吗?」死寂的沉默里,谢离沙哑的声音分外刺耳。
风寂云看着他,没有说话。鲜血已经从他的掌心渗出,可他仍牢牢挡在舒默面前。
谢离的眼睛就像死灰一样,怔怔地盯了他半晌,然后长剑平空消失。
他走过去拾起那断成两半的木簪,慢慢地走回后院。
谁也不敢靠近他,就算蒙着面纱,大家几乎都能看到他极其可怖的神情。
回到房间,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从谢离嘴中溢出,当他猛跌下去的时候,手还牢牢抓着那坏掉的木簪,凄然一笑,沉入黑暗中。
第六章
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颊,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轻轻的,带着和风的味道,很暖很暖……
谢离迷蒙地睁开眼,抓住那双手,映入眼中的脸庞,又让他瞬间放开手。
「喂,好歹我也是大月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啊,你那什么眼神!」贺真白了他一眼,很不满他那么明显的失望。
「你怎么来了?」谢离疑惑地看他,环顾四周。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没错,但为什么贺真会在这里?
「你昏过去了。风寂云抱着你一副吓傻的样子直奔皇宫,我想不来都很困难。」他撇撇嘴。
闻言,谢离转过身,用背对着他,没有接话。
「我说,你旧伤发作还用什么法术,当自己神仙吗?现在身体受了损害,恢复得需要一段时间。」
他依旧不理他。
贺真擦了擦手,将插在他腕间的银针拔了下来,「看来你也是个很笨的人。」
谢离转头瞪他。
「不是吗?只有笨蛋才会让自己受伤,给别人痛快。我要是你,这么简单的事,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那家伙解决。」
「我没有你那种算计,你月相习惯了阴险狡诈,可以不动声色就置人于死地。」
「阴险狡诈?你和月智用了一样的形容词,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微微一笑,苦涩一闪而过。
「别死撑了。」谢离叹了一声,「我多久才能好?我想回眠月宫。」
「至少要一个月吧。」甩下假扮的笑脸,贺真深黑的眼眸静静看他,「现在是回不去的。你现在若回去,会被那些小鬼捉弄,还有那些一直等着寻仇的恶灵。眠月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术法的大祭司进去,只是待宰的羔羊。」
晴言端着药走过别院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好象是舒公子啊,他来这边做什么?
他又看了看,没有什么人,大概看错了吧。
怕药凉,他迅速推门走进屋里。
「月相,药煎好了。」
「你居然在王府私藏赤焰的余孽!」月智冷冷看着风寂云,脸上带了怒气。
「是谢离说的?」他并不意外。
「贺真说的!」月智拍了一掌桌子,真的发怒了,「你以为谢离是什么人?还有空来说你的风流情事?风寂云,你给我听着!那个赤焰余孽,要嘛你自己把他送走,不然我这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你不能。他并没做出什么伤害大月的事,只下过身为赤焰人,你就要杀他?这样和那些滥杀无辜的皇帝有什么差别?」
「风寂云!」月智一脸痛心.「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一旁的锦烙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连忙将他们分开。
「喂,一人少说一句,兄弟之间,干么为了一个外人大动干戈啊。」
月智冷笑一声,「我看他现在是色迷心窍,谁动手去杀那个赤焰人,下场就跟谢离一样!」
「其实事情没这么严重啦。」锦烙拍拍风寂云的肩膀,「我现在听懂了两件事。月智你是气他害谢离受伤,而寂云,是想保护那个赤焰人,对不对?」
被说中心事的两人互看了一眼。
「寂云,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谢离吗?我替你们主持了婚礼,本来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他,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勉强收敛了怒气,月智慢慢地坐下来,俊俏的脸上露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