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风(出版)BY mmit
  发于:2010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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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对周岚留下深刻印象。
何况后来,他还发现他是个肯陪长辈喝茶聊天的好青年。
由此可以想像,未来的一个月里他们应该能够相处得很愉快。
李风生穿了一件宽松的阿拉伯棉织衬衣配菲拉格慕休闲裤,意外地添了几分学生气,更显得眉目如画,惹得周岚实在无法收回贪婪的眼光,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时间竟让李风生不知所措起来。他从前的客人,总是在人前扮惯了淑女的,即使已经抱着舍得一身剐的决心来寻欢,也总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需要他的主动引导,才能渐渐放开。
而周岚,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呢!就已如此肆无忌惮,当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看他一副毫无机心人畜无害的灿烂模样,也不知是未尝过人间疾苦,还是扮猪吃老虎。
不过他很快适应过来,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询问周岚:『周先生想游览本城的哪一处?』
『安排行程不应该是你们旅行社的工作吗?而且,风生,我们尚有一段时间朝夕相对,称呼我『岚』如何?』
结果两个大男人在迪士尼混到天黑。
当然他们也并不是没有交流,坐云霄飞车的间隙,周岚会问:『『风生』可是你的本名?』
李风生笑:『当然是,要不要检查我的护照?』
『可是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呢!香港人不是应该叫伟文、智成、兆基吗?再不济,也要叫家健家康吧!』
『我的名字得自父亲,是《滕王阁序》中的一句『爽籁发而清风生』。』
『那也应该叫李清风才对。』言毕才想到五庄观那两个看守人参果的小道童,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风生却不以为忤,装作一本正经地辩道:『张恨水先生的笔名,取自李后主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照你的想法,他岂不是该叫张长恨?』
然后两人为这没有营养的对话一起大笑。
李风生又道:『我的同事们倒大多不用真名,都由我暂定代号。蓝玉自不必说……』
『啊我知道,李商隐的『蓝田日暖玉生烟』。』
风生点点头,『我有一对双胞胎同事,姓柳,俊秀至极,就取名晓风和残月。呵呵多么附庸风雅,各人的名号都由诗词歌赋中脱胎。就像古时,妓院叫做烟花风月;其中的姑娘称为苑兰流莺。』
周岚也附和着笑:『柳七的词配那些美丽女子,不知多合适。唐代还有风尘三侠呢!何必这样意兴阑珊。』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他记不得几个圣贤的名字,关盼盼苏小小倒是耳热能详,因为佩服这些至情至性的女子。
李风生闻言,不由扬眉。他自己看得开是一回事,在客人眼里,他们其实卑贱如地上的烂泥,很少有人会在他自嘲时安慰得这样得体。这个男孩子,真是与众不同。
不知不觉中华灯高上,已是吃消夜的时间。李风生却提出要告辞,因为早与弟弟有约,雷打不能动。
周岚当然不满,转念一想,反正来日方长,他一向善解人意,於是很快答应。
大概也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爽快,李风生吃了一惊,他想好的几十句解释尚未出口呢!不由有些感动,主动说道:『明天去游沙地吧!我的朋友在彼处开了一家小店,那里有全香港最正宗的卡巴度斯乳酪和圣地门茶色波特酒。』
你看,当真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周岚高兴地回到家中,洗完澡躺上床,即使已在浴缸里做过水压按摩,仍觉腰背酸软不堪,仿佛要散架。
想不到貌似瘦弱的李风生竟有那样惊人的体力。
他不禁苦笑,常听友人抱怨追求爱人可以形销骨立,风露立中稍也是等闲事,今日方知所言非虚。
因为此时,他已经在很贱地期待明天的来临。
就在周岚进入梦乡,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约会时,且让我们把目光转回一个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地方。
那是一个着名的酒吧!往来的客人大多是各大公司里的高级白领,这些衣着光鲜打扮入时的年轻人,总会在像老黄牛一般操劳数十个小时后来到这里放松心情,然后感叹,自己不过是这个大都会里终年劳魂役梦的小小蚂蚁。
李风生一走进酒吧!就看到了在姿容出色的一群人中也格外显眼的弟弟。
『云遏。』他喊道。
香云遏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兄长,高兴地跑过去。两兄弟坐在角落处的台子旁说起体己话。
方才和云遏一起喝酒的几个人却在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是谁?』
『我之前见过一次,好像是香云遏的兄长。』
『他的哥哥不是明达明远两位吗?』
『香家的人员关系复杂又不是一两天的事。』
『不过这位的眉眼倒真和云遏有几分相似。他在哪里就职呢?』
另一位定睛细看后说:『无论如何也不是在香氏,香家老太爷出名吝啬,连亲生儿子每月都只支五万元的薪呢!你看他那件保罗史蔑夫的衬衣,休闲款,市价二千多美金,香氏哪位仁兄舍得花这样的闲钱。』
而被议论的主角,李风生和香云遏,正一边喝着Bollingger香槟,一边谈心。
『听说你已升做企划二部的经理,恭喜。』风生举起盛着粉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向弟弟致敬。
云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上月我的部门有三个案子被香明达否决,不久香明远的企划一部便会推出类似的企划;你可知道他们懒到什么地步?直接复印就算,连封皮都懒得重新设计。』
『那么可想到解决之法?』风生关切地间,对这个弟弟,他是真的关心。
『久走夜路总要撞鬼吧?上一个案子,我特地嘱莲达在总预算后面多打一个零。果然香明远连仔细审查也未便复印给他弟弟,你不知后来大会上,香利早指出错误时他们两兄弟的表情。哼!真正过瘾。』
『往好处想,此事倒间接说明了香明远对你有多么信任,至少也算肯定了你的能力。至於香利早,他毕竟是你父亲,直呼名讳不太好吧!』
云遏闻言冷笑:『除去提供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精子外,他为我做过什么?他一直只有两个儿子,就是明达及明远两只猪头。』
『不,他爱的是童氏百货带来的嫁妆,谁叫我们的母亲没有一个资产雄厚的娘家。』香家的情景不是不好笑的:正室二世祖嫡子和侧室才干出众的庶子整日大斗法。
看电影和小说,总觉得太过虚假,偏偏现实里偶尔上演一宗豪门恩怨,曲折离奇的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童岱欣一直非常嫉妒母亲拥有我这样聪明的儿子,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哼!等香子儒这个老不休翘掉以后,我一定要掌握香氏!』云遏恨声说道。他的双眼中燃烧着炯炯的火焰,名为怨恨。
平时在公司或家里,他都将自己的情绪深深隐藏,只有每次和风生见面时,才发泄出来。
李风生有些担心的看着弟弟,这样好不好呢?让恨意盘踞在心间,不但束缚住他人,也束缚住自己;可是,对香家人的怨恨,是支援云遏力争上游的最大动力,如果生活没有了目标和希望,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就像他一样。
而这个学业工作都很优秀的同母异父弟弟,一直是他的骄傲——二十二岁就拿到哈佛的国贸博士文凭,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后来两兄弟又聊了一阵,然后各自回家。
李风生自裤袋里掏出一大叠金色的钞票递给云遏。
云遏愕然:『哥,我已经工作半年,怎能还要你的钱?』
『香利早会付你优厚的薪水吗?结交朋友应酬客户哪里不花销?公帐冲得太多只会让你那两个哥哥有闲话说。放心好了,旅行社近来生意不错,多带几个团就能赚回来。』他见云遏还是扭扭捏捏,又说道:『将来你入主了香氏,再加倍还我也不迟。』
云遏想想不错,才接过那笔钱,并在心里第八千次发誓,要打败自己的父亲及兄弟。
 
接下来的数十天,李风生都在陪伴周岚的游玩中渡过。
说是『游玩』,真的就是边游边玩,可谓货真价实,周岚把他执袴子弟享受生活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能在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小酒馆找到娱乐的亮点。
而且他的知识相当渊博,从安格尔塞尚到时下最新的流行音乐,没有不精通的;他甚至会在公园里发声纠正一个小女孩的错误:『黄帝是轩辕氏,不姓黄,而且那时姓和氏有不同意义,姓继承自母亲……』令人宛尔。
但李风生却时时感到不知所措和迷茫。
怎样和女客相处,对他而言是一件简单而游刃有余的事,只要发挥出男性的绅士本能,处处以她为先,温柔一点,体贴一点就可以;可是和周岚在一起时,被温柔体贴地照顾着的,却是他。该怎么应对呢?风生为此很苦恼。
最要命的是,周岚似乎对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不时打探他的稳私。
就像现在,他们正坐在一家小小的义大利餐厅里,品尝老板推荐的蜗牛煎蛋卷和
Piper-Heieck的淡白香槟。周岚说道:『煎蛋卷里加有少少的芥茉,早知道该配Krng。』
风生刚刚回答一句:『我倒觉得柯罗维锡的White-Table Wine口感更丰厚。』
周岚却突然话题一转:『除了弟弟,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李风生一愣,怎么回答呢?从来没有客人会不识趣地关心伴游的私生活。但他想到旅行社的服务宗旨是诚挚地对待客人,於是老实出声:『我母亲尚在。』
然后看到周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脸色变换不停,最后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李风生暗叹一口气,这个问题儿童大概又展开了自己丰富的联想,把他的身世想成一部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因为上次,他已经把蓝玉定义成了天涯孤独沦落风尘的传奇皮条客。
殊不知,他们都不过是为了能够迅速敛财而聚集在一起的一群生物而已。
为了制止他再幻想下去,风生索性自动招供:『我母亲曾经是富豪会的艳舞女郎,某日与我那做大学讲师的父亲坠入爱河后从良生下我,可惜父亲好人不长命,他死的那年,我才两岁。一个毫无学历及工作经验的女人,要养活自己和孩子,除了重操旧业外还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母亲运气很好,不久她便被某大亨看上,收为妾室,还生下我弟弟。』
『就这样?』周岚微微失望。他以为总应该有类似於肥皂剧的情节,比如亲人身患绝症或背负巨债等等。
『当然就这样。你看我长得这个摸样,若是女子还可以权充花瓶让人呵疼,不幸生成男人,却只会令别人质疑我的工作能力,还不如将这副皮囊善加利用。』从小风生就已经知道,有一张美丽的脸,可以得到女性同学帮助和情书,男性同学的嫉妒和冷箭,以及老师的不信任和保护。
后来在英国读大学,每次在可以冻死北极熊的图书馆辛苦查阅资料写出完美的报告后,教授总会置疑:『李,我会给你A,但是请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替你捉刀?我们系竟然有这样优秀的学生,我要让她免试进我的研究室。』
似乎没有人相信美丽的人也会认真学习与工作。
何况在这个城市里,人人笑贫不笑娼。三十九元一杯的丝袜奶茶,拿到山顶便索价三百九,只因为可以欣赏到碧海蓝天。本地连清风白云尚且要收费,更惶论其他。
所以他进入这个行当,然后迅速走红赚大钱。旁人嘲笑又怎样,只要自己不在意,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过了两日,周岚邀请李风生到自己家里去。
风生骇然:『怎么我这种人不会被乱棒打出吗?』
周岚笑道:『放心,我的爷爷和三位奶奶都是非常可爱且慈祥的人物。』
到了周宅,李风生几乎一进大门就爱上了这里。
含笑木槿山茶紫薇,还有美人蓼高良姜中国榆小叶榕及满墙的常春藤,此地哪里是动感之都香港一隅,分明是加州海边的圣芭芭拉。
进屋时正好碰到周二奶奶出门,她看到风生,也不知心里有没有大吃一惊,至少脸上依然满面笑容地招呼:『想不到岚儿这么快已经到结识新朋友,有空常来,不要客气,当成自己家好了。』
风生感动得甚至忘了回话。从来没有一个气质这样高雅的老太太用这样和蔼的语气亲切地对他说过话。
尔后周大奶奶还为他们准备了杨梅酒腌的水果布丁。看到佣人端上盛在钧窑天青紫斑鼓钉盘里的甜品,风生不由感叹,品味这东西不可捉摸难以界定,却真的很致命。
城中那么多的富商巨贾,有几个真正生活得像这样舒适惬意?那些暴发户们总以为所谓豪宅,是必须连厨房的窗户都能看到无敌海景。
对坐在后花园里,周岚笑问:『怎么样,我们家没有令你失望吧!』一副肯定的语气。
李风生环顾四周,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深吸一口气,能香进肺里。
他衷心赞叹:『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是风来袖底暗香满。』
可事实上一切的美景都需要靠金钱维持。就说角落那一株三色杜鹃,树干有大豌口粗,为了保证花朵的艳丽,必须每年从四川空运回数吨酸性松针土培育。
或许是觉得气氛足够好,周岚毫无预警地拉过风生的手包覆在掌中,李风生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甩开。
只听见周岚含情脉脉的声音:『风生,你是否愿意长久地和我在这里生活?』
突如其来的告白教人怎能不吃惊?何况语气中有那样明显的认真。
不动声色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风生小心地问:『怎么你非常喜欢我吗?』
周岚夸张地大叫:『怎么你没发现?』然后又正色说:『你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到想非礼你的程度,每天晚上和你分手后,就盼望第二天快些到来,我为你憔悴,为你消瘦,你都不曾注意到。我会爱你直到永远。』
呵,风生在心里暗笑,是谁说过?永远不要说永远。
『可是我们彼此并无了解,不要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发生。何况像我这样的人,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外表看来光鲜,五脏六腑只怕都早已腐烂。』他哪里有周岚说的一样好?好歹也曾念过书留过洋,当初也可以进大公司从基层做起,慢慢升迁到部门经理,然后在三十岁供完五房三厅的中级公寓和欧洲车,娶妻生子,平静终老。
只不过自己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不愿意每天西装革履挤在中环的人潮中拼命。才会进伴游旅行社工作。
『风生,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相信一个内在沆瀣的人不会有你这样清澈的眼神和淡雅的气质。而且,你靠自己的劳力赚取报酬,正大光明。』周岚当然不是一味以貌取人的白痴,但通过一月的相处,他觉得李风生虽然聪明且知情识趣,却心机单纯,具有很多可爱的优点和美好的品质,根本不像韩临形容那样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高深道行。每和他相处多一天,对他的喜爱之情就会更多一分。
李风生看向周岚,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家子,不识人间疾苦,所以永远只看到事物的光明和美好面。嗯,这个人和他完全不同世界,即使有交集,也注定不过是『X』中间那一点交叉,又怎么可能长久地在一起?
今日的他已不再急需金钱,所以这人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象。
於是风生拒绝:『周先生,我一向偏爱年长的女性,因为她们成熟端庄进退得宜,而且有雄厚的经济基础,虽然和你相处很愉快,但我还是不能接受同性,即使你是如此的年轻英俊。』
周岚闻言,大大失望,他换上一脸哀戚:『你好残忍。』
『所以更加不值得你投注感情。』
周岚耷拉下脑袋:『风生,一个月快到了。』
『对,这一个月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说完忍不住笑出来,『要不要到我们旅行社工作试试看,你很有潜力。』
『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风生温柔地看着他,『和我做朋友,是最残酷的自虐。』
拒绝,当然必须一乾二净得彻底,否则岂不变成欲擒故纵的笑话?
 
是夜李风生回到家中,接到蓝玉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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