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紫冥卷 下——尘印
尘印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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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阮烟罗,才是这场角逐中城府最深,最不动声色的一个......

"你也该清楚幽梦的脾气喜怒无常,如果他知道宁儿的身世,我也猜不到他会怎么处置宁儿。毕竟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况且,你我终究相识不久,我也不便随便透露这些。"阮烟罗似乎看透了紫冥的想法,微笑解释,倒叫紫冥无从反驳。

阮烟罗站了不少时间,有点吃不消腿伤,拖过把椅子慢慢坐下来:"至于那老婆婆,她当然不敢走。她还有个孙儿,也就是琴儿的亲弟弟,也在御天道,要她照顾。那孩子叫书儿,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吧,是幽梦数个书僮里的一个。如果她再带着孙儿逃跑,御天道里一下失踪了好几人,就算幽梦不起疑,他手下的人都会发觉蹊跷。"

"原来如此......那,那个老婆婆和她孙儿现在在哪里?大概都在群雄攻打御天道时被杀了吧?"城门失火,又焉得不殃及池鱼?

紫冥一望床沿,见宁儿仍是一脸惧色,又听不清他俩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看到紫冥的目光,她吓得往床里一缩。紫冥想到她亲人可说都是因余幽梦丧命,又险些被自己生父所杀,倒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丫头也没从前那么讨厌了。

这算不算爱屋及乌......他在心底苦笑,却见阮烟罗摇着头:"那老婆婆后来的确是病死了,不过那书僮嘛!其实你也见过--"

他盯着紫冥惊疑的双眼,一字字道:"秦苏便是书儿。秦苏这名字,就是取了‘琴'和‘书'两字谐音。"

"不可能!"紫冥情不自禁拔高了嗓子,看见宁儿竖起了耳朵,顿时警觉,掩嘴瞪着阮烟罗。

宁儿对秦苏的思慕,瞎子都看得出来。那秦苏既然是宁儿的娘舅,对这不伦之恋该极力回避才对,怎么还会对宁儿温言细语,任她误会下去?况且--

"幽梦怎么会不知道书儿是琴儿的弟弟,还留着他在身边伺候?"

"我说过,当时的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哪会去理会下人的来历。幽梦是真的不知道琴儿和书儿原来是亲姐弟,周围人也根本吃不准他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又会生气,没人敢多事去告诉他,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阮烟罗苦笑着缓缓道:"至于秦苏,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老婆婆也不敢告诉他姐姐并没死,怕小孩子不懂事说漏了嘴,惹出大祸,就一直瞒着他。呵,其实谁都小看了那孩子,他明知姐姐被幽梦杀了,居然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伺候幽梦,丝毫没露出破绽。御天道被攻破后,他也不知去向,七年前突然出现在这小村庄,从此定居下来。这么多年里,他也学了身好武功,事事处心积虑,想必是要报杀姐之仇......"

紫冥一点头,再无怀疑。忆起那天在祠堂里秦苏露的那手好功夫,竟不比余幽梦逊色多少,有此劲敌,余幽梦处境又危险一分......

"所以,你还是赶快回去幽梦身边,尽快跟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别再去想那些异想天开的念头了。"阮烟罗低头望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出神:"你走罢,我是绝对不会再去见他的。"

"你--"愣愣地听完故事,紫冥才发现自己被阮烟罗牵着鼻子走了一圈,事情又回到原点。

他一挫牙关:"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都好,反正我就是要你跟他在一起。"

这一次,他是铁了心绝不反悔。再嫉妒,再替自己伤怀,他也要帮余幽梦圆了这个梦--那是他最后能为那个孤独忧伤的男人做的一点事情......

阮烟罗沉下脸:"你别再无理取闹。说到底,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别人来插手!"

被紫冥三番四次地逼迫,他是泥人也有了火气,言语里也尖刻起来,瞅着紫冥冷笑一声:"你跟他有了肌肤之亲,那是你自己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拖我下水?你凭什么逼我也去喜欢男人,颠倒阴阳人伦?"

"阮烟罗,你这说什么意思?"紫冥变了面色,没想到这男人看似胸襟豁达,言辞间竟是极为鄙夷男风。

他也知道世人对男风还是蔑视嘲笑憎恶者居多,但实在料不到阮烟罗也会跟世人一样偏见良深。真是白白浪费了余幽梦投诸他身上的数十年深情......

"我并没有要逼你去跟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以他对你用情之深,只要你不点头,他绝对不会勉强你的。你就连陪他说话解闷都做不到吗?"

紫冥逼自己忽略心底慢慢涌起的怒火,忍气吞声地跟男人分析,盼着能打动男人固执的铁石心肠。

"你究竟听不听得懂我的话?"阮烟罗不耐烦地拔高了声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请回吧!宁儿也受够惊了,得早点歇息......"

"混蛋!"紫冥再也按捺不住,一拳挥出,将阮烟罗连人带椅打翻。

"宁儿宁儿!你满脑子除了宁儿,对他就真的连一点点旧情也不念?"

他怒吼,若非顾及宁儿是幽梦的女儿,他确信自己早将她碎尸万段以断绝阮烟罗的想法。

"啊?爹爹......"宁儿惊叫着奔过来,扶起阮烟罗。

阮烟罗的嘴角,青紫了一大片。瞪着紫冥,眼神怪异而僵冷,显然做梦也想不到紫冥会动手打他。

"爹爹,你没事吧?"宁儿摸着阮烟罗青肿的脸,眼圈不由红了。

"你还叫他爹爹?狗屁!"

打了那一拳,却见阮烟罗一副死阳怪气的样子,紫冥更怒,冲着宁儿大叫:"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爹来着,要不是迷上了你这臭丫头,他才不会在这里一躲十几年!"

宁儿心里虽然已隐约有点感觉到阮烟罗对她的情意,但当真听人当面揭穿,仍是大受震撼,张大了嘴,呆立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紫冥!"阮烟罗蓦然一声低吼,表情难看到极点:"你别乱说。"

"哈,你心虚了?"紫冥干脆豁了出去,一把拎住阮烟罗领口,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叉着他喉咙,最后摊了牌。

"告诉你,我不理你喜欢不喜欢,反正我要你回到他身边。"

骨子里邪性一发不可收拾,他用力一扼阮烟罗脖子,厉声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阮烟罗脸皮渐紫,定睛注视紫冥,瞳孔里骤然掠过一丝焦虑,薄唇微张,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被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你?"紫冥手指微松,刚想听他要说什么,就觉背脊后凉嗖嗖地寒气上涌,没来得及回头,一掌挟着劲风已扫上他身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他?"耳边响起的清斥洋溢着怒气,寒酷而又熟稔无比。

"余幽梦!"紫冥失声大喊,最后一字的尾音却已被胸口翻滚冲上喉头的血堵在了嗓眼。

身体踉跄着跌出,撞到桌子上。一张厚实大木方桌顿时碎得四分五裂,他兀自刹不住冲势,再撞上墙壁,全身骨节欲折。

他骇然望着满身杀气腾腾的余幽梦,可余幽梦的眼睛却根本没有和他接触,反而朝低声咳嗽的阮烟罗走了过去,杀气顿消,焦急地问:"烟罗,你没事吧?"

没想到,他一路上的预感竟成了真实--紫冥果然敌不住妒忌来对烟罗下毒手。

目光触及阮烟罗嘴角颈项的伤痕,心里更是一紧,自己若来晚有一步,见到的恐怕已是阮烟罗的尸体。

扶着阮烟罗坐到椅子里,指尖轻柔抚过他肿破的嘴唇:"是不是很痛,烟罗?"

阮烟罗别转头想避开余幽梦的手,却无法摆脱,他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紫冥摸着墙慢慢站直,怔怔盯着余幽梦脸上温柔异常的神情,那样小心翼翼地,像对待绝世珍宝似地呵护着眼前的男人。

余幽梦的眼里,再也没有他的丝毫存在......

呵,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放手吧!既然做不了余幽梦心中的唯一,他又何苦再用这付不堪一击的情意枷锁来折磨自己和余幽梦,整天疑神疑鬼,伤人伤己?

深深地、贪婪地再度将余幽梦从头到脚望了一遍,将余幽梦每一分轮廓都牢牢印进了脑海里,紫冥悄然越过两人身边,跨出了门槛。

--从此,成陌路......

他低头,看着一点水珠跌落在脚边的尘土里,和风化泥,了无痕迹......

如果那是眼泪,他想那也该是他此生最后一滴。

他挺直了还在阵阵抽痛的背脊,微笑,步入浓重夜色。

第五章

余幽梦听到脚步声从身边消失,却没有阻拦。

这个紫冥,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即便他对紫冥用了迷香,确实有不妥的地方,紫冥也不该将阮烟罗当做出气筒!

要是换成任何一人,敢打伤他的烟罗,他早将之撕成碎片喂老鹰。

忿忿地朝院里张望,紫冥已走得不见人影。他心中怨怼,也不去追,回头拭干净阮烟罗唇边微渗血丝,眼光不经意落在阮烟罗腿上,顿时冷凝。

"你的腿......怎么回事?"

"没什么。"阮烟罗皱眉,暗骂自己粗心忘了放下裤腿。

急着想拉下衫裤遮起大腿上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快不过余幽梦。

"你几时受了伤?"余幽梦拦住阮烟罗的手,缓缓蹲下身,凝视阮烟罗伤口处明显的兽牙撕咬痕迹,心底疑窦顿起:"这伤口,是什么东西咬的?"

阮烟罗抿着嘴不吭声。

旁边宁儿插嘴道:"是被山里的大蛇咬伤的,差一点,就连经络都咬断了。"想起那天爹爹一瘸一拐回到家的辛苦光景,泫然欲泣。

"宁儿!"阮烟罗瞪她一眼,宁儿一怵噤声。

余幽梦已听得清楚,心念微转,联想到那枚蛇胆,不由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为了替我找蛇胆,才被蛇咬伤的?"他紧紧盯住阮烟罗的双眼向他求证,期待中掩不住丝缕喜色--烟罗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阮烟罗头痛地拧起眉心,看余幽梦的表情,就知道这痴儿又开始想入非非,正琢磨着怎生编个好借口搪塞过去,那边厢宁儿恨不得快快打发走这个对她爹爹纠缠不休的可怕男人,也顾不上爹爹会生气,应道:"爹爹为了找蛇胆,接连在山里守了好几天呢!抓到大蛇的时候,紫冥也在场,他后来没跟你说么?"

"小孩子家,少在大人面前多嘴!"阮烟罗动了真怒,看来今后真不该对宁儿吐露太多事情。

宁儿鲜见阮烟罗对她冷脸,不敢再多说。

余幽梦怔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厉声问宁儿:"你说紫冥也看到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胸口一股怒气渐渐膨胀--紫冥既然遇到了阮烟罗,却只字不提,还将所有功劳独揽身上......

"......你居然骗我!"他目光森冷,铁青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是我不让他说的。"发现余幽梦神情不对劲,阮烟罗忙着替紫冥开脱,却见余幽梦猛旋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糟了!他连忙站起,跟着想追出去阻止怒气冲天的余幽梦,在门口一绊,险些摔倒。

"小心啊,爹爹!"宁儿赶紧搀起阮烟罗,扶到床沿,拧了毛巾帮他抹伤口。

阮烟罗担心着那两人,不耐烦地推开宁儿:"等我回来再擦也不迟,你别碍手碍脚地阻我去找他。"

宁儿十几年来,从没试过阮烟罗像今晚这样对她恶声恶气,又训又推的,不禁"哇"地哭了出来。

阮烟罗登时乱了手脚,揽住宁儿哄她收声。

宁儿反哭得更厉害了:"爹爹你以前从不会对我这么凶的。都是那两个人来了,把咱们日子弄得一团糟。你还要去找他们,你是不是连宁儿也不管了啊......"

"我怎么会不管你呢?傻丫头。"阮烟罗见宁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得紧,揉着她头发安慰:"爹爹最疼的就是你了,这一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不理,别哭了,乖!"

宁儿抽抽噎噎地止了眼泪,听到阮烟罗说一辈子都不会丢下她,倒似夫妻情人间的亲密话,不由涨红了脸蛋,眼波流转,不知看哪里合适。

她弯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泪痕犹存,楚楚可怜中透出无限小女儿娇羞。

阮烟罗看得心神一荡,情不自禁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啊?"宁儿全身一震,眼泪汪汪望着阮烟罗,张口结舌。

阮烟罗一吻之后,也清醒过来,接触到宁儿震惊的眼神,心头微微一乱。

对这小妮子心怀爱意早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始终顾忌着宁儿难以接受才处处掩饰,不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此刻一时冲动吻了宁儿,倒叫他下了决心--

"宁儿,我一直都喜欢你,我永远都要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要离开我去嫁给别的男人,好不好?"

"我,我......"意外纷迟而至,宁儿全然不知如何应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阮烟罗忙替她拭着眼泪,柔声道:"我不是随便说说的。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对秦苏公子笑的时候,我就会嫉妒得全身都不舒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你喜欢到没药可救了。"

"所、所以你才要带我离开村子,就是为了避开秦苏公子吗......?"

宁儿总算有点信了,以她将近双十的年岁,村里同龄的女人都已生了好几个娃娃了,她却仍是未嫁之身。

换做别人家父母,恐怕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替她托人相亲,物色婆家。阮烟罗却毫不着急,还总是将她看得紧紧的,不许她随便与村里青年男子多说一句话。原来都是阮烟罗私心作祟......

她本该生气的,可被阮烟罗那种痴情的目光注视着,想到这男人为她痴迷多年,神魂颠倒,她胸口竟如小鹿乱撞,窃喜、害羞和隐约得意更压过了丁点薄怒。

阮烟罗微微一笑:"我这么做,也是不想你被别人抢走了。你不生我的气么?"

宁儿双颊嫣红,良久才嗫嚅着摇了摇头:"我才没有生爹爹的气......"

听到她软红的嘴唇吐出自己最想听的话,阮烟罗魂与神授,一把将宁儿抱进怀里,笑道:"傻丫头,你还叫我爹爹么?"

"我......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宁儿声如蚊蚋,被阮烟罗紧搂在胸前,阵阵浓郁的成年男子体味直冲鼻端薰人欲醉。

泪眼朦胧中望出去,阮烟罗的脸容也似乎比平时更加英挺俊朗,连那条淡淡的伤疤也透着难以言语的男子气概......

她羞红了脸依偎在阮烟罗怀中,听着男人心脏有力跳动,她一颗心也跟着怦怦越跳越快,大着胆子伸手揽住了阮烟罗脖子,看到阮烟罗眼里笑意,她蒙住男人眼睛,娇嗔道:"不要看。"

"好好,我不看。"

阮烟罗笑着拉下宁儿的手,本想再亲下她嫣红如霞的脸蛋,省起紫冥和余幽梦两人,心头一凛,压下绮念,拍了拍宁儿手背:"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先回房睡吧。"

宁儿应了声,乖乖地任他送回闺房休息。

阮烟罗安顿好宁儿,走出客来顺,只见四周黑云低压,狂风大作,卷着沙土树叶漫天乱飞,更听得云层深处雷声隐隐,正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紫冥和余幽梦,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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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然被自己的双脚带着走,看到横亘在面前的溪流,紫冥终于支持不住,膝盖一软,慢慢坐倒岸边。

余幽梦那一掌,几乎震乱了他的五脏六腑......

"呵,你出手还真不留情。"他捂着嘴一阵咳,却又偏偏止不住想笑:"紫冥啊紫冥,你这大傻瓜,这次总可以死心了,还是乖乖回苗疆去吧,咳--"

这里,已经再没有任何值得他继续留恋停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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