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深藏不露续篇)上——叶秦弓
叶秦弓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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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他英俊无敌,烟不离手的何总啊。

笑笑,在何进投来威胁的目光时,又伸展身子靠进沙发。“不好意思了,何总。无可奉告。”

“哼。”冷哼一声,何进不说话了。

狐狸的话,就算说了他也不信。不说,反道证明他没骗他的打算。乐明一句无可奉告其实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在这里另有所图。而且那轻松却不减深意的笑容仿佛相信何进会帮他保守身份的秘密。而事实也证明,何进的确会。

“你的目标要是蒋冲天,”看他一眼,何进垂眼掸烟灰,“就干净利索点。”

乐明耸眉,意味深远地笑。就手捡过烟盒,抽出一根放嘴里,探身而起,隔过茶几,把烟在何进叼着的烟上面引着了,食指中指一夹,取开烟站起身笑,“何总,有空的话晚上就去给我捧场吧。中国城。你早上去的那个前院。”

何进看他一眼,把从刚才就一直没动过的烟从嘴里拿下来,低头掸烟灰,听见了当没听见。

12

回到住的地方,蒋冲天还是老样子仰躺在床上,闭眼听电视。听到动静睁眼,也只是转动眼珠,身体其他部分好像在做固定修复一样,连神经都不带牵动一根。

“去哪了?”瞟着进来的人问。

“看朋友。”

“什么朋友?”

“老朋友。改天介绍大哥认识?”

不置可否地笑笑,蒋冲天又闭起眼睛。乐明也没脱衣服,直接过去在在另半个床上侧躺下来,安然补眠去了。

那是一个狭小简陋的房间。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唯一的一扇窗户也总是关着。空气除了闷热,总让人感觉不够用。只铺了粗硬床垫和深色床单的床上,从始至终充斥太多雄性荷尔蒙。

蒋冲天精壮修长的身体被灰绿色的紧身T恤包裹出明显的肌肉形状。两手叠压在脑后,放平身体闭目养神。看不出是醒是睡,却能从那敛到几不可闻的气息中感到深不可测的危险。

乐明侧身躺在他左边的半个床上。衬衫前襟敞着,随意折压在身下,睡容安闲洒脱。大方留给蒋冲天的后背,干净利落。往上自衬衫后领中露出的颈背,因睡姿问题,能看到微突的肩骨和结实紧致的背部肌肉。显示出并不是养尊处优不事耕种之辈。

从上方看,这好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男人。各守一方,界限分明。然而再等等就会看到蒋冲天侧目斜瞟,几秒钟过后转过眼来闭上,微勾起嘴角。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蒋冲天叫醒。乐明一脸无奈的睁眼,语重心长:“大哥,又怎么了?”“饿了。”蒋冲天一脸正常偏头。

“大哥,早点我还给你留着……”话说了一半,看蒋冲天沉笑着瞅他,乐明只好识趣的闭嘴,爬起身去洗了把脸,乖乖出门。

直接从中国城后门出去的,出去就再没走远,蹲在角落里等,果然很快看到从后门出来的蒋冲天。

乐明了然的笑笑,离老远跟着。发现那大哥对地形还挺熟,差点就走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在没人的小巷子里和一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又分开回来。

然后乐明就只有摇头了。

还是无用功啊。

这大哥他是彻底服了。谨慎多疑绝对是他见过的人里最难缠的一个。谁也不信就算了,第六感还超强。别说在他身上装窃听器这么找死的事了,就是他在屋子里多放了块石头,第二天回来都能看见蒋冲天眼神幽深的看他,而那块石头就摆在床头柜上,和烟灰缸里的烟灰一样,绝对留不过当天晚上。就比如他上次费尽心力在裤扣里装那个定位器,从装完以后那大哥就再没穿过。扔房子里让那定位器还真是定了位了,就定那一个位了。

总感觉蒋冲天是有高人指点,乐明安全起见,干脆放弃在蒋冲天周围使用窃听器这类所谓高科技产品,而致力于人工探测,至少不会被抓贼抓赃。但成效确实不大。

蒋冲天摆明不信身边任何一个人。屋子里没电话,他自己没手机,有什么事都是去外面公用电话亭,还每次都换地方,就算他们下狠心把方圆五里之内的电话亭全跟线窃听,蒋冲天也能好巧不巧心血来潮地去五里之外找个地儿打。恨得人牙痒。

要说像现在这样跟人直接联系,那更没辙。那边说话声音高低不知道,但反正以乐明离的距离,能听到的只有武侠小说里内功深厚千里闻声的高人。

至于和蒋冲天接头的,怎么看也就是一个传话的。再下功夫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一来二去,乐明干脆罢手了。反正他只是被叫来做义工,结果怎么样有别人担着,但死活怎么样就得他自己管着了。点到为止,安全第一,和平共处目前来看才是上策。

远远看着蒋冲天的往回走,乐明笑笑转身,开始盘算下午茶吃什么能便宜。

蒋冲天一口咬定自己没钱,他这个做小弟再能干也最好量力而为。

晚上果然在中国城看见何进,穿着深色的西装,叼着香烟,面无表情的扫视熙攘的人群,目光经过跳艳舞的女人,就好像看拔了毛的鸡一样,没任何反应。

乐明隔远了看见,一乐,拽过旁边的同事,把手里的正招呼的客人托给他,自己穿过人群,溜到何进后面,刚要出声,何进先猛地转过身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然后就是一个皱眉一个笑,招呼都省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略一鞠躬,职业化的用语和动作,配着的却是绝对非职业笑容和语气。

何进叼着烟瞅他半天,就说了一句:“原来你不是卖的。”

“原来何总你是这需要。”乐明直起身,笑得狡黠,“那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男女都有。”

“改拉皮条了?”何进表情更鄙视。

“完全为了配合何总你需要。”乐明愉快地笑,伸手,把何进往预留出的空位上引。

何进坐下来,眼也不抬的递过来一张钞票,算是找座的小费。一看何进这么懂规矩,还出手大方,乐明的服务难免有溜须拍马的嫌疑。在何进刚把一根烟放进嘴里后,站立旁边的人马上伸手给点火。然后收了打火机,一脸殷勤的笑。

何进看他一眼,懒得理他。却发现已经给他倒好酒的人蹭在周围就是赖着不走,不禁瞪他一眼,却发现对方笑得更加谄媚。当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何进强忍半天,才保持住平静的脸面,甩出一张钞票。压住怒音,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字:“滚!”

目的达到。不管是要小费还是惹毛何进,总之乐明一脸愉悦的从何进那里拿过钱,笑呵呵的走了。何进皱眉看他略有懒散却洒脱利落的背影,终于再次确认,混蛋就是混蛋。就算换了地方换了时间,也还是除了惹人生气什么都不会干。冷不防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抬头就看见蒋冲天,抱着胳膊站在沙发后面,看他沉笑。

“看什么呢?”蒋冲天走到里面坐下,自己拿杯倒酒,瞟他一眼问。

何进摇摇头,夹烟的手刚从烟灰缸边上离开,顺势端杯喝了口酒,问蒋冲天:“你每天就在这种地方混?”

“怎么?”蒋冲天一杯纯威士忌灌进喉咙,语气平常:“有吃有喝,还有人不要钱让我上。牢里不也就这待遇?”

冷笑一声,何进没搭话。蒋冲天也不当回事,剥着花生道:“明天上午九点,来找我。”

“嗯。”何进点点头,微有冷淡。目光又落进人群,漫不经心的扫视,最后定在离他不远处,正在散台忙着招呼客人的乐明身上。

也不是他有意搜寻,就是看见了,然后自然而然就定了。而那个人,虽然因为现在是高峰忙的要死,却还是抽空一抬眼,仿佛知道他看他似的,冲这边露齿一笑。

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何进掸掸烟灰,和蒋冲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只不过再聊两人也知道,蒋冲天不会对他交底,他也没兴趣掺和。若不是一些里里外外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让两人谁也撇不开谁,两人早该为蒋家那点财产反目成仇。

十一点的时候,是中国城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大型表演,也多选在这个时段进行。就连包房里的人也会三三两两的拥出来,伸着脖子看热闹。少数能维持冷静的,都选择在角落或吧台附近冷眼旁观。而今晚,显然冷静的人比平日多。人群中微笑服务的乐明是一个,角落里抽烟喝酒的何进和蒋冲天是两个,还有就是每天这个时段都会出现在吧台的陆肇空,今天也照常要了杯水,对越来越变本加厉的吵闹露出微有厌恶的神色。

戏要上演了。

一直留意陆肇空行动的乐明,趁人都看演出没人招呼他服务的空挡,望着吧台方向微笑,却没有行动的意思。而无时无刻不在搅局的蒋冲天,也过分安静的坐在原处,看一眼乐明,看一眼陆肇空,最后却冲何进笑:“陆家老大,不认识吗?”

何进早就看见陆肇空,望着却没什么表情。听了蒋冲天的明知故问,点了点头,摁灭烟。

“我去打个招呼。”

起身。

13

走到陆肇空旁边,何进直呼其名:“陆肇空。”没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或激动。

“何进?”陆肇空听声转头抬眼,看见是何进,竟然愣了好一会儿,“你怎么在这儿?”

“来办点事。”何进随便应了一句,在陆肇空旁边坐下来,示意吧台里面要杯威士忌加水。

陆肇空不太自然的笑笑,“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嗯。从行川去你家那年。”何进面无表情接话,表示他记得很清楚。

“陆行川那件事……”陆肇空刚开口,就被何进打断:“过去的事,不用提了。你这边怎么样?听说买卖做得挺大。”

“还行吧。比在国内强点。”

“嗯。要不陆氏倒的时候你也救不回来。”何进再一次平平淡淡的翻出以前旧帐。

“果然你还记得。”显然对何进记仇的性格十分了解,陆肇空丧气一样摇头,再看何进也郁闷:“我说那么多年的事儿了,你就不能放放吗?”

何进冷哼一声,倒没什么情绪,“不放能坐这儿跟你说话吗?”

“也是。”陆肇空自然倒霉地笑,转过头叹:“你这仇也算是报得彻底了。”

这话不是宽慰。报仇报成何进这样的,的确没什么可不满的了。他陆家就三个儿子,他和家断了关系去国外,陆中麒算计了半天最后进了监狱,而名不正言不顺却是一切仇因的陆行川,则在把陆家整得鸡飞狗跳支离破碎后,拍拍屁股又回了他何进身边。

这么算下来,也不知道到底谁对不起谁,谁欠谁多。

看何进还冷着一张脸没表情,陆肇空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他,“喂,没事就笑笑啊。以前你笑的多好看啊。”

“从你走我就没笑过了。”何进十分不给面子的驳回去。陆肇空就没辙了。

他和何进,是同学。

十二岁那年,陆行川的母亲抱着他来陆家哭诉的时候,陆肇空就躲在墙后面。后来等那母子俩被父亲赶出大门,偷偷跟出去的他又在大门口看见了何进。那时他印最深的不是陆行川母亲哭泣的脸,也不是父亲冷漠的面孔,甚至就连那个长得分外可爱的小孩他都没有记清长相,却牢牢记住了何进。

他记得那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扶起倒在地上的陆行川,低头给他拍身上的土,然后抱着他离开。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走也没有回头。那时陆肇空简直崇拜得不得了,就觉得那才是男子汉的表现。所以上初中他在班里第一眼看见何进,就铁了心要和他做朋友。不管何进开始有多排斥他,他还是凭借他不达目的不罢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气势最终得到了何进的友谊。

当然,很多年以后陆肇空也会想,何进当时会跟他做朋友,可能也是看出了他是陆家唯一个还算好人的。

不管什么原因吧。总之整个初中,陆肇空跟何进关系最铁。两人吃饭打架翘课看女人都在一起。何进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姓陆,他爸就是陆行川的爸,却从没为这事跟他翻过脸。只在两人没事干说到了的时候,语气肯定的告诉他,陆行川是他何进的弟弟,和他陆家无关。

那时候两人还小,而他对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弟弟也实在没什么感情,当然顺着何进说,说什么让他放心,就算他爸反悔要认儿子,只要他陆肇空还在陆家一天,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时陆肇空是真喜欢何进。

因为何进很强。

陆肇空一直这么认为,何进很强。十三岁的时候就懂得揣着东西进旧货行,靠卖家里的东西维持他和陆行川的生活。念完初中,算是对死去的爸妈有个交待,就很干脆的停学去找工作。每天累死累活,挣得钱全花在陆行川身上,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从两人认识那天开始,陆肇空一直站在何进这边。就算何进工作他上学,他一有空也会去找何进。他就是喜欢何进直接沉稳,不做作的性格,这点从以前到现在还是一样。他一直以能有何进这种朋友为荣。所以不管两人年龄一年年往上长,陆肇空对着何进还是和以前一样勾肩搭背,聊人生聊理想。

当然他一直想在物质上帮何进。小时候是拿家里的好吃的,长大点就是买本买书什么的时候多买点,给何进让他带回去给陆行川用。终于等到能自己有钱的时候,就每天揣兜里等何进借。何进要是一直不借,他就买吃的上何进家,或拖何进出来吃饭。总得找点理由把钱送出去才甘心。

每到这种时候,何进总一脸受不了的看他。虽然最后肯定还是会笑,但为这个陆肇空没少受何进取笑。何进不是故作矜持,真没钱的时候他会跟陆肇空借。不过就是什么时候该借钱,该什么时候该还钱,什么时候该接受帮助,什么时候该维护尊严底线,何进从不含糊。

也就因为跟何进是这种关系,陆肇空才知道清清楚楚何进为陆行川付出了多少,而陆行川对何进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爸执意要认回陆行川时,陆肇空跟家里彻底吵翻了。把陆行川从何进身边夺走,还是在何进把他养这么大以后,虽然仔细说起来一切是陆行川自己选的,但陆肇空实在没有脸面再站到何进面前。他没勇气看何进比平日更冷静的脸。那只会让他觉得他陆家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所以他选择了出国,和那个缺乏人情味的家几乎算是断了关系。

他在美国其实算不上白手起家。靠得更多的还是陆家的经验和关系,还有走时带出的大笔资金。正当一切都上了轨道的时候,传来了陆家出事,老父病危的消息。弄明白了这件事是何进幕后一手策划,陆肇空就知道他是要报他陆家抢了陆行川的仇,他父亲再怎么样,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但那毕竟是他家,里面的人不管好坏都是跟他流的也都是一样的血。再觉得何进做的无可厚非,他也不能对陆家坐视不管见死不救。

所以他还是伸手了。用大笔资金大量订单把陆氏从倒闭的边缘拉了回来。却更加没法见何进。他没阻住陆家认陆行川回来,却阻住了何进的复仇。何进会怎么看他,可想而知。

绝交?

大概早在陆行川回陆家的时候,他们俩的交情就算完了。

大概把旧事缕了一遍,陆肇空才发现他跟何进已经七八年没见了。从他来美国开始,两人就是从道听途说中了解对方消息。好坏都有,总得来说都算是好的。一个生意做大,一个地位升高,曾经设想了无数种重逢,却没一种是这么简单。简单到陆肇空忍不住问何进:“你真的不是来找我算帐的?”

“我没那闲功夫。”何进甩给他一句,习惯性的摸兜找烟,却发现烟让他放刚才坐那桌子上。还不等他问吧台里要盒新的,就有人把烟递到他嘴边。抬眼就看见某人阴魂不散的笑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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