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番外+后记(出书版)by 白槿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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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初春的白櫻花下,朝蒼家的留衣和天草家的來夢偶然相遇,然後開始了他們一生極端的痛苦和喜悅。
深宮內幃,機械陰郑扇绱嘶氖徰e緩慢成長的情感。一個眼神的交會,一次肢體的接觸,彷彿都蘊含著無數親吻,比煙花還要燦爛,比流水還要溫柔。

可我們的生命本來便不及一片葉子長久,命邊s還要把我們當作枯葉輕輕吹落。

腥風血雨,誰敗?誰勝?或者說注定是一個慘敗慘勝的結局。
人生如同脆弱的琴弦,個人如同漂流的紅葉,無限哀痛生命的盡頭又是什麼呢......在秋花開得最盛的時節,我家的白茅花,飄零散去。

你喜歡春天?

是的,春天的時候,我遇見了你,然後得到了自己小小的幸福。

 

 


幕一 月詠之夜,人死去了

 


留衣的母親是在春天剛來臨的時候死去的,池水很深很深,青斑點點的樣子,還有一些來不及融化的碎冰,她的屍體孤零零地漂浮在池面上,衣裙就像櫻花一樣盛開,美艷而不祥。

 

父親朝蒼三紀彥是當朝的大納言,因為無心案牘,平日裡只是吟詩作畫,拂琴彈箏,過著相當風雅的日子。母親朝顏是他的第二個側室,一個出生無比低微的白拍子,聽說,年近半百的父親是在春日的賀茂祭上見到母親的,一瞬間就被那櫻花妖精似的美貌給捕獲了,不顧貴族們的譏諷把少女帶回了朝蒼家。直到現在,還可以聽見瞎眼的琵琶師在平安京的每個角落傳唱由此杜撰的黑染物語。


把朝顏像稀世珠寶一樣珍藏,迷戀到可怕地步的父親卻也因而冷落了正夫人明姬。明姬出身高貴,是右大臣唯一的女公子,又為三紀彥生下了一兒一女。如此冷傲驕矜的她,無法忍受丈夫拋棄自己而就一個白拍子的事實,不出幾年,便恨恨而死。


諷刺的是,那一年朝顏懷了孕,隔年春天,生下了留衣。由於生產後的身體一直很衰弱,大多時候,留衣都是由三紀彥的另一個側室小督照顧的。

端莊嫻淑的小督,原本是曉姬的貼身侍女,因其善解人意,靈性卻又內藏而得到三紀彥的欣賞,立為側室。哪怕是獨寵朝顏時,他也經常去她的居所走走,撤了屏風,兩人隨意敘談,雖然已經無關風月,卻也和睦自然得很。把留衣交給她,對於沉溺在自己無可救藥的癡情,沒有任何餘浴去關心自己兒子的三紀彥,也是再安穩不過。

 

或許是早產兒的關係,留衣患有天生的心疾,請來的大夫都說,這病根太深,容易早夭,忌諱大悲,大喜。因此小督總是有意無意地替他擋去外面的一切,每日不過在小院子裡習字帖,吹橫笛,聽侍女說一些有趣的故事,或者就去向父母請安,春樹綠時,夏荷開時,秋楓紅時,冬雪落時,就這樣過著毫無憂傷也毫無快樂的日子。直到父親決定把唯一的女兒朝蒼小夜子送入宮,侍奉太子時,他才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兄姐。

 

陪送的隊伍儀仗整齊,體面宏大,一切安排都依照古禮,有十六輛別緻的車子,車紗沒有捲起,車帷染成深湞u進的紫色,下底稍微濃一些,女官們的襯衣或深紫或淡紫,都用砑光花綢,十分俏艷。小夜子著凹花綾,凸花綾的紅梅衣,七八層一起重疊著,衣袖如同鳥類寬闊的羽翼,伸展開來,比夏日的大麗花還要艷麗。


朝蒼家的嫡子朝蒼徵人陪伴在小夜子身邊,端正古典的臉上,有著一雙細長嚴峻的眼睛,和具有殘酷氣息的薄唇。骨架介於青年和少年間,多少有點秀頎。黛黑的衣裳同典禮並不相配,卻也不顯得狂肆,只是有一種驚人強硬的壓迫感從那頭直直地壓過來。


留衣和母親坐在屏風後,本不在意,卻覺得牽著自己的白皙手指無意識地緊縮了一下,困惑地抬起頭,平時裡總是一副寂寞神情的美麗母親,盯著朝蒼徵人,第一次露出了少女一樣甜美而悲哀的微笑。


在留衣小小的心裡,好像窺探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那是渾身沾滿土漿,在泥沼中匍匐前進的卑微情感,卻溫柔得讓人想流淚。


庭院深好,歲月無驚,往後的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父親因為朝中貴族互相傾軋,幾次想帶著母親,早早避開這些是非人情,卻遭到了嫡子的堅決阻擋。大抵也是因為如此,他和朝蒼徵人關係日趨劍拔弩張。


母親對於這些,總是視若無睹的,她就好像枝頭上透明虛幻的櫻朵,為著自身即將凋零的命叨肋h鬱鬱寡歡。難得有好心情時,她會在櫻花庭院裡跳舞,一件水色作底染滿櫻花的唐衣,舞影婆娑,小袖曳地,有一種撕裂人心的感覺。有一次,她旋轉時突然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守在一旁的留衣,無意識地說了一句,「留衣,你的父親是......」沒有說完就住了口,輕輕笑了一笑,比哭還淒慘。

 

八歲那一年,母親帶著留衣去照常皇寺,這是父親唯一允許母親外出的機會。

照常皇寺的主持是年輕的八鏡野大師,原本是一個皇族,不知恁地就去作了和尚。當朝許多貴族夫人都喜歡聽他講佛。搖搖晃晃的車子上,朝顏替留衣梳理了頭髮,順著白皙手指牽動的衣料貼在留衣的臉頰上,冰冷滑膩的觸感,還有熏衣香的味道。習慣了母親的冷淡,她卻突然同自己這樣親近,留衣有點害羞,也有點手足無措。


可見看見照常皇寺那一大片斑駁的紅牆時,車子顛簸得相當厲害,留衣覺得很難受,可還是仰起石頭一樣漆黑的大眼睛,拚命記下了母親說的話,女人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溫柔,所以,哪怕完全不明白,也要把這種心情永遠,永遠記下來。


「留衣,我的孩子......母親不是不愛你,只是除了是你的母親,我還是一個女人,所以,不要責怪我,請一定要原諒母親......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那些極端的痛苦和喜悅。」


親吻著孩子的額頭,朝顏喃喃自語,扇形的眼睫抖了一下,搖曳的陰影就好像瀕死的蝴蝶一般。

下了車子,朝顏把留衣一個人留在正對大殿的庭院裡玩耍,獨自去見了八鏡野大師。

斜伸出來的枝條上零零星星地佈滿粉白或粉紅的櫻花苞,深深吸一口氣,好像就能聞到櫻花綻放時的味道。樹下曬著一排排的經書,細小端正的文字,訴說的都是一些深奧卻又滐@的道理。


好一會兒,母親彎腰行禮,從大師的廂房裡退出來,十二單衣,白色和紫色夾雜著的漂亮花紋,透明的,一層層淡下去,下擺的地方露出一點艷麗的衣裾。留衣站在樹下,只是早春,頭頂還沒有太多新葉遮蔽,使得陽光特別刺眼,留衣似乎看見有幾滴水珠在女人眼角閃爍,然後逐漸消失在漆黑的頭髮中。朝顏抬起頭,留衣從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母親,美得可怕,好像幻影有了血肉,眼神筆直地望著前方,從內側散發出堅強的色彩。

 

第二天,母親就死了,死在庭院的池子裡。這個庭院原本是三紀彥為母親而建造的,移植了彌彥神社的八重丁字櫻,伊勢白子的不斷櫻,金澤的菊櫻,淡粉紅花蕾的山櫻,還有鈴蘭似低垂的曙櫻。每臨近春日,一夜間,整個林子就驟然開放,連周圍的景致都包裹上一層櫻的顏色,明麗而且嫻靜。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留衣,黎明時手腳總會變得十分冰冷,所以醒得比任何人早。

林子裡飄著乳白色的春霧,樹根下散落著幾張印有蝶鳥的灑金紙,被露水暈染成模糊一團的筆墨,還是可以辨認出三紀彥的筆跡--世間若無櫻花艷,春心何處得長閒。


林子的中間,池水像鏡子一樣閃著光,女人穿了最美麗的唐衣,比身軀還要長三尺的青絲漂浮在水面上,沉沉厚厚,散發出清爽而不油膩的梅花香油的味道。剛剛開放的粉紅櫻花飄落下來,密密麻麻地沾滿了黑髮,散發著妖治的色澤。


「哇啊啊--」

趕來的父親,揪住頭髮,淒慘大叫,他跳進冰冷的池水裡,抱著母親的屍體,像小孩一樣嚶嚶哭泣。

留衣被驚恐的下人們包圍在中間,牙齒不停地顫抖,那是連指尖都要凍結的恐懼感,剝奪了所有的知覺,甚至聽不見小督哭泣著拚命哀求,不要看!不要看!


一陣眩暈襲來,留衣跌進黑暗中。醒過來時,已經是十幾天後了,守在身旁憔悴的小督告訴他,持續不斷的高燒差點要了他的命。


朝顏的死,遭到最大衝擊的就是三紀彥,堅信朝顏是失足淹死,始終認為這是過分依戀一個女人而招來的蒼天的懲罰,是自己害死了摯愛的女人。沒有幾日,就病了。朝蒼徵人找來大夫,幾貼藥強硬地灌下去,當夜,三紀彥暴斃而亡,七竅流血,死狀很不好看。

 

朝蒼家在春日的風雨飄搖中迎來了新的主人,朝蒼徵人。

強悍,幽冷,犀利,和三紀彥完全不同的作風,冥冥中,開啟了朝蒼家百年盛世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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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薄薄的格子門,瓷青的雨點順著風飄進來,有一下沒一下,庭園中開了一朵朵白杜鵑,濕漉漉的,像是灌木叢中的眼淚。清晰聽見水珠在飛簷上洄滴的聲音,一點一點,等青竹筒溢滿了,咚--,輕輕敲打在白石上,連竹子的葉尖也跟著一起微微搖曳。


留衣擱下筆,洗筆的清水裡緩慢漾開大理石圖案一樣的墨紋。微薄的春綠沉澱在還很濕潤的畫布上,是一小簇白山櫻開在高不可攀的枝頭,葉子用水調稀淡墨仔細暈開,有那樣幾分嫵媚,和記憶中女人的面容逐漸重疊......


換了一隻筆,在山櫻旁題字--如花色漸凋,吾身亦同命。


侍童若葉在門口探進頭來「大人,八鏡野大師來了。」僧侶打扮的男人脫下青木屐,雪白的布襪踏上有些潮濕的木地板。

「大師。」喜悅地上前迎接。

解下滴著雨水的斗笠,一雙秀氣的眼睛,淡泊的,一眼就看見了畫「又想起朝顏夫人了?」

「嗯。」 微微側過頭,留衣潔白的額逐漸暴露在有點刺眼的光線中,長長的睫毛包裹著像漆黑石頭一樣的眼睛,沉靜而優雅。

屋簷上的風鈴搖晃了幾下,響起叮噹叮噹的聲音。八鏡野低為留衣能夠這樣平靜地說起朝顏而感到欣慰。六年前,也是一個這樣下著雨的日子,這個孩子一個人跑來寺廟裡找他,沒有撐傘,沒有穿木屐,細白的腳上沾滿了泥土,頰上有淡淡的紅潮,應該是還發著高燒。


「母親究竟和你說了什麼?她為什麼要死?有什麼是一定非得去死呢?」拚命嘶喊著,淚水和雨水把整張小臉都給濡濕了。

相當狼狽的初識,可就是使得八鏡野無法放下這個孩子不管。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讓留衣定期來照常皇寺裡居住,手把手教留衣作畫,畫山,畫花,一叢郁竹,白沙流水,無比靜謐的時光,希望可以讓心境懸繫於自然的空靈,來壓制本身所有的感情,留衣始終太過早慧,這樣的一個時代,無心寡情,方能保身。


「再過一個月就是你的冠禮了,聽說是這次由天皇親自為你加冠。」

八鏡野在案幾側坐下,看著留衣隨手把洗筆的水潑到石階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孩子,在寺院裡呆久了,沾染了一種晨鼓暮鐘的味道。甚至,和他的母親也越來越相似,被雨光徽值膫扔埃輳肥怯昧送瑯拥牡で喈嫻P。


「嗯。這是大哥一手安排的。」

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隨手用白紋鎮石把畫布壓好。

當代的百河天皇本就平庸無能,一心沉湎於酒色,附庸風雅,他的兩個兒子在朝政上毫無建樹,太子繚愚鈍懦弱,毫無城府,二皇子緒又年輕氣盛,難免過於莽撞,皇家的大權早已旁落,被貴族們瓜分得所剩無幾。朝中的二股勢力,分別是以左大臣天草征一郎為首,和以內大臣朝蒼徵人為首。原本毫無根基的朝蒼家,因為太子對小夜子的唯命事從,加上朝蒼徵人一直鞏固貴族們不屑一顧的平民基礎,尤其是武士集團,而一步步崛起。這幾年地方政治混亂,武士的力量日益強大,朝蒼家也就在朝中奠定了舉足輕重的位置。


屋外的雨越來越大,霧氣和水氣瀰漫開來,在屋簷上嬉戲的乳燕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八鏡野看了一會雨景,悠然開口,「我想,現在可以告訴你當年夫人和我的談話。」

「......」

「她只是問了我一個問題,為了所愛的人而不擇手段的女人死後究竟會去極樂世界,還是下地獄。我的回答是,多情則墮。」

「......」

「留衣,你認為朝顏夫人現在是在哪裡呢?」

「地獄吧,畢竟那是一場賭命的愛情。」少年拿起筆,垂下的眼睛,彎彎的,輕柔如春風。下筆卻是--情深誤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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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的長谷寺,又名初瀨寺。聽八鏡野大師說每年的春天,寺中便會開滿牡丹花,從兩側的庭院一直延續到山頂,好像渺茫天空上的璀璨雲霞,疊了又疊。


留衣去那裡,只是因為一時好奇,想畫一張牡丹圖,沒有讓太多人跟隨,不過帶了貼身侍童若葉和十郎左在內的幾名武士。自小就沒有出過遠門,這是加冠入朝為官之前,朝蒼徵人給他的最後一點時間,所以留衣也十分珍惜。京都到奈良的山路很崎嶇,雖然已經在車子上舖了一層厚厚的紅毛氈,置了一張小木幾,但還是顛簸得怕人,幾個人的隊伍走得越來越慢。


若葉是一個貼心的孩子,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小鳥一樣稚嫩的聲音,很是惹人喜歡。閒暇時,他指使十郎左他們把沿路採摘下的水晶花編織成車籬,身為武士的大男人從沒有幹過這種活,笨拙無比,平日裡嚴峻的臉也漲成通紅。


留衣吃吃笑起來,難怪小督總是說,若葉和武士們就好像一頭綿羊正在統治強悍的狼群。


奈良和京都截然不同,純樸自然的民風,聞不到一點貴族府邸中奢靡的近衛香。
從山那頭走來的農夫背著籮筐,哼著小調,彼此親熱地問候,年輕的姑娘著一件蘭花白底的和服,把田野上奼紫嫣紅的鮮花插在烏黑的長髮上,有點土氣,也有點可愛。

 

群青裡到處瀰漫著煙霧摸樣的白寒,是早春料峭,若葉為留衣挑選了白綢夾衫,和一件明石縐綾做成的天青外衣,原本是為秋天準備的,可仍擋不住寒意。


把若葉他們留下,獨自一人進了山門,一條形態優美的登山長廊,一百零八間,三百九十九段,石階有點年月了,很平緩,長廊裡還有雕著秋草的柱子。也許是今年的輕寒太重了,只有庭院的水池裡漂浮著幾片菖蒲的小葉子,嫩綠嫩綠的,找不到一朵牡丹的花蕾。


山門旁一排排的櫻花樹,枝條優雅地舒展開來,雨水滋潤後,花枝低垂,舖滿一層薄白的花瓣,幾分悲戚的,經不起風的撩撥,簇擁著飄落下來,飛花,飛花如雪。


走上古樸的石階,抬頭望向那株最大的白山櫻,在樹下,留衣看見了一個少年。
年紀和自己相仿,不太長的頭髮,很満艿褙埫粯踊樔彳洠乖诩珙^上。寬大的雪白外衣,仔細挽著一條繡有幾片紅葉的腰帶,緩慢地,緩慢地,冰片似的指尖撫摸著粗糙的櫻樹皮,陽光從綠色的枝椏間灑下來,流淌過尖尖的下頜,溫柔得令人心疼。


微微一怔,留衣毫無由來地解下身後的畫具,靠著木板把潔白柔軟的紙卷舖展開來,一點一點淡墨,浮現出少年的線條,順著陽光逐漸暈化開來。

山間吹來一陣風。

留衣忙用手心壓住翻飛的漆黑長髮,少年回過頭,小小的白花七八瓣一起飄揚起來,很美麗的眼睛,溫潤而且明亮,可以流淌出水。

在他的瞳孔映出留衣的一瞬間,有逼人的殺氣在眼底稍縱即逝,如此地迅疾,幾乎以為只是一個錯覺。

少年慢慢走下來,悄無聲息,就像一根在風中滑行,毫無重量的羽毛。腰間的佩刀狹而長,有著精緻且不俗的水紋。看得出,一定是得自哪一朝的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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