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总，是你常抽的牌子。”乐明把烟递过去，还殷勤的加以注释。

何进瞪他一眼，还是把烟拿过来塞嘴里。下一秒乐明就服务周到地给点上火。何进却是下定决心不管他干什么，再不给小费，当下无视某人充满暗示的眼神，转过眼看吧台里的调酒师调酒。

“何总。”某人小心翼翼地笑。

何进一脸警惕地瞅他。结果就听他更加小心翼翼地道：“烟钱。”

？！

何进眉头一皱，看乐明举着新开包的烟盒，笑着像他示意——你现在抽的烟是要钱的。何进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又着了套，冷脸看见缝插针还笑得一脸无辜的人，眼中杀机霍霍地起。

“行了，烟留这儿吧。”陆肇空递钱过去，一脸好笑。不知是笑作客的还是笑跑堂的，反正给谁看都比何进大方，“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谢谢。”乐明喜滋滋的接过去，还不忘夸一句：“年轻就是大方。”

一句话，让何进黑脸，陆肇空却是大笑出声。

他跟何进是同岁。只不过他性格开朗，何进则从以前就是少年老成。两人出门，从来没有人当他们俩同龄过。但实际上，何进生日比他还小几个月。

眼看何进气上加气，很可能就要火山爆发，乐明识趣的溜了。而陆肇空因为客户还在里面等，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临走前问了何进住的酒店，说好有空再找他出来聚聚。

何进点点头，意思只要两人都有空。自己喝完酒起身回到蒋冲天那儿，把新“买”的烟甩在桌子上，坐下来。

“不觉你烟抽得有点多吗？”蒋冲天看桌上两盒一摸一样的Marlboro，微笑。

“今天特殊。”何进面无表情地说，捡起其中一盒。

14

第二天，何进跟蒋冲天去唐家大院见唐光赢，乐明则瞅空干私活。比起出门前后左右看好几圈的蒋冲天，陆肇空的行踪相对还算好掌握。

陆肇空开的“满汉楼”是唐人街上最大的中餐馆。与那些只为养家糊口的小本生意不同，陆肇空从一开始就是按事业规模经营。几年下来，除了唐人街这家总店，别的地方也有了几家分店，就像何进说的，买卖是越做越大。而且因为背景好学历高又见过世面，陆肇空好几次被推出来当唐人街商会代言人跟政府交涉劳资人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也不是他爱管这些闲事的人，只是每次人家一来拜托他，他就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他本来就好打抱不平，一看自己人受欺负就热血澎湃，回回都是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一门心思为广大同乡谋福利，时间长了，在唐人街的威信自然高涨。说夸张点那就是正义化身，谁家小孩懂点事儿的时候都被拿来跟陆肇空对比教育，被告知以后要像陆老板一样有钱又帅，人品还好。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大好青年。

还是有点公子哥的清高，所以虽然饭店开在唐人街，陆肇空自己住的房子却在别的区，每天几家店溜达一圈，快到中午的时候，一定会开车回来总店。所有找他的人只要守好满汉楼的大门，就一定能等到要等的人。而今天，陆肇空现身的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左右。

头天晚上在何进那受了点的刺激，陆肇空今天心情说真的还算不错。仇这东西，本来就不是记一辈的。何进这事儿，他一直搁着，就想着找个机会两人把话说开。谁欠谁，谁对不起谁差不多就行了。既然又遇着了，还是在这么老远的地方，那就正好，该说得该做的一次解决。

正想着改天把何进请到他满汉楼吃饭，一下车就听见旁边有人喊“抢钱包——”，转头看见一个人拿着一个包从他身边飞奔而去，陆肇空甩上车门，想也不想拔腿就追。

上钩了。

躲在暗处的乐明点点头，计算陆肇空跑步的速度，估摸着再两分钟就能绕到他后面的那条巷子，乐明活动活动手脚，先去那巷子口等了。果然不一会儿看见那拿包的“劫匪”埋头猛冲过来，乐明想着反正他付钱了，揍的是轻是重都是一拳，那轻当然不如重了划算，就干脆把人放倒，刚弯腰从短暂昏迷的人手里拽包出来的时候，就被从后赶来的陆肇空一个虎扑给扑倒在地，“吧唧”一声爬那儿，连哼都没顾上哼。

“往哪跑？！”陆肇空拽着明明是见义勇为却被飞来横祸砸晕的人，嫉恶如仇地喝。

于是乐明不得不自我检讨。

他只看了陆肇空起跑速度，忘了估算他耐力问题，结果他把“劫匪”打倒的时候，陆肇空还在远处压根没看见。追上来只看见他手里拿着包，直接把他当贼了。

“不是我抢的。是他——”乐明无语加无奈，让陆肇空拎着领子，郁闷的往后指。那个被雇来的劫匪这时候也晕过劲儿了，眼急脚快，跳起来跑了。陆肇空想追，又不舍得放开手里这个，只好看看那个看看这个，眼睁睁看正牌劫匪逃之夭夭，自己拽着应该是见义勇为却怎么看怎么像犯罪团伙的人，一脸狐疑：“你是好人坏人？”

好人坏人？

乐明无语。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好人坏人来区分大众，这陆肇空绝对是小时候超人动画片看多了。什么都要分个善恶出来，非黑即白。

要说这好人他还真算不上，乐明只能从侧面回答：“先生，我不是坏人。”然后晃晃刚“抢”回来的包，意思不信你看，我真是见义勇为。

陆肇空将信将疑的放开他，却还是不停的看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就觉得看着面熟。

乐明这才装作好好打量陆肇空的样子，恍然大悟道：“陆老板。是你啊。”

“你认识我？”陆肇空更加奇怪。

“当然。”乐明笑笑，“中国城。昨天晚上你和何总在一起，跟我买的烟。”

一句话就表明了身份，也提醒了陆肇空两人在哪见过，更突出了他跟何进关系不一般。成功引起陆肇空注意。

看着那张眉目从容，唇角带笑的脸，想起昨晚何进窝火的表情和嘈乱的背景下一个服务员镇定自若，笑容正常到让人佩服的场景，陆肇空终于灵光突现：“你是那个服务生。”

“说对了。”乐明笑笑，把被抢的包递给陆肇空：“这个就麻烦陆老板你送回去了，我还要去吃饭。”

陆肇空接过包，看乐明抬脚要走，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伸手叫住了：“等等，这顿我请你，找个地方聊聊。”

“这怎么敢当。”乐明客气。

“就当是我为刚才把你当成贼赔礼道歉。不用客气。”

既然人陆老板这么说了，太客气反而不给面子。乐明最后当然是大方点头，而且当陆肇空礼貌性的问他想在哪吃的时候，直接选了满汉楼。

“不用麻烦了，就去陆老板你的馆子吧。吃顿便饭就行。”

结果某个人的便饭就是一个人点了他满汉楼八道招牌菜，还敢笑着问陆肇空：“陆老板，您这儿哪个菜好吃？”

陆肇空很想告诉他：你点的都是好的。最后鉴于还有消息要打听，只好忍忍当自己今天开仓赈粮，救济贫苦大众了。

只不过，这个“服务员”真的是贫苦大众么？

陆肇空上一眼下一眼，前一眼后一眼，今天第十八遍打量坐他对面的人。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的。说他是服务员，是没问题，有眼色，会说话，时不时点个头哈个腰扮个低微骗个小费。但真这么面对面坐这儿了，又觉得昨晚那点谄媚劲儿都没了。虽然有吃霸王餐的嫌疑，但言行举止间，还算是有礼有度，尤其那个每次看菜单看一半抬头征询他意见时露出的笑，意外得不让人讨厌，还看着舒服。

好容易等人把菜点完，陆肇空才想起来自己掏腰包请人吃饭是要问什么：“你跟何进是不是很熟？”

不是他想的多，是昨晚那两人愿打愿挨你逗乐我配合的相处模式实在让人怀疑。

“何总？”乐明故作惊讶，然后笑：“还行。”

“你们俩什么关系？”果然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关系吗……”好像这个问题他也得好好想想，乐明停了一会儿笑道：“勉强算的话，朋友吧。不过陆老板你可不要去问啊，何总脸皮薄，你问他肯定不承认。”

朋友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又不是关系不正当……等等，关系不正当？

陆肇空又一次把对面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跟看科学怪人似的看，想找出一点可能能让何进不正常的地方，结果发现根本没有。眼前这个人就是长的不赖，也根本不是那种美人的类型。跟陆行川就更没法比，完全不是一个感觉。陆行川你还能把他当对象，但这个人，再怎么看也只能当对手。还是见第一面就觉得不简单，打死也不敢信的那种对手。

“只是朋友？”陆肇空也知道自己问得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

“陆老板你要这么问我还真不好意思再点头。其实没什么关系，就是以前见过，认识而已。”跟期望答案距离更远的答案，让陆肇空明显失望。但既然被问的人都谦虚到这地步了，陆肇空也不好再追着问，非逼人承认有点什么。当然也不可能转头去问何进，面前这个都不说，何进肯定更是一个白眼白回来，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没趣。

很快开始上菜了。陆肇空本来还想着尽个地主之谊推荐介绍一下，却发现根本用不着他插嘴。就看对面人那看菜的眼神，下筷子的精准，就知道不是没吃过，是很久没吃。那感觉就是一直在吃糠咽菜，就等着这次来他这儿改善伙食。吃到最后陆肇空自己都犯嘀咕——他只点这几个菜是不是还是看在何进跟他认识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等最后吃的吃过瘾了，问的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坐了一会儿，乐明识时务地起身告辞。陆肇空虽然不甘心，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起身，礼貌伸手，说句：“招待不周。下次有机会再来。”

“哪里。多谢款待了。以后一定捧场。”

要分手的时候陆肇空才想起来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哦，忘了说了。”乐明挑眉一笑，笑得暧昧：“我叫乐明。乐观的乐，明亮的明。”

“你叫乐明？！”陆肇空一句惊叫脱口而出，话音没落又跟咬住舌头似的自己咽声，看着有点受惊过度又后悔莫及，还得自圆其说：“啊，好名字……”

只是好，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乐明心里有数地笑笑，说了“再见”告辞出去。

陆肇空这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是没安好心。那他，也可以放心地玩了。

兼职就是累啊……

做了个小幅度的扩胸运动，舒展了一下筋骨，乐明看时间还早，决定先回自己老巢看看资料，顺便放松一下绷了太久的神经。 。

15

回到住得地方，开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开了门看见何进和蒋冲天在屋里，看他进来不约而同的住了口。

“怎么，我打扰两位了？”乐明笑着支在门口，摆出一副随时可以让地方的样子，挑着下巴看里面的两位大哥级人物。而屋里的两位也的确是大哥级人物，听他这么说，连磕巴都没带打一个的，一个颔首，一个扬下巴。意思都是——你先出去等会儿。

露出一个被打败了的表情，乐明只好关门退出去。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后悔手边没个高灵敏度的窃听器，那样贴门上也能听到里面两人说什么。

门外面站了大概二十分钟，正在乐明为因为跟蒋冲天共处一室而不得不放弃大批高科技仪器惋惜的时候，门终于开了。蒋冲天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还一笑：“辛苦了。”

“不敢当。”乐明转头看他，一笑，问：“说完了？”

“没。”

“那大哥你——”

“饿了。”

“……我去买……”早了解蒋冲天的作风，乐明决定省点口舌。

那顿晚饭还算丰盛。乐明去附近中餐厅买的全是何进爱吃的菜。至于蒋冲天，因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给什么吃什么型，所以乐明也就一直没搞明白那大哥到底爱吃什么。不过比起前几天的伙食，显然上了一个消费档次。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看着乐明买回来的饭菜，蒋冲天耸眉低笑。

“昨天小费比较多。”乐明把筷子递给何进，不掩笑意。何进瞪他一眼，丢下一句：“我不饿。”不接筷子。

“那你随便吧，何总。”乐明毫不介意的笑笑，径自把筷子放到何进跟前，自己站起身：“我到点开工，不陪两位了。”

蒋冲天一直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后，转过头来看根本连眼也没抬一下的何进，笑笑，说出来的话和他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调子：“何总，真不吃吗？别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蒋冲天这句“何总”叫得奇怪，何进却听出来当没听见，瞟了眼饭菜，没说话。

其实只要知道蒋冲天来美国是想干什么，他和何进在屋里商量什么也就不难猜了。无外乎怎么让蒋冲天最后坐上唐光赢那个位置。归纳起来也就是钱、人、对头和自己几个方面。

钱好说，就算蒋冲天没有何进也有，更何况个个都传蒋冲天在某个地方埋着座金山，只要挖出来买个火箭都够。有钱就有人，时代毕竟不同了，收小弟找帮手除了看本事，钱更重要。有钱雇佣兵都行，还怕找不到撑场面的？而对手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个辛龙，还不知道在海上哪漂着呢，完全可以等等再说。那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提高自身实力这方面了。

以蒋冲天外来人口的状况考虑，以前再有名那是以前，到了这边还是没几个能认识他的。所以他要想以候选人的身份跟辛龙一争高下，首先得先在这里有一定的知名度。而真想要立住脚，那就不仅要得到唐光赢等帮会内部的认可，还要得唐人街上至少半数店铺的支持才最终有赢的可能。因为这里向来是商、帮结合，只拉拢一方，远远不够。

所以综合分析了以上几方面因素后，乐明几乎可以肯定蒋冲天和何进会先在如何创知名度上面下功夫。当然是传得越有声有色越好，至于具体到是要杀人放火还是要游街示众，那就看你想整多大动静出来了。

不过显然，何进和蒋冲天选择了更省力，也更费钱的办法。

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这天晚上的中国城比往常还要热闹。乐明正在靠近吧台的地方给客人点单，门口的地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被几个手下簇拥进来。进来也不理殷勤问候的服务生，就支着脖子四处巡视，找人一样。

“金老，您找谁，告诉我，我们帮您找。”大堂经理也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问候。

乐明开了单子，正要往门口柜台处交钱，路过自然打量进门来的这位几眼——身强体健，嗓门宏亮，一看就知道从事非法行业。

根据乐明下午在事务所突击了半个小时的资料显示，这位名叫金大发。在唐人街老一辈中很有点声望。算是当年和唐光赢一起从老家打过来的，现在手里还把着很多生意，表面直爽，其实很有城府。不过听说这人很惜命，轻易不到公众场合露脸。今天不知是吹了那阵风，竟然昂首挺胸的站到中国城大门口，还一副就怕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你们这儿客人里是不是有个姓蒋的？叫蒋冲天。”金大发还在四处看，一边用洪钟一样的声音问，连音响的声音都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