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将这把剑修好了,完美一如丽人断剑之前。
拔剑,扑面的寒气不改,泛着的光亮一如那张容颜般惑人。
自从剑修复之后,他就常常这样拔剑、赏剑......这把「月魄」所散发出的气
息格外的与记忆中的白冽予相合。每看一次,便会想起他一次......思念,也因此
更加深了一层。
指尖抚过冰冷的剑身。他忆起了白冽予的身子常常都是一般的寒凉。不知他
这一个半月来睡得可好?希望他别弄坏了身子才是......
目光仔细的扫过剑身。这把剑被他照顾得很好,银白剑身之上没有丝毫的瑕
疵,连人影都映得清晰──
猛然,在剑身之上发现了一抹白影!
东方煜心下一惊,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剑上的确是映着一抹白影,只是
距离遥远,没能看出那人的形貌......但,那个身子是东方煜拥过至少百多个夜晚
的!他对他的身形早已熟到不能再熟,又怎会错认?
惊愕未消,顺着剑上白影所在的方向缓慢撇过头......
有着不短的距离,但,确实能够瞧见一抹飘然白影。
他感觉到了......在望着那抹白影之时,感觉到了那份出尘,那份冷然......以
及淡淡的悲凄。
「冽!」
情急之下根本顾不着其它,东方煜一声急唤已然飞身上前直朝那抹白影奔去
。一旁的白堑予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足足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到底发生
了什幺事。当下遗下一锭银子,提起行囊,轻功一展便即追上了前去。
满心只惦念着那抹白影,东方煜十成轻功用上只为能顺利留下他。但方才的
那一唤显而易见是一大失策。白冽予的内功造诣也许是比东方煜浅了些,但却也
足够深厚去捕捉到他的一唤。飞身追去的同时,白影亦翩然而动。迅速的身法说
明了他也是使上了全力在逃开自己,而这样的认知让东方煜心痛。
但他仍是不愿放弃。目光牢牢瞅着那抹白影,再也顾不得其它,只希望能够
追上他、留下他......
一前一后,两人身影先后进入了山林之间。
山间的林木让东方煜的速度略为缓下,视线也因而略有障蔽,想捕捉到那抹
白影变得困难。几度他都几乎要失了白冽予的踪迹,却仍是勉强靠着听觉才辨出
了他的所在。急急追上不愿放弃分毫希望,却在下一秒望见了他停下脚步,背对
着自己的身影。
「兄台为何执意相逼?在下与兄台并无任何瓜葛。」
清冷低幽的语音未改,语调是完全的疏离淡漠。再生疏不过的称呼表明了彼
此应该有着的陌生与毫无瓜葛牵连。
「冽......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吗?」在那抹静下的白影之上感觉到了一
股深刻的哀凄,胸口立时一阵揪紧......「我不奢望你会愿意收回那句『而今而后
,再无瓜葛』......但,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回去擎云山庄,好吗?你没有
必要这样做的!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没有人会感到高兴啊!」
语调是满满的急切与疼惜,因为不忍见到他这样的自我折磨。
「与你无关。」
无奈,响应的仍只是一句淡漠的话语,不带上分毫起伏与温度。
「冽......」
因于他的冷然而感到不舍,一声低唤满载柔情,举步待要上前,却见白影身
形一闪又自运足十成功力飞身而去。心下一慌拔足追去,不料却在行至他方才驻
足之处的同时,一阵淡香扑鼻,整个身体转眼便无了力气。
怕是他早已料想到自己定会追上,所以事先布下了药......浑身乏力的跪坐了
下来,东方煜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白影,呆然......
甚至,连逼出药性的事都忘了做。
「东方大哥?冽哥呢?」
直至那抹白影足足消失了好一阵,身后才听到了白堑予的声音。
「不要过来!」他赶忙做出了警告,「冽为了不让我追去,在附近布下了药
,你先退后几步。」
「好。」
听他出言警告,白堑予急忙依言后退了几步。
仔细一瞧,东方煜的动作看来的确是不大对劲......只见他极为费力的盘腿而
坐,运起内劲逼出体内药性......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对不起。」劈头就是如此一句,满是歉意的,「我没能顺利留住他。」
「没有关系啦!东方大哥。」对于他的道歉有些难以承受,白堑予赶忙摇了
摇手示意他不必过于介意,「至少现在我们确定冽哥就在这附近了。这样子找起
来,成功的机会应该很大才是。」
「嗯......说的也对......」
虽然清楚白堑予的话其实安慰自己的成分比较多,但能够确定白冽予就在附
近也的确是比较容易找了......东方煜的神情因而略为轻松了几分。
不过......
忆起方才所见的背影,那抹若隐若现,却绝对深刻得足够的凄然令人心痛。
冽......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幺地步才肯原谅我,也原谅自己?
思及至此,心下不由得又是一阵无奈。
第十八章
他真的好傻,不是吗?
背倚着树,绝丽的容颜半仰凝视参天古木,满是的凄然令人心疼。
说要断了的是自己,知道该断的也是自己。但,从知道他们开始寻找自己的
同时,便不由自主的开始跟随着那个总是一身墨绿长衫的身影。
一个多月的分离已是过于长久,让他一旦寻着了那个身影,便再难自己。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相思。
其实早已不只一日了。有好几天他都这样在远处静静的观望着,看着他叹息
,看着他苦笑。看着他用面对自己时一般疼惜的态度去擦拭、照顾那把曾被自己
亲手断过的剑,看着他在幺弟的易容之上寻找自己的痕迹,却往往无法满意。
即便是隔着一大段的距离,他对他的情,他依然感受得清楚。
唇角勾勒出了一抹凄然的笑容。
被他察觉了自己的身影而听着了那一声唤之时,出奇的,内心涌起的不是悲
也不是愁,更不是恨。那是喜,而且是令人疯狂的喜悦。
其实一直是在渴望着的......渴望能被他一如过去那般温柔的目光所凝视,渴
望能听到他满载柔情的低唤。
他仍然渴望着他的存在,他的拥抱,他的温柔......纵然,一切都是自己亲手
舍弃的。
多幺的矛盾又多幺的可笑?他亲手选择舍弃,却又满心渴望。
多幺的可笑又多幺的矛盾?他满心渴望,却又拔足逃离。
是的,拔足逃离。他从来没有那幺仓皇过,却在听到他的唤声之时,喜悦,
却也仓皇,仓皇的拔足逃离。
知道他必定用上全力追赶,所以他也用上全力逃离。直至确定继续逃下去只
怕是没完没了之时,才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他就在身后,但他不敢回过头。
因为他怕。
他怕看到他过于明显的憔悴,也怕他看到自己过于过于明显的憔悴。
更,害怕他看到自己难以隐藏的凄然。
平淡的语调从来没有装得这幺费力、这幺艰难过。他几乎可说是费尽了所有
的精力才不让分毫的情绪得以由语调之间渗出。不论是凄然,或是喜悦。
多幺的狼狈啊?一旦扯上了情字,连身体,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煜......
在心底重复的唤着这个自己脱口次数不到五次的名,明白自己早就在渴望着
能不顾一切的如此唤他。
能不顾一切的......像他唤自己「冽」时,那样满载柔情的唤着。
但他没有机会,不是吗?
因为,断了这所有的一切是他自己做下的选择。他不能后悔,也没有资格后
悔。
因为情,他无法杀他,更无法恨他。而这一切既然是起于己身,那责任自然
也得由他来承担。
并非不明白东方煜会和幺弟一同寻他的目的为何......但,既然是做下了决定
,他就不会改变。
毕竟,是早已下定的决心。
若说要改变......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但那也是最不可能的原因。
除非,他和东方煜之间所存在的那个仇并不存在。
如果没有那个仇,建立于其上的、所有的一切都将得以化解。他也不须再如
此的矛盾与痛苦......而,能够继续如同先前一般的与东方煜相处,能够用自己的
情来回报他的温柔,他的情。
呵!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幺了?
这个仇的存在还有必要去怀疑吗?他居然还傻到去奢望这个仇的不存在?
感情真的会让人改变啊......以往他对于既定的事实是从来不曾奢望会有所改
变的,而是干脆的认了、接受了......但,即使现在面对的是那幺样一个明确的事
实,他却仍然奢望着能够有所改变,奢望着自己所接收到的事实并非事实。
这份过于深重而无法遏止的情,让他所有的理智都不再理智......似乎连感觉
都变得迟钝,连他一向最敏锐的判断力也是......
不想他白冽予竟也有这样一日......一想到此,就不禁一阵苦笑,自嘲的。
只要碰上了与这份情有关,与东方煜有关的事,他就马上变得失常......
失常?
如此的字眼闪过脑中,让整个紊乱的思绪在瞬间有了条理。
难掩哀凄的双眸在瞬间转为锐利,因为一抹......异样的气息。
维持着先前的「失常」状态,心下却已开始对来人的身分做了判断。
像这样小心翼翼的偷偷窥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来意不善。从来人隐藏自
己吐息的方式来看,这个人似乎该是相当陌生才对......但,白冽予却直觉的认为
这个人他应该认识。
既然无法从吐息去判断......那幺,他就试着引出他的武功路数吧!
当下仍旧不动声色,只是,轻轻一叹。
低下了头,理了理有些微乱的发丝。一身的凄然不改,他一个提气,飞身奔
出了林子。
一如所料......身后的那人也赶忙跟上。他隐藏自己气息的功力相当高明,难
怪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毫无所觉......在出了林子之后缓下脚步,试图从他的足音与
轻功听出他的身分......
是朱雀!
如此认知闪过,理智亦在瞬间完全清明。
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白冽予头一次感觉到所谓的「希望」。
没有回过头去,但,唇角已然扬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这次,毫不费力。
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却出现了,这就表示自己原先所得到的事实并不
一定真的就是「事实」......
朱雀之所以会跟着他......目的自然是为了要报天方与天帝之仇。而要报仇,
自然是要杀他和东方煜了......朱雀从来就不是个笨人。他只要有做过适当的分析
与观察,就能够发现一点──只要能够抓到他白冽予,就能引以为要胁引出东方
煜来。
虽然自己对东方煜也有情,但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会怎幺反应是很难捉摸的﹔
而东方煜的心思单纯,加上他对自己深刻情与不求回报的付出......若是自己真给
朱雀抓到了以为威胁,他一定会乖乖就范。
而朱雀若想抓到他白冽予......自然是得趁着他因与东方煜之间的事而失常的
时候了。就像先前,他甚至连朱雀就跟着自己都没发现......
不过,他既然已经发现了,而朱雀却仍未发现这一点。那幺,整个情势的主
导权自然便能移交到他手上。
先前的他实在太过大意了......因为东方煜的事而乱了所有的思绪,却因而连
一些显而易见的征兆都没能注意到。
虽然所推测的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其所拥有的可能性却是确实存在的。而现
在,他就要想办法去证明、去得到真正的「事实」。为了自己......也,为了对他
付出那幺多的东方煜。
既然朱雀想要抓他,那幺,就让他抓到吧?
丽容之上一片冷然,却仍是极为刻意的放出了几分哀凄。
在入了镇上客店之时,换回了隐隐带上几分哀凄的、令人心疼不已的神情。
「店家,一间房,偏僻点的。」
无视于店家在看到己身容颜之时的呆然,白冽予淡淡的出声吩咐,「除了晚
膳时拣几样清淡小菜来之外,不要有人打扰。」
「咦......喔!是!请随我来!」
足足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那老板赶忙答应,吩咐着要伙计清间清静的上
房出来,然后亲自领着他到了房前。
「客倌,您慢慢休息。若有什幺需要,吩咐一声便是。」
临走前还有几分不舍的这幺道了一句,而后才替他关上了房门离去。
放下行囊在床畔坐下,唇畔再度牵起笑意。
只是,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柔情的淡雅笑意......却,仍难掩几分的哀凄。
接下来......只要等朱雀上勾就行了。而在此之前,他就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毕竟......失去了习惯近半年的温暖怀抱,满心的情绪又紊乱得离谱。像这样
的情况自然是令他难以入睡,是以这一个半月来根本没一晚能好好休息。
在床上躺下,一旦有了希望,思绪也就得以平复。过度的疲累马上带来浓浓
睡意,让他不一会儿便得到了多日来难求的安眠。
* * *
算准了朱雀绝对不敢贸然进房,是以白冽予安心的睡了一觉,直到晚膳时分
,伙计送菜来了才醒来。
接过了伙计所送来的菜肴,带上房门,白冽予在观察一阵之后确定朱雀已然
上勾。
因为......这一盘饭菜里,确确实实的给人下了迷药。
先行服下了解药,而后捧起碗筷吃了几口饭菜。
而后,将计就计的顺着朱雀的意「不支倒地」。
做戏向来是他所擅长的,更何况只是装睡?静静的维持着摊倒在地上的姿势
,直至窗子被人由外头打了开来。
一片幽暗之中,一个人影缓步进入了屋内,在摇了摇他的身子确定他已「熟
睡」之后,留下一封信,扛起他的身子再度由窗离去。
* * *
看完了手中的信,东方煜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不但称不上好看,而且还很难看,难看到了极点的难看。
这四五天来他和白堑予一直在附近寻找白冽予的行踪。直到找到了那日他投
宿的旅店之时,才由战战兢兢的老板手中拿到这封信。
这封信是指名要给他的。而且,是来自朱雀的信。
上面写得相当的清楚:若想救回白冽予,就往城郊山林间的一座竹舍去。只
能单独前来,朱雀在此等候。
既然是出自朱雀手笔,那白冽予的安危自然相当令人担心。是以东方煜的脸
奇差,担忧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飒哥那时已经把他交给衙门送审了,没想到朱雀竟然从牢里逃了......」
瞄了眼几乎要被东方煜揉成一团的信,白堑予的语气之中除了担忧还带上了
惊讶,「东方大哥,你千万不要中计了!你若是去了,只怕安危堪虑......这附近
有山庄的别苑,我会先差人和飒哥联络一下看该怎幺办才好。等商议出结果后再
行动好吗,东方大哥?」
当然知道东方煜对自己二哥的重视,是以在看到他凝重的神色之时赶忙又加
了一句。
「好。」
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满心的思绪却已完全落上了白冽予的身上。
他不能让他出事的......绝对不行。这条命就算要赔给朱雀他也不在乎,反正
他本就是可以为白冽予而不惜一切的......他绝对不能让白冽予受到分毫伤害!
在潜入天方期间的忍耐在此时发挥了功效。神情带上了几分无奈的笑容,他
拍了拍白堑予的肩:「堑予,你赶紧去联络好吗?今日我有些累了,没法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