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睡房——离渡
离渡  发于:2010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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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张医生?’我皱眉,‘这么忙我又没病,看什么医生?’

许平低下头,好像在轻轻的叹气,‘他是心理医生,抽一点时间和他聊聊,可以帮你放松。’他抬头看着我,勉强的微笑着,‘这也算是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嘛,适时地发泄,有助于健康和保持乐观。’

我不解的看着许平,实在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最近是忙了一点,可也没到心理负担重的要看医生的地步吧!就是几个月前,我们争夺程氏的掌控权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紧张。

伸手拍拍他的手臂,给他一个笑容,‘许平,你想太多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不乐观了!我这么大的人,用不着心理医生,也能自我调节,放心吧!倒是你,自己学着relax,别总板着个脸,我还要回家陪梁远,不和你多说了!’

许平的眼睛里有些痛楚的神色,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我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对于这个相识了近十年的朋友最近实在冷落了太多,他一定有些难以排遣的烦恼。可现在的我除了给他关切的目光,什么也做不了。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许平打量了我一会儿,才对我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行了程愿,回去吧!记得要吃饭,这两天又瘦了。’

事实证明许平不仅有作事务部主管的能力,更有做保姆管家的能力。我刚一进家门,就有饭店的外卖送了过来,四菜一汤,外加一大碗玉竹鸡肉粥,清淡而养胃。我端着餐盘上了楼,又一次重复了敲门,等待,进入,关门的过程,也许是这样的重复次数太多,现在的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将餐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端起那碗汤,在梁远身边坐下。

‘梁远,你看是苋菜鲜笋汤呢!你最喜欢的,喝一口好不好?’我将汤勺送到他嘴边,可他还是固执的一动不动,像个任性挑食的孩子。

我喝着汤对他笑着,‘其实我在认识你以前根本没喝过这汤,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梁远,讲个秘密给你听。重遇你的第三天我就有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的全是你的习惯爱好。不是私家侦探调查的哦,是我像个变态偷窥狂成日里跟着你,到你常去的餐厅,健身中心,书店一点点打探出来的。你看,我是不是很有作间谍的天分。’

‘所以,你才会认为我们什么都合得来,喜欢吃的,喜欢玩的,喜欢看的,全都一样。心里想着要离你远一些,可做的却是另一回事。’我的手指划过他脸上的轮廓,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梁远,我一定是个精神分裂的坏蛋。’

我银色的Porsche驶进程家在市郊山上的大宅时已经是将近八点了。程太太——赵芷茵的晚宴一如既往的高雅华贵。穿着白色晚礼服的乐队在主屋前的草坪上演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放置在四周用于照明的是类似上个世纪初英国街头的铁艺街灯,它们采用的不是电力,而是混合了香精的气体燃料。柔和的灯光伴随着薰衣草的香气,还有流动的舒缓音符,轻而易举的营造了虚幻的平和气氛,甚至还带了些盛世的糜烂。

草坪上的那些宾客都是商界名人,我大半认识,有些还不仅仅是认识。在当下这样公司财政如履薄冰的情况下,多争取到一个朋友,即使是表面上的,也会让程氏多一份安全。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于是我强迫自己在面对一些并不友善,甚至别有用心的目光时仍摆出最诚挚的笑容,小心应对。

‘程愿啊,’新达百货的冯英达借着酒意将他肥大的身体半靠在我身上,揽住我肩膀的手掌在不停的上下抚动,‘最近资金吃紧怎么也不来找叔叔帮忙?见外是不是?’他的嘴忽然贴近我,压低声音说话时,酒气都喷在我脸上,让我无法克制的想要呕吐。‘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不好意思。这几年叔叔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再来找我帮忙呢!’

我刚想着找个借口推开他,身后的声音节约了我的心思,‘程愿,你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爸爸妈妈?’

我跟在程柔身后走向主屋,‘谢谢。’我轻声说,‘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那个家伙。’

‘算了,程愿,别装了,’程柔一手搭在门把上,转过身,‘这扮猪吃虎你从第一天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就开始玩,玩了十几年,你不烦我们都烦了。你会怕那个冯英达?该对我说谢谢的人是他才对吧!我要是再让他继续下去,等你稍稍恢复了元气,还不整得他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程愿,’她半靠在门上,绝美脸上的笑容就像她身上的旗袍颜色一样,滴血的残忍,‘我有些好奇,你那么多入幕之宾,要是个个都玩腻了再除掉,那市面上是不是就能让我们程家垄断了?我一直在想,梁远有那样的下场,会不会就是因为你已经拿到了他手里梁氏的股份。’

‘程柔,’我按住她搭在门上的手腕,将她拉开,‘话出口前要记得多想想,你要弄清楚是谁手下留情,才可以让你现在作为主人打开这扇门。还希望保留这权力,就要懂得分寸。’

 

5.

‘哈哈……,’程柔失态的大笑着,此时,宾客们都聚集在远处的草坪喧闹享受,没人注意到这里,‘真是精彩!这就是我们程愿的真面目!冷酷又自大,对一切阻碍自己的人可以毫不动容的连根除去。你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妈妈说的对,你之所以还让我们住在这儿,不过是还需要程家的名声和故交的关系网。而我们到了这一步,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维持往日的生活,互相利用而已。别说的那么伟大,就像自己还保有了一丁点的善良!就是不知道梁远他见没见过你这么纯熟的变脸,啊,他好像没什么机会见了!’

‘程柔,’我放开她,并没像她所想的动怒,反而对她浅浅一笑,‘我曾经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看来我错了。比起程太太,你实在差得太多。她恨了我二十几年,可今天却能为了我开这个晚会,真是个明白轻重缓急,做大事的女人。当年要是她掌管程氏,我恐怕永远不会有入主的机会。而你,只适合相夫教子,永远上不了台面。’看着她的眉目之间透出恼怒,我的笑容不由得恶意的加深了,我推开门,‘爸爸在哪儿?他大概早就等急了。’

走在通往书房的长长走廊上,我不由得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那时是晚上,我有点困,在途中一直昏睡,可一进门就被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发出的璀璨的光刺激得猛然清醒。

我得承认我第一次见到赵芷茵的时候就很喜欢她,尽管她让陈美欣,也就是我的生母离开了我。可陈美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个母亲。她从不拥抱和亲吻我,至少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过。我大半的时间都和保姆在一起,只是在程远山来看我们的时候,陈美欣才会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到程远山怀里,就像是在展示一件得意的作品。因此对于陈美欣的离开,我是有些麻木的。

可赵芷茵是不同的,不同于幼小的我见过的任何女性,她的容貌那么的清丽脱俗,气质那么的高雅沉静,举手投足间透着韵味,既柔和又刚强。虽然看向我的目光冷得可以让我发抖,可我还是喜欢她,并且真心的期盼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喜欢我,就像她对程柔一样,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

于是我开始笨笨的一次次尝试,拼命的读书,对家里所有人和善,和程家几个世交的孩子们也尽量友好的相处。尽管他们一开始排斥并且讨厌我,肆无忌惮的在我面前叫我贱种。可我后来发现,只要我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对他们的辱骂轻轻微笑,他们往往就会停下来,有的时候甚至会看着我的脸发呆。到后来,他们中的几个甚至站在我的面前,挺着胸脯骄傲的宣布要保护我。

那个时候,梁远也在其间,只不过他很特别。他从没欺负过我,也从不曾说保护我的话。事实上,他都没对我说过话,虽然他经常地对我微笑。可是他对每个人都很友善,所有的孩子都喜欢他,我也不例外。可是,我不太敢靠近,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他虽然一直笑着,却和每个人都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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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夸奖我聪明,家里所有的佣人都赞我懂事,身边所有的孩子都和我亲近的时候,我却诧异的发现赵芷茵望向我的目光更加的阴冷了。那时的我根本不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的缘故,于是更加的努力。

可我没想到的是,伴着这样的努力,我所得到的是一个小偷的名声。从程远山的金表,到赵芷茵的象牙别针,从教导室老师的钱包,到同学的掌上机,形形色色,无奇不有。我无从辩解,更加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如何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房间,我的书包,甚至我的口袋里。人们又开始疏远我,包括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我的人。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着血统的重要,说着妓女的孩子生来就是低贱的贼。

那一年我十三岁。

我又开始孤单一人,可我还可以微笑,那时的我还相信所谓的天理公道。总是天真的认为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时大家就又会重新围拢在我身边。安慰我曾受过的委屈,对我敞开温暖的怀抱。

一个秋日的午后,我没有参加学校的郊游,偷偷溜回家,躺在恒温花房的茶树旁,作着类似的美梦。这时熟悉的声音惊扰了我的梦境,是程远山。

‘芷茵,你做得够了,小愿那孩子也被你折腾了一两年,我一直没作声,就算是当年我对不起你的补偿。可这次,你要设计他偷梁家的东西,这太过了。你要知道,梁家是什么背景,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当然知道。’赵芷茵声音淡漠,她好像在给手里的一盆兰花松土,‘我就是要让梁家讨厌他,这样他就永远不可能有任何和他们联手合作的机会。而且,这将是个连锁反应,上层社会将会彻底排斥他。’

‘你干嘛做这么绝!他毕竟是我儿子。’

‘那他还真是该为这点难过!’赵芷茵冷笑,‘你以为我会让他凭着这么点血源得到程氏?一个下贱妓女的野种,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会想起那个淫荡的女人。他长的一天比一天更像那个烂货,连脑子也一样的精于算计。程远山,我没下手杀了他,还让他住在这儿,已经是念你我夫妻的情分。你不要忘了,我和哥哥在程氏的股份加起来和你手里的不相上下,想保住自己的地位还是你儿子,你慢慢选,我不逼你。那女人毁了我的婚姻,我不能让那小鬼把我女儿的嫁妆也抢走。’

程远山好像叹了口气,‘芷茵,你又何苦这样,程愿只是个孩子。你让他这样每天被孤立排斥,被冤枉欺负,和慢慢杀了他有什么分别?不如我现在就立遗嘱,将股票财产都留给你和小柔,你就放过这孩子。’

‘孩子?’赵芷茵的声音是阴冷的,‘我只能说,作为孩子,他太精明了。精明得让我害怕。实在不能不防。别说废话了,你到底要选什么?’她又讥嘲的笑了几声,‘又没有外人在,不用作出那幅左右为难的面孔,你会选什么我们心知肚明。’

 

6.

那是现实给我上的第一课,教会我金钱和地位无上的魔力,人类在它们面前无一例外的都是贪婪的野兽。他还教会我在无所依靠,软弱无力时,最好的自保方式是隐藏和伪装。

两天后,程柔的生日会上,梁远在瑞士定制的白金外壳手表理所当然的不见了。我用最慌乱无措的眼神面对周遭怀疑的目光,手下意识的伸进外套口袋,不出所料的触摸到了那冰冷的金属。

‘把手拿出来!’梁远的三哥梁致对着我愤怒的大喊,展示着脸上正义的线条,我想他是在对我发泄着程柔今天对他熟视无睹的郁闷。

我忽然想大笑着将那表高高举起,对所有人宣布,就是我偷的。不止这个,从前他们丢的所有东西,以后他们丢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偷的。都是我!

可我没有。我畏缩的低下头,让身子微微的发抖,胆怯的就如炽白阳光下的老鼠。这样的反应显然提升了梁致体内的雄性激素,他走上前一把将我的手拉了出来,我的小指略微勾动表带,银白色的手表就这样掉落。

‘果然是你!下流胚子!’梁致大力的将我推倒在地。

那天的生日会是在程家大宅旁边的湖畔,我低着头跌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并不觉得痛,心里甚至有些许的兴奋,就像是在看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剧。借助着略长头发的遮挡,我无法抑制的微笑。可梁远的面孔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唇边不应有的弧度,眼神从关切迅速变成了玩味。

‘三哥,你怎么没弄清楚就动手推愿愿。’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叫我愿愿,奇特的温暖亲切,让我有流泪的冲动。有时想到这儿,我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个时候我们也算认识了五年多,可他竟是第一次和我说话,而且一开口就用了这么亲昵的称呼。可却说的如此自然,好像理当如此,好像叫了整整一个世纪。

‘小远,你善良的傻了?’梁致拿着那块表指着我,‘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三哥你怎么忘了。’梁远对着所有的人轻轻的笑着,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起那一刻的他,他的眼睛和身旁的湖水一样闪动着柔亮的光芒,他左边的唇角微微上扬,隐含着说不尽的愉悦,他的眼睫在若有若无的抖动,连带着我的心跳。

‘这款表我本来就有两块,你手里的那个是我刚刚送给愿愿的礼物。’接着他对我伸出手,‘愿愿,来,起来。我拿块最大的蛋糕给你,算是替三哥道歉。’

他的手和微笑有神奇的力量,让我暂时忘了这样的亲密落在一旁时刻监视的眼睛里,对我的将来会带来多大的麻烦。我只知道要享受这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那天之后的时间里我都粘在他身边,对着他一刻不停的笑着,像个真正的傻瓜。我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什么礼物,可我更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努力的保护着我,包容着我所有的苦衷。

可这样的幸福实在太短,因为梁远在那天晚上离开前,揉着我的头发轻声说,‘我明天要去美国读书。’对着我变得僵硬的笑脸他还说,‘我不会和你联系,这是为了你好。’

那一年梁远十七岁,我十四岁。而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六年以后了。看起来有点长,可我却并不这么觉得。因为在我心里早就认定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从十六岁那年将银色的手表扔进湖里的那一天开始,就始终让自己那样认定。

那一天,我选择交出童贞,去换取生存的保证。

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并没觉得痛苦或是悲哀。在我看来,那只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梁远走后的几年里我让自己一点点的堕落,从逃课开始,到混帮派,滋事打架,调戏女生,甚至吸食软性毒品。我连初中的毕业考也没参加,之所以可以升入高中靠的是程远山手里的钞票。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有个连高中也没上过的儿子,这会让他成为整个上层社会的笑柄。

那两年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许平这个朋友,他的出现给那段荒唐的岁月增添了些许亮色。可就是这样,赵芷茵依然没有放过我,她的目光就像毒蛇血红的信子在我身旁如影随形,随时都准备给我致命的一击。而程远山,他迷上了个三流歌星,对我早已彻底失望,不理不睬了。

我一天比一天烦躁,一天比一天厌恶痛恨这样伪装着提心吊胆的生存方式。终于在又一次满头冷汗的惊醒后,我决心为了得到程氏抛弃一切。唯有如此我才可以有真实生活机会,而不是在噩梦里疯掉。而当时的我,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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