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番外+后记(出书版)by 白槿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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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衣小小地擰起秀氣的眼角,這個日子果然來臨了啊......

是遲早的事情,那樣兩個意識一般強烈的兄妹,當沒有任何人可以再和朝蒼家抗爭後,如何能夠容得下彼此。

貴族傾軋始終就像一條黑暗骯髒的河,在華麗的地表下不為人知地流淌著,可悲的是,他們朝蒼家的人卻必須依賴這些河水才可以生存下去。


「還有什麼事情嗎?」背對著若葉看向庭院,每一棵樹,每一條樹枝,都是一團團翠綠,經過雨的洗滌,片片樹葉,涔涔相滴,展現著明艷的色澤。那既美麗又清爽的綠,在沉靜的雨中,愈發顯得無比潔淨。朦朦朧朧地想著,春天來了呀......


「這個是我在巷口買一些小公子喜歡的人偶時被人塞進手裡的,太快了,我無法看清那個人是誰。」

把若葉傳過來的紙箋一點點展開,留衣的身軀明顯地僵硬了,這似曾相識的字,在亮白的光線中飄浮上來--明日午時,迦葉神社。

「大人,是他?」肩膀的地方似乎可以感覺到若葉擔憂的視線。

「這件事情,你們不用操心,我自己會解決的。」回過頭,在閃閃亮亮的雨光中,露出微風一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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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是被白色的油紙傘遮住的天空,空氣很清冷,留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袖子裡蜷縮,指尖沾了點雨水,耐不住輕寒,有點紅腫。

拾級而上,木屐踏出四散開來的水花,一朵,一朵,一朵,迦葉神社的木牌在折射出來的雨光中逐漸失去了輪廓。


「你來了。」

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話語,來夢佇立在雨中,用優雅而落寞的眼神望著天空。腰帶上的楓葉濕透了,顯得無比鮮紅,在雪白的背景下冰冷燃燒著。

 

「好久不見,白石君。」和初見時完全沒有變化的微笑,溫柔的眼睛,總是似乎在溫柔地說著什麼的漆黑眼睛。

 

把隨身攜帶的纓絡掛在許願的木牌上,隔了一個木柱子,和來夢同時拉下鈴鐺的繩子,因為太安靜了,紛紛亂亂的鈴鐺聲顯得更加清晰。

合什擊掌,閉目許願。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都不再是少年了,挺直的背脊,修長的身軀,脫化成青年特有的純粹的線條。大概是因為幾年的流亡,來夢的肌膚顯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眼角的地方微微透露出透明的淡青。


「你知道嗎?」笑得很通透,鮮明的景色中只有留衣的周圍顯得格外淡,「六年前,我們一起去這裡,那時我獨自許下一個願望。」

「......」

「希望下一次我們不要再走散,可以肩並肩同時拉下許願繩。」

來夢垂下眼睫,睫毛上有點濕,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舒展,再蜷縮,再舒展,好半天,抬起頭,定定看著著留衣,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傷的神情。

「你太狡猾了。」

 

形狀修長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閃著光,清澈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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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草家的舊宅邸,六年來無人照料,顯得很荒蕪。

庭院中的百年松樹高大繁茂,篩子一樣遮擋住陽光,使得屋子潮濕而且陰暗,上面還有將近百來個鳥巢,天色一黯淡下來,就噰喳喳地叫個不停。蓬蒿更是肆意生長,砂石間處處露著野草。四面的圍牆大部分都坍塌了,破爛不堪。誰都不會料想到裡面還會有人居住,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來夢把裡屋收拾出一小部分,簡簡單單的陳設,確實可以安適地住下。

 

破敗的紙門半敞,直直面對著庭院。干了很久的水池裡積了一半的雨水,糾纏在一起的水草在上面無主漂浮著。無處不在的青石頭,尖角的部分潤著水氣,一點一點閃著微光。


留衣啜飲著熱茶,來夢在胸前交叉著雙臂靠在格子門畔,做工粗糙的小几上擱著白瓦罐,一枝粉紅的櫻花斜斜插在清水裡。

「來夢,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青年的側面展現著浮冰一樣清冷的線條,下唇抿得很緊,沉默著,沒有回答。

「近三年來倖存的讓葉人被一個皇族的後裔重新聚集了起來,那個人就是你吧。」眼角微妙地揚了起來,「可是如果我能得到這個消息,那哥哥他也一定知道。你們鬥不過他的......那個人......連我會都覺得害怕。」

 

來夢毫無表情地開了口,「有一些事情總是必須要去做的,就好像當年我在多摩川救了你,因為明白如果不這麼做我會後悔,而這次也是一樣,如果不殺了那個人,我會後悔一輩子。」


留衣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然後慢慢低垂下來,已經無法再回應什麼了。

「六年前我最想殺掉的人就是你的哥哥朝蒼徵人,不僅僅是因為義父,還有我自己個人的關係,可為了不破壞義父的計劃,而耽擱了。」

「......」

「我的父母是怎麼死的,你也應該知道,父親被你哥哥砍下了首級,母親活活餓死在那個山洞裡,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地獄,而六年前的事情......」有點苦澀地笑開來,「讓我明白,朝蒼家帶給我的地獄,可能更深更深,如果我沒有辦法變得很強,親手殺了那個人,就永遠沒有辦法從這個地獄裡爬出來。」

 

「......」

「這次和你見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來阻礙我......」來夢側過頭,定定看著留衣,眼睛裡有溫柔,有沉痛,有憂鬱,還有更多更多無法形容的情感,把人的靈魂深處一覽無餘。「留衣,我喜歡你,這一點我不想隱瞞,所以不要再逼我。」


優美而悲切的聲線一直念著自己的名字,留衣覺得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被衝擊著,好像完全被惆悵的情感包裹住。

為什麼?為什麼可以這樣坦率地面對自己的感情?為什麼?為什麼不就乾脆放棄這樣無謂的情感?


握在手心中的茶逐漸失去了燙熱的溫度,平靜的水面上倒影出來夢經過琢磨而變得成熟的肢體,蹙起眉頭,一種隱忍的苦悶,這是留衣不熟悉的表情,六年的時光,總有一些不得不改變,只有不斷地,不斷地逼迫著自己,才可以繼續生存下來。


「義父的死是因為我造成的,六年來,我不斷地苛責自己,逼迫自己,只有這樣讓自己更加痛苦一點,更加難受一點,才能變得足夠的強,變得比那個人更強。」


冰冷的銳利的毫無溫度的眼睛一直燃燒著。

留衣的身體猛地一僵,一瞬間貫穿胸口的疼痛,狠狠壓迫著呼吸。喉嚨深處變得無比灼熱,那是連說也說不出來的情感。

從案幾前走到來夢的身邊,彎下腰慢慢坐下。


「六年前,我們有意忽視潛伏的敵對局面,一味地接近,我是有目的的,而你呢......」

沒有側過頭看來夢的神情,是淡然,抑或是沒有勇氣,交疊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定定看著白皙的指尖,無牽無掛的聲音滴在青石頭上,深深湝。


「因為我在你的面前展現了一個祥和溫柔的世界,可以讓任何人都覺得舒服,都覺得安心,尤其是對傷痕纍纍的你......可這是不對的,那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海市蜃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會一下子崩潰,這樣不穩定的我又怎麼可能有能力負擔另外一個人的心情。」


指尖一次次把垂下來的漆黑長髮往上攏,有點苦澀地喃喃自語。

「無法掙脫命叩牟倏v,單方面被牽扯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是真的過去了,已經不再是六年前的春日,四季隨風而逝,就算又是春天,也不是之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日子了。

「要看我跳舞嗎?」突然笑了起來,黑漆漆的眼睛彎成天上的弓月。

「......」

「很久很久沒有跳過了,就跳我們第二次見面時,那只千齡鶴。」

不等來夢迴答,留衣就拿起小几上櫻枝,一把扯下天青色的髮帶,黑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頭,脫去青色的外衣,毫不猶豫地走進雨中。

飛散的白色水沫折射出彩虹一樣的光,留衣自然而然地置身在這樣一個美麗的世界。

透明的,溫柔的,遭受了傷害的舞蹈,毫無真實感。不能碰觸,好像指尖一點,就會像水泡一樣消失。

在雨中淋得濕漉漉的,勾勒出單薄的肩背,明明是如此優雅和緩的動作,卻又無意識地透露出將要一瞬間狂亂地燃燒殆盡的艷麗。

啪--櫻枝一不小心從手指間跌落在地上。


兩個人定定地凝視著彼此,雨很大,很大,一層又一層的水霧,視線一片模糊。

「來夢,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答應我,好嗎?」一顆顆水珠自潔白的額頭,臉頰流淌下來。

沉默了很久很久,一個輕微的聲音從雨的那頭傳了過來,「嗯。」


一陣風吹來,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氣朝他們撲面而來,一時間煙斜霧橫,唯一的看得清只有那枝半凋零的櫻花。

鮮明的色彩,一片片心臟的形狀,在雨水的滋潤下,瀰漫出一種病態的紅艷,悲哀得,悲哀得無法忍受。
幕十 春之月,像是他的背影
留衣庭院前的白山櫻開了,竭盡所能地綻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帶著梨花般似有若無的薄綠,風吹來時,一天一地都徽种粚訙D艷的雪光,因為極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議。


自為太子挑選老師這件事情成為交惡的導火線後,親王和皇后間的傾軋越來越激烈,要代替天皇號令天下,要成為幕後的「天下人」,在同樣強烈的野心面前,親情本身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牽絆。當然也免不了有一些人躲在角落裡用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這一切,早就瞧不慣朝蒼家的氣焰,如今無論是倒了哪一個,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鳥羽皇后多次派遣小童來請留衣去宮裡說說話,倒也並不掩飾拉攏這個弟弟的目的,可都被留衣技巧性地拒絕了。朝蒼家內部的鬥爭,他一點都不想沾染。

 

朝蒼徵人難得向留衣詢問真鶴功課情況的時候,中村外記前來拜訪。

身著嫩綠織物的中年男人獻上了一把直刀,漆黑得毫不起眼的刀身,卻是一百年前和葵紋御前齊名的村正康繼。若不是這樣一把飲血如麻的刀,已經六年沒有拔刀的朝蒼徵人是萬萬不會正眼瞧一下的。


卡--骨節明顯的手指一把抽出了刀,幾乎可以用眼睛看見的亮白刀氣,一波一波向外擴散,被團團包裹住的冰冷殺意,令人不由自主地從身體內部感到顫慄。


依舊是盤膝的姿態,揮了揮手臂,一閃而逝的白光,快得連影子都捉不住,捲起的風筆直撲到臉上,有點疼痛。利落的一下聲響,屋內的木架子猶如折斷的稻草,猛地向後坍塌,一刀兩斷。


侍女們嚇得癱軟在木地板上,牙齒不住地咯吱咯吱打顫。

「好強啊。」

用稚嫩的聲音讚歎著,真鶴緊張地拉住留衣的袖子,仰起小小的面孔,「我將來會和父親一樣強嗎?」

「會的,一定會的。」拍拍孩子的頭,留衣眨了眨漆黑眼睛,好沉靜的笑意。

可愛的孩子,你已經擁有了比我健康的身軀,可以做很多我想都不能想的事情。往後我會把自己所擁有的全部交託給你,計郑瑱嘈g,甚至還有長久以來親手在王朝中建立起的影響。


無法明瞭這樣的做法是對是錯,可只要我們心中還存在著對那個人的憧憬和思慕,那你走上同我一樣的未來就是無法避免的事。

「可是......」真鶴異常不滿地皺了皺眉頭,瞥一眼跪在父親面前堆起一臉獻媚笑容的中村,「我討厭那個人。」

男子微禿的腦門向這裡伸過來,討好地向留衣笑了一笑,猶如爬蟲一樣黏膩的眼光。

「我也是。」

支起身,向朝蒼徵人行禮後,就拉著真鶴告退了。


殺死自己的妻兒來換取地位的男人,卑賤得令人作嘔,可在自己依靠的權貴面前卻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朝蒼留衣明白過這一點,朝蒼徵人自然也同樣不會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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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著真鶴的小手經過櫻花林走向裡屋,卻撞上小督正讓侍女們從屋子裡搬出一個個沉香木箱子,一抬眼看見他們,小碎步迎了上來,「突然想起來朝顏夫人的衣物很久沒有整理過了,現在正好可以拿出來曬一曬。」

 

侍女們拉起一根根用白娟擦乾淨的木桿,把箱子裡的衣裳一件件掛上。唐土舶來的雪白的綢緞,鮮紅的綺羅,那衣料上花一樣的紋路,一旦順著風飄起來,就會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比天空中的雲霞還要美麗。春日的櫻唐衣,夏天的紫籐衣,秋時的楓襲衣,冬季的紅梅衣,似乎可以想像得出擁有這些衣物的會是怎樣一位絕代佳人。


「真漂亮。」真鶴的大眼睛好像被感動了似的不停眨著,連留衣都情不自禁地用臉頰貼近了這些衣服,冰涼潤滑的觸感,一時間,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光陰,母親傳遞過來的暖暖體溫,總是伴隨著肌膚上一陣又一陣的甜香。


「很像呢。」著深紅色夾衫,上罩紅面藍裡汗衣的小督立在廊下,一向端莊的五官露出做夢一樣的神情。

「咦?」

「你和朝顏夫人啊。這些衣服加上你,簡直就像她復生了一樣。」突然用袖子掩住嘴吃吃笑起來,「對了,留衣你要不要穿穿看你母親的衣服?」

無言瞪大了眼睛,開......開......玩笑吧。突然感覺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低下頭,迎上真鶴異常認真的神情,「真鶴也很想看呢。」

張了一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在小督和真鶴的無限期盼的眼神下,沮喪地點了點頭。


雖然和母親長得很像,可青年的身架也不適合穿太過鮮艷的衣裳,選了一件水青色的長禮服,披在了外面,鬆鬆軟軟地繫上了帶子,有些陳舊的熏衣香的味道在鼻尖微微漂浮著。


漆黑的長髮,漆黑的眼睛,猶如櫻花一樣散發著虛幻氣息的白晰五官......

小督睜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氣,說不上話來。

「小督,怎麼了......?」

還來不及提出自己的疑問,就被過長的衣裾絆了一下,不由得往後踉蹌,狠狠撞在一個人身上。眼角很快瞥到一抹黛黑色,攸地一驚。

「大人!」

「父親......」

小督,真鶴,侍女們都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留衣回過頭,真的是朝蒼徵人。那雙狹長而冰冷的眼睛在看見留衣的打扮後,無法抑制地緊縮了一下。

「......朝顏......」

朝蒼徵人面部的肌肉繃緊了,根本掩飾不住此時內心的動搖,雖然沒有聲音,留衣卻依舊讀出了自己的母親的名字。修長的手指牢牢抓住留衣的雙肩,朝蒼徵人用想要殺死人的眼神緊盯住近在咫尺的留衣,很久很久以後,搖了搖頭,漸漸低垂下眼睛。


這是留衣第一次看見這樣失態的朝蒼徵人,從那面具的裂縫中迸出令人窒息一樣的情感。

一點點白色的櫻花飄下來,疏疏朗朗,徽衷诘{光線中閃著微芒。風大了,有些透明的漩渦裡形成紛紛揚揚的雪白,脆弱的軀體卻有著花一樣溫柔的香味,是櫻花雪啊,只屬於這個季節的美麗。


在這樣的春雪中,朝蒼徵人的聲音也好像被深深感染了,變得很溫柔,不可思議的,伸出指尖把留衣臉頰上的黑髮撥到耳後,「你和朝顏真的很像。」

是在微笑,真真實實的,因為年少輕狂時的愛戀而懷念的笑意。

就像母親第一次和自己親暱時的失措心情,不知如何是好的視線笨拙地搖晃著,完全沒有察覺在小督的示意下,所有的人都悄悄離開了。

朝蒼徵人用細長的瞳孔凝視著留衣,那種眼神並不是在看他,只是要透過這個軀殼,和一個早已經不存在的虛幻影子交換著言語。

留衣抬起黑漆漆的眼睛,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衝動,「你喜歡過母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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