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吭声,刘玄含笑望着她。
「就拿朝廷来说吧,能够和洛阳拉上关系的只有洛阳知府封浚龙因贪污被人弹劾一事。他是南宫家的人,当然想借助南宫家帮忙洗刷冤情,所以就让洛镖头护送一些重要证据,可惜洛镖头出事,那些证据被盗贼夺去,南宫家当然要心急追回来……」阿晴说着说着,双眼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洛清秋所运的镖银目的地是泰安,而南宫毓上泰山见求败老人,落脚地也是泰安。」
刘玄呆了呆,禁不住苦笑起来。
不得不佩服阿晴非常有想象力,单凭落脚点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有证据为什么不派高手骑快马送上京城,用暗镖的方式不但需要花费好几倍的时间,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安全。」
阿晴张口结舌,想了片刻又重整旗鼓:「说不定与宫廷斗争有关。最近宫里面谣言满天飞,潘贵妃私下将与主上定情的信物赠给她的表哥——毕廉襄丞相的风流韵事早就在宫里广泛流传开了。潘毕家是世交,且皆为洛阳的贵族大户,潘将军和毕丞相都是南宫家的政敌,潘贵妃所生的四王子也对太子的地位甚有威胁,洛清秋说不定查到些蛛丝马迹,正想向南宫侯爷汇报,结果中途被害,南宫家认为是潘毕联手,所以命令从未出动的南宫毓出马侦查真相!」
刘玄一脸似笑非笑:「你这个推断还是推断,找不到真凭实据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又偷偷看了正在发呆的南宫秀一眼,阿晴把头高高扬起来:「让我继续查富贵赌坊那条线索,我肯定能查出真相。」
「小玄,派人暗中保护毓。」
南宫秀似乎总算回过神来,他突然开口,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
「哈哈,你这个好哥哥能放心把他交给我们?」阿晴禁不住笑道,她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恨不得把弟弟藏在口袋里面的南宫秀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急事去办,不能分身照顾他。」
「好。」
刘玄没有说什么,他和秀之间一向也用不着说什么。
「你相信我么?」
阿晴突然抬眼,表情很认真地看着南宫秀。
南宫秀愣了愣,唇边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我对美女一向都没有抵抗力。」
美丽的少女闻言,呆了呆,脸蛋竟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
「难得一向毒舌的秀也会赞美人。」刘玄摸了摸阿晴乌黑亮丽的发丝,宠溺地笑了笑:「那就你带人暗中跟随三公子,有情况就回来禀告。」
「呐,他武功比我们都高,我可没法子在他不发现我们的情况下监视他。」阿晴小小声说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刘玄微微笑道:「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他明天就会到洛阳,接触几个柳宗文的亲朋好友后,自然就会寻上富贵赌坊的门。」
那赌坊他去过两次,都一无所获,或许南宫毓真能从中查出些什么来。
「你真的放心得下南宫毓?」阿晴挑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点也捉摸不透心思的可怕男子。
「嗯。」
很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但刘玄分明看到了他好友眼中的迟疑和担忧。
南宫秀抿着嘴,一如往常每当遇上需要取舍时那般,用力死死地抿着,似乎刚刚作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那瞬间,刘玄猛然醒悟,原来在他心中,南宫毓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究竟有什么比他视之为珍宝的孪生弟弟更重要?他很好奇、非常好奇,却不想探究。
试图探究我秘密的人通常只有一个下场——死。
刘玄把这话记得很牢,也同时记住了说这话时候的南宫秀认真得可怕的眼神。
水波荡漾,小舟轻摇,风擦着船篷,逐渐消失在眼前。
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芦苇的清香,若有若无,依稀在鼻翼之间环绕。
他们站在岸边,垂钓山庄早已见不到影子。
南宫毓看着水面发呆。
秦重看着发呆中的南宫毓,禁不住低叹:「很好看。」
在认真想问题的他很好看。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刘玄已在他心中播下的怀疑种子。
虽然那只是对李青的怀疑,可在南宫毓的心中,李青身上有他秦重的影子,怀疑李青,自然就会联想到他身上的疑点。
如果他不想办法,放任南宫毓心中的疑虑开花结果,他和他最终将不可挽回。
幸好,他早想好了对策,孤注一掷的对策。
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秦重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扁平卵石,握在手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便使劲儿往河面上扔去。
小石子在河面上接连跳了七下,第八次才缓缓地沉入水中,只见河中荡起一片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散去,久久才恢复平静。
水声让南宫毓回了神,他惊讶地看着,眼神倏地亮起来。
眼神是感兴趣的眼神,让秦重暗地里松口气。
「毓弟没有玩过打水漂儿?」
南宫毓摇摇头:「没有。」
秦重扬了扬眉,笑道:「这种玩意,我小时候和伙伴玩过过一、两次罢了,想不到技术尚未生疏。」
南宫毓满脸疑惑,说道:「你小时候与伙伴玩这种东西?」
「是啊,除了读书练武外。」
「你真幸福——除了读书练武外,我就是要帮大姐研究药理。」
这回轮到秦重好奇了,他惊奇地看着南宫毓:「你小小年纪研究什么药理?」
「……吃点东西下肚子,然后躺在床上,让大姐记下我的痛苦反应。」
「所谓的东西,是那些毒药?」
「是啊。除了春|药,我大姐给了她能找到的所有毒药给我吃——放心,她下的份量极小,不会让我死掉,只需要躺在床上三天三夜罢了。」南宫毓微微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吃惊,更多的是心疼。
秦重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石子,递给南宫毓的面前:「我教你玩。」
依照秦重教的方法,南宫毓扔出了第一颗——石子清脆迅速地沉入了大海。
「对不起——」
「区区一块石头,又有什么对不起?」秦重古怪地看着他。
南宫毓面带尴尬,有点拘谨地道:「做得不好,辜负了秦兄你的期望。」
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让秦重禁不住笑了起来:「是我这个师傅忘了教徒弟最重要的一个步骤了。」
「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不错。」秦重微笑着说:「吹一口灵气,石子就会蹦得远远的了。」
「真的?」
「当然。」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南宫毓虔诚地吹了一口气,奋力扔出去,小石子在水面跳了三跳,才慢慢往下沉。
南宫毓高兴得拍手大叫:「成功了,成功了。」
秦重看他玩得起劲,唇角悄然泛起一抹笑意,又从怀里拿出几颗小石头,分了一半给南宫毓。
南宫毓惊奇万分,他想不到秦重怀里竟藏了这么些东西。
「某些时候确实可以当作护身的暗器。」秦重微笑解释道:「而现在嘛,它们就暂时充当我俩的玩具了。」
南宫毓的唇边划出一抹淡淡的笑痕,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
「让我们比比吧,看谁蹦的多。」秦重爽朗地大笑:「不过毓弟初学打水漂儿,最近又受伤了,体力不济,我让你三个蹦。」
「三个蹦?我看秦兄一个蹦都未必让得起。」
「那真得让老弟见识一下我的厉害,好让你心服口服才对。」秦重挑高眉毛,目光带着隐约的笑意,吹吹手中的小石,随手一弹,小石头在水面上跳落不断,划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七……八,九——九个蹦,厉害。」南宫毓深深吸口气,学了秦重的模样,先吹气后弹出石子。
「老弟,你的也不弱,竟有六个……」
「……」
手中的小石子一颗颗地被扔出去,溅起一圈圈的水痕,然后没入水中,片刻之后,纹痕渐渐消失,水面又恢复平静,似乎从没有过任何波动。
南宫毓似意犹未尽,无奈他与秦重手中的石子已尽,他只好仰面躺在草地上,心有不甘地笑着。
打从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心中满是愉悦和开心。
他知道他在做傻事,就好像他知道相信灵气之说很傻,但他总觉得偶尔傻一回未必是坏事。
秦重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南宫毓片刻。
这一刻,他真的很开心吧。
能够放松下来,对于南宫毓来说,并非一件轻易的事情。
可惜他的愉悦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的缘故。
他不得不那样做,即使大煞风景,即使他利用娘和老胡的悲惨故事,即使他利用他的同情心,他也不会放弃。他知道,假若他不把握今次机会,那他永远不可能得到他。
想做就去做,绝不心慈手软,这就是秦重。
自南宫毓身边坐下来,秦重看似不经意地道:「向石头吹口灵气,它就能蹦得远一点,这秘密是我娘告诉我的。」
南宫毓的笑容立即冻结起来:「你娘懂很多东西。」
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看来,秦家的秘密并不是什么秘密,起码对于南宫世家来说不是。
秦重低头叹息:「她的世界里只有丈夫和儿子,除了下棋外,懂得最多的东西是如何相夫教子罢了。可偏偏有人和你一样,以为她懂很多,以为她藏有很多秘密——因为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的刀客。」
「……」
「她一生的心愿只是希望他的儿子娶个真心喜欢的媳妇儿,日子过得幸福快乐,可惜偏偏她连这个心愿都无法达成。」
南宫毓凝神而听,俊脸掠过了一丝怆然。
听着秦重用略微低沉悲凉的声音诉说秦夫人的心愿时,很奇妙地,让他对红颜薄命的可怜母亲产生了一种敬意,她与娘不一样。
娘的心愿可不仅仅只为了让他们兄弟三人娶妻生子,对于她来说,让家族荣耀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皆可牺牲掉。
她不顾一切地砍断了大哥与心爱女子的情丝,强迫他娶了大表姐,因为对家族以及大哥仕途有利,千方百计让二哥与岐阳公主定亲,虽然公主今年芳龄六岁,可她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太子唯一的亲妹妹,所以二哥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至于姐姐们,她们同样是一枚棋子而已,儿女的婚姻早已成为了争取家族利益的筹码。
虽然理解娘的做法,可他的兄姐们并非是木偶人,所以他们一直不快乐。
或许身为南宫世家的人,一出生就意味着不能有快乐。
「想听故事吗?」
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南宫毓叹气,他知道他永远拒绝不了秦重,虽然他内心其实不想再去听这段悲惨的往事。
但随着秦重低沉而魅惑的声音缓缓在他耳边响起,他身不由己被带回了那个其实并不遥远的年代,仅仅属于秦重记忆的,那当中已经抹上了一层厚重的纯黑色彩……
卫素娥出生的时候,卫骏还没有开始避世,可她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虽然她是卫骏结发妻子所生,虽然卫家没有不许女子学武的规矩,但她父亲从未教过她,哪怕一天的武功。
因为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卫骏除了对武功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她从没有抱怨,也没有强求,因为她自小喜欢下棋,非常喜欢。
后来卫骏变成了求败老人,卫家渐渐风光不再。
不喜欢也不会武功的她并不在乎,她对江湖和武林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她一直生活在单纯的世界,和喜欢的人下她最喜欢的棋。
传闻她喜欢的人,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棋下得很好。
他们注定是有缘无份,因为她是卫骏的女儿,有不少的武林俊杰慕名上门求亲,希望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求败老人的女婿,从而能够成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在穷苦的教书先生和武林英豪中二挑一,恐怕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所以在十九岁那年,她嫁给了秦啸蔺,陪嫁的嫁妆包括了一本棋谱。
她的丈夫出身世家,虽然不是长子,却是嫡子,才貌双全,人品也很好,没有世家公子的坏习惯,譬如拈花惹草,譬如寡情薄幸,这样的人本该十全十美,可他偏偏有一样不好,就是身体很羸弱。
熬了十多年之后,他终于撒手人寰,留下了娇妻和幼子。
孤儿寡母本已够艰难,可秦啸蔺偏偏有不少兄长和弟弟,而且全都是一些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他们对本该是秦家女主人和新少主的那两母子不假辞色。
一向甘于淡漠的卫素娥默默地忍受,从未抱怨、从未怨恨,除了教儿子读书写字外,还教他下棋。
年少无知的儿子并不喜欢读书写字,不喜欢下棋,他喜欢喝酒、喜欢赌|博、喜欢斗鸡、喜欢斗蟋蟀。
总而言之,他并不喜欢当秦家的少主,他更喜欢和他朋友一道喝酒取乐,逍遥自在。
自然,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过得相当不错。
直到有一天……一封信落入了大伯的手中。
信据说是卫素娥的情夫写来的,成了她不守妇道的铁证。
百口难辨的卫素娥拿着一纸休书,被连夜赶出秦府,随同的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奴仆。
母亲被赶出家门时,任性的儿子正在看斗蟋蟀,直到他的好朋友负伤出现在他面前。
他告诉他,他亲眼看到他母亲以及所带的随从全部被杀,凶手叫艳娘子,据说她想要她身上的武功秘笈……
第十三章
秦重的声音一直是这样的平淡和缓,没有高低起伏,仿佛述说的事情与他毫无关联,但当述说到母亲被杀时,刚毅的脸容闪过的一丝痛苦的表情却没能逃过南宫毓的眼睛。
并非第一次听,在泰安的客栈里,父亲派来的人讲过秦夫人这段悲惨的经历。可那时候的震撼不及现在。
虽然他出身南宫世家,也一向渴望沙场建功,生死其实早已看透,可偏偏此刻心脏仿佛被针刺入一般,痛得发麻——为秦重而心痛。
南宫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秦重的手,握得很紧。
「这不是你的错。」
「或许不是,或许是,可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秦重的面容充满了痛苦,内疚和自责:「我连夜带人赶去案发现场,没有任何发现。大伯他们并不相信我朋友说的话,甚至诬蔑这是娘为了与情郎私奔而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不但大伯,叔叔们,甚至是娘的兄弟,我的舅舅们,也同样这么想。」
是的,他感觉到了他刻骨的痛。
南宫毓沉默,其实他很想拥抱着秦重,安慰他,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可他偏偏动不了。
「我相信我朋友不会撒谎,而且他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南宫毓知道那个朋友是谁,他是旁观者,他也不怀疑他撒谎。
秦重目光闪动,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报仇,所以一气之下离开秦府上泰山,守候了卫骏整整三个月,但他竟一面都不肯见我。」
南宫毓暗自叹息,同时内心也泛起一丝古怪,对自己的亲生外孙竟然如此薄情,缘何对待他,无亲无故的南宫三子竟如此?
求败老人,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此我便浪迹江湖。几年下来,苦头我尝了不少,艳娘子却找不到,但那女人在我娘死后就消失,没人再见过她,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但我不会放弃,哪怕最重要的证人,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死去,我也没有放弃。」
南宫毓倏地睁大眼睛:「老胡死了?」
秦重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表情,这句话,终于让他确信了老胡的死与南宫世家无关。
一点点失望,同时也九分的窃喜,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与娘的死不同,老胡的死,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和他亲信外,就只有凶手,或者与凶手有牵连的人。
南宫毓的反应符合了他的预期,加上搜集来的情报,南宫世家牵涉其中的可能性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