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益深远——蒲梢
蒲梢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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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杰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心里有些激动。
"我们......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你可以得到更好的--"
"好不好我自个儿清楚,还用得着你来帮我决定么?"
"我没有!我知道你不需要,你很骄傲,别人的东西就是给你你也不要,你要的一定会尽全力去得到,也不屑暗地里的动作,所以--"
"所以他不是我非要不可的,是吧?你想说的。这是在一边捧我一边炫耀吗?"聂颖"哧"地一声笑道。
"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所以你要选择,但这不是能选择的。我没有把全部讲给你听,就像你也从来不告诉我一样,越是心里不确定的事你越不会说,不确定是因为你找到能够衡量的,更好的东西。但尽管如此你仍然会伤心难过,这是再真实不过的感受,为我还有我的态度,我都知道,但如果说了我们就更不能回到从前,对吗?"
"说得好,但这种时候你还会想到我?"
"如你所说,我是自私的人,既然自私,怎么可能忘记自己?"
这句话是个不小的震撼,对说的人、对听的人,形成了不同的意义。
聂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突然觉得疲倦。除了一相情愿的被骗,也许真如安杰说的,她并不那么孤绝,用心经营了那么久,他们心中到底是有她的,只不过,只不过不是最重要的罢了。偏偏,这才是最争不来吵不回的事实。
"也罢,你们连说话的阵势也一样,但他,没你了解我。他说对了一个,选择的人是他,不是我们,真要责备也该冲着他去。我一直以为他想要的是一个温柔恋家的女孩,才什么也不敢说。却原来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但一个巴掌打不响,你们的暧昧和犹豫到底浪费了我的时间,我为这生气,真是心疼我的话就不应该让我有希望,或者永远不要让我知道。"
"谁叫我又真的见不得你不好呢......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拍很多很多的戏,从小我就没有什么是害怕,是放不下的,别的女孩怕黑,怕狗,怕一个人,但我什么都不怕,还喜欢着呢。路是自己选的,你也爱他,所以是男人就给我好看点,不敢承认算什么,缩手缩脚的丢人。"
吸了吸鼻子,聂颖没有哭,反是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里,有些落寞又有些夺目。安杰把她滑落的头发圈到耳后,揽过她,像个哥哥。
"现在还没见到他是吗?"过了一阵她问。
安杰点头。
"不是我说,你们的缘分还真差了那么一点,有待改进。"她伸出指头揶揄地夹起两厘米,"但不急,有的是时间。快走吧现在,程皓在正门入口处那里等着,再不快点电影都要完了。"说罢直接绕到安杰身后推着他走。
临近出口的时候聂颖说要先回去后台,等一下放映完毕有个记者招待会,再往下就是庆祝酒会,不用等她,下次要咱们三个自己出去玩一顿才过瘾。说话时已恢复了平时的笑脸,安杰惊觉她演技又好了,心里就是再不舒坦,一旦对着不相干的人要笑脸相迎,还是能做得不露声色。
"那我先走了,他就再门口。"说完量力拍了一下安杰的后脊背,转过身便往回走,动作如水底动物般轻巧圆滑。
果然,多走两步已经能看到程皓在暗红色的落地门帘前等着,眼神有点迷惘,等看到安杰又亮了起来。进检票口时两人被奇怪地打量了几遍,安杰接过票尾认真看了才知道,聂颖给他的是双人座情侣票。
坐在阴暗的位置里,两边过头的挡板既脆弱又坚固。一开始的时候程皓和安杰都很有默契地只字不提关于聂颖的事,只是看着屏幕上聂颖的哭与笑,幸福与伤痛,安杰终究忍不住。
扯了扯程皓的衣袖,确定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安杰开口:
"你,还有后悔的机会,现在还不迟。"
程皓似乎也准备已久,待他一说完,立刻端过了他的脸,四目相对口鼻相贴,只是呼吸已经能够辨别话里的真伪,更别说动摇与退却。
"今天,我懂了一个事情。人和人,生下来都是独立的个体,除了义务,所有的选择只需要对自己,还有和选则有关的人负责任。我们不是神,所以注定要有所放弃,注定每个选择都必定伤人,重点是,你最不想伤害的是谁,最想成全的是谁。"
"不是你风格的话,聂颖说的?"
"对,我学起来了。所以我不会后悔的,倒是你--"
"我不会。"安杰迅速否定。"我知道你在看我,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可以拒绝,那么我们还是好朋友。但当你握着我的手我却没办法挣开,我就知道,我完了,长这么大除了比赛,我竟然还有那么害怕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看着我了,哪怕那个人是聂颖,我也无法忍受。"说着,也不好意思地撇过脸。
"那时你会尽可能疏远我们对吗?傻瓜。"程皓碰了碰他的额头,"你该去照照镜子,你的眼神--分明喜欢的紧,但又冷冷硬硬,叫人看了没辄。所以我顾不了这么多,甚至已经做好被讨厌的准备。"
"她会生气会失望,但绝对不会讨厌你。"
"你也是,对她而言你是特别的。她是个有感情而且坚定的女孩,值得更好的。"
安杰听着轻声笑了出来,程皓不解地看他。
"我说错了吗?"
安杰摆手:"没有,只不过我们说的话果然一样。怪不得她又怨上几分。"
程皓仔细地看着他,此时此刻,原是想问,我们会在一起的是吗?在该说的都说清楚以后,在该舍弃的都为了得到而舍弃以后。只是最后出口,却成了一句终结般的叹息--我会看着你的,无论什么时候,一直。
现在说舍弃,到底还是太早了,什么也还没经历,谁又知道自己可以为对方舍弃些什么?既是最坚定的,又何必说出来呢?
"现在还是看电影吧,等一下聂颖问我们演得怎么样了,告诉她不记得或者没看清楚可是会被痛骂一顿的。而且刚刚已经够八点档了,再说下去就变成十点了。"程皓调侃着重新去看屏幕。
安杰惊讶于他也会开这样的玩笑,想想,应该也是聂颖的杰作,于是装作冷下脸,说:
"没办法,我是从小看八点档长大的,就是不自觉学上了也很正常。不喜欢的话大可以不要跟我说话。"
这话果然奏效,程皓立刻回过头道歉,小心吻住他微凉的嘴唇,直到彼此的呼吸都熟悉地急促起来,才推开一段距离,两人都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随着肢体的靠近,狭小的空间里有些隐秘的快乐在滋生。心里依然惦记着聂颖说过的话,所以这一刻才更显珍贵,更加难以割舍。
但现在这样子,这电影要自己掏钱买票再看一遍是躲不掉的了。
程皓刚从电视台录音回来,一进家门立刻冲向阳台,再晚个两三步晒得干干脆脆的衣服恐怕就要变成彻底的泡水面包。
下午三点钟的时刻,平地里一声惊雷就有倾盆大雨接踵而至,这会儿还要加个什么八号风球,乌云密布仿佛世界末日提早来到。
收到最后一件衣服时刚好狂风大作,一道闪电没头没脑地劈下,手一偏,一件衬衫就在东南风和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直挂云帆去了。程皓忙把手里的衣服丢到床边,又回到阳台边探头出去找衬衫的落点。
严格来说,程皓住的地方很矮,才三楼,只要摔下去头不着地大概也死不了人,一件衬衫更是小儿科。但此刻,他被结结实实地下了一跳--安杰就站在小区里一棵遮阴树下,抬头与他目光相接,噙着笑说了声"嗨"。程皓只看到他的嘴动了动,接着大雨就模糊了视线。
不假思索地转身下楼,压根底已经忘了衬衫的事,他只记得看准安杰的手臂一把拽进楼梯口有瓦遮头的地方,这才吼道:"你这是疯了,小学没上自然课吗?打雷下雨的时候不要站在树下。平时也就算了,这边又是雷区加上现在台风过境,还这么乱来!"
安杰看他紧张,一直在笑。
"出门的时候没看天。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现在坏人多得劈不过来,暂时还轮不到我。"
"别胡说,怎么不直接上来,你来找我是吧?到多久了?"
"刚到。"
"骗人!"
安杰的脸色青白,半透明的衬衣紧贴腹背在滴水,脚下水泥地里很快形成了一些干涸暗褐的小块。这样一种姿态,程皓首先想到的是无助,但等他正眼瞧来,却发现那笑容里宛若无物。呼吸开始有些凝重,于是连忙转过头。"现在什么都别说,先上来换了衣服......糟,我刚才下来的时候忘记锁门了--"一上楼梯他这才记起自己忘了什么。
所幸小区不是复杂的地方,住的也多是退休老人。两人回到屋里时门确实是大开着,但里面的东西还维持着主人离开时的造型。安杰认真地与记忆中的比较了一下,好笑地想,挑上这里的贼应该自认倒霉,在这里还能偷到什么?
一进屋,程皓也不说别的,立刻招呼他进去洗澡换衣服。中途因为觉得时间过长又敲了几次门叫他不要磨蹭,嘴上说着别浪费水电,事实上是怕他人也泡得化水了。安杰把水瓢到脸上隔着门板回他一句"抠门",便也不再作声了。等他终于洗完出来,两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安杰坐在刚收拾好的床边,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纯粹地发呆,显得深不可测。
"我记得你今天有课。"程皓也在旁边坐下,帮忙把头发上的水擦干,不让滴到床单上。
"我没上,这个星期都。"
"为什么?"手上动作一顿,期间又有几滴趁机滑落床单。
"去医院。"安杰低头,闷声说着。
程皓一惊:"你病了?"
"不是我,是外公。"
事情其实很简单很俗滥,最起码在外人看来是。
外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事,然后轻度中风入院治疗。
安杰本来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外公的,可以的话他甚至想隐瞒一辈子,这也并非不可能。毕竟明天的事谁又说得清呢,不是他信不过程皓,而是他连自己也信不过。就是血浓于水,五年前,那个人还不是照样扔下自己去死?就像扔下一条裤子一条毛巾。一个人的一生的确不应被另一个人的冀望限制,他只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安杰从来都是这样认为并且坚信不疑。
如果他没有遇到聂颖的话。
这是假设,但他确实遇到了,也所以终于明白了以恨为名以自我为名,他轻易略过了视而不见了多少"安杰"的责任。
借着和外公二人吃饭的机会,安杰小心翼翼把事情去头掉尾含糊道来,外公听着当即并没有说什么,只问了他一句,是过年前来的那个男孩吗?安杰点头,那顿饭两人再都吃不下去。
外公突然染上失眠的毛病,白天黑夜,除了吃饭,他就那样孤独地坐在客厅里。安杰开始后悔自己的轻易说出,现在任他说什么,外公只是摇头,冷淡地说,他睡不着。
深夜,外公不停地咳嗽,像要把肺震出血来。安杰挣扎起身走到厅里想要查看,却隔着一张茶几被陌生的嘶喊远远挡开--
"你走开--不要碰我!走啊!走--"
头发蓬乱,像--
记忆中外公慈祥而严厉,从没有这般发过脾气,对象还是自己。安杰下意识地退后,随即才想到要上前挽过他坐好顺气。口里刚喊了声"阿公",却被听的人一把推开,用的是蛮力,安杰本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吓到老人才放轻了手劲,不料这样猛地一挫让他毫无准备,脚边就是矮几,只能勉强错开身坐下去。一阵钻心疼痛顿时自双手全面袭来,安杰硬是没有作声,痛得咬破了嘴唇才发现,地上早已满是玻璃杯的碎片。
经过这样一闹,外公反是能入睡了,却在第二天发起高烧。看情况不对,简单处理过手上的伤口,安杰一大早就把他送去医院,诊断结果是轻度中风。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说,幸好在病情加重以前送来了,否则的话瘫痪也有可能。这种情况他见多了,越是平时没病没痛的,越是病来如山倒,做后辈的多孝顺一点总没错。
再后来,他在医院待了三天,四人间的病房里,就连睡觉也只能趴在床边或者倚着床头柜。
细细地、平静地、把它当作一个故事地叙述完经过,安杰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鸠占鹊巢拉过枕头,疲惫地合上眼。来的时候他还想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仿佛再往后,就连自己也要被吸入这一天一地中,淡成掬不起的流云。他不确定这样找来是对还是错,只一回过神人已在路上、在树下,抬头盼望着什么。而现在,至少,旁边还有个可以一起背黑锅、垫垫背的人。
但程皓无法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听。
"什么时候的事?"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问道。
"住院吗?前两天,现在已经稳定了。医生说还好。"
"我说你把事情告诉外公!"
安杰想了想,"半个月前吧,记不得了。"本来想说一个月的,但看到程皓难得形于外的怒气,安杰临时改变了说法。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能解决。事实上也是。"安杰睁开眼。
"我知道你能解决,但问题是这件事我也有份。"程皓撑起手肘,由上往下地紧瞅着他。
但更快,安杰转过头去拒绝对视。"这个,不要说了。来这里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心里很是烦躁,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出了口就变成针锋相对。他只是想说,他也尽了自己的努力去维系他们的感情,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但它以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我们都有责任,你却把我屏除在外。我不是你的敌人,安杰,不要对我戒备。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帮忙也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情,但这一次,或者说在你心里我到底只是个‘别人',还是你认为这件事还不够重要?"
程皓很清楚,安杰没有在第一时间找上别人,就说明他想一个人应付,无论事实上他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会在事后告诉别人,会向别人这般示弱是头一次,这个第一次里包括了太多内容和意义,叫他惊讶,却也更叫他生气,生自己的气。
"我不是--"或者说他连想也没想过。
"但你在节骨眼上并没有想到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你有多久没睡过觉了?还有你的手--"紧抵在安杰身侧的手瞬间收紧成拳。
"不要把我当成女人!"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紧张--你既然决定了,又何必事后来告诉我?反正我管不着!"这是程皓对他说过最重的话,安杰一震,随即冷笑。看轻看轻,怎么每个人都这样说,他安杰还需要害怕别人的看轻么?对峙半晌,他一把挥开跟前的手臂就要翻身下地,程皓早一步料到他要做什么,手脚并用压上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安杰也拼足了劲儿挣扎,一阵搏斗似的扑腾下来--先不说硬件上的差距,三天里休息时间本已屈指可数的人,该是沾床便睡的,现下饶是把逃跑的本能激发出来也后续无力。但真正叫他停下动作的,却是程皓在压制的时候不小心掐到他手上的伤口--
揭开纱布,伤口大小不一有深有浅,看着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惨况。刚才泡了一下水冲走不少药,可以看到一些创口边缘浮起泛白,一舒一张的胀痛过后几近麻痹。程皓连声道歉,一边找来干净的棉签擦拭。擦到某一处,新的尖锐的疼痛被撩起,不是现在能负荷或忽略的,安杰模糊地抽息。
"还疼么,你到底伤到哪里了?"包扎完,程皓把剩下的东西收好,重新坐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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