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冷音
冷音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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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招待霁红坐了下来。
「算是熟吧?」答案有些不确定的味道,不过语音之中温柔的情愫却不少,
「堑予,如果不嫌弃,你便直接唤我霁红吧!莫要姑娘来、姑娘去的,多了几分
生疏。」
「可……不然这样,我唤你一声『姊』吧!霁红姊!」
毕竟是老么当惯了的,这声「霁红姊」一唤,便多了几分撒娇的甜意。双眸
之中眼神灵动流转,活脱便是个极讨人喜爱的清秀少年。
被人唤声「姊」听来是有些老了,但既然唤的人是这般讨人喜爱,心下倒也
听得舒畅。霁红越打量这秀丽的少年,便越觉得喜欢。
「堑予,你可有兄弟姊妹?」
「有三个哥哥……家中排下来,我是最小的那一个,同大哥差了十二岁有。
霁红姊,你呢?」大概的做了点说明,白堑予继而这么反问道,却又像是想起什
么似的补了一句:「嗯……如果不方便就别说了。」
不知怎么的,白堑予有种感觉……霁红他似乎也不是个经历寻常的女子……
他真是善体人意。霁红对他的好感因这几句短短的对话而急速窜升,语气中
不觉间竟也多了分宠溺的味道:「不打紧……我家以前是开绣坊的,自小便同爹
娘学了各式绣法,设计的绣纹也算得有个样子。可……」
话说到一半突地打住了,一阵长长的叹息自唇间流泄,带笑的神情因回忆而
转为几分沧凉。
「可在我十二岁那年,爹娘意外去世。家中绣坊也给人夺了去。原先我还想
这一切都是命,怨不得谁的。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才知道原来我爹娘的死并不是意
外,而全是为了生意的缘故。对方为了打垮我家绣坊,甚至不惜雇用杀手……」
霁红这番话说得平淡,但却仍是掩不了涌起的满满凄苦……抬头一望,赫然
发觉白堑予眼眶已然微湿。
他的眼神之中,除了哀伤,更带着深刻的自责。那般的神情瞧得霁红一阵不
舍,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抱歉,说起了这般感伤的话。你别在意,是我自个儿要去想起谈起的。」
「对不起,霁红姊,都怪我这般粗心……」
而且……那样强作的平淡太过神似了,让他更加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是啊,仔细一想,他也不是打遇见温律行后才感到那般无力,他就是有一身
的武学也是同样的无力,只能在一旁,看着身旁的人痛苦,却无法出力分担。
从以前就是这样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帮上分毫的忙。他望着他那般的冷然
静漠,那般独自承受所有的责任,即使内心万般的不忍,却始终插不上手。等到
他终于能放宽心不再冷漠以对了,他也只能在一旁祝福……
自始至终,他都是那般的无用。
一声轻叹,自思绪中回过了神,白堑予这才注意到不觉间已是近乎沉重的静
默弥漫,赶忙转移话题似的顺势开口:「我觉得温律行这个人好难懂。」
话一出口,令他自己不由得愣了住:他没事提温律行那个浑蛋干嘛?
却见霁红在听他主动转移话题之时,如释重负的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认识他四年,在我看来,他是个很容易亲近,也很不容易亲近的人。」
「很容易亲近,也很不容易亲近?」那不是矛盾了吗?白堑予疑惑的望着霁
红,她的说法强烈的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令他想听听她对温律行的看法。
也或许……他并不是受霁红的话影响,而是真的想弄懂温律行也不一定。
但不论原因为何,总之他现在是起了兴致了。懒得细究自己的想法,白堑予
双手撑着下颚,秀丽的容颜之上是满溢的好奇:「好奇怪……怎么说?」
一个人要对人发表看法,也得要对方有所反应、有听的兴致才行。白堑予这
样一个满怀期待似的动作理所当然的让霁红更有了讲的兴致。「温律行这个人,
你想要和他攀上关系,想同他做个朋友,容易。一杯酒,一句话,三两下就可以
一同把酒言欢了。」
顿了顿,她伸手倒了杯茶啜了一口,继而出声询问:
「堑予,这些天你都跟着他……难道什么都没看到吗?」
「看……到?」没料到她竟突然便丢了个问题给自己,白堑予一时有些愣了
。但他迟钝归迟钝,单纯归单纯,毕竟也是悟性极高的聪明人,没两下便明白了
霁红的意思。
他的确看到了。这几天来天天跟在温律行后头转,跑市集也跑酒楼,三不五
时便会遇上所谓温律行的「朋友」,数量多得好像随便抓一把都是的感觉。要来
形容的话,就是「交游满天下」吧?而且是多到可怕的那种……霁红所指的应该
就是这个吧?
白堑予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容易亲近』吗?」
「不错。要当亲近温律行去当他的朋友何其容易,由他广阔的交游便可看出
。因为他向来不会拒绝他人刻意的攀附。不论你存着什么样的心,只要接近了他
,要他说你是『朋友』其实再容易不过。」
这一番话说下来,语气是不知不觉间的有些无奈了。霁红不期然的忆起了先
前同温律行在书房谈话的情景,还有白堑予明显对他表现出厌恶之色时,他瞧向
自己的目光之中所带着的意义。
她当然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最懂得温律行的人。
「然而……当你接近他接近得久了,你就会发觉:其实你只是同他有了朋友
之名,而他有无将你当成朋友又是另一回事。『朋友』当下来,永远也只限于吃
喝玩乐。不论你是真心的或是为了利益而接近他,你永远听不到他的真心话,永
远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着霁红的这番叙述,一股极其复杂的感受在心底升起。白堑予有些烦躁的
搔了搔头,霁红的话又乱了他的心。
他所看到的温律行是极为可恶而惹人厌的。但霁红所言却让他不自主的对温
律行起了怜悯……强自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在听到屋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时,
转头望向了门边:「有事吗?温律行?」
他这一问,让屋外的温律行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白堑予会注意到自己,但
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份讶异而乱了阵脚。
「你说过你会易容术吧?」以着悠闲的姿势倚在门边,温律行的神态显得相
当的潇洒,但口中却彷佛是要主动毁灭形象般,毫不留情的说出了挖苦的话语:
「还是说,你所谓的易容是指自己穿上女装?」
「请你不要随便猜测。」自己名闻天下的技艺被他给说得一文不值,白堑予
的火气又起了。形状优美的双眉因不悦而连成了一条直线,皓眸之中尽是厌恶: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同霁红姊聊得好好的,你没事来打岔作啥?」
「这儿可是我的府邸。脚生在我腿上,要去那儿你管得着?」
听白堑予对霁红的唤法由「霁红姑娘」变成了「霁红姊」,明显的较之前来
得亲密的唤法令温律行不知怎么的有些反感,竟然就和他辩起来了||纵然他的
语调仍是轻佻。不过这话一出口,就足以令温律行察觉到自己的反常。
他又忍不住和白堑予认真起来了。
心下无奈一叹,在白堑予气得满脸通红打算开口辩驳之际抢先一步开口:
「你真有这份能力就好。我们这次去成都要易容前去。」
「你要易容?为什么?想易成什么样子?我也需要吗?」
温律行这一番话成功的转移了白堑予的怒气,紧蹙的眉头松了,好奇心满溢
的便是一串问题脱口。单纯的性子叫人瞧得便是一阵莞尔。
「这次去成都我不想让人知道。你要跟着我,当然也得易容……至于样子,
就易成刘三和他的相好云娘吧。」
温律行简单的解释着,语气倒是出奇的平和。他望着白堑予因好奇而忘了愤
怒的容颜,一双眼眸带着几分光芒,竟是灿烂得慑人心神。
这么多天以来几乎都是针锋相对,尤其温律行一直不认为白堑予有什么能耐
,心中对他鄙视得紧,总是以玩弄他为乐,两个人的关系自是差到不能再差。
而现下的情况则是五日来的头一遭。
望着白堑予,他突然发觉如此平和的气氛居然让他感到了少有的愉悦舒适。
但白堑予再度促起眉头却打断了他一时间的几分舒适感受。
「刘三?那个变态不输你的家伙?他有相好?你该不会要我扮女人吧?」
「不要你扮女人还要谁扮?自然只有你有这等资质。」
一定是他的错觉。温律行这么告诉自己,语气因白堑予促起的眉头而又忍不
住刻薄了起来,顺带还附加了句询问:「听你这么说,难道刘三今日会昏睡在我
房里也是你的『杰作』?」
「正是我,怎么样?谁叫刘三和你一样一脸恶心,说霁红姊和你……呃……
总之就是他不对,一双眼色一副想剥光人的衣服似的。」
本欲将刘三的话照实说出,却因顾着霁红的面子而含糊带过。
此言一出,令一旁早瞧着有趣的霁红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了:「律行,我早说
了你用人太杂。当主子的这般『不知律行』,难怪下人会这么低贱不知礼数。」
一面说着,她一面起身轻柔的按上了白堑予有些单薄的双肩:「若不是堑予
身怀绝技,只怕便要遭遇危险了!」
表面上是好心的出言相帮,但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霁红姊……」
没有察觉到霁红真正的意图,听她主动帮自己帮腔,白堑予心底又是一阵感
动,眼眶不自主的便是一热。目光之中尽是感激的回头望着美丽而带着几分温柔
和蔼的容颜,感人的戏码便要上演,却给温律行一声冷笑给硬生生的打断。
「你们的感情可真好,这么快就连成一气了?」
「你在吃醋?」瞧他已落入圈套,霁红有几分促狭的出声问道。这是她今日
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但与之前的玩笑相较,个中所含的意思却大不相同。
这才注意到自己被霁红给摆了一道,温律行一阵尴尬。但他毕竟还是温律行
,也不反驳,面上已是潇洒而微带邪气的笑容浮现:「你说呢?」
被他发现了……霁红因自己的目的未能完全达成而在心底一阵惋惜,却仍是
对温律行的反应感到有趣。
不过这之间的变化并不是白堑予能够察觉出来的。他只想到温律行莫名其妙
的打断了他的道谢,心里又是一阵不快,径自站起冲到温律行的面前便道:
「废话少说。姓温的,你要嘛就快点带那什么云娘的和刘三来。要我把你易
成个不熟悉的人,也总得给我个范本吧?」
「好,你跟我来。」
伸手一比示意白堑予跟上前,并在出屋前警告似的瞪了霁红一眼。
霁红只是淡笑着接受。现在她更加的确定温律行是反常过了头||毕竟,平
常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自己左右了情绪。
笑容在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之际,变得更深了。
* * *
翌日。
一晚连日来少有的安稳令白堑予怎么样都不舍得起身,但过度的责任感以及
隔壁「邻居」的「骚扰」却逼他不得不放下了任性,万般无奈的起身梳洗去了。
才刚套好一件茶褐色的短衫,将及肩的发丝束好,一阵绝对算不上客气友善的敲
「墙」声便自隔壁传来。
「好啦好啦!我起来了嘛!」
先前因为赖床已经听这阵敲墙声听了不下十次,搞得白堑予的心情都烦了。
如果不是温律行之前非要强迫自己与他同住,他也不会赖床赖得这么严重啊!心
里有些不快的想着,取了桌上昨晚去夜市采买的工具朝隔壁温律行的房中走去。
为了方便,温律行在之前便已并退下人,关住了刘三及云娘。
「这么会赖床,根本就是小孩子。」
一见到白堑予进房,站在墙边显得颇为悠闲自得的温律行立刻讥道。
「随便你怎么说。」一时间也辩不过温律行,白堑予忿忿的回了一句,不过
心情却因为要开始易容而好了不少。
他真的很喜欢易容这门技术。
示意温律行坐了下来,他取出道具,依着刘三的形貌开始替他易容。纤细的
双腕熟练的动作着,而一张俊逸逼人的脸孔也渐为刘三一张摆明了是鄙夷小人的
嘴脸所取代。
「好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那种想狠狠将这张脸揍一顿的冲动充分
的说明了他的成功。
温律行睁开了双眼往先前预备的镜子里一望,绝佳的成果令他不由得对白堑
予刮目相看。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白堑予已径自取走了镜子自己化起妆
来了。
不知怎么的,原先的赞赏没能出口让他的心底起了一丝郁闷。但他很轻易的
就将那抹异样的情绪忽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替自己易容的白堑予身上。
看别人易容真是件新鲜事。温律行颇感有趣的瞧着白堑予利落的在脸上东涂
涂、西抹抹的,那张秀丽的容颜因而缓慢的褪去……瞧着瞧着,他突然有一种冲
动想擦掉那一切遮盖住白堑予容颜的物事。他甚至已经伸出了手了,才惊觉到自
己的异样失常。
一只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目光怔怔的定在那张秀丽的容颜之上……
然后,怅然的收回,逃避似的别过了视线。
现在的他,脆弱过头了。
「温律行,你是不是知道想要杀你的人的真实身分?」
突地,白堑予天外飞来一笔的这么问了一句。
「……不知道。」
不带一分感情的作了回答,心底却因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而一阵痛楚。
白堑予也难得的察觉了他的谎言,却因隐隐感觉到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不再
追问……事实上,他是很想得到温律行的认可以及赞美的,在替他易完容之后。
但他却因为害怕再度得到不屑与讥笑而放弃了聆听,不待温律行有所反应便自易
容了起来。
其实他好想好想得到温律行的认可……因为之前太过不甘心,所以他比在乎
一般人更在乎温律行的想法。他好想好想听温律行亲口佩服他的技术,亲口说他
不是个无用的少年。
也许就是因为温律行曾经这么毫不保留的作了批评,才让他这么渴望在他的
认同上取得价值。
不过他却懦弱得连批评都不敢接受……白堑予暗自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奈。
心中的思虑千百转,但手中的动作却仍熟练的完成了。秀丽转为平庸,白堑
予不知是第几次在镜中望见不属于自己的容颜了。曾经苍老,曾经粗犷……而现
下,换上的是一个平庸妇人的脸庞。
不知怎么的,早就习以为常的画面让他觉得有几分的感伤。
「看来你还有些有用的地方嘛……」
本来是看他终于结束的工作打算予以赞美的,但心底不知怎么的就是别扭的
说不出口,反倒是迸出了这一句不甚好听的言词。
他向来绝非这样一个不坦率的人啊!当年与霁红相遇之时他也是很干脆的就
承认了他对霁红的欣赏……难道现下他会这般反常,是因为先前已经不择手段的
要了白堑予的缘故吗?
又或者……
却见白堑予那张易容完成的平庸脸庞,绽出了一抹自心底而起的愉悦笑容。
温律行的话刻薄归刻薄,难听归难听,但他还是接收到了他话中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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