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深藏不露续篇)上——叶秦弓
叶秦弓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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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跟陆老板比差远了。”蒋冲天终于是坐直了身子,把他的流氓气焰收敛了一点,接过茶微笑。就是那种占了便宜还嘲笑别人吃亏的笑容,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多会儿想起来都是一个感觉——不爽。

看到蒋冲天这个笑,陆肇空正往新杯倒茶的手停了一下,盯着蒋冲天皱起眉头。

“蒋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也许吧。”蒋冲天暧昧不清地笑,端杯喝茶。

以为陆肇空看蒋冲天面熟也就是因为前两天在中国城撞那一下子,乐明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是走路磕碰一下,就算陆肇空想起来,也不至于结一辈子的仇。却没想到陆肇空在端着茶杯仔细看蒋冲天半天后,忽然放下茶杯问:“你以前是不是劫过道?”

嗯?这句话一出,连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何进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蒋冲天听话一笑,把目光从杯子上拉起来,看陆肇空:“陆老板什么意思?”

“你十八年前是不是在J市三中外面劫过道?!”陆肇空语气更肯定了。

“陆老板你认错人了。”蒋冲天还是波澜不惊。

“不可能。你那个笑我死也忘不了。”陆肇空说着,一拍旁边何进,告状:“喂,何进,就是他。抢了我书本费还把我推水沟里的那个混蛋。”

一句话说完,何进一脸受不了的回头看他。乐明则是一脸惊吓的回头看蒋冲天。两人两人对坐的长桌上,形成了右边两个对视,左边两个瞅同桌的怪异局面,乍一看有点搞笑。

何进是鄙视陆肇空太小气,那么点小事记到现在。乐明则惊叹蒋冲天这么大背景,还要去打劫中学生,说出来实在损形象。然而半晌就见蒋冲天一笑,用绝对挑衅的语气说道:“不好意思。劫过的人太多,忘了陆老板是哪个了。”

“你——”陆肇空一激动就要往起窜,被何进一把按住,压着声音喝:“你以为你还在念中学吗?!”然后看了眼蒋冲天,掸了掸烟灰,问陆肇空:“你安排的是满汉全席吗?这么半天没上菜。”

“等会儿!”陆肇空只好瞪蒋冲天一眼,先站起身:“我去催。”

把陆肇空支开,何进对蒋冲天这边也是警告:“告诉你别太过分。”

“还是管管你的老相识吧。芝麻大点小事记到现在。”蒋冲天笑着不屑。

何进扫他一眼,不再说话。

事儿的确不大。就是当时很不巧的有人经过,把陆肇空如何被抢又如何被扔水沟里看了个全程,然后回去添油加醋一宣传,让陆肇空被班里的人嘲笑了足有一个月,连头都抬不起来。自那以后,陆肇空就变成了嫉恶如仇,是在街上看见个抢包的都能一口气冲上去。不为见义勇为,就为打两拳解气。所以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是因为蒋冲天,陆肇空变成了陆家唯一一个有正义感的,最看不惯的就是流氓地痞。

而蒋冲天今天的出现,无疑是自投罗网,给了陆肇空一个摆脱童年阴影的机会。若不是看何进面子,恐怕早就攥拳头撸袖子为民除害。

很快陆肇空回来,菜也紧跟着上满,陆肇空横看竖看蒋冲天还是觉得不顺眼。但碍着何进在旁边,又不好发作,只好指着满桌子的菜道:“蒋先生,趁着能吃就多吃点。干你们这行的,谁知道有没有下顿。”

蒋冲天笑笑,看何进:“何进,在说我们呢。有上顿没下顿——死得快呢。”

忘了何进现在和蒋冲天干的是一路买卖,陆肇空情知自己说错话,顾不上理蒋冲天,先给何进解释:“何进,我不是说你。你别多心。”

何进皱眉瞥他一眼,想不通这人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幼稚的可以,人一激就上火,想事情永远不带转弯的。

吸了口烟何进忽然道:“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蒋冲天,这位是陆肇空。”也不管其他三人都用一种吃错药了表情看他,掸了掸烟灰,面无表情就一句话:“不握手吗?”

“邦”的一声,陆肇空倒在了桌上。蒋冲天则是抱着胳膊垂眼沉笑。只有乐明,点着跟何进一样的烟,看对面人笑得了然。

还是总有惊喜呢,何总。

当然,这个手到最后也没握成,就算何进有天大的面子,也没办法让陆肇空尽释前嫌和蒋冲天握手言和。不过不再翻旧账倒是还有可能。毕竟已经是过去快二十年的事儿,陆肇空虽然一提来还是一肚子火,但那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冲动已经基本没有了。看蒋冲天顶多也就是没好脸色,不用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那顿饭吃的是不温不火,除了乐明几个人都有说话,却没一个言语热情。而乐明也很明白自己演得是什么身份地位,一路只顾埋头吃饭,把露脸出声的机会都留给了几位大哥。后来是探手到何进眼皮子底下拿醋的时候,被何进看见左手无名指上明晃晃的戒指。

何进皱了下眉,一把扣住乐明的手腕,抬眼问蒋冲天:“你给的?”

蒋冲天看了眼戒指又看了眼何进,笑:“是我给的。”

乐明手里还拎着醋瓶子,猛然间受到除他以外剩下三人的集体注视,也有点不自在,只好先冲何进客套地笑:“何总,您要醋吗?”

这话问得绝。蒋冲天当时就偏头笑。何进瞪他一眼,扔开他的手。

乐明摇头笑笑。把醋拿过来倒碟子里,夹了个饺子,还是吃得旁若无人。

别人倒还好说,陆肇空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直瞪大眼睛看乐明不紧不慢吃了一个饺子,两个饺子,三个饺子……终于有感觉有人看他把头抬起来,看陆肇空却还是一笑:“味道不错。”

陆肇空是彻底服了。

难道只有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该干吗干吗的人才能顶得住何进面无表情的低气压?

其实乐明心里也在叹气。那戒指说真的他也不想戴,可放没处放藏没处藏,一看不见蒋冲天一个小时至少能问三遍,想来想去迫不得已只好发挥戒指的本来功用——戴——了。而且试了一圈,中指粗,小指细,只有左手无名指还凑合能套上去,乐明也只好认了。然后不得不怀疑蒋冲天说这戒指是他妈的那番话。照这大小,蒋冲天他妈若真的有戴,那只能戴大拇指上。

其实那戒指款式倒没有太特别,就是特别亮。有点光都能反得跟金砖放眼前似的,嗖嗖发光的那种。

不知什么时候,何进已经放下筷子,点了根烟。看蒋冲天不耐道:“那东西你不要就扔棺材里去。死人手上撸下来的好看吗?”

死人?乐明不得不停下筷子听听权威解释。因为蒋冲天这种相关可没说。

“那又怎么样。我们都姓蒋的。他把东西全留给了你。我还不能拿点纪念吗?反正他老婆早跑了,戴这个下去,阎王问起来,更不好交代。”蒋冲天看样子也吃饱了,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语气不阴不阳。

何进冷哼一声,话里带刺:“你蒋家留你的纪念还不够吗?”

“就是因为纪念太多,才要个东西放在眼前时刻提醒啊。”蒋冲天沉笑着,如是说。

于是,乐明终于听明白了。这戒指根本就不像蒋冲天说的是什么他妈留给他的。而是蒋凌霄的结婚戒指。而且听何进的意思,根本是蒋凌霄死了以后有人从死人手上摘给蒋冲天的。虽然那时候蒋冲天还在牢里,但总有那么几个殷勤好事的人,为了钱不怕从死人身上找晦气。

蒋冲天阳气盛不怕半夜有鬼找上门,但他这个跟蒋家内部恩怨没有一点关系的人还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终于发现金子烫手的人看何进一脸谄媚地笑:“何总,这戒指你要喜欢……”本来想像蒋冲天昨天给他那样来个强制推销,说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却听蒋冲天在旁边咳了下嗓子,看他恐怖地笑,到嘴边的话只好变成了:“……也不能送给你。”

何进瞪他一眼,难免有被鬼追也是你活该的恨意。乐明却只能笑着无语了。

比起旁边的活鬼,他还是宁愿得罪死鬼。

在这里面,陆肇空算是个局外人。听来听去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看到最后,虽然对三人到底什么关系还是没什么概念,但至少有一点看出来了,那就是这三个人想的跟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样,再使劲看也看不到底儿在哪儿。

19

晚上的中国城,照例又是一派繁荣。莺歌燕舞灯光闪烁,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而蒋冲天也照例在老地方老时间上演老戏码,和一帮不知又是从哪挖出来的叔伯们谈笑甚欢。直到有一伙人凶神恶煞的闯进来。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一个叫蒋冲天的?”为首的人拽住服务生问。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宣传炒作以后,就连三岁娃娃都知道唐人街来了个超人叫蒋冲天。所以今天有人一问,服务生立马往里指,“就在里面。我领几位去。”

一伙人气势汹汹到了蒋冲天那桌跟前,为首的人“啪”的一拍桌子,指着坐中间的蒋冲天就来了个下马威:“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叫什么火箭的?我们老大说了,让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别这么狂。识相的就哪来滚回哪去。走晚了让你后悔都来不及。”

哦?正看戏看得无聊的乐明眼睛一亮,来了点兴致地笑。文的演完换武的了?那应该还有点看头。

果然见蒋冲天周围那些总算有点脸面的人物,都被这嚣张过分的挑衅激怒了,招手就要叫人来收拾,却被蒋冲天拦住。不太当回事地笑:“不劳驾几位叔伯了。找我的,我失陪一会儿。”说完冲找事的人一笑:“兄弟,外面谈。”

“好。看你这么痛快。我给你这个面子。”来人说完大踏步往外走,临走到门口,又回头一指屋子里想跟着看热闹的人,恶狠狠道:“谁敢跟来,就是跟他一伙的。”

嗯?

一句话说完,再没人动脚了。都挤门口伸长了脖子看,看蒋冲天一个人走在一群人中间,揣着裤兜,步履如常,像被狼群围住的狮子,还是有力量让人油生敬意。

早在蒋冲天起身的时候,乐明就瞥见何进从隐着的角落站起身,从后门走了。看看其他人都忙着看蒋冲天,谁也没注意他,乐明笑笑,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何进站门旁边,正低着头点烟,点完烟抬头,神色如常的瞟他一眼,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一样。

乐明一脸贼笑的看他,两人用不着说话,也知道对方想什么。

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何进抬了抬下巴,用眼神问他要不要,看到他默认的笑后,直接把手里的烟给了他,自己又拿了根新的点上。

乐明也不介意这烟是不是二手,接过来放嘴里,斜靠在墙上,冲天吐了口烟雾,然后又回眼看何进笑。

那是中国城昏暗简陋的后巷,两个人守着一盏并不明亮的路灯,各自沉默的抽着自己的烟。虽然没有交谈,气氛却还算平和,有种淡淡的东西漂浮其间,让一转身就能感觉肩膀擦到肩膀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暧昧的光圈。

不过很快这种安宁就被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抬眼就见蒋冲天领着一伙人自远及近地走过来,走到何进跟前,淡淡一偏头,说:“给钱。”

就是刚才找事的那伙人。

乐明再一次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刚才还凶神恶煞好像一个能打到俩的大汉们如今慈眉善目兴高采烈的从何进手里接过钞票,感叹这钱还真是好赚。却偏有一个不开眼的,拿了钱又凑到蒋冲天面前调侃:“喂,传你很厉害,难道都是编的?”

蒋冲天看他一眼,募的一笑,在那人反应过来说错话了想跑还没迈开步的时候,一拳揍过去。

说话的人“邦”的一声就倒了。然后蒋冲天回头看正数钱数一半被这一声响惊得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阴沉一笑:“兄弟们不好意思了。你们不挂点彩,回去太没说服力。”

为首的那个最先反应过来,跟石像突然活了一样,手忙脚乱在身上摸,一边摸一边说:“有有。我们有带红药水……还有绿药膏……我们化妆……”

然而等他匆匆忙忙在脸上身上涂了点红药水,绿药膏,贴了两块胶布以后,何进只看了一眼,就说了一句:“太假。”然后冲蒋冲天偏了偏头,意思动手。

那人一听急了,跳起来想跑,被蒋冲天迎面一脚踹在裆上,一声没哼就昏死过去。然后蒋冲天站在巷子口的那一边,把剩下的人全堵死在胡同里,歪着脑袋语气平常道:“你们是排队过来,还是等我过去?”

剩下十来个人看看地上躺着不知道还有气没气的两个,又互相看了看,终于鼓足勇气,一起叫喊着冲上来。不过也只是多坚持了两分钟。

两分钟以后,巷子里全是横躺竖卧哼哼唧唧的人,蒋冲天揣着口袋用脚翻翻捡捡观察战果,表情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谈不上成就不成就,就跟坐累了靠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一样,伸完了还那样。

“钱给你们当医药费。今天的事,你们要不觉得丢人,尽管出去说。”踹了刚缓过气的领头的那个人一脚,蒋冲天那架势明摆告诉人家,他花钱雇人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没人让他打。所以以后再有这种以为可以挣钱不见血的买卖,先看清楚人再接。

当然,这也是那个领头人用血悟出的真理。那以后,他带着所有家当全部弟兄铁了心的投靠了蒋冲天……当然,这是后话。

冲何进点了头,意思先走了。蒋冲天大门出来还得大门回去。临走前倒是回了个头,看何进乐明两个一人一根烟,虽没什么交流站那儿却给人感觉挺搭调,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拖着步子走了。

“何总。”等蒋冲天走远了,乐明叼着烟忽然开口,“陆董怎么样。”

“不错。你想干吗?”

“不干吗。就是想问问。何总你什么时候能甩了陆董过来跟我。”乐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看何进笑得半真半假。

“下辈子吧。”想都不想的回答,听着就是嘲讽。

“下辈子太远了。下半辈子怎么样?”乐明还是吊儿郎当地笑。

“就你干的那点事儿,也能活到下半辈子?”何进冷笑。

“呵……”乐明也不在意地笑,话说得随便,笑得却像真:“何总你答应陪得话,我一定想办法活到。”

何进冷哼一声不说话,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喂,何总。”看灯光下那眉目坚毅的侧脸,乐明忽然开口:“要不要去开房?”

“你就这么欠操吗?”何进皱眉。

“不是。”乐明也不掩藏他的的想法,笑得坦荡:“我想操人。”

是真的想。

自打两年前两人在酒吧分手以后,他虽然也把这事放过去了,但做梦的确偶尔会有这种画面冒出来。一觉醒来可能别的都不记得,但何进爬在床上,被他压在身下,他嘴唇可以摩挲在何进耳廓上,紧贴在眼前的就是那张坚毅英俊故作冷漠压抑忍让的脸的那个场景却是异常清晰,让他一睁开眼就只能无奈地笑。

他自己也承认,跟何进一起的那些事儿,他可以放得潇洒,却没法忘得干净。

但也不用太当回事。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靠时间淡的。乐明毫不怀疑只要过个三五年,要不三五十年也行,他就不会再梦这种找死的东西。却在浪荡了整整两年以后,又一次被老天爷耍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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