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之所以决意要下笔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篇评论。那是一个言情小说的评论网站,那个贴子主要讨论的就是大陆原创小说没有大陆特色的问题。古代言情不说,现代言情也多是套台湾原有的路子。多是一个少女碰上了某男子,某男子多是什么大公司的经理老板或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大家都可以轻松谈恋爱,不用丝毫担心生计。在故事里完全看不出大陆的影子来,所有的故事背景,情节起伏,都和台湾小说差不多。并由此展开了争论,大陆原创的作品,是否应该有大陆特色,是否应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大陆人写的呢。有人说应该有大陆的风格,也有人说完全没有必要,大陆作者也好,台湾作者也罢,只要写得出好作品,让人喜欢看,那就是成功的言情作家了。
当时看了那些讨论之后,我就陷入了沉思。什么是大陆风格的言情呢,大陆风格的言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是应该有大陆浓厚的背景,是应该和大陆的风云变幻联系在一起,是应该可以时时在文章中,看出大陆的时代气息吗?是应该让人只要一看,就知道这是大陆作者写的文章吗?
于是,忽然间,起意,想试试写这样的一篇文章。一篇完全取材于大陆社会的文章,一篇半真实的文章。因为想如果自己脱离生活地编故事,就会使文章没有了时代的气息,所以这个故事几乎全部取材于真实的生活,小说中的许多小事情,许多小情节都是由真实的故事而来的。而故事的背景就取自我所生活的一个较贫穷落后的小城市。
这小城市相比经济发达地区明显落后贫穷许多。城市里的漂亮路灯,美丽喷泉都还是这两年才刚建好,就连在普通城市最平常的斑马线制度,正规的交通指挥,在这里,也是刚刚应用不久。以往,就是在城市最主要的街道上,除了红绿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通指挥标制了。
这个城市的平均收入和大城市相比也较低。
收入高的人当然也有,大老板们照样日进斗金,高职位的公务员和中等生意的老板,收入几千员也是平常,普通机关里的公务员月入约千员以上。一般的大学本科生在这个城市找工作,收入也只有千元以上。在两三个模范单位的工作,收入可以在七百到千元之间。可是大部份普通的工人,因为许多单位效益不好,工资往往只在三百到四百之间,有时还发不齐,甚至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十。有些人的工资更低,有时连三百都不到。而在各家商店或机关聘用社会闲散劳动力所出的工资大多也就在三百和四百之间。也有的精明人,干脆不要城市人,只用农村人。一个月只要两百元,包食宿即可。食不过是最低等的饭盒,宿不过是在商店里搭地铺,老板并不用多花什么钱,农村来的工人劳动力好,更可以多做些事。
也许这样的收入可以让大城市中的许多人惊讶到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落后小城市中最正常而真实的收入。虽然比不得大城市,但比起农村和部份西部城市可能还稍富裕一点。
虽然大部份人收入不高,不过大家一样正常生活,正常消费,虽然也羡慕大城市中的高收入,可是大家的日子一样过得开开心心,并不觉苦恼。
收入少,就省着些花,下了岗,就再找工作,找不着合意的,就动用积蓄做些小生意。
人的适应能力强得惊人,并没有什么人真的呼天抢地,丧失希望。
而我所写的,就是这个小小的城市中的两个平凡人,两个在经济改革的浪潮中挣扎向前的普通人。没有特别的美丽英俊,没有特别的家世财产,更没有特别的才智能力,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拼命地适应生活,歇力不被商品经济的大潮淹没。因为并没有太过富裕的时间和金钱,所以,他们都没有太多的闲情来追求浪漫唯美,做任何事都要从现实方面进行考虑。就是谈恋爱,也一样先以结婚做为目标来考虑问题,从个性上,习惯上,喜好上,一直考虑到经济上。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要在现实中低头,每个人都被柴米油盐等最简单最俗气却也最离不了的东西困扰,谁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地谈恋爱。相爱的人,必须在谈情说爱的同时,讨论这些俗气而现实的东西,而面临痛苦抉择中的人,也一样要摇摆在爱情和金钱之间。谁也不能象小说中的主角一样,不把金钱看在眼里。即使面临最美丽的爱情,仍然希望未来可以少吃苦,多赚钱,仍然在金钱之前动摇苦恼。谁也不能决绝地选择爱情而忽视现实的困难,必须犹豫再犹豫,徘徊又徘徊。
但,即使是在最贫穷之地,最现实之时,爱情依然存在,浪漫仍在心间。
平凡的人,也可以相爱,平凡的爱情,一样美丽。
普通人重视现实,愿意向现实妥协,但一样坚持得绝不放弃爱情。
普通人的爱情,说着柴米油盐的时候,一样可以深爱。讨论着收入支出的时候,仍然可以浪漫。
(一)
七月骄阳如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正午更是一天中最难以熬过的时间,人人都尽可能地躲在家里不要出门。
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道解放中路,在这一刻,竟然也显得萧条冷落。
除了来来往往的车辆之外,少有的行人都尽量寻找正午时少得可怜的房屋阴影挨着行走,人人步履匆匆,只想早些儿赶到目地的,以躲开这无情的烈日。
我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额头,脸颊,都是湿湿的,擦了无数次汗的手也一样汗湿,真是说不出得难受。
眼前的木板上有一大堆清爽的毛巾,不过,这却是万万不能用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看看四周,这样热的大中午,应该是没有生意了吧。回头,看看身后的施工地,心中一阵怅然。
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我工作的商场啊。
想当年,初中毕业时考上技校,全家何等欢喜,都说技校毕业后,就可以接受分配的工作,不至于提心吊胆读三年高中,和千军万马一齐去闯那最难闯过的独木桥了。那个时候,大学,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所以全家都把希望押在了技校上了。辛苦考上了分数线远比高中要高的技校,举家庆贺,欣喜若狂。而第二年,妹妹以十分之差不得不去读高中时,大家还沮丧万分,我还安慰了她好几天,她才重新振奋精神准备上学。那个时候,是何等自得,为自己以后平平稳稳的铁饭碗而高兴。可谁知,不用十年,风水就轮流转了。
国家政策改变,大学大批扩招,许多中专技校不再分配,各大单位相继有人大量下岗,一转眼,我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曾经最受欢迎的中专技校以前多少人挤尽脑汁,走尽门路,托尽关系想要进去,而现在,却换了那些校长书记老师们想尽法子为学校多招几个学生,否则学校都不象学校了。而各大高中的地位则随着大学门坎的降低而提高了许多。
妹妹考上大学的时候,举家庆祝,细思往事,最庆幸的竟是当日中考时,妹妹的分数比中专线少了十几分,当日以为是遗憾,谁知却造就了今天的大学生。
当时我心中也是即为妹妹欢喜,也为自己怅然,当时,若能料到今日,我也会宁愿读高中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怅惘也是一闪而过,毕竟自己已经分配了单位,总算捧上了国家的铁饭碗。比之妹妹虽然不如,但平平安安渡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我被分配到全市最繁华的解放中路日杂商场中,专卖日杂百货,比之分到工厂中的同学日子好过得多。自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时听到以往同学的羡慕之词,向来心无大志的我,尚且沾沾自喜。
可是谁又知道,平安的日子没过几年,单位的效益日渐不佳,总经理一声令下,将商场这栋老房子拆了重建。
当然,这是绝对英明正确的决策,现在城市在搞经济建设,全市最繁华的解放中路寸土寸金,把老旧的商场建成新的大楼后,各方面的效益都可以翻翻。
对于单位,这是好事,这是福音,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小小的售货员来说,这却是最大的灾难。
下岗!
这两个字在短短数年间,已然在全国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云,有多少人为此叫苦连天,有多少人长吁短叹哭天抢地。我每每听到责难之声,都会为国家辩护几句,为了国家的富强,这是最正确的抉择,可是,当下岗的人变成自己时,所有的大义凛然,所有的高尚见解,全部变成了埋怨和惊徨。
怎么办,怎么办?
我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我没有任何手艺,因为我在技校学的是商业营销,而不是任何技术性的学科,我没有高学历,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技校生。我甚至连美丽的外貌都没有,就算想嫁个老公养自己,怕也没有人愿意金屋藏一个身材略矮貌不惊人不会打扮不懂交际的女生。
原本明朗的未来,忽然变得一阵阴暗,而我,却连哭,也不知往何处去哭。
只是知道,我是如此年青,我没有哭泣的资格,跌倒了,只能自己站起来。
尽管,从来不是聪明坚强的人,但现实,逼得人不得不面对。
没有技术,没有学历,没有美貌,可是,还是必须赚钱。
钱,多么俗的东西,却又永远不能没有他。
还记得商场拆迁前许多商品甩卖时,毛巾最简单,最畅销。可能现在是夏天,很多人都要重新买毛巾之故吧。
于是,拿出自己积下来的一点钱,悄悄来到批发市场,批了不少各式毛巾。每天用桶子箱子装着毛巾,从五楼提下来,再用自行车载到商场工地前,用几个纸箱垫起一块木板来卖。居然沾着商场拆迁的光,大部份人都以为这是国营商场拆迁的减价毛巾,纷纷来买,收入倒是不比以前当营业员时少。
只是这份辛苦,却是唯有自己知。
以往不是在学校读书,就是在商场售货,永远在一个小圈子里来来去去,哪里知道谋生的艰辛,而现在,把二十年没有吃的苦全吃光了。
在最热的月份,毫无遮掩地在太阳下摆着可怜的小摊子。任阳光将身上的水份一点点榨干,却连找个阴凉处躲避也不能。身上的衣裳,被汗湿了再被晒干,再被汗湿透,牢牢地黏在皮肤上,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原本最怕热的我,一双手几乎隔两三分钟就要抹一次脸,再加上主要街道车来车往之下,灰尘不小,愈加令得一身汗湿的我灰头土脸。
回思一个月前,每日里不是躲在家中,就是在商场里吹风扇,难得上街时,也总是沿街走,被太阳直接照射上一分钟,就痛苦得连连咒骂的我,现在,真是倍尝艰辛,而这样的苦,我竟然吃下来了,可见,世上,果然没有吃不了的苦。就是再娇生惯养的女生,面对现实,总要奋力为自己寻一条路的。
于是,就这样,每天顶着日头,赔着笑脸,靠着干燥的双唇说着推销的话,贩卖起毛巾来了。
第一天曾经在烈日下几乎晕倒,以为自己一天都撑不下来,谁知却撑了将近半个月。只是最痛苦的,已不再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心灵上的前熬。
遇上以往熟人时,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他们上前打招呼,说闲话,我更是羞得想要钻到地底里去,只能红着脸,含含糊糊说几句,也不知被晒黑的脸上,显出红来明不明显,也不知,亲朋们背转身后,会如何议论于我。
身旁别的小贩们也多喜欢明争暗斗,为了一个摊位,一个地盘争争抢抢毫不客气。巷口的老王夫妻是老贩子了,颇有点儿小势力,最爱欺负新来的摆摊人。和前几天,新来的两个卖口红的女生吵闹起来,老王还打了其中一人一耳光。第二天,女生不再来摆摊。老王夫妇自觉大获全胜,得意洋洋。谁知次日,女生就带来一帮男生,围着老王夫妇打,打得二人躲起了再不摆摊,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而我,看着眼前一出出闹剧,只觉惊心动魄。才发觉,参加工作几年的我,其实一直是温室中的花朵,何尝经过风雨,又何尝了解风雨。于是小心翼翼地卖着毛巾,不敢惹事,不敢逞强,对着谁都赔笑,人家要抢位子时,叫我往哪个角落移,我就往哪个角落移,纵是有千般不平,万种愤怒,在现实中,又哪里敢逞半点强。
可是,这些都好忍,最怕的就是城管大队突然出现,缴走我所有的毛巾,那种实际上的金钱损失,原来,早已远远胜过了我的骨气和面子的重要性。于是,每天在摆摊时,都是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松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倒也练得颇象武林高手。只要稍有不对劲,立刻把毛巾一收,抱着箱子就往巷子里跑。素来是运动白痴的人,居然可以有这样的敏捷,这样的速度,如若是让以前老骂我没用的体育老师看到,一定目瞪口呆。
我看着身后的建筑工地,回想以前在商场中售货时的轻松,再看自己此刻的狼狈,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怅然。叹息了一声,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倦。天,真的好热,我,真的好累,好累。
再望左边银行宽大的台阶,不少小贩都站在那里避日头。
毕竟,在这样热的正午,是不会有生意的,就是城管也不会这个时候出动,何必站在摊子前面挨晒呢。
我再也不能恃着年轻来对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倦了,也退到银行的台阶上避阴,不过,眼睛还是没有从我的毛巾摊上移开的。
看到一辆昌河车停在路边时,我微微怔了一怔,是有人要过来买东西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车门迅速打开,从车中窜出的几个人身上的制服如此刺眼,如此惊心。
我惊叫一声,飞扑向我的毛巾摊。
怎么回事,今天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城管会在中午的非上班时间出来,为什么他们不开城管的专用车,却用普通的车子来麻痹我。
随着我一起尖叫扑出的还有其他的小贩们,但我又哪里顾得了旁人。扑到之时,木板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堆毛巾已经被拿走,眼看就要搬箱子了。我想也没想,扑在箱子上,死命抱住纸箱,无论如何都不肯放。
什么气质,什么姿态,什么尊严,什么体面,早已忘个精光,只想保护我的毛巾,我的财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凡的下岗女工,我只要与我的毛巾共存亡。
我是一个女人,我争不过好几个大男人,我无力抱回被拿走的毛巾,我只想保护我剩下的毛巾,我只要守住我可怜的财产,为此我不惜一切。
可是没有用,今天可能是城管的专定突击日,他们没有象以往那样一缴就走,他们这次是非要让我们留下一个至惨痛的回忆的。
我被一个城管人员强拉起来,无论我如何挣扎,又怎么及得上他的大力,只是一只手,却死死抓住箱子不放,口中哀求不断:"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不再摆了,我这就收摊。"
另一个准备抢箱子的城管看我如此坚持,于是便放弃了整箱抱走,从箱子里抓了两大把便算了。
硬拉住我的年轻城管,很用力地瞪了我一眼,凶狠地说:"立刻给我收摊,你们这样乱摆,市容市貌还要不要?主要街道成什么样了,我要再看到你摆,就把你的东西全部缴走。"
我脸色惨白,拼命点头,惊慌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大概看我可怜,便不再缴,和他的同伴们点点头,拿着战利品,一起上车去了。
他们来去如风,可是我们这帮小贩无不损失惨重,人人脸色难看之极,站在劫后的战场上,声声咒骂。
我惊惶之下,已经无力骂人,低下头,把地上的毛巾收拾到箱子里,就准备收摊。
左边卖发夹的老孙却把散乱的发夹一个个放回原位,口里招呼大家:"快摆啊,今天有损失,就更要多卖几个钱才对,反正他们已经缴过了,不会回来了。"
我怔了怔,思考了一下,老孙的话倒也有理。今天损失如此惨重,我怎么可以就此回去,最少也要卖几条毛巾,赚回一些钱啊。
于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惊惶的心情,把箱子里的毛巾又拿了出来,把木板摆好,重新摆放毛巾。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才低头摆了一半,就听身旁一片哗然惊呼,惊愕之下抬头看时,却见刚才那辆车,重新停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