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紫冥卷 下——尘印
尘印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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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到身边的手摸了个空,余幽梦一怔,脑海里尚残留着昨晚的些许模糊印象,依稀记得自己仿佛喝醉了,拖住紫冥翻云覆雨......

他低头望见自己身上穿着整齐的衣服,忍不住微笑。

紫冥到底是年轻人,体力恢复得快,被折腾了一晚上还能早起,还帮他擦了身穿好衣服。

"这小鬼......做的东西也越来越好味道了。"

他闻到风里吹来的粥米香味,竟勾起了丁点饥饿感,穿上鞋子推门而出。

紫冥就坐在树底下,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素色衫子,雪白的衣领拉得很高,遮住了脖子。头发也没像前两天那样披在肩头,反而一丝不乱地梳起发髻。

他捧着碗白粥慢慢地喝着,面对光影晃动的溪流,似在看溪水携飘落的残红桃花无声流淌。

听到脚步声走近身后,他仍然默默喝着粥,没有回头。

"......我的眼睛好了......"

余幽梦皱了皱眉,今天过于整洁的紫冥让他感觉有点陌生,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觉得紫冥跟平常有些不同,似乎太安静了些......

"我知道。"紫冥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丝毫没有余幽梦想像中的欢呼雀跃。余幽梦面色沉了下来--

"什么事让你不高兴?"

"......"紫冥默然,要他亲口说出昨夜的事,不啻自取其辱。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幽梦觉得自己的耐心也快被磨尽了,抓住紫冥肩膀就要把他硬扳转身当面质问,耳边听到声凄切的鹰啸,黑鹰从远处一株大树上飞落他臂弯,耷拉着脑袋低叫,神情十分萎靡。

"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他看清黑鹰翅膀上毛血凝结,心头又惊又气。三十多年来跟这黑鹰形影不离,早将它视为自己的一部分,见它受伤,眼里杀气顿生。

"是我。"紫冥还是波澜不兴的温吞语调。

余幽梦呆了呆,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怒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它讨厌!"

紫冥骤然回过头,盯着余幽梦愠意四溢的双眼,恨恨道:"谁让你昨晚抱着我却还在烟罗、烟罗地叫?这扁毛畜生还来烦我,我没有把它宰了,已经够客气了!我--"

隐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像积累到火山口的岩浆瞬间喷发,他声音无法抑制地越来越响,不想在余幽梦面前表现得似个骂街泼妇,可怎么也遏止不了心头泛起的愤懑。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他听到自己问得酸楚无奈,水雾悄然弥漫了眼前景致。

扭转头,紧紧握着粥碗,用力之大,几乎连碗也要捏碎。

"我就是我,永远也不会变成阮烟罗,也永远不要当任何人的替身!"

即使失去所爱,他也不愿沦落到靠做别人的影子才能得到一点施舍的爱意。

余幽梦吃惊地看着首次在他面前大发脾气的紫冥,脑子飞快地转,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昨晚是否有叫过烟罗的名字,不过他总算明白了紫冥先前对他不冷不热的缘由。

"......我喝醉了......"余幽梦有些头疼地掐着眉心,心知醉酒并不算好借口,但还是要解释:"我的酒量不是很好,醉的时候经常会说胡话......你别放心上。"

"我当然知道你醉了。"

紫冥眼角青筋凸现,深深吸气,胸口越发气痛--别放心上......说得还真轻巧......

"你当年,也是喝醉了,就可以随便玷污你的丫鬟,后来为了讨好阮烟罗,又想都不想地连带她肚里孩子都一块杀了。反正对你来说,这世上除了阮烟罗,什么都无关紧要,对不对?"紫冥低头惨笑:"那我呢?现在你孤单的时候,要我陪着你。等哪天你又想和阮烟罗在一起了,是不是就要杀了我向他表明心迹啊?哈哈哈......"

"你--"余幽梦双眉渐渐竖起,好不容易才卸下多年心防,将对阮烟罗的心思渐渐转投紫冥身上,却遭紫冥猜忌。

他脸一冷刚要发作,忽见一滴亮晶晶的水珠缓慢滑过紫冥下巴,掉在袖口上随即隐去。

紫冥在哭......

他凝视着紫冥竭力掩饰但依然微颤的肩背,心里怒火慢慢地退去,抖手放飞黑鹰自行觅食,摸着紫冥肩膀苦笑道:"是我不好,别气了,我今后再也不沾酒。"

"不喝醉,不叫他的名字,就能代表你心里没有想他么?"紫冥转过隐含血丝的眼睛质问他。

余幽梦敛了最后一丝笑容,肃然道:"不可能。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该明白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你以为,数十年的感情可以轻易抹杀吗?既然是你自己选择了要跟我在一起,就得接受这个事实。不过......"

他看着紫冥惨白的脸庞,轻喟一声转了话锋:"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也不再跟他见面。至于你要我彻底忘了他,抱歉,我做不到。"

如果能将阮烟罗彻底从记忆里消除,他又怎会甘心在崖底受困二十年?

这个道理,余幽梦不相信紫冥会不懂。但懂得并不代表愿意妥协......

想往昔,年少气盛的他,妒忌心比紫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烟罗被娘亲派去南宫世家那十年里,他嫉恨每一个可以接近烟罗、同烟罗说话、看到烟罗笑的人......

所以,他亲率御天道高手血洗了南宫世家,杀光了见到的每个人,不分男、女、老、幼!

甚至,连他那美丽又冷漠的娘亲缠绵病榻时,他木然流着眼泪,远远望着娘亲梦呓、呻吟、消瘦......直至呼出生命中最终一口气息,他都没有过去救她,也不许任何人找大夫来替她诊治。

他不恨她对他冷酷,可恨她硬是拆散了他和烟罗,夺走了他唯一的寄托,更嫉妒她占据了烟罗的心,竟让烟罗违背了与他的约定,整整十年,未曾来见他一面......

"......呵......"他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么多散碎零落的片段,长叹了口气,目光随落叶顺水飘零,喃喃笑:"人,真是奇怪。明明该忘记的事情,却总是忘不掉......"

紫冥咀嚼着他话里苍凉,鼻头又开始发酸,起身进了屋。

片刻返出,走近还在临溪出神的余幽梦,低声道:"走吧。"

呃?余幽梦愕然:"去哪里?"

"你不是说过,等医好了眼睛,就回射月边境的山谷去去?"

紫冥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包裹,拉起余幽梦的手,眼神认真而无比热切:"我们日后就在那里定居,再也不要回中原,也不再踏进这村庄,好不好?"

余幽梦怕他会耐不住山中寂寞,可又有谁知道,他的担忧更胜百倍?

怕再听到余幽梦无意间呼唤那个禁忌的名字;怕有朝一天,余幽梦会义无返顾地再次踏上寻找的路途,留下他面对决绝的背影......

~f~a~n~j~i~a~n~

日当正午,官道上人马稀疏。道旁的瓜田里有乡农搭出个草棚,摆上几张木桌凳,供路人歇脚纳凉。

此刻还没有客人,老农正在抹桌子,听到天上响起声鹰啸,他抬起了头--

路上走近两人,一样的斯文儒雅,素白衣服上也都沾了不少尘土,显然已走了段长路。

老农忙着招呼:"两位,过来这边歇下脚。喝口热茶再赶路吧!"

"......紫冥,我们就休息一下罢。...

余幽梦看了看身边不出声的人,有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招下头顶盘旋的黑鹰,往草棚走去。

离开小村后已经赶了两天路,紫冥似乎比他还急着要回崖底,总催着他快走。路途中却又一改往日嬉笑,言语寥寥,总是在想着心事。往往要他问上三句,紫冥才会有反应回答一句,而且十有八九都答非所问。

更别提夜晚休息时,他搂着紫冥想说几句亲热话,紫冥却僵直着脸,那硬挤出来的笑容叫他意味索然。

问题,还是出在那晚......余幽梦喝着老农斟来的茶水,苦笑自己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根本不会甜言蜜语去哄人。恐怕要紫冥解开心头芥蒂,时日遥遥。

他如今,好生怀念原先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任他怎么训斥,怎么赶,也依旧满不在乎地黏在他身旁继续撩他说话。

以前觉得很罗嗦的对话,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格外地亲切有趣,让他忍不住从心底发笑......

紫冥坐在对面,看着余幽梦神色恍惚,嘴角却渐渐绽开温柔笑意。他心里越来越气闷,余幽梦八成是又想起了和阮烟罗的尘烟往事,才笑成这样。

早就知道,他怎么做,也永远取代不了阮烟罗在余幽梦心中的位置。

永远,都做不到......

牙齿用力咬着下唇,茶碗突然往桌上重重一放。

茶水四溅,将那老农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的茶水到底有什么不妥,惹这青年客人发这么大脾气。

黑鹰自那夜被紫冥拔了羽毛,便对他十分忌惮,见紫冥发怒,惊得从余幽梦肩头飞上半天,呱呱乱叫。

"紫冥你?"看到紫冥负气地移开视线,余幽梦皱起眉头。

多年来,几曾有人敢给他脸色看?可笑面对一脸气恼的紫冥,他非但发不出火,居然还有几分慌乱。

撞鬼!余幽梦极力想冷颜相对,可心念转了数转,终究是自己理亏,害紫冥不忿。

罢了,罢了!愤世嫉俗离群索居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能让自己敞开尘封已久的心怀,何必再拘泥那些飘渺不着边际的所谓颜面呢?

他缓缓舒展开纠结的眉头,叫老农剖个最甜的瓜来。

挑了片最红的递到紫冥眼前,微笑道:"快吃吧!再休息半柱香,我们就上路。"

"......"紫冥瞪着他,半晌,接过瓜低头猛啃。

汁水清甜,吃在嘴里却五味交杂,喉头更堵得发慌。

他宁可余幽梦被他激怒,大发雷霆,也不要看到余幽梦流露出罕有的温柔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他要的是,可以跟面前的男人并驾齐驱,不让余幽梦后悔选择与他共度今生,而不只是个寂寞的寄托......

看着紫冥心神飘忽地一路乱咬,连啃到了瓜皮也不自知,余幽梦除了苦笑,一筹莫展。

两人就各怀心事默默吃着瓜,直到这压抑的沉寂被由远及近的脚步打破--

四五个身形粗豪的江湖汉子结伴走来,望见桌上红彤彤的西瓜,众人的渴意立时被勾了起来,走进瓜田盘踞了另一张桌子。

朝余幽梦和紫冥微一打量,见两人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士人模样,也不放在心上,吆喝着叫老农搬几个大瓜上来解渴。

"这沿路真是荒凉,连家像样的酒坊也没有,害老子嘴里淡出鸟来。"一个狮鼻阔口的中年人一口气吃了半个西瓜,哼哼唧唧地抱怨。

他对面一个年纪稍轻的立即笑道:"陆师兄,我们大老远从五福堡赶来这里,可是来办正经事的。要喝酒,等办完正事,咱们兄弟去太湖最出名的花坊涟漪小居喝个痛快,早听说那里的头牌舞姿冠绝江南,还能在水浮莲上翩然起舞,不知引多少达官贵人竞相追捧。咱们不去见识一下就太说不过去了,嘿嘿。"最后那几声笑带上三分猥亵。

另几人也都附和着哄然称好,那陆师兄哈哈大笑:"姚师弟,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说定了,等咱们跟群雄会合,一起杀了那重出江湖的大魔头余幽梦,就去太湖找姑娘,喝花酒!"

余幽梦和紫冥已经吃完了瓜,掏出铜板正准备走,闻言都是一凛,对望间,不约而同想到那日宋别离在祠堂说过将有武林中人来寻余幽梦晦气,不意来得如此之快。

"师兄,别那么大声,小心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那姚师弟为人似乎多了份谨慎,四下望,神色惴惴。

"嘿!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光说个名字就把你吓成这样。"

那陆师兄满不在乎:"这里就一个糟老头,两个读书人,懂个屁?听说那大魔头已经被人毒瞎了招子,根本不用怕。

咱们兄弟几人一起上,包管手到擒来。五福堡也从此在江湖扬名立万,哈哈哈......"

你才懂个屁!紫冥见他竟然有眼无珠,当面不识余幽梦还在狂妄叫嚣,心头火起,就想给几人个教训。

肩膀略一牵,余幽梦已觉察他用意,微微摇首。

"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吧。"他放下茶钱,拖了紫冥就

为什么不让他修理那几个家伙?紫冥疑惑地望着他。

余幽梦一哂,若依他从前的脾性,这几人早已身首异处。不过既然打算回悬崖底退隐,又何必再为几个跳梁小丑节外生枝?

"我不想耽误了行程。"他轻笑。

紫冥张大了嘴巴,两天走下来,他怎么看不出余幽梦被被他催着赶路时的无奈?听到余幽梦这句话,竟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我没有听错?"紫冥紧按着脑门低声喘息。几天天未出现的头晕又开始发作,昏眩一波波袭来。

"......你发呆的样子真......有趣。"余幽梦突然觉得心口微痛--原来他一言一行,就可以牵动紫冥千头万绪。

他拿过紫冥手里的包裹:"你面色不太好,我们到前边找家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动身吧。"

"可是,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再多人,我只看你一个就行了。"

呵!紫冥咧着嘴笑。看来他真是晕得不轻,连耳朵也出问题了,否则怎么可能听到余幽梦说出这种甜言蜜语?

两人沿官道慢慢行。

身后那几人还在高谈阔论。忽有一人道:"陆师兄,咱们得快点赶去村子,若是让别门派的人抢先杀了姓余的,这扬名的大好机会就被人抢走了。"

"说得也是,不过就算杀不了姓余的,还有个原武林盟主阮烟罗!近来江湖上不是盛传他没死,也躲在这穷乡僻壤吗?咱们五福堡如果能赢他一招半式,一样的名动天下,呵呵......"

余幽梦脚步骤然顿住,转首盯视那群人,双目寒气迸射,锐如出鞘神兵。

掌心蓦地传来一阵刺痛,意识到那是紫冥的指甲深掐入肉,他回眸--

紫冥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表情,唯有对黑幽幽的眸子,正冷冷地,冷冷地看着他。

第三章

这......是要逼他做出抉择么?

余幽梦凝视紫冥,后者眼里的固执让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踏出后退的半步,两人间若即若离的距离将扩大成不可逾越的干丈鸿沟。

可那群鼠辈要对付的,是烟罗啊......

"紫冥......"他终于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想解释,可开口就发现语拙。

"你就那么担心他吗?"紫冥慢慢轻轻地问,身体最深处却似乎有漩涡急转,将这几天来一点一滴积累的怒气和忧虑全部集中驱逐到濒临爆发的顶峰。

前一刻还说要赶路,听到一个名字,余幽梦就立即方寸大乱,全然失去从容......

牙关越咬越紧,尝到嘴里铁锈般的血腥味,紫冥霍然甩开了余幽梦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向前迈开大步。

余幽梦估不到他脾气如此大,一怔间,紫冥已拐过前方弯路,他心忧之余,顾不上藏匿身手,展开轻功追去。

这手浮光掠影的身法一露,登时震慑住还在草棚下大块朵颐的那帮汉子。

"......师、师兄,那人究竟是,是何方神圣?"

片刻死寂后,那姚师弟心有余悸地抹着汗:"好在咱们适才没有对他俩不敬......想不到这乡下地方,还有这等高人。"

陆师兄皱紧浓眉,忽地听到头顶鹰啸清昂,他看着黑鹰飞去两人消失的方向,原本张狂的脸渐渐没了血色。

"姚师弟,传闻中,那姓余的大魔头是不是总有一头黑鹰不离身?"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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