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自无心水自闲——阿弥野
阿弥野  发于:2010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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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什么意义?仇恨母亲的儿子,却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死去,会变成微风一吹就看不见的灰!自认一生没有得到过母爱的横山英吉,仇恨母亲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如果连仇恨都变成虚无,那么自己这一生到底还剩下什么?一想到日本离中国有万里之遥,此时的他就算化做飞鸟不眠不休的飞回日本,看到的怕也只是母亲冰凉的遗体,想到这里的横山英吉猝然间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可惜一切都悔之已晚。要怪的,只能怪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不肯给母亲一丁点机会。不肯给母亲机会,不也就等于剥夺了儿子的机会吗?

横山佐之助冷冷地看着儿子在面前颤抖,冷冷的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慢慢崩溃,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足够。只有将孟家灭门,只有将孟松凡,孟君寒父子挫骨扬灰,才能倾泻他积聚了三十年的心头之恨!

两父子各有所思,军营外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士兵在外高喊着前方送来了战报,横山佐之助推门而出。战况比横山佐之助想像得更惨烈。

由于孟氏家族是依山势从下至上而建的山庄,关东军在刚刚停雪的时候从山下开始进攻已是先天不利,又受到在孟氏家族留守抗日联军赶死队和孟君寒私人卫队的拼死抵抗,可谓死伤惨重。在用重炮轰炸开孟氏家族的第一层山庄后,却又陷入孟君寒预设的捕猎陷井,许多关东军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箭弩射中,阻挡了后来的士兵进攻,孟君寒等人得以退守第二关。

前线指挥官亲自来电向横山佐之助寻求指示,不知该如何拿下孟家。横山佐之助冷笑两声道:“这样的山势,这样的建筑,除了硬攻之外还有何办法?把所有的重炮都推上去,再调五百人攻山,一定要在今天晚上七点钟之前攻下孟家。”

横山英吉离开了房间,他不想面对这个父亲。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越来越激烈,到了下午六点,关东军才攻下孟氏家族的第三层山庄。这令横山佐之助爆跳如雷。他再次出现在横山英吉的面前,他要自己的儿子亲自去攻打孟家山庄,因为他认为前线指挥官无能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横山英吉沉默不语。

“横山英吉,你想违抗命令吗?你忘记了你来中国的使命吗?”

“我没有忘记。”横山英吉缓缓从暖炕上下来:“我会带一批人马从旁边迂回到孟家山庄的后面,只要前后夹攻,那些中国人不可能逃脱。”

“山高雪重,等士兵上到山顶,孟君寒那小子早就逃了。”

“他不会逃的,他不是那种人。只要我们能在前方拖住他,就有时间绕到山庄的后面。”横山英吉肯定的说。

横山佐之助看了儿子一眼狐疑道:“你能保证拦截到他?”

“拦截不到,任由你军法处置。”横山英吉的心虽然在这几天里有些波动,可是这样短的时间并不能令他有本质上的改变。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到中国来是为了什么。

孟君寒,是他要抓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从自己手中逃走。

在集结队伍上山之前,横山英吉带着从关东军中挑选出来的十个士兵来到孟古镇的医院,看着重新穿回军装的横山英吉,山本正治的目光移向了远处的山。

“你要去抓君寒吗?”他问。

“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不能败。”横山英吉这样回答。

“我不能让君寒死。”山本正治说。

“他不希望你死。”

“没有他,我还剩下什么?天皇的宝座吗?我命中注定是一个被放逐的人,那怕是我的亲人也并不希望我去争夺什么皇位。如果我连君寒都不能守护,我的生命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此时,传来关东军士兵集结完毕的军号。

“我要走了。”横山英吉说。

“我跟你一起去。”山本正治坚定的说。

“正治!”

“我不会妨碍你作战,但是,但是如果在乱军之中我能救出君寒,这不是你的责任对不对?”

“正治,不要胡闹,你以为现在是玩游戏的时候吗?你好好跟着伊腾教授到青岛去,从那里坐船回日本。”横山英吉把目光望向远山停顿良久缓缓道:“总之,我答应你不让他死。”

山本正治看着横山英吉,眼中有怀疑之意。

横山英吉没有再跟山本正治说下去,大踏步的离开了。

山里,炮声隆隆,枪林弹雨。

孟家的九重山庄在关东军前后夹击之下渐渐沦陷,但孟君寒在退守到第六重山庄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后退,而是选择了正面抵抗。横山英吉的部队也随即调整了策略,从孟家第八层山庄突破夹击。第七层太近,怕孟君寒会发觉,此时的他,已是一个彻底的敌国军人。

夜晚已经完全降临,横山英吉盘算着一定要赶在前方的进攻部队之前进入孟家山庄第六层,所以在部队进入第八层之后,他就下令大举进攻。

在机枪,迫击炮,手榴弹的掩护下,关东军士兵前后皆已靠近孟家山庄的第六层。突然,第六层的中庭响起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横山英吉心一颤,猛然意识到不妙,不由得大喝一声,带领士兵冲入孟家山庄第六层的中庭。呈现在他眼前的除了一些抗日联军战士的尸体外,便是一片被炸弹炸掉的墙体。

前方的部队也冲了进来,两方会合后紧急分析了形势,横山英吉认为有秘道令孟君寒等人逃走了。

秘道被找出来了,可是却发现有两条完全相反的道路。到底孟君寒一行人从那一条路逃走了呢?现在夜深露重,天气寒冷,关东军不可能大面积的派士兵搜山封山,那么在黎明到来之前,孟君寒一行人应该就已经可以逃离地道了。

正当其他指挥官恼怒不已的时候,横山英吉已经在想孟君寒可能会从何处出来的问题了。人不可能永远躲藏在氧气稀薄的地道里,更何况孟君寒的心脏还有问题。

樱花林里的小木屋?横山英吉赫然之间浑身一颤,难道孟君寒一行人真的会逃到那里?

要不要去那里找他?

要不要?

横山英吉心乱如麻。

关东军开始打扫战场,清点双方伤亡的人数。横山英吉无声的在孟家山庄走着,第六层,第五层,第四层——

那里躺在地上还染着鲜血的东西是什么?怎么会这样的眼熟?

横山英吉箭步而上捡起了那样东西,那是一个日式的护身符。这种护身符在日本各地的乡村寺院里都能见到求到。

护身符上的血已经凝结冰冻。

横山英吉打开护身符,那里面有一行字:保佑妈妈生下弟弟或者妹妹。落款是——

横山英吉。

横山英吉猝然将护身符紧握,往事仿如闪电在脑中回旋。

“大师,求求您,您一定要帮我写下这行字,要让菩萨看到,我说的话菩萨可能会忘记,可是菩萨看到这些字一定不会忘记的。我的妈妈在生弟弟,可能也是妹妹,可是她生不出来,求您一定要帮我跟菩萨说,让妈妈顺利的把弟弟妹妹生出来。要菩萨保佑妈妈和弟弟妹妹顺利的活下来。求求您,大师,求求您一定要让菩萨知道。”

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衣衫破旧,却坚定的跪在神社的菩萨面前,跪在寺院里的和尚面前向上天祈求着。

“菩萨,如果妈妈能生个弟弟就更好了,英吉会用一生一世的心爱护弟弟,英吉会带着他去打猎,英吉会带着他去练相扑,做个大相扑手,英吉会保护他让他健康的成长,菩萨,求您让弟弟和妈妈都活下来吧。”

眼泪不可制的从横山英吉的脸上落下来,他转身而去!

樱花树林里的樱花正在盛放,孟君寒倒在小木屋前,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往前进,虽然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伸手推开门。他努力让自己靠着木屋的柱子坐好,他的胸前渗满了血。他的手本能的去抚摸胸口——

不见了,哥哥给的护身符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孟君寒想不起来,只记得在没有中枪之前,自己的手还曾不时的抚摸着那个护身符。

夜晚的冷风吹着他,他则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天以来好不容易在今夜有了星星。

一颗,

二颗,

三颗,

“哥哥,今晚的星星好多,好漂亮。哥哥,如果现在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哥哥,我好想你再抱我一次,真的很想。”

樱花树林里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音,孟君寒听到了,可是他的精神已经没有办法集中。

举着火把的横山英吉来到了小木屋前,在火光下他看到孟君寒望着他露出的笑意。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那些战友呢?”

“死的都死了,活着的应该都已经安全的离开了。”

“他们竟然不带你走?”

“军人的天职在于服从,他们怎么会违抗我的命令。”孟君寒笑了笑:“哥哥到底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来到这里首先就是追问对手的行踪。我以为你会先抱着我的。”

横山英吉无语,去拥抱自己的敌人吗?虽然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与自己有着很深很深的关系,可是要去拥抱的话,还是太不自然,太奇怪了。

“哥哥,正治是不是已经走了?”

“你好想我离开吗?”樱花林外突然传来山本正治的声音,横山英吉转身就看到山本正治和伊腾教授走进了樱花树林。

山本正治走过来一掌推开横山英吉,就要去抱孟君寒,可是就在此时,四个人都听到一声厉喝:“不许动!”

一声令下,樱花树林里突然冲进来数不清的关东军士兵,把小木屋团团包围了。紧接着,横山英吉就看到横山佐之助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横山佐之助居然会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其实他并不知道,横山佐之助在他带兵上山之后,也跟着上了山。横山英吉的一切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横山佐之助举着火把来到孟君寒的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缓缓道:“你长得倒真是和孟松凡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的遗体埋在哪里?”孟君寒直视横山佐之助说。

横山佐之助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知道你的父亲在哪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孟君寒微微皱眉。

“难道你亲爱的哥哥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在哪里吗?”横山佐之助笑得阴毒:“你的父亲没有死,你要不要问一下你亲爱的哥哥,你的父亲到底在哪里?

横山英吉脸色突变,双眸之间竟突然涌起一股杀气逼视着横山佐之助。

“他没有告诉你,那就让我告诉你,你的父亲在哪里?你的父亲一直都被关押在横山家族的地下室里,但是关押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最亲爱的哥哥横山英吉!”横山佐之助冷冷地说。

孟君寒赫然瞪着横山英吉,鲜血不停的从他口里呕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你亲爱的哥哥要把你的父亲关押在横山家的地下室里吗?那是为了我,毕竟我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知道我对你的父亲恨之入骨,为了让我消除心头之恨而将他关押。到底是血浓于水啊。可是你父亲也真的很奇怪,无论我怎么凌辱他,折磨他,居然都没有想过以死来解脱。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骨头太硬,还是因为他太怕死。”横山佐之助说话的声音都充满恨意。

看着弟弟渐渐变得仇恨的眼神,横山英吉崩溃了,他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孟君寒大叫:“君寒,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你听哥哥解释,你一定要听哥哥解释。君寒!”

可是此时的孟君寒已经不能再说话,神智也已变得模糊,他本能的用手去推横山英吉,用脚踢他,甚至用嘴去咬他,他想横山英吉离开他的身体。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横山英吉抱他,不想,不想!

“不要,君寒,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我是你的哥哥,我真的是你的哥哥。君寒。”横山英吉紧抱着孟君寒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

哈哈哈!横山佐之助仰头狂笑,心里好不痛快!

突然,横山佐之助只见眼前亮光一闪,就感觉胸前有一丝痛,旋即发现一柄明晃晃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还没等他醒悟过来,那把刀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横山佐之助惊骇的瞪着杀他的人:山本正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包围着小木屋的关东军士兵们都吓呆了,一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横山佐之助手捂着血涌如泉的腹部倒在地上。

山本正治收刀回鞘来到孟君寒的身边,紧握着他的手温柔的说:“君寒,我帮你杀了横山佐之助了,你放心去吧。”

孟君寒伸手想去抚摸山本正治的脸,可是他的手已经无力了,山本正治赶紧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一直抚到他的手变得冰凉,变得没有了生息。

“君寒,你不要死!君寒,对不起,君寒,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不可以就这样带着仇恨离开哥哥,你是要永生永世也不原谅哥哥吗?”夜空之中只听到横山英吉凄厉的泣语。

人死如灯灭,一切都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倒在地上的横山佐之助动了一下,山本正治回过头来看着他,冷冷的看着,然后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用力刺进了他的心口。

这一次,横山佐之助再也没有起来。横山佐之助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一趟中国之行,竟然是夺命之旅。

山本正治在众目睽睽之下刀杀大日本帝国的重臣,再也没有谁能保护他啦。

一个月后,山本正治被赐令切腹自杀。失去靠山的山本家族在日本也开始崩塌了。

山本正治切腹自杀的那一天,他让横山英吉来做他的助手。

很多人以为日本人切腹自杀只需要自杀者拿把刀把自己的肚皮割开,任由血流满地就行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准备切腹自杀的人,都会有一个助手在旁边,这个助手一般是自杀者最好的朋友或者他信赖的人。而日本人也会视这个位置为神圣的位置。

在自杀切腹之后,助手要立刻挥刀将自杀者的头颅斩下来,以免他受到更多的痛苦。

“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愿吧?”山本正治微笑地看着横山英吉说。

“我会把你的骨灰与君寒合葬。”横山英吉缓缓的说。

“君寒不知道有没有在奈何桥上等着我呢。”山本正治轻轻说着,双手持刀刺入自己的腹中。

春暖花开时节,横山英吉回到了日本。他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吉野君优里,吉野君优里在君寒死去的第二天就因病逝世。

横山家族的地下室,横山英吉一身麻衣孝服跪在其中,在他前面摆着二个骨灰盒。而在骨灰盒的另一面,端坐着孟松凡。

一直生活在地下室里的孟松凡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生活在不知时间,不知岁月的地下室,连他的容貌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孟松凡伸出枯瘦的手轻抚着二个骨灰盒喃喃地说:“我一直都努力的活着,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和君优里,君寒团聚。”

横山英吉伏地饮泣不已。

“英吉,爸爸再也没有力量活下去了,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可怜,可是爸爸真的再也没有力量活下去了。”眼泪从孟松凡苍白的脸上流下来滴落在骨灰盒上,他的手轻抚着骨灰盒,头慢慢的垂了下来。

横山英吉泣不成声。

日本京都西本愿寺,横山英吉在这里为逝去的人做法事。做完法事后的他一个人静静的走在寺院后面的道路上。

“英吉,英吉,是爸爸,爸爸从中国回来了。”

“英吉,生气了?英吉,不要生气吗?不是爸爸不要你,爸爸是为了救弟弟所以回去中国的。以后爸爸会好好的照顾英吉和君寒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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