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几个起落,转过山角,不见了踪影。
一片寂静。
众侍卫、太监、皇上、萧同,全都目瞪口呆!
这是……刺客?
只有萧同知道,这不是他五哥,而是七哥,看他那身打扮,这小子,当刺客都要弄得珠光宝
气的,真是死性不改啊!不过,他怎么只抢了块玉佩揪自己跑了,萧同呢?怎么不带他走?
小悠又改计划了吗
当然,皇帝那块玉佩是极品的和田美玉,确实价值连城,就目前皇帝身上的这套行头来说,
这是最值钱的一件饰物。虽然一照面只电光火石之瞬,但以七哥的贼眼,还是绝对不会看错
的。
可他怎么办哪!?萧同心里哀嚎一声——七哥,宝物虽然值钱,兄弟也不应该丢下不管啊!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领班侍卫总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跑到御辇前行礼道:「皇上洪福齐
天,有百灵护佑,连刺客也不敢冒犯,皇上,咱们……还是起行吧?」
皇帝也恢复了脸色——玉佩再值钱,总不及自己的命值钱,他摆一摆手,道:「走吧。」太
监忙上来放下幕帷,车辇重新启行。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又暗自庆幸——幸亏这刺客是个
爱财的,只抢走了玉佩,若真是杀伤了皇帝,这里上百号侍卫太监,只怕都得满门抄斩。
这不像行刺,倒像打劫,只不过竟敢打劫到皇帝头上来,也算是天下奇闻。
路转峰回,车马粼粼,渐行渐高。
萧同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正拿不定主意,头顶黑影一闪,又一条人影从山
壁上扑了下来,直奔御辇。
「有刺客!」
今天的刺客来得像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又是一阵纷乱,这回萧同看得明白,来人手持长鞭,不折不扣,是他五哥。还好,总算还有
一个记挂着他的兄弟,萧同心下一暖,摆刀攻了上去。
五哥长鞭施展开了,方圆两丈之内休想有人能够靠近,众侍卫都被远远逼了开去,只有他俩
战作一团。翻翻滚滚,且战且退,转眼间已五哥已被萧同逼到悬崖之侧,萧同大吼一声举刀
猛劈,五哥长鞭一带,众人惊呼声中他俩出悬崖,向深渊中直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五哥右手长鞭卷在萧同腰间,向怀里一带,两人抱在一起,他长鞭挥舞,时
而卷向峭壁上伸出的树干,时面直接拍向崖壁,不断减缓下坠之势,不多时已稳稳落在谷底
。
脚踏实地,萧同吐了口长气,心中对五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嘿,兄弟这几年,还没见过他施
展过么一手绝技哪。
「十一啊,这一次怎么谢谢五哥我啊?」秦五笑眯眯地揉揉萧同的头发。
哼,萧同就知道这奸商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的。看在他仗义相救的份上,五哥揉他头发这
件最让他反感的事也不计较了,笑道:「一千两!」
「黄金!」
「啊!奸商!」
笑骂声中,他们打打闹闹离开了谷底。谷底早有小悠布置好的两具尸体,其一与萧同身材相
仿,穿一样侍卫服色,另一个则与刺客打扮相同,都已经被撞得稀烂、面目不辨,万一皇帝
派人下来查看,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天上地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萧同已逃出生天,重新活在他热爱的自由天地中了。
孤零零的一座大庄园,矗立在半山腰上,是天狼社建造的城附近的落脚点,才完工不久,还
没住几个人,空荡荡的。
萧同在过空屋中闲住了几日,百无聊赖,觉得还不如当日坐牢,那时还有不少狱卒陪他喝酒
赌钱,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这里却只有几个社中手下,被小悠所布置的任务支使得整日团
团转,都没空陪他胡闹。
唉,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萧同半躺在院中井台上喝酒,难得今日阳光灿烂,北
风暂停,院中一片暖洋洋的。脚步声响,有人走来,他懒懒地转头看去。吓了一跳,险些掉
进井里去,急忙站起身来。
来者何人?萧父、萧母、小悠。
萧平一见萧同,猛地立住脚步,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像见了鬼一般——按理说萧同现在确实
应该是鬼才对。爹真是个胆小鬼!萧同心中有点不屑。
萧夫人却比丈夫强多了,面色不变,脚下不停,直直地走到萧同眼前,一把将他牢牢抱在手
里。
巾帼英雄!萧同心中赞叹,暗暗害怕,等着她开始对他又哭又骂,狠狠地刺痛他那可怜的一
点儿良心……
安静。还是安静。
萧同已经长得比萧夫人高,她抱住儿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半天毫无动静,萧同小心地
把她扶开一点,低头一看,咦,娘她这是——早晕过去了!
他赶紧把娘抱进房里,放在床上,喷了一口水,她才缓缓醒了过来。一声抽泣之后,萧同期
待已久的哭声、骂声、温柔的巴掌,才终于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不痛,却……好幸福啊
。
萧家二老对萧同好一番数落,又好一阵怜爱,萧同戏中痛骂小悠,怎么带而老来之前不先把
他未死的消息告诉他们,害他现在要大费口舌解说明白。
使出浑身解数,他一时装傻充愣,一时撒娇使痴,终于哄得他们停了泪,接受了他设计逃出
皇宫的事实。萧夫人倒没什么,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就是杀人放火她照样爱他,萧平就古板
多了,责怪他不体恤父母一片苦心,辜负了皇上一片栽培的美意,萧同气往上撞,也不再管
什么面子不面子,把当日在宫中所经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他们听。
果然真相惊得父母相顾无言,面色惨淡,半晌,萧夫人一把搂住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这是受了什么样的罪呀……」
萧平也黑着脸,半晌无语,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对朝廷尽忠
之心,也就淡了。不如告老还乡,带了同儿离开京城,全家图个团圆吧。」
萧夫人抹了抹泪,横他一眼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一家世居京城,告老还乡到哪里去
啊?」
萧平笑道:「我虽然是在京里长大,你的娘家却在江南,自从嫁给了我,几十年来从未回过
江南去,想你心中也是极舍不得的,不过是为了我和孩子们,才一直留在北方。咱们夫妻一
体,你的家乡就是我的家乡,反正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干脆辞官归隐,到江南安享晚年吧。
」
萧夫人没有想到丈夫会这么说,一时怔住,萧同却欢呼一声,全力赞成,萧夫人想了想,终
于也笑了。
待到尘埃落定,小悠才施施然进来,向萧氏二老请罪,请他们原谅事先没有相告,萧夫人自
然不怪他,萧平也说,这样才好,虽然伤心了几天,却也瞒过了皇上和朝中诸人,绝了后患
,以后也不怕齐尚书家找麻烦了。
二老一致夸奖小悠办事仔细,布局巧妙,只有萧同心中很恨,这死小悠,把麻烦事都交给他
做,他自己捡个现成便宜,萧同得了不少喝斥和巴掌,他却得了一堆赞扬和欣赏。
虽然如此,小悠还是他的好兄弟,这件事他功不可没,萧同再狼心狗肺,也不敢在爹娘面前
说他坏话,再说,即便是他想诋毁小悠,只怕也没人肯听。在萧家父母眼中,小悠是模范好
小孩,萧同却是个惹是生非的逆子,这偏见已成定局,今生是不可能改了。
萧氏二老商议起辞官的具体事宜,接口倒是现成的,就说幼子横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两老
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请求归隐江南,延几年之残喘。谅来皇上心中有愧,萧同又是堂堂正
正护驾有功,为国捐躯的,一定可以允准。
倒是萧家大哥正值青年,在朝中为官颇有建树,声誉甚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让他也辞
官同去江南,小悠却建议萧平托朝中同好向皇上请求,准许大哥外放到江南任职,理由就是
身为长子,需要侍奉年迈的双亲。此举大家一致赞同,爹娘又再次褒奖了他一番,小悠淡淡
的毫不居功。
二老暂时在山庄中住了下来,难得萧同肯乖乖地待在家中,萧夫人几乎一刻也不许他离开,
生怕一转眼他就又出个三长两短,慈母之言,絮絮繁繁,着实让萧同头痛不已。
过了几天,七哥忽然跑来,一见面萧同气不打一处来,痛骂他一顿,说他不顾兄弟义气,七
哥却笑道:「小悠和五哥早都商议妥了,要我打什么岔。只不过那天正好我路过.想起这件
事,就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哼,哪里是想帮我,还不是想自己捞一把!」萧同愤愤地道。
「呵呵,贼不空回嘛,既然这样的肥羊送到手上,随便放了过去可是有违天理的」七哥振振
有词,手中拿出那块玉佩,欣赏不已,他最喜欢偷别人的宝贝。只要被他看上的东西,无论
如何都要弄到手才罢,为人倒很直爽,也善使刀,跟火爆脾气的萧同挺合得来。
这日天又下起大雪,萧同待在房里陪了爹娘一会儿,心中烦闷,走出门来。纷纷扬扬的雪花
漫天飞舞,仰头看去,大雪迎面落下,仿佛无边的天空向人扑压了下来,却反而使人有一种
向上飞翔的感觉,甚是奇特。
雪中漫步,不知不觉来到后山,这里小悠请人移了几颗梅树过来,疏疏落落,自成一景,并
没有开花,枝干被濡湿了,变成黑色,在白雪的映照下,对比分明。萧同静静地站在梅树下
,心中似乎波涛起伏,又似乎一片空白。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宫珏,绝对比江湖还要险恶,不是他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可以随便闯的
,这次能留有小命出来,实在万幸。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觉得人在宫廷,才更是身
不由已哩。明明受了欺侮,却又不能申冤,好生令人气闷。
哼,萧同暗恼:父亲这个老顽固,到了被迫辞官的地步,居然还念叨什么:「君臣之礼不可
废」,不许他报仇,否则依他的性子,一定会想法潜进宫去搅他个天翻地覆,弄得鬼哭狼嚎
,吓也要吓皇帝个半死,出出这口恶气!嗯,再顺便救了莫离出来。
莫离哭泣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好像又听到了那半句撕心裂肺般的哭喊:「我没有办
法,我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一个人被拘在深宫之中。这世间
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当善良遇到了邪恶,无助遇到了强权,小羊儿遇到了饿狼,他能怎么
办呢?
那明月一般皎洁的人啊……
如果半年前没有再遇到莫离,如果他不是那么活泼可爱,或者他不是那么温柔善良,也许萧
同早就忘掉他了吧?若干年前那个温柔亲切的声音,就像飘散的云烟一样,终究会随着时间
渐渐消逝,不复记忆……如果那样,也不会有这许多的难过了。
真忘掉他会不会好一点?萧同疑惑,能不能就回复到从前的剽悍任性、快乐无忧?
只是,那种情,已渐渐地深入心中,再也化解不开,析分不出,难道把整颗心也扔掉?
怎么能够?怎么舍得……
他抬头看看枯黑的树干,心想,如果江湖上的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鬼面」,居然会在雪地里
对着梅树发愁,只怕会笑掉了大牙吧?呸,谁敢笑我,一定快刀把他碎尸万段!他心中凶狠
地想着,脸上却淌下泪来,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不知过了多久,萧同才慢慢晃回屋去。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雪化了开,他呆呆地
站在门口,仍然在想心事。
半晌,萧夫人从里屋出来,惊叫一声,忙拉他去换衣服。萧同默默地由她摆布,一声不吭。
萧夫人忙了半天,最后拿干的布巾给他擦头发,萧同把头靠在她怀里,好温暖……他眼睛瞪
得大大的,眼神却一片茫然。萧夫人叹了口气,摸模他顶心的头发,差不多干了,便从怀里
取出一柄小小的黄杨木梳,慢慢给他梳头。
「同儿,心里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给娘听,也许能帮你解解心事。」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
暖、温柔,萧同回身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纷争往来,所为何求?有人为名,有人为利,他却为了什么?
名?他不在乎。利?他也不在乎。那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不免有许多事情和义务是必需要去做的。萧同知道身为人子,得孝敬双
亲;为社中堂主,要认真办事——好几百号人在他手下谋生,轻乎不得,光靠小悠一人,可
不是累也累死了他么?为人兄弟,自当分忧解愁,互为左右手。
可对他本人来说,想要什么呢?萧同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儿,能够与他相伴一生,
快快乐乐地生活,什么鸿图大业,雄心壮志,虽然都得去做,但他更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永
永远远地陪伴着他。
每天忙完正事.回到家中,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温柔地说一声:「你回来啦,我正在等你
……」心头一定会暖暖的,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这个要求很高么?为什么这么不易达到?萧同心中难过,如果少了那一个人,他的心就像缺
了一个角的圆,怎么拼凑,都不完美了。
「傻孩子……傻孩子……」萧夫人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晃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睡
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小悠,萧同心里想到了小悠的桂花糯
米糕,微微地笑了,爬起身来,烛光摇曳,桌上果然有两碗粥却不见小悠。
「小悠?小悠?」他一边坐到桌边喝粥,一边大声喊,门帘一挑,萧夫人走了进来,摸摸他
的脸,道:「醒了?还好,没有发烧。」
「怎么会,我哪有那么没用。」萧同不满。
「小悠说你练功岔了内息,伤了身子,最近几个月可得小心着,别受了寒热,不然挺麻烦的
。」
萧同暗怪小悠多事,喝完了粥,又问:「娘,小悠呢?」
「他过来了一下,说了说京里的情况,又忙忙地走了。」
「走了?」萧同有点不乐,本来有事想跟他说,还没来得及呢。
「那个孩子叫莫离是吧?小悠说这次去要把他带出宫来。」萧夫人淡淡地道。
「什么?」萧同跳了起来:「小悠说的?」
「是啊。」萧夫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道:「是我叫他去办的。」
「啊?」萧同坐倒在椅上,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问了小悠他的情况,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不过才像你这么大,受了那么多的罪……一
想到你也差点儿……」萧夫人眼一红,又要哭了起来,萧同连忙安慰她,生怕她又一哭半天
。
「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连个惦记的人都役有,我跟小悠说,如果能够办到,就把
他也接出宫来吧,不管将来怎么样,总比让他连一点盼头儿也没有的好。」
「娘——」这回萧同的眼睛也红了,她怎么这么好啊,真是比观音菩萨还好。
听他这样胡说八道,萧夫人不由笑了起来,点着他的额头道:「你呀,观音菩萨也是胡乱说
的?」
见她终于收了泪,萧同也开心起来,又想到既然娘开了口,小悠一定肯去救莫离出来,如果
是他说的,只怕小悠反而一时不会答应呢,他顿时开朗起来,在宫里的郁闷都已随风而去,
面前一片光明。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