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一听,忙伸手搀扶,至外间坐下。小丫头子献上茶,芙蓉喝了一口放下,红儿走到门边,说道:"我们小姐叫明哥儿站在门口回话!"明哥儿跪了这半日,已跪得两膝肿涨,腰酸背痛,正低首垂泪,忽听得唤,先吃了一惊,忙爬起身来,挨到门边,战战兢兢的垂首侍立。
芙蓉隔着帘子又细细瞅了他几眼,方道:"瞧你模样,倒不像个奸猾之人,你那瓶养生丸真是王爷赏你的?"明哥儿恍惚看见一线生机,忙又跪下,道:"实是王爷赏的,求......小姐明察!"他不知屋内坐的是谁,听红儿叫的"小姐",便也一般称呼,芙蓉笑道:"你们听听,我倒成了他的小姐了!"说的一屋子丫头婆子都"轰"的笑起来,一个婆子边笑边道:"傻子,里边坐的是三奶奶,什么小姐!"说的明哥儿忙又磕头。
芙蓉回头教训红儿道:"看看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能是个会偷东西的吗?再说了,娘娘屋里的东西,他能摸得着么?你也不问问清白,就让他直挺挺的跪了这么久,倘或冤枉了人,可怎么好?"红儿忙道:"小姐教训的是,原是周娘娘吩咐的,婢子也不敢不从!"
明哥儿听了这话,当真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爷,跪伏在地,磕头不止。芙蓉道:"快拉他起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王爷回来一问便知,可怜见儿的,跪了这么久,够苦的了!"早有两个婆子上前,将明哥儿搀了起来。
忽有一个小丫头匆忙进来,道:"奶奶,王爷派了环儿过来问话!"芙蓉道:"快叫他进来!"
一会儿环儿进来,先跪下磕了头。芙蓉笑道:"环儿你来得正好,周娘娘屋里现丢了一瓶灵芝养生丸,偏是这孩子就送了半瓶去给厨房里的一个小奴才,所以传了他进来问话,他虽一口咬定是王爷赏的,只是周娘娘不依,还要即刻撵了他出去,我正在为难呢!正等着王爷回来着人去问,可巧你来了,正好问问清白!"环儿忙道:"回三奶奶话!明哥儿虽然进书房为久,却最是伶俐懂事的,所以王爷十分喜爱,他那瓶养生丸,实是王爷赏的,才刚王爷回来听说了这个事,命小的进来回明了奶奶,即刻带他回去!"
芙蓉双手一拍,笑道:"这就是了,我就说他这样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周娘娘丢的那一瓶,必是小王爷淘气拿出去玩了,没的冤枉了好人!红儿,快把那瓶养生丸还了给他,让他好好的赶紧随环儿回去吧!跪了一下午,够他受的了!"
红儿听说,忙答应一声,将养生丸隔着帘子递出来,环儿伸手接过塞到傻不楞楞的明哥儿手上,拉着他一起退了下去。
一出了院门,明哥儿也等不得,一路飞跑进了书房,一见欧阳英悍正在书房里坐着,顿时委屈的了不得,"卟"的跪倒,抱住了欧阳英悍的脚,大哭道:"爷!小的今儿......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爷的面儿了!"欧阳英悍伸手拉他起来,道:"谁叫你把养生丸随便的就送人了?你道那东西是个好容易得的么?"明哥儿哭得抽抽噎噎,道:"爷!你知道小的不会做人,从小人人嫌弃,长这么大,除了父母兄姊,就是爷最疼小的。先前小的在家的时候,还有两个好朋友,后来入了府,先在厨房里听差,也是人人都欺负小的!只有一个名叫小吉的待小的极好,凡有小的做不动的活,他都偷偷帮小的做了,小的时常被罚不准吃饭,也是他偷着省下一口饭给小的吃,所以小的心里想,如今小的到了爷身边,有爷这样宠着护着,日日吃好穿好,也不能尽忘了从前的交情,所以将吃剩下的半瓶养生丸送了去给他,原是爷时常教的‘有福同享'之意,不想竟惹来这场祸事,倒成了‘有难同当'了!"
欧阳英悍听他哭得抽抽噎噎,有些心疼,听他说到最后几句话,又有些好笑,便拉他到身边,伸袖替他抹了抹泪。明哥儿委委屈屈地用手拉起裤腿,又道:"爷你看,小的腿上都跪青了,好痛哦!"
欧阳英悍见他嫩白的膝盖之上,果然两大块乌青,不由得大是心疼,回头叫雨石青茗几个小厮进来,骂道:"你们几个都是死东西嘛?怎么就任凭明儿被人带走?他是个笨东西不会说个话,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替他分辨分辨?"雨石连忙跪下,道:"回爷的话!林奶奶带人进来的时候,只说是奉了周娘娘和三奶奶的令,气势汹汹的,小的分辨几句,反被她骂了一顿,况且爷赏明哥儿养生丸的事,小的们并不知道,明哥儿也从来不曾跟小的们提起过,小的们实在不敢乱说!"明哥儿连忙也道:"爷,这事真的不与几位哥哥相干,还亏了有雨石拦着,要不然他们还要把小的捆绑起来呢!"
欧阳英悍重重的"哼"了一声,瞪了雨石他们几眼睛,回头又教训明哥儿道:"你也不许再哭了,男人大丈夫,受这么点儿委屈,就哭哭泣泣的,成什么话!"说着忽见他脸上似有些红红的,用手抬起他下巴细一瞅,眼见雪白粉嫩的面颊上,破了好大一块油皮,愈发的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便有些按捺不住,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哥儿瞄瞄他的脸色,嗫嚅道:"小的......小的今儿下午,跟寿儿打了一架!"欧阳英悍伸手在桌上一拍,怒道:"他*的!当真是人不是人都欺负上来了!爷这屋子里竟是连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众小厮听他骂出粗话,吓得连环儿佩儿都跪了下去。欧阳英悍怒道:"环儿,去把寿儿给我叫进来!"环儿忙答应一声,爬起来退了出去。
欧阳英悍回头又骂雨石等人,道:"他被人打的时候,你们都死到哪儿去了?成日的趁着爷不在家,就到处胡跑乱逛,这会儿爷若是不问,你们也都不用回爷了是不是?当真爷待你们太宽大了,一个个都成了精了!等着瞧吧,看爷把你们一个个慢慢收拾!"雨石青茗等人哪里敢辨,只是磕头不止。
明哥儿忙叩头道:"爷,是小的自己不好,不关几位哥哥的事!"欧阳英悍转脸又骂他道:"原是你的不好!就因了你这无能的性儿,所以惹得人人欺负!"
正说着,环儿带了寿儿进来,欧阳英悍拿眼一瞪,寿儿早吓得双膝一软,"卟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欧阳英悍骂道:"就凭你这样一个贱奴才,也敢动手打明儿?明儿进来了几个月,爷还没舍得动过他一指头呢,要你这件东西来打!"一边骂着,抬起一脚重重将他踢了个跟斗,喝道:"环儿!带他出去打几板子,再把他老子叫来领他出去,日后不许再用他!"
寿儿从地上爬起,吓得直哭出来,复又跪伏在地,连连叩头道:"求爷饶小的一次!"明哥儿看看又不忍心,方叫了一声"爷"!欧阳英悍回眼一瞪,赶紧又闭上了嘴,一声也没敢吭。
早有人进来拖起寿儿,寿儿一路大哭,被带了出去。欧阳英悍见雨石等人还跪在地上,又道:"你们也都滚出去吧,别在这儿让爷看着心烦!"雨石等人忙又磕了个头,方爬起退出,佩儿环儿也都退了出去。
明哥儿挨到欧阳英悍跟前,央求道:"爷,你别生气,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跟人打架了,也不敢再把爷赏的东西送人!"欧阳英悍"哼"了一声,瞪他一眼睛,瞅瞅他脸,仍有些心疼,将他拉到身边,道:"就凭你这个小笨蛋,也敢跟人打架!怎么打起来的?"明哥儿嗫嚅道:"他跟人吵架,不知怎么的扯到小的身上,就在那儿作践小的,小的一时气不过,就......就打起来了,原是小的先动的手!"欧阳英悍有些诧异,道:"你先动的手?这倒是个新鲜事!"明哥儿小心翼翼的道:"爷,小的......小的是不是有些侍宠生骄?"
欧阳英悍忍不住又想乐,瞪他一眼道:"你若真会侍宠生骄,还有人敢欺负你?好啦,去给爷冲杯茶去,以后不许再跟人打架,若再伤着了一点儿皮,爷连你一起打!"明哥儿吐了吐舌头,忙去冲了一杯梨花茶递上,轻声又道:"小的知道呢!小的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小的身上皮也好肉也好,都是爷的,小的若再伤了一点儿皮,竟不是对不起自己,竟是对不起爷!"
欧阳英悍刚喝了一口茶,听他这样一说,心上不由得一动,骂道:"他*的!刚好,又来勾引爷了不是?什么叫‘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说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忍不住拉他过来,用手摸摸他脸,眼瞅着两片小嘴唇丰腻柔润、嫩红欲滴,便凑上去轻轻一吮,随即更将他拉进怀里抱住,一手伸进他衫子里,抚摸细致滑嫩的后背,闭着眼睛低叹道:"乖儿,这细皮嫩肉的,当真全是爷的,谁也不许损伤!"明哥儿被他一抱一摸,顿时软在了他怀里。欧阳英悍手上抚摸着滑嫩皮肉,鼻中嗅着他身上的缕缕异香,正又有些情动,那明哥儿强定一定神,偎在王爷怀里,用手勾着王爷的脖子,软语央求道:"爷,小的虽然没事了,小吉还被捆在厨房里呢,原是小的连累了他,爷你救他一救好不好?"
欧阳英悍深深嗅一口他身上的香气,手向下在他丰腴挺翘的屁股蛋上狠抓了一把,方丢手放开了。明哥儿红着脸整了整衣衫,侧身忸怩地站着,不时偷偷瞄一瞄王爷。
欧阳英悍靠在椅背里,想了一想方道:"你不忘贫贱之交,与朋友‘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原是好事!也罢,爷便成全你的义气,索性把那奴才也调进来吧,也免得你这小东西再拿爷的东西送人,又惹出祸事来!"明哥儿喜得一跳而起,道:"爷,你说真的?你真的要调小吉进来书房?"欧阳英悍见他开心得两眼睁得圆圆的,心上也自舒坦,笑道:"爷还会骗你这个小东西?你不是说人人都嫌弃你吗?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好朋友,爷所以调他进来陪你,也免得你日日待在屋里喊闷!"明哥儿开心得忘乎所以,连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吉若知道,一定喜欢死了!我这就去跟他说去!"一边说着,拔脚就飞跑出去。
欧阳英悍一怔,没想到他说跑就跑,进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学会规矩,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想着他那一幅小孩儿性情,只怕难以将事情说明白,忙又吩咐刚同佩儿环儿一同进来伺候的雨石跟上去看看。
明哥儿一路飞奔到了厨房,只见小吉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双手还被捆在后面。明哥儿连忙上前,道:"小吉,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你!"一边说着,便去解他绑缚。小吉泣道:"明哥儿,他们都说那养生丸是你偷了娘娘的,这可怎么好?"明哥儿忙道:"你莫怕,已经没事了!"
忽然汪安家的走出来,道:"你干什么?三奶奶跟周娘娘都吩咐过的,要绑着他等候发落,你怎么来这儿了,周娘娘不是说要撵你出去吗?定是偷跑出来的!"明哥儿这会儿哪里还怕她,当时也不理她,先将小吉的绑缚解开了,伸手拉他起来,放一扬脖子,道:"王爷吩咐了的,要调小吉进书房听差!"
小吉方刚站起,一听这话,呆了一呆,道:"什......什么?明哥儿,你说什么?你......你没骗我吧?"明哥儿笑逐颜开,道:"我怎么会骗你!才刚他们诬赖我偷东西,也要绑我呢!还说要撵我出去!后来爷一回来,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爷看见我腿上跪青了一大块,心疼得了不得,大发了一场脾气,把跟我打架的寿儿也撵出去了!我趁机求爷让你进去,爷果然就应允了。从今后咱俩又可以在一起了,而且谁也甭想再欺负我们!"
原来那明哥儿虽非趾高气扬之辈,但从前被汪安家的欺负狠了,这会儿心里正得意,难免要显现显现,这番话原是说给汪安家的听的。
小吉喜得一跤坐在地上,喃喃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进书房伺候王爷?"明哥儿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快收拾收拾就跟我进去吧!"说着忽然"哎哟"一声,连道:"糟糕糟糕!"小吉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样?"明哥儿抓了抓头,笑道:"我又忘了给他磕头!"
汪安家的听他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正眼也不瞧自己,分明是来耀武扬威来了,气得直翻白眼,一听这话,顿时又抓住了把柄,冷笑道:"他是谁?谁是他?才好了几天,就把你兴的这样,越发得没规矩了,一背着王爷,就‘他他'的乱叫起来了,我倒要去请问请问管家爷们,这是个什么规矩!"明哥儿气往上冲,早就想跟她拼个死活的,从前因在她手下做事,只得忍辱偷生,这会儿哪里还能顾得许多,便新仇旧恨一并发作起来,红着脸道:"大娘想到管家大爷们面前告我的状,尽管告去好了!我平素在王爷面前,还说过许多比这个更没规矩的话呢,王爷还从来连重话也没有说过我一句,今儿要大娘来教训!大娘有本事,告到王爷跟前去才好呢,就可惜凭大娘这张老脸,王爷不爱见!"便拉了小吉,道:"小吉,不理她,我们走!"
汪安家的没想到这从来软弱可欺的小不点子竟原来也是个有脾气会反驳的,直被这一番话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抢上两步伸手一拦,道:"慢着!你们想到哪儿去?我只知道周娘娘一再的叫人来吩咐要看紧了他,我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正想一块儿逃跑呢!再说了,你当我这儿是专管调教奴才的么?一个个都进去了,这一摊子活谁干?连你都不许走,我进去请问了周娘娘请问了老太君再说,我虽然见不到王爷,难道太君的话王爷也不听么?"
明哥儿一听,越发气得不行,咬牙切齿的正想再回她几句嘴,可巧正赶上雨石这会儿走进厨房,正好听见了这番话。汪安家的巴高踩低,仗着她姑妈撑腰,府内除了几个极体面的管家和一些得宠的丫头奴才如翠儿、佩儿之类,余者一概不放在她眼里。雨石向来极瞧不上她的,况且方才在书房刚遭了池鱼之殃,心上正没好气,一听这话,顿时按捺不住,一步跨进厨房院门,冷笑道:"婶子这话什么意思?莫非王爷要调个人用,还得先看看你老人家的脸色?你的这个脸面可也太大了!还是你只听太君只听娘娘们的话,就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王爷当然很听太君的话,可是凭婶子多大个脸,就能为了这点子事去请太君出动来压服王爷?平素连二爷三爷见了我们还给个笑脸呢,今儿倒要劳驾婶子来教训!婶子要留下明哥儿不是?那也好!婶子脸大,王爷跟前也请婶子一并回明了去!"一边说着,便伸手来拉汪安婆娘。
慌得汪安婆娘忙道:"你咋这样说话的,这不摆明了要陷害我吗?我不过白问一声罢了,我这儿一大堆的活,也确实缺少人手,不过即是王爷要调人用,谁还敢说个不字呢?"一边说着,赶忙的避到屋里去了。
雨石嘀咕道:"算这肥婆娘识相!"回头又埋怨明哥儿道:"早跟你说了做人要硬气些,你偏不听!这会儿被人欺负了,爷不说你自己没用,只拿着我们几个出气,怎么你得了爷这般赏赐,居然一声不吭的呢?怕我们分了你的不成?难道就只这小吉配做你的好朋友,我们都不配了是不是?"明哥儿忙道:"我原本想跟哥哥说的,因怕哥哥多心,一时没有提起,后来就忘了。我也并不知道这养生丸这么稀罕的,不然我也不敢送给小吉了,哥哥你千万不要见怪!"雨石愈发气了,道:"我多什么心?我也不敢见怪!你是爷的心肝宝贝呢,我们算是什么东西!何苦呢,这会儿在这恶婆娘跟前又说不出一句硬撑话,若再受了些气,得了些伤,王爷不要揭了我们的皮?"说着一跺脚,赌气先回去了。